阮家老太爷的回复,是跟头一份南方大捷的战报,同一天递进京城的。
陆仪忙着南方大捷战报的事,将阮老太爷的信直接转给了阮氏。
信里和阮氏预料的一样,老太爷除了再三谢了陆仪,又吩咐阮十七,明年春闱若得中,就留在京城,或是直接转去任上,或是春闱不中,就带着新妇回去一趟,再转回京城,好好读书,准备考下一场春闱。
又将阮十七定亲成亲这件事,托付给陆仪拿主意,全凭陆仪安排。
成亲的日子,阮老太爷捎来了挑好的两三个日子,都在春闱放榜后一个月里,阮氏看着日子笑个不停,这日子,肯定是太婆挑的,这三个日子前后不过隔了十几二十天,有什么分别?
阮氏听小厮说了大捷战报的事,也不去多打扰陆仪,拿了信直接去了永宁伯府,八字什么的,早就合好了的,隔天,就下了小定礼,和严夫人、徐太太议定了成亲的日子,三个日子,挑了中间一个。
魏国大长公主听说了阮十七定亲永宁伯府李家的信儿,轻轻松了口气,又苦笑连连。
阿娘大行前,再三嘱咐自己,说金氏心结未除,让自己时时留心,后来大哥死了,皇上即了位,太后又有了岩哥儿,自己安心了好些年,可这两年……
大长公主沉沉叹了口气,岩哥儿锋芒尽露,她想干什么?
皇上早就稳到根深蒂固,没有半分动摇的余地,她虽然执拗,却是个极聪明擅权衡的,再说,大哥已经死了,该死的,都死了……
大长公主烦乱无比。
那天遇到永宁伯府三个小娘子,自己当时没想通她为什么要见这三个人,给岩哥儿挑媳妇,这三个可都不合适,永宁伯府更不合适,原来,是要拉上阮家这条线,以及,拉紧陆家。
因为太子吗?
大长公主出神的看着窗外。
江后是阿娘作主挑的,足够聪明,足够强硬,阿娘说,这后宫之主,先得能抗得住她,立得稳脚。
江后确实足够强硬,聪明上,却比阿娘希冀的,差了一线,大相国寺那场法事,江后置之不理到连个人都没打发去一个。
皇上百年之后,自己和太后大约骨头都要烂了,可岩哥儿比太子还小了几个月,落在太子和江后屋檐下……
唉,连她想一想,都不放心的很,太后怎么能放得下心?
秦王府独成一系,很聪明,太子之后,只看谁能把姿态放到入了秦王府的眼……
都是大哥的子孙,阿娘说过,这样的事不要多管。
魏国大长公主呆坐着出了半天神,吩咐备车,她要进宫找太后说说话去。
刚进腊月,阮家送阮十七成亲备下的各种物件,以及送年货的船队,泊进了南水门码头。
阮十七对着他院子里堆的一堆一堆,专程挑给他的家里的年货,他爱吃爱喝的诸如火腿菌子荔枝酒等等等等,弯着腰挑了半天,拣了一半出来,叫了小厮东山进来吩咐:“把这些给六娘子送过去,跟她说都是南边的小吃物件儿,给她尝个新鲜。”
东山一个怔神,“就给六娘子?这么多……那个?小的是说……”
“那你还想给谁啊?”阮十七瞪了东山一眼。
“是,小的昏头,小的是说,就说是爷给六娘子的?”
阮十七瞪着东山没答话,东山呃了一声,“小的昏头,是。”
东山带着人抬着东西送进永宁伯府,严夫人对着几只大筐,淡定的喝完半杯茶,吩咐抬到荟芳院,这一年下来,她觉得她已经完全可以泰山崩而眼皮不抬了。
倒是李冬,对着一群婆子一脸淡定,堂而皇之抬进她院子的一堆大筐,惊愕之后,一张脸涨的通红。
苏叶笑个不停,也不用李冬吩咐,叫了几个小丫头过来,一样样拿出来给李冬看,菌子什么的,吩咐送到几处小厨房,荔枝酒什么的,给霍老太太和徐舅爷送了两坛子,其余的送到严夫人那里,至于各式点心玩物,苏叶拿给李冬看了,大嫂二嫂到五嫂,七妹妹八妹妹九妹妹,外加六哥儿,人手一份。
李冬涨红着脸,“这送出去,算什么?”
“那姑娘全自己留着,说出来人家不得说姑爷送的东西,姑娘都舍不得送人,更不好了。”苏叶一边笑一边不客气道。
“真是……”李冬一张脸红无可红。
“都是姑爷不好,送东西悄悄送也就算了,今儿个怎么这么大张旗鼓上了,一会儿我去找九娘子说说,让九娘子找姑爷好好说道说道这事。”苏叶冲青果和青箱眨着眼。
“他是好意,阿夏那脾气……”李冬话没说完就悟过来,一帕子甩在苏叶肩膀上。
青果和青箱笑出了声。
刚祭了灶没几天,报捷的信使们,披红挂彩,敲着脆亮的金锣,一个接一个,串成一条喜庆的红线,将南方大捷的捷报,报进京城,报进了宫里。
这一战,柏景宁布下天罗地网,将南边大小海匪,以及蛮夷青壮,绞杀殆尽,二十年内,帝国南边再无匪患。
从大捷的喜报报进京城那一刻起,京城的年味儿和喜庆气氛,上涨了不知道多少。
比喜报晚了一天,郭胜悄悄回到京城,径直先往秦王府请见。
第337章 深藏功与名
得了禀报,陆仪急步迎出来,离十来步远,就长揖到底,“先生辛苦了。”
“不敢当不敢当。”郭胜急冲几步,冲陆仪长揖下去,黑瘦的脸上,眉宇飞扬,精神极好。
“王爷正等着先生呢,昨天得了信儿,算着时辰,已经等了一刻多钟了。”陆仪打量着郭胜,笑起来,“瞧你气色,这一趟还算顺当?”
“哪能顺当?不过后来都顺了,总算不付所托。”郭胜和陆仪说着话,大步往里走。
“今天晚上,先生若得空,我在小院里摆几杯水酒,给先生接风。”陆仪邀请道。
“将军府上都是好酒,花生要今年的。”郭胜一口答应,他也有很多话,要在那个小院里,跟他好好说说。
上房,帘子高高掀起,秦王站在门里,看着陆仪和郭胜一前一后进了垂花门,郭胜转过屏风,看到秦王,急忙拉了拉陆仪,下了台阶,穿过天井,几步奔到上房门口,撩起长衫就要跪倒。
秦王已经出了门,伸手拉住郭胜,“先生辛苦了,进屋说话吧。”
陆仪跟在郭胜后面,看着人上了汤水茶点,屏退众人,郭胜站起来,再次冲秦王长揖,“这一礼是柏帅的托付。”
秦王抬手示意,“这一礼我就受了,先生坐,这一场大捷,先生居功甚伟,只是……”
“在下奉了王爷的吩咐,只是尽力办好差使而已,王爷也知道我这个人,这一趟能身在其中,目睹了柏帅一战而毕全功,只这一样,在下就心满意足,还要多谢王爷,让在下有这份机会。”
郭胜微微欠身,一番话诚恳非常,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郭先生是真正的奇人。”陆仪感叹了句。
秦王一边笑一边点头,示意郭胜,“说说吧。”
“是,出了京城,我让人捎信给磐石,让他立刻启程,去找霍二当家,我找了条海船,绕到津门,找了一个叫姚三的,和他一起,去了蛮夷所在的那座大岛。
这个姚三,是我早年游历过津门时认识的一个奇人,姚三父亲是个极其难得的船老大,他两三岁就跟着父亲上了海船,五六岁时,一场风暴,他抱着块浮板,在海上漂了五六天,漂到了蛮夷那座大岛。
姚三极其聪明,装了半个月哑巴,竟然学会了蛮夷的话,还说的极其地道,他先是冒充蛮夷土著,后来又冒充蛮夷贵人,骗了几船金银,要叶落归根,快到津门时,又遇到风暴,他抱着块浮板,这回漂到了津门。”
陆仪失笑,这人可真够倒霉的。
“我和姚三到了岛上,姚三竟还有不少熟人,有几个,说是他的家臣,见了他竟痛哭流滋,也就六七天,姚三就挑的岛上两大头人打了起来,蛮夷实在不开化,打起仗来,简直就是一群野狗咬架。
霍二当家倾心尽力,在两家打起来没几天,就运了几十船刀枪过去,两头都是便宜卖。”
秦王眉毛一起挑起,这桩差使,还真得郭胜这样的去办。
“到海上樊老大等几股大匪总算歃血成了盟,蛮夷青壮,已经死伤过半,我和几个兄弟,又烧了两家几座大粮库,两家头人都急需银子,买粮过冬,余下的男丁,几乎倾尽所有,蛮夷那边,照姚三看,没个三五十年,这元气是恢复不了的。”
秦王轻轻舒了口气,笑起来。
“霍二当家那头,是磐石跟着的,我回来的急,没能见着磐石,不清楚详情,磐石捎信说,年后,邱大当家和霍二当家要跟柏帅一起进京献俘,我让磐石也跟着来一趟,好好给王爷说说具体细情。”
“你捎信给胡磐石,不必进京了,让他做好两件事,一,看好运河,二,沿海诸处,也让他收拢起来,要是人手不够,让他找霍连城和邱贺去要。”秦王嘴角挑着笑意,吩咐道。
郭胜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随即拱手欠身,“恭喜王爷,王爷放心,照在下看,海上诸处,倒是放在邱大当家和霍二当家手里,更合适些,磐石那边放点人进去,王爷看呢?”
秦王看了眼陆仪,点头笑道:“就依你的意思。听你这么说,姚三功不可没,他现在何处?”
“回津门了,姚三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喜欢样样不精,又是个过路财神的命,去之前,就和我约定,若是成了事,又有命活着回来,让我供他后半辈子好吃好喝,小赌怡情,隔三岔五有个女人,我答应了他,不过约死了,只在运河一线,离了运河,我一概不管,这会儿在扬州呢,说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大约要自在一阵子。王爷放心。”
秦王失笑出声,郭胜这朋友,也都是奇人,“银子大约你也不缺,先生这份大功,我必铭记在心。”秦王站起来,冲郭胜躬身长揖,“这是替朝廷谢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郭胜扎扎着手乱摆,却是不客气的受了这一礼。
又说了几件细务,郭胜告辞出来,要了匹马,直奔永宁伯府。
李文山接到二门里,看着瘦了整整一圈不止的郭先生,眼泪都掉下来了,道了半天辛苦,余话一句没多问,郭先生这一趟的差使,他是知道的,知道了,就知道不是自己该问的。郭胜也不多说,说了几句路上辛苦的闲话,又和李文山一起,见了严夫人,严夫人更是半个字不多问,只一迭连声的吩咐拿几根老山参,让厨房用心炖了汤给郭先生送去。
郭胜兜了一大圈,该见不该见的全见了,也没寻到见李夏的机会,实在没办法,只好悻悻然往自己那个小院回去。
富贵伸长脖子等在小院门口,见郭胜纵马过来,高兴的一步跳下三四级台阶,冲上去牵住郭胜的马,“爷您回来了,兄弟们想死您了,爷……”
“得!”郭胜高抬着两根眉毛,抬手止住富贵,“爷我累坏了,有废话明天再说,闭嘴!把马牵下去。”
富贵噎的伸长脖子,看着郭胜几步跳上台阶,直奔进去,才噎出句话:“……我是说,姑娘在……”
郭胜掀帘直冲进屋,差点撞到侍立的门口的端砚身上。
“你……姑娘!”郭胜一个你字没说完,就看到了屋子正中,舒服的坐在他那把破摇椅上的李夏,急忙直身下跪。
“你到外面看着。”李夏示意端砚,端砚低眉垂眼曲膝退出,进了院门口那间小小的倒座间守着。
“姑娘,”郭胜曲一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李夏,笑容灿烂无比,“托姑娘的福,这一趟极其顺利。”
“你辛苦了,起来,坐。”李夏晃了下摇椅,示意郭胜。
郭胜忙站起来,有几分拿捏的坐到旁边一把小竹椅上,看着李夏,又笑起来,“托姑娘的福,多谢姑娘,这一趟……不虚此生。”
“先喝杯茶,大致说说。”李夏点了点旁边小几上,靠近郭胜那边的一杯茶。
郭胜急忙欠身端起茶,仰头一口喝了,放下杯子,双手按在膝盖上,将前后经过大略说了,“……回来前一天,磐石让董老三过来了一趟,磐石说,”
郭胜顿了顿,“这事儿刚才王爷也说了,磐石说,照他看,霍连城和邱贺,已经投到了王爷门下,刚才王爷吩咐说磐石不用到京城来禀报那边的细务,说是让磐石去收拢沿海乱相,我就建议,沿海还是归在邱贺手里,让磐石掺点人进去。”
李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片刻,“柏景宁那边,怎么样?”
“遵姑娘吩咐,这一趟但行好事不问前程,柏帅这里,一应联络,都放到了胡磐石手里,卖到蛮夷的那几十船刀枪,一多半是柏帅送过去的,我回来的时候,在扬州见到了柏家一名老仆,说是奉了柏帅的吩咐,已经等了两天了,说柏帅请我替他向王爷致谢。”
“没谢你?”李夏嘴角露出隐隐约约的笑意。
郭胜看着李夏嘴角的笑意,笑着点头,“没有谢我,我也觉得是好事,大约是大恩不言谢?”
“不是,这算不了大恩,他是拿你当知已看了,南边祸患已清,柏景宁很快就会调回中枢,枢密使的位置,已经空了好几年了,等他回来,你记着,做好知已的本份,余事,都不如这一件要紧。”
李夏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郭胜也跟着心情往下飞扬,“是,姑娘放心。”
“几件事,一,警告胡磐石,管好运河就足够了,不要四下伸手,二,跟陆仪说两件事,一是邱贺和霍连城,放到秦王府门下,就可惜了,让他们跟着柏景宁才最好,第二件事,那帮蛮夷,好象捉了不少活的吧?不要都杀了,留一些,交到沿海各地牙行,打服驯服,代牛马劳作。”
“姑娘这是要?”郭胜眼睛一亮。
“嗯,人都是这样,无知最易畏惧,哪怕是老虎蛇豹,要是天天看着,打着骂着,再见别的虎豹,也不会再觉得怎么可怕,这是长远之计。”李夏低低解释道。
从前,这些蛮夷能吓的小儿不敢夜啼,一听说吃人的蛮夷来了,肝胆都裂了,无数溃败,都是因为闻风而怕。
“姑娘放心。”郭胜眼里一片亮闪,欠身答应,“陆将军约了我,今天晚上说要痛快喝几杯。”
“第三件,跟舅舅说,姜家姐弟,既然姓了姜,就姓姜最好,别的,不必了。”李夏接着道。
郭胜一个怔神,随即答应,“是。”
这件事儿有点儿不大明白,一会儿好好想想。
“还有,姐姐定给了阮夫人的十七叔,阮谨俞,你听说了没有?”李夏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悠闲自在的问道。
“嗯?”郭胜一个怔神,“定下了?”
“嗯,挺好的,告诉你一声。”李夏说着,越过郭胜出了屋,“不用送,好好歇歇吧,陆仪酒量极好,从没醉过。”
“是。”郭胜一步没敢往前,看着李夏出了屋,伸手掀起帘子,看着她站在廊下,招手叫了端砚,转身往后,进了后面富贵的院子。
郭胜看的连眨了几下眼,刚才在门口,富贵可没告诉他姑娘在屋里,这富贵,被姑娘收到手心里了?嗯,明天得好好问问。
第338章 捷报频传
治平二十年的立春很早,初四立春这一天,一大早,府尹鞭春牛的队伍刚刚从府衙出来,一串儿十来个披红挂彩,一路鸣锣的驿兵,从卫州门冲进来,沿着最热闹的西大街,转到西梁桥街,再到御街,穿过大半个京城,从宽阔的御街直冲宫门。
北边递来了头一份捷报。
这一天的鞭春牛,热闹的几十年后,还时常被人提起,那些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