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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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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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贵瞪着老莫,又往旁边斜了眼,“他料到了又能怎么样?防能防得住?看看,这不还是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鸡蛋跟石头怎么碰?”
  “我要给他报仇!”老莫不哭了,眼里闪着丝丝疯狂的光亮,“你别多问,你放心,我跟你说过,陈哥不是一般人,陈哥不是一般人!”老莫错着牙,目光渐渐坚定。
  “老莫,你别怪我多嘴,老陈有儿有女,你这……”银贵低低劝道。
  “我跟陈哥这份……交情,你是个明白人。”老莫声音低黯。
  “唉,我知道,老莫,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儿我陪你去一趟陈家,一来拜祭老陈,二来,这事儿,得告诉老陈儿子,他爹是被人害死的,听说老陈儿子是个大孝子。毕竟替老陈喊冤这事,老陈儿子出面,才理所当然,再怎么,世人眼里,你是个外人。”
  银贵低声建议,老莫点了下头,又点了下,眼泪又出来了,他不是外人,可世人眼里,他只能是外人。


第463章 一人和一家
  银贵陪老莫喝了大半夜的酒,老莫喝的大醉,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见他醒了,银贵交待了一句,拿着钓杆鱼食出来,接着钓他的鱼去了。
  老莫认认真真洗的干干净净,换了身衣服,出来先去寻银贵。
  “老葛,你陪我走一趟。”老莫找到已经钓了两条鱼的银贵,蹲在他旁边道。
  “我跟老陈不认识……”银贵皱着眉,看着老莫,一句话没说完,叹了口气,“唉,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行了,去就去吧。”
  银贵一边说,一边收起钓杆,拎着那两条鱼送到小饭铺子里,洗了手出来,在旁边香烛铺子里买了两刀纸,和老莫一起往镇子另一头的老陈家过去。
  老陈家的青砖院子十分气派,这会儿大门洞开,门上挂着白灯笼,大门里,僧道各站一边,嗡嗡的念着经做着法。
  老莫垂着头,从大门一边进了院子就不停的掉眼泪。
  院子正中搭着棚子,棚子下最显眼的,是那具黑漆漆,带着几分阴森的棺木,棺木两边,跪着十来个人,老陈媳妇一身重孝,半坐半跪在棺木前,厌恶无比的看着抹着眼泪进来的老莫。
  老陈的儿子陈大拄着孝棍迎上来,没等跪倒就被老莫扶起来。
  银贵跟在老莫后面,将两刀纸放到进棚子的长案上,上前半跪上了柱香,站起来,打量着四周。
  棺木非常厚实气派,僧道人数众多,衣饰鲜亮,看来都是大寺大观出来的,香烛纸钱帷幔挽联,都相当不错。
  这是场极其体面风光的葬礼。
  老莫磕了头,站起来,拧头避着毫不掩饰对他一脸厌恶的老陈媳妇,轻轻拉了拉陈大,“大侄子,我有话跟你说。”
  这会儿没什么来吊唁的人,陈大跟着老莫,出来棚子,站到院子一角,银贵跟出来,不远不近的站着。
  “大侄子,你爹走前,醒没醒过?留了什么话没有?”老莫低低的问话里,透着几分卑微。
  陈大脸上流露出几丝似有似无的鄙夷和厌恶,话却十分客气,“多谢莫叔,阿爹伤的重,从抬回来到走,没睁过眼,好在走的时候人平平静静,没受什么大罪。”
  “大侄子,你爹是被人害死的。”老莫左右看了看,往前半步,低低道。
  “莫叔别乱说。”陈大话接的极快,“阿爹跟人无怨无仇,谁会害他?”
  银贵看了眼陈大。
  “十三四年前那件事,你爹跟你说过没有?这十来年,你爹一直担心这事,怕被人灭口,大侄子,你爹,只怕这是被人灭了口。”老莫又靠近了半步,声音压的更低。
  “莫叔别乱说。”陈大拧起了眉,“我爹从来没提过,莫叔也知道,我爹一喝多了酒,就乱说话。莫叔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醉话不能当真。”
  “不是醉话,你爹……大侄子,你爹,他冤啊,他是被人害死的,那……”
  “莫叔别乱说。”陈大打断了老莫的话,“听说阿爹摔伤了,将军立刻就派了管事过来,请咱们江阴最好的大夫,又让人去杭州城请大夫,光老山参就给了好几根,自家人也没这么尽心。”
  老莫张着嘴刚想说话,陈大抢过一句,接着道:“阿爹没能救过来,管事说将军难过的早饭都没吃,又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连这具棺木,都是管事帮着才寻到的,要不然,到哪儿找这么好的寿材?莫叔别乱说。我守着孝,就不远送莫叔了。”
  陈大说完,转身进了棚子,老莫紧追两步,却被银贵一把揪住,银贵一边揪着他往外走,一边低低道:“先出来,出来说话。”
  出来陈家,走了几十步,银贵站住,左右看了看,示意老莫,两人蹲在一棵树下,老莫抹了一把眼泪,又抹了一把,“这孩子,怎么……”
  “那孩子明白得很。”银贵接了句,“你也是个明白人,不过当局者迷。唉,你想想,你说老陈死的冤,是被人灭了口,你可没说将军,你那大侄子接口就说将军怎么好。”
  老莫一个怔神,呆了。
  “当年那事,你大侄子肯定知道,也知道他爹这一场横祸不是飞来的,是人家安排下来的,不过,唉,”银贵叹着气,“你也别怪他,一来胳膊拧不过大腿,二来,这人,死也死了,冤不冤的,没什么用。你刚才没问,我觉得吧,将军肯定放了话,让他袭他爹的位子,说不定还让他往上升一升,唉,人哪。”
  银贵一幅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样子,老莫突然站起来,径直往陈家进去。银贵蹲着没动,看着老莫进了陈家大门,片刻功夫,又从大门出来,径直走到银贵身边,和刚才一样蹲着。
  “你说的是,管事捎了将军的话,说从昨天,就让他袭了千户,没升,不过,要把他调到市舶司驻防。”
  “驻市舶司可肥得很,花钱打点都打点不到的肥差。唉,算啦,老陈也就这一会儿死不闭眼,过一过就好了,入了轮回,一碗孟婆汤,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什么都没了,行了,你也放宽心,咱们回去吧。”
  银贵站起来,伸手拉起老莫,两人都背着手,仿佛不堪重压般微微弯着背,并着肩往回走。
  “老葛,老陈不闭眼,我这心,就放不下去,我不能对不起他,我发过誓,这辈子,我绝不做对不起他的事。”沉默走了好一会儿,老莫突然道。
  “唉,放宽心吧。发过誓又能怎么样?明知道他冤,你能有什么办法?杀了……那个?别说杀,你能近得了身?退一万步,就算杀了,你死就死了,只怕还得连累老陈一家,那一家子,”银贵拧头指了指已经看不见的陈家,“一个也活不了。算啦。”
  “我跟你说过,老陈不是一般人。”老莫微微错着牙,“我要去告他,老陈说过,这是让他冯家满门抄斩的事儿!我要告他个满门抄斩!”
  “嗐!你可别乱说!”银贵一幅受了惊讶的模样,“你说话不明不白的,我不知道啥事,不过,能让这么大一个将军满门抄斩的,那可都得是天大的事儿!这天大的事儿,那都是讲究人证物证什么什么的,可不是光凭你这一张嘴,你这些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说到外头,说到官府,是要打死的!”
  “我有,我跟你说过,陈哥不是一般人!”老莫盯着银贵,一字一句。
  “好好好。唉,你这个人,也难怪老陈跟你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好,你这人难得,老陈是看到了你这份难得,别的都在其次。”
  “老葛,咱俩算是一见如故,这事儿,你能不能帮帮我?你放心,告状我自己去,肯定不会连累你,是有点儿小事,我一个人不便当,你得帮帮我。”老莫下意识的压低声音。
  “唉!”银贵先长叹了口气,“成!我不怕连累,我这么个无家无室,孑然一身的人,怕什么连累?老莫啊,你跟你说,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你这个倾盖如故的朋友,别说一点小事,就是这条命,也是小事。”
  “好。”老莫喉咙一哽,忙抬手抹了把眼泪。


第464章 友
  董老三跟在小伍后头,从树丛灌木中,猫着腰往前溜。
  “进坟地了。”前面的小伍停下,往回一步,贴到董老三耳边道。
  董老三嗯了一声,推着小伍又往前走了一段,依稀的星光下,勉强能看到老莫和银贵一左一右,抡着铁锨刨起了坟。
  “去跟赖子说一声,人都调上来,把周围看紧了。”董老三声音微紧,透着隐隐的兴奋,总算有动静了。
  小伍低低应了声,如同一只田鼠般,飞快的钻出去,又很快回来,和董老三俯耳禀报:“赖子说,请三爷放心。”
  董老三嗯了一声,挪了挪,稳稳的蹲在灌木丛后面,看着用力刨坟的两人。
  老莫和银贵一左一右,闷头只管挖。
  没多大会儿,老莫手里的铁锨发出声沉闷的撞击声,老莫忙用铁锨又敲了下,示意银贵,“往这里挖。”
  银贵两步过去,和老莫一替一锨,很快将已经腐坏的棺木挖出了一角半边,老莫转了个方向,前后走了两趟,度定了方位,示意银贵接着挖,再挖了片刻功夫,老莫示意银贵别动,自己蹲下,用手挖了几下,紧贴着棺材,拽了只黑乎乎的长匣子出来,用袖子抹了几下,拍了拍,放到一边,示意银贵,“找到了,把土填上,咱们赶紧走。”
  银贵嗯了一声,两只铁锨飞快的将土填回的差不多,银贵提着两把铁锨,老莫抱着匣子,沿着来路,一路小跑融入了夜色中。
  董老三没去追两人,看着两人走远了,走到坟前,围着转了一圈,搓着牙花子啧啧有声,刨成这样,这到天亮,还不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有人刨坟了?
  “你再找个人,天亮之前,把这坟收拾好。”董老三吩咐了小伍,自己沿着银贵和老莫来的方向,往镇子过去。
  天还没亮,老莫就出了镇子,绕过江阴城,往杭州城赶去。
  银贵背着他的鱼杆鱼钩,沿河而下。
  老莫是赶在秋社那天,杭州城内所有的官员聚集祭祀社稷,感谢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和丰厚收成时,在杭州城无数市井之民的瞩目下,身披写着血淋淋的冤字的白绫,高举状纸,厉声惨叫着,从社戏的戏台上跳下,一路冲到谢余城面前,递上的状纸。
  在前后几十年的秋社日里,这是数得进前三的热闹事儿。
  杭州城里,各家各人,都以能想得到的最快的方式,往京城递送这个令人震惊以及颤栗的消息。
  江阴城外,冯福海面如死灰,直直的瞪着脸色比他还要死灰的黄参赞,“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都看死了?”
  “那个莫壮是陈庆小时候的邻居,哪能想到……莫壮跟陈家平时并不亲近,来往极少,实在没想到。将军,现在再说这个……”黄参赞舌头有点儿打结,“也没什么用了,得赶紧想想该怎么应对,说是看着莫壮抱了一大包东西,还喊着物证人证俱全。”
  “他能有什么物证?有什么人证?人都死光了!”冯福海紧绷着脸,脸色好象好了些。
  “当年经手的人,”黄参赞顿了顿,“但凡有一丝靠不住的,都没了,就连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人证这一条,凭他怎么也变不出,这必定是乱喊的,不必理会,物证……”
  黄参赞拧眉看着冯福海,落低了声音,“将军当初挑中陈庆,就是因为陈庆聪明伶俐,有几分心计,莫壮那一包东西,只能是陈庆留下的,我让人去带陈庆的儿子陈大了,这事,陈大也许知道。”
  “嗯。”冯福海嗯了一声,站起来,垂着头来回踱了一会儿,站住,“这不是运道不好,这是有人要算计咱们江阴军。”冯福海目光阴沉。
  黄参赞嗯了一声,和运道不好相比,被人处心积虑的算计,更加可怕。
  “你去一趟杭州,看看宪司衙门,还有府衙,利安,张成。”冯福海声音极低,透着冷意。
  黄参赞轻轻颤抖了下,“将军,张成不能……时机不对,再说,张成的事,和这事无关,贸然动手,反倒坐实了将军会灭口这事……”
  “灭什么口?”黄参赞的话没说完,就被冯福海不耐烦的打断了,“这话混帐,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看看宪司衙门和府衙是不是要合槽了,要是只有谢余城,他谢余城在杭州地面上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份胆子心计,他都差点儿。”
  “是。”黄参赞暗暗松了口气,将军就是太爱灭口了……
  江阴军冯福海被人大张旗鼓告了这事,不过两三天,就飞鸽传书递进了京城,送到了江延世面前。
  江延世对着细小的一张纸条上密密麻麻的禀报,看了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沉着脸,紧攥着的拳头猛的砸在长案上,捏着纸条走到门口,又一个急转身回来,命人端了焚纸盆过来,将纸条丟进火中,看着纸条眨眼化作一截灰烬,又消散不见了,才转身出门,带人上马,直奔宫中去寻太子。
  太子站在门口,看着急步进来的江延世,江延世脸色有点儿阴,太子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两浙路袁海刚刚飞鸽传书,说是有人告冯福海剿杀江阴百姓,谎称剿匪,现在又杀人灭口,告诉的人叫莫壮。”江延世见了礼,还没站直,就语速极快的禀报道。
  “冯福海用军中的鹞鹰递了封信给我。”太子示意江延世坐,“说是有人处心积虑算计了他,算计他的人,除了两浙路,只怕京城也有。”
  江延世拧起了眉头,“京城也有,他这话什么意思?莫壮所告之事呢?有还是没有?他没叫冤枉?”
  太子摇头,“你喝口茶平静平静。”
  江延世嗯了一声,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看着太子,等他说话。
  “冯福海剿匪,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东南一带海匪猖獗,误将平民当海匪剿灭,不只江阴军。”太子看着江延世。
  江延世眉头皱起,片刻又舒开,各地驻军,只怕江阴军还算是相当不错的,不过,这话没法说。


第465章 事起和事了
  “从利安被刺案到翻出这桩十几年前的剿匪案,步步深入,冯福海说被人算计,我觉得也是这样。”太子看着江延世。
  江延世一声冷笑,“利安一案,是他算计别人吧,看中了人家的坟地,强买不成,随便找个由头,一顿乱棍打死了人,还要往人家身上泼一盆污秽,革了人家秀才功名,这是头一步吧?他要的是坟地,可不是只是利平一条人命,这一条,瞎子也能看明白吧?利安进杭州城求的不是明冤,是利家满门的活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是别人算计他冯福海?”
  “嗯。”太子看着江延世,眉头微蹙。
  “利安被刺案,是王富年接下的,为这事,王富年专门给古翰生写了信解释前因后果,您也看到了。张成尾随利安到杭州城,就是为了杀了利安,再找个人嫁祸,竟然找到了胡磐石头上。”
  江延世冷笑连连,“可真是会找,冯福海在两浙一带横行到什么份上,由此可见一斑,胡磐石是秦王府门下之人,他冯福海难道不知道?要不是他目中无人,张成怎么敢把胡磐石这样明晃晃的秦王府门人,都看成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就是这样,胡磐石也只是把张成和利安交给了王富年,冯福海这积威,在两浙一带有多浓厚,可以想见。”
  “你的意思呢?”太子眼皮微垂,江延世和异母兄长江延锦一系的积怨有多深,他知道的很清楚,冯福海的大女儿,嫁给了江延锦。
  “我没有要发私怨的意思。”仿佛看出了太子的心声,江延世皱着眉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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