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看着她,没说话。
姚贤妃一声干笑,“江氏心狠手辣,不知道容人二字怎么写,也没有原谅饶恕这一说,太子即位的时候,也就是我姐弟三人倾家灭门的时候,苏氏反复无常,象娘娘说的那样,闺阁女子而已。我早就绝了生育,年纪又大了,宫中没有依恃,朝中没有援手,王妃有什么打算?”
“为人儿女,孝字最重,我和王爷没什么打算,不过尽力做好一个孝字,不让娘娘的心愿落空罢了。”李夏迎着姚贤妃的目光。
“请容附骥。”姚贤妃微微欠身,垂眼恭敬道。
“娘娘言重了,有娘娘援手,必定事半功倍。”李夏微微颌首,以示还礼。
“宫里的人,真要都撤了?”姚贤妃打量着四周,语调闲闲。
“该撤的都得撤走。”
“嗯,明面上,或是露出行藏的,撤走比留下好,不然,照江氏的手段,揪出一个,指定能审出扯出几个。江氏是个有本事的,娘娘一走,不过一年两年,这宫里,只怕就是铁桶一只了,你得有个数。”姚贤妃看着李夏,郑重道。
“嗯。”李夏眼皮微垂,“魏玉泽心软人善,是个可以来往的。”
“好。”姚贤妃应了一声,想冷笑又抿了回去,在这样的地方,心软人善……
第477章 生事
江皇后站在偏殿窗户旁边,冷冷看着并排坐在石凳上的李夏和姚贤妃,捏着杯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昨天傍晚,她错了一步,就一步接一步错到现在!
“你去一趟太医院,现在就去,把太后这一年的脉案调出来,昨天请过平安脉,一定要拿到。”江皇后转身吩咐魏玉泽。
魏玉泽一个怔神,“正守着灵……”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守的?”江皇后有了几分不耐烦,“你听着,太医院一向胶黏粘牙,多带人手,不要跟他们多啰嗦,谁敢阻拦,只管乱棍打出,一定要拿到脉案,赶紧去吧。”
魏玉泽答应了,出了偏殿,叫了人,往太医院过去。
魏玉泽到太医院没多大会儿,黄太监就得了信儿,凑到秦王身边低低禀报了,秦王垂眼听了,“给她,让孙保久告老吧。”顿了顿,又补了句,“等会儿更衣的时候,跟王妃说一声。”
李夏再次退到偏殿,端砚迎上去,将燕窝粥递给李夏,低低禀报了太医院的事,李夏头也没抬的吩咐道:“和韩尚宫说,太医院里,但凡藏不住的,都自己请退吧,告病告老,去守陵也行。”
端砚垂眼应了。
魏玉泽顺顺当当调出脉案,回来跪到江皇后身边,低低禀报了,江皇后脸色阴沉了下来,往后斜了眼李夏,她不怕她调脉案……这一件,只怕是个不能用的,不可妄动,得先放一放。
……………………
秦王府二门内那间小门房里,阮十七和徐焕对面而坐,李文山站在门槛里,挑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的看着大门方向。
郭胜一只手撩着长衫前襟,大步进来,李文山急忙掀起帘子,让进郭胜,阮十七站了起来,徐焕上身挺直,急切的看着郭胜。
“我说了没事儿,肯定没事儿。”郭胜伸手抓起杯子,先一口喝了茶,将杯子塞到阮十七手里,环顾众人笑道,“是姑娘……王妃,传了话,吩咐了几件差使,我得去寻一趟陆将军。行了,都放宽心,你赶紧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平安。你在这儿守着。老徐去一趟永宁伯府,跟四爷说声平安。”
郭胜点着阮十七,李文山和徐焕,挨个派了差使,转身就走,“我走了,都放心。”
三个人同时长舒了口气,能打发出人派出差使,那就是真正平安无事。
阮十七用力拍了几下衣襟,“我走了,冬姐儿胆子小,得赶紧跟她说一声。让老夫人在我家住几天吧,有她陪着,冬姐儿能安心,我也能放心。”
“让她陪冬姐儿吧,我家里……”徐焕干笑了一声,昨天夜里,尚文把刀枪都拿出来了,他家里没有胆小的,都是胆子太大。
徐焕跟在阮十七后面,一边往外走,一边冲李文山摆手道:“你坐着,不用送,伯府那边你放心,有我和十七呢。”
……………………
夜幕垂落下来,秦王从垂拱殿出来,进了文德殿侧后一间小退步间。
国不可一日无君,守孝的天子也要兼顾政务,天子不能误了政务,臣子自然也要兼顾起来,帷幔这一边的守孝,午时之后,就是按时辰上香举哀,其余时候,皇上在垂拱殿,其余诸人聚在文德殿和垂拱殿各处偏殿隔间退步间以及大小芦棚里,忙个不停。
太后大行,要忙的事情多极了,从上尊号到落葬,繁杂而琐细。
光太后要不要和先皇合葬这件事,从午后议到天黑,皇上还没定下来。
秦王进到退步间,郭胜从角落里闪身出来,上前见礼,“王爷憔悴得很。”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秦王后背绷了起来。
“外头没事,是……”郭胜看向背靠着窗框的陆仪,陆仪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接着说。
“王妃捎话,让往江阴传个信,事儿急,我就赶紧进来请王爷示下,顺便寻陆将军借两只鸟儿送个信儿。”郭胜声音落低道。
“传什么信儿?”秦王微微蹙眉问道。
“王妃说,江阴的事,闹的越大越好,要快,还有,把王富年扯进去。”郭胜答的干脆直接。
“王富年擅于权衡,极会趋利避害,长袖善舞,不一定扯得进去,就算扯进去,也不见得能让他稳得下心。”金拙言皱眉道。
“苏氏父子过于谨慎,只怕信不过王富年,太子这边,爱用知根知底,从无二心的人,王富年要是不能稳下心为我所用,也难得苏氏和太子信任重用。”顿了顿,秦王看着郭胜皱眉道:“王富年有什么过人之处?”
王富年是个人才,他也看在眼里,可他没看出来这王富年哪一条才干,到了不能为我所用,就不能让他为他人所用的地步。
“这个我真不知道。”郭胜摊手,“王妃看人极有眼光,这个王爷是知道的。”
“嗯。”秦王应了一声,坐到椅子上,沉默片刻,接着问道:“闹大到什么地步?”
“这个,说不好。”郭胜看了眼金拙言,“听说冯福海父子都算是良将,至少治军有方,江阴军从驻地江阴之前直到现在,都紧握在冯家手中,上下一心,中间没横过刺儿,江阴军就是冯家军。不象高邮军,牛东林牛将军是外来户,富家和侯家在高邮军内争权夺利,互不相让,成不了大事。”
江阴军的事,他和金拙言,在陆仪那间空院里议过,冯福海伏罪,这桩事再怎么也不过门下有人贪赃枉法,祸害人命,对太子一系来说,不过损失了一个将军,受几句责备,皇上对这样的事,从来不怎么放到心上。
可要是江阴军反了,那就大不一样了。
“这件事我和老郭,还有将军议过。”金拙言看着秦王道:“这事在冯福海,不在咱们,要是冯福海肯为了大局,搭上自己和全家性命,老郭再怎么有手段,也是枉费心机,要是冯福海不肯……”
秦王看向陆仪,陆仪移开了目光,侧头看着窗外,老郭的手段,可没什么挑不起来的事,不过,老郭没在江阴,在京城。
“为了一已之私,生灵涂炭。”秦王低下头,声音极低。
“这事儿得分两步说,前一步,冯福海杀人如麻,咱们挑开利安惨案,这可是正经的为民除害,后一步,世子说的对,这得看人家怎么想,怎么做,江阴只有富贵和银贵两个,能使出什么手段?王爷别把别人家的事,归到咱们头上。”
郭胜又看了眼金拙言,金拙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阴军若是闹事,你觉得会怎么样?”秦王看着陆仪问道。
“如今天下安宁,冯福海能求的,只能是一条活路,带着家人逃到海上,海外生路众多。”陆仪答道。
“王爷……”郭胜正要再劝,秦王抬手止住他,“富贵和银贵后面是胡磐石,可不是只有两个。去传话吧。”
郭胜心里一松,忙欠身应了,看向陆仪,陆仪过来,和郭胜一前一后出了退步间,叫了个小厮,吩咐了几句。
郭胜拱手别了陆仪,刚要走,陆仪侧身靠近他,低低道:“要不是借鹞鹰,只怕你不会来这一趟吧。”
“瞧将军这话!王妃跟王爷夫妻一体,王妃的吩咐,就是王爷的吩咐,王爷的吩咐,也是王妃的吩咐,这有什么分别?”
陆仪斜眼看着认真严肃的郭胜,片刻,叹了口气,确实不该有什么分别。
第478章 盛德
帷幔另一边,虽说守孝就应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可这未免要伤了太后体恤臣下,爱惜子民的慈悲盛德,孝字毕竟以顺意为上,天色落黑,厨房送了各色汤面素点,江皇后吩咐五十以上的老夫人、夫人们,一个时辰到灵前举一次哀就行了,其余诸人,这更衣休息的时候,也从一个时辰一刻钟,延到了一个时辰三刻钟。
李夏吃了一碗燕窝粥,瞄着柏悦一个人出了偏殿,站起来,也出了偏殿,站到笔直站在廊下的柏悦旁边。
“王妃。”柏悦欠身打招呼。
“屋里有些闷气,正好又看到你出来,就跟出来透透气,说说话儿。”李夏还了半礼。
“娘娘走的太突然了,王妃节哀。”柏悦眼底满是谨慎。
“虽说突然,却不是全无预料,娘娘今年六十过七,又一直有心悸的毛病儿,这两三年里,心悸的毛病儿发作的越来越多,娘娘性子要强,总是说:不是大事,人老了都这样,说她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不许声张。”
李夏声调哀伤,柏悦凝神听着,金太后死的太突然了,苏贵妃是听到钟声才知道,这件事她们全无头绪,午时前后,苏贵妃见了她,竟然问她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柏悦想多问一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娘娘这个年纪,也是喜丧了。”
“嗯,生死轮回,父母总是要先我们而走。”李夏声音低落。
“唉,话是这么说,可……”柏悦被李夏这句话触动了心肠,眼圈一红,“失恃失怙之痛,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份断肠之痛,我比王爷好些,毕竟……”后面的话,李夏没说下去,柏悦明了的低低嗯了一声,金太后是王爷的生母,不是李夏和生母,这份悲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可这份失恃之心,恐怕我比王爷更甚。”李夏声音低低。
柏悦呆了下,长长叹了口气,抬手在李夏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她明白她的意思,太后走了,她和秦王爷的靠山轰然倒塌,这之后的艰难,可以想见。王爷这会儿正是痛不欲生的时候,大约还想不到这个。
“还有皇上呢。”柏悦有几分无力的低低道。
对秦王和李夏来说,皇上和太后,是天渊之别。
“是啊,好在,还有皇上。谢谢你。”李夏谢了句,有几分寒瑟的抱着肩膀,仰头看着黑漆的天空,“这一两年,我常常觉得,长大了不好,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和七姐姐一起,跟人打架的时候最快活。”
“我也是,常常想起没出嫁前,在家当姑娘时候的事儿,柏乔总是努力板着脸,明明功夫没我好,有点儿什么事儿,偏要冲在我前面,挺着腰板说:姐姐你回去,有我呢。”
柏悦轻轻叹了口气,“回回我都笑的前仰后合,湘姐儿跟着笑的也是前仰后合,我问湘姐儿,你笑什么?湘姐儿就傻眼了,她不知道笑什么,就是跟着笑,从小儿,她就傻呼呼的,那时候,好象天天都笑的不行。”
“前一阵子听郭先生说,阿湘象是受了什么委屈,柏小将军很生气?”李夏接话道。
“嗯,因为史家哥儿到济南府备考的事儿。”柏悦蹙着眉头,“阿湘性子柔软。”柏悦顿住话,微微侧头看着旁边的垂拱殿,声音低而凉,“那个时候,你也知道,都是嫁的急,史家哥儿,阿娘没怎么太看中,嫌他性子过于浮躁,唉。”
“好在有柏枢密,还有你和柏小将军呢,史家再怎么,也不敢太过份。”李夏低低安慰道。
“沦落到因为娘家势大,不敢太过份过活……”柏悦眼皮微垂,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姐姐是个好命的。”
“嗯,大伯娘经常这么说,说我们这一辈的姐妹中间,姐姐最好命,我跟姐姐也不能比,太操心可不能算好命。”最后一句,李夏学着严夫人的口吻。
柏悦想笑忙又抿回去,“夫人是个真正的明白人,你……”柏悦看着李夏,目光里透着同情,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嫁给王爷,是因为我想嫁给他,就是他这个人,不是别的。”李夏看了眼柏悦,“至于其它……怎么说呢,要是不能嫁给他,这辈子就是空活,了无生趣,也就没有其它了,唉,大伯娘说我是无知无畏。”
柏悦凝神听着,突然伸手搂住了李夏,“我懂。想嫁的就嫁成了,就是天大的福份了,至于其它,管它呢。”
“我也这么想。”李夏头抵在柏悦肩上,蹭了蹭,“谢谢姐姐。”
偏殿里,江皇后站在窗户边,冷眼看着轻轻拍着李夏的柏悦,斜着站在她旁边,也看着两人的魏玉泽,“看到了吧,不过半天的功夫,她拢下姚氏,这又要和苏家合槽了,这才不过半天!”
魏玉泽低眉垂眼,没答话。
李氏和柏悦亲近,不是一年两年了吧,这些年,只要两人碰到一起,必定要象眼前这样,在一起亲亲热热说上好一会儿话,从前她提醒过她:李氏和柏悦十分亲近,她嗤之以鼻,到这会儿,就成了合槽了!
这一夜,端砚和湖颖、新安三人轮流当值,李夏得空就窝成一团歇息,她这份见缝插针睡觉的本事,从从前到现在,都让她占了极大的便宜。
到第二天早上,就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撑不住了,皇上下了旨意,五十以上的老夫人、夫人,在家守灵,其余诸外命妇,早到晚回,以免累坏了诸人,有伤太后盛德。
诸外命妇中,李夏这个儿媳妇,以及诸皇子妃这些孙媳妇,都不在其列,夜晚的文德殿,只余了从江皇后到五皇子妃这些儿媳孙媳们。
江皇后占了偏殿一半,太子妃魏玉泽和四皇子妃随侍左右,苏贵妃占了另外一只角落,二皇子妃三皇子妃陪着,姚贤妃坐在偏殿门口,那儿离棺椁最近,姚贤妃浑身哀伤的看着棺椁和棺椁前的香烛,在内侍之前,不停的起身看一遍香烛供品,随时添上新的香烛。
偏殿靠南墙的榻上,唐家玉身边围着这几年进宫的诸美人答应,个个疲惫不堪。
李夏裹着厚厚的斗蓬,坐在偏殿廊下,坐到夜色深重,才穿过偏殿,在金太后的棺椁前,靠着端砚几个,时睡时醒。
在文德殿停灵三天后,金太后的棺椁移到大相国寺停放,将金太后的棺椁在大相国寺后面那间皇家专用的大殿内停放妥当,举哀祭拜后,诸人出了大相国寺,各自回去,这一场丧事,到现在,算是告一段落。
李夏出了大相国寺,上了车,将车帘拉开一条缝,看着越来越远的大相国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前那一回,太后的丧礼是她主理的,那时候她帝国狼烟四起,危机四伏,她无比狼狈,朝中人心混乱浮动,就是那样,太后的棺椁,在宫里的停放祭祀,以及到大相国寺的停放,也远比现在隆重庄严得多得多。
李夏伸手拉上帘子,往后靠到靠枕中。
这丧礼隆重与否,太后必定不会在意,她也不必在意。
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