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想来想去,一点儿办法没有。
苗帅司下意识的缩紧身子,闷头一声不愿吭,唉,真是多事之秋。
众人谁也不敢多话,两个侍卫竖在棚子口,明晃晃是看着他们,可是谁都没敢吭声,王爷要是有点什么事儿……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王爷要是有什么事儿,那真是要死一起死啊。
提心吊胆过了一夜,又过了半天,护卫撤走了,满眼红丝的长随头儿念着佛,过来报信,找到王爷了,不过王爷陷在一伙乱民中间了,别的,长随头儿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江淮两路三司加两浙路谢宪司和刘漕司,就这么上午一个口信,下午一个不好,状况百出之下,直等到第六天,驿站大门外一阵杂乱,满脸疲惫的秦王走在最前,身后紧跟着一张脸绷的紧紧的陆仪,大步进来,看都没看从棚子中急急涌出来的诸位司们一眼,径直往里进去了。
一群人说不上来,也不愿意去想哪儿心虚,却个个心虚的瞄着秦王从他们面前经过。
秦王疲惫的样子,和陆仪身上那份隐忍不露的寒气,压得等急了眼,发过不知道多少回狠的众人,半声没敢吭。
天黑下来,长随小厮们四处插上火把,头一回,入夜之后,驿站内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位没眼力价儿的长随头儿,带着几个人,搬走了棚子里的几张床,将两张八仙桌并到一起,再将横七竖八的几条长凳整齐的排在两边,看都不看棚子里诸人一眼,垂眼垂手退了出去。
诸人等回了秦王,心却高高提起,下意识的偷瞄着别人,心虚而忐忑。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将近两个时辰。
半夜,众人等的口干舌燥,浑身发硬,棚子外,两队侍卫过来,两两相对,面无表情,一个挨一个从棚子口直钉出去。
众人急忙站起来,下意识的拉了拉衣服,整理仪容。
陆仪已经换了一件月白长衫,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衫,先进了棚子,站在中间,似笑非笑的挨个打量着一个个站的很零散的众人。
众人看着他那幅明显不善的样子,想主动见礼,直觉中,又觉得他不会理他们。可不主动见礼吧,好象又不怎么象话。
在众人的犹豫不定中,陆仪已经将诸人打量了一遍,背着手,施施然走到棚子口,负手站好。
秦王一件黑底绣金龙斗蓬,大步进来,径直走到上首,转过身,阴沉着脸,挨个打量着众人。
“拿给他们看。”一个挨一个看过一遍,秦王抬手示意。
可喜捧着一摞折子,挨个递给众人。
“诸位在这间方寸棚子里,呆了六天,一定很想知道本王为什么一拖六天不回驿站,不见诸位,都在折子里。”秦王声调平平,却充满了隐隐的怒气。
谢余城翻开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折子上的地名,灾民人数,流离过程,各在哪州哪县,以及,各州县官供述的为何没有救济。
他手里的,矛头所指,都是谢余城三个字。
“江淮两浙,一来有早年间柏枢密剿尽海匪,以无数将士之血挣下的清平乐世,二来,这三四年风调雨顺,连小灾都没有过,是吧?”
秦王声音更加平和缓慢,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寒风利刀一般。
“江阴军废弛多年,一丁点儿精锐全数被冯福海带走为匪,暴乱之时,邱贺部快捷如风,一天之内,剿灭了十之八九,其余匪徒,被唐帅司赶入太湖,围困至今。
江淮两浙之乱,不过数天,不过数地,几个月之后,竟从江阴平江一线,绵延至整个江淮两浙,处处饥民,真是江阴暴军之错吗?”
秦王一边说,一边脚步极慢的从诸人面前走过。
这短短几句话,只听的谢余城头脑嗡嗡,口干喉紧。
得了皇上指了秦王为钦差,要到江淮两浙赈济调度济灾一事时,他和几位先生商量了好几回。
江淮两浙灾情严重,不是他一个人上这样的折子,各路三司,大同小异,区别只是指责的人不同。
秦王这个钦差,认可这个已经描述出来,也确实满目疮痍的巨大灾情,这份调度救济,才是一份大功劳。
如今的秦王,失去了最可依恃的太后,正是最需要大功劳的时候。
没想到秦王竟然将这灾情大事化小,甚至准备小事化了,将责任,直指到他们每一个人头上。
“本王没打算在你们到来之前,先行巡查,可。”秦王的话顿住,眼睛微眯,“本王出了这驿站,就让被你们四处驱赶的饥民困住,被在你们恐吓威压之下,伴虎为伥的州县之官驱使,想回而不能,不能不理,不忍不理,不敢不理!”
秦王手指点向众人,“你们手里的折子,都看过了?哪一处不实?哪一句不实?这些饥民,这些灾荒,到底是出自江阴暴军,还是出自你们这些翻过圣贤书,写过无数悲天悯人诗词文章的那双手?”
挨谢余城站着的刘漕司瞄着脸色青灰的谢余城,垂下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下官,有罪。”
见刘漕司跪下了,其余诸人急忙跟着跪下,垂着头,有一两个说有罪,多数却是一言不发。
“本王知道你们的难处,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处处驱赶那些拖家带口的可怜良民,生生把他们逼成饥民暴民。”
秦王没理会诸人的跪与不跪,声音放缓,寒意却更加浓重起来。
“不过是各自有其主,都想着皇上百年之后,让你们自己,你们家,你们族的荣华富贵,兴旺发达,更加一层楼。”
谢余城听的一颗心缩成一团,抬起头,愕然看着秦王,这样的话,他怎么敢说?怎么敢就这样当众说出来?
“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驱逐残害的,今日是皇上的子民,异日,同样是皇上的子民。
法网恢恢,何时漏过?
你们身后之主,是能欺之人么?是能容你们残害皇上子民之人么?
不用异日,就是今日,本王倒要看看,这一份份的折子上去,你们抛掉良心,抛掉人性,化身食人之恶虎之所作所为,你们所为的那些主子们,是和你们一样,化身为禽兽护下你们,还是作为一个人,替那无数枉死之子民,讨个公道!”
谢余城后背冷汗淋淋,趴在地上,浑然不知秦王早就走了。
第515章 生米熟饭
京城的腊月,半点热闹的意思也没有,京城的官宦权贵之家,都在惴惴不安于三皇子一案,满城的市井小民,不明就里,却有足够的敏感和聪明,感受到那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要热闹,也是关着门自己家里热闹。
柏景宁想把这件根本无法深查的案子推到大慈恩寺这个至少不会牵连太多的苦主头上,却遭到了太子一系和苏相一系的强烈反对,特别是二皇子,伏在大殿上,哭诉怒斥,几乎晕厥过去。
胶黏凝滞的案情,以及陈江极其没有眼色的提上来的关于熊家和赵家的案情折子,火上浇油,让几位相公在皇上面前吵成一团,就连修养最好,一向不争不抢做老好人的严相,也动了火气,和魏相苏相直着嗓子呛上了。
案情好象越来越扑朔迷离,朝堂上越吵越凶,弹劾的折子越来越多,弹劾的范围越来越广,某家几十年前家族出过爬灰叔嫂私通这样的事,也被翻出来再弹一回。
皇上被乱成一团的朝堂搅的头大如斗,烦躁无比,对着再次在他面前吵成一团的几位重臣,抬手掀飞了炕几,“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一个一个,跟泼妇有什么分别?”
皇上一个个点着呆立不敢动的诸人,“去,到金卿府上,去跟先生学学怎么为人臣子!让先生好好教导教导你们!”
皇上说完,拂袖而去。
从魏相到枢密柏景宁,计相赵长海,你斜我一眼,我斜你一眼,一声没吭转个身,一起往外走。
皇上这意思,是让他们找金相拿个主意,再顺便把金相请回来了。
郭胜得了魏相苏相严相柏枢密赵计相一起出来的信儿,沿着小巷小道,窜的飞快,魏相等人的车子马匹刚走了一半,郭胜就迎上这极其难得的一队人,挤在热闹的人群中,一路缀着。
看着众人一起进了长沙王府,郭胜眉毛都挑起来,呆了片刻,转个身,直奔秦王府。
既然进了长沙王府,后面的就不用他盯着了,他得赶紧把这件大事禀给姑娘。
李夏正对着地图查看盱眙军等三地驻军的行程,听郭胜禀报完,眉梢微挑,嘴角往上,笑意一点点漫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皇上的耐性,好象还不如从前。
“既然去请了金相,大家就先安心过个年吧。”李夏看了眼地图,笑道。
郭胜跟着笑起来,欠身答应。
永宁伯府李家的这场丧事,赶在这样的时候,再加上严夫人刻意的不张扬,办的十分稳妥。
李二老爷李学珏和媳妇儿二太太郭氏守了一天灵,就忙着到处查库查帐查东西,严夫人只约束住了李文林,那两个,她无力约束。
跟平时一样,少了李二老爷李学珏夫妻,家里下人和来往的宾客,并没有什么感觉。
赶在腊月二十八,李府诸人将李老太爷和姚老夫人的棺椁送到城外婆台寺寄放,等年后大老爷李学璋回来,墓地修好,再入土安葬
李文栎被二叔揪着分家,这大半个月,算是见识了二叔胡搅蛮缠、翻脸不认帐等等本事,倾尽全力,和二叔李学珏据理力争,总算是自觉没太辜负阿娘的托付,送葬回来,就被李学珏催着,一起将分家单子拿给了严夫人。
严夫人瘦了一圈,刚刚换了衣服,接过汤抿着,看也不看李文林放到她面前的两份厚厚的分家单子,只看着李学珏道:“我先前说过,这个家,先分好,等你大哥回来看了,再各搬各家。”
李学珏眉毛挑起来了,郭二太太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便当!
“当初在江宁府的时候,你大哥就说过不只一回,当初老三一家分出去,分的少了,那不能算分家……”
“怎么不能算分家?”李学珏梗着脖子打断了严夫人的话,经过这大半个月,他这胆气壮得很,“老三自己都说了,他应得的东西,早就分了拿走了,大嫂现在说这个话,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嫌你们长房分得少,你就明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严夫人声气落下去,“这单子,等你大哥回来看吧,算着行程,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你大哥就回来了,明天就年二十九了,断没有大过年搬东西分家的理儿,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吧。我累了。”
严夫人示意李文林,“这些你拿回去,等你父亲和你大哥回来,让他们看看合不合适,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李文林眼睛闪亮,急忙答应。
他真是糊涂了,前头跟二叔争什么争哪,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这会儿不过是随便写写,过几天父亲和大哥回来,该怎么分,分不分,都是父亲一句话的事!
李文林一脸的兴奋喜悦掩饰不住,脆声应了,伸手拿起册子,转身示意李学珏,“二叔,阿娘说的对,这册子,还是得等阿爹和大哥他们回来,让阿爹看了再说,您说是不是?”
李学珏一脸怒容,正要冲着严夫人吼,郭二太太一把拉住他,拉着他出了上房,出了严夫人的院子。
“你跟她吵什么,犯不着跟她吵。”离院子远了,郭二太太顿住,左右看了几圈,凑上去低低道:“她打那主意,那不是明摆着的,等老大回来,他们人多势众,那就是想怎么欺负咱们,就怎么欺负咱们了!”
“我就是要跟她理论,你拉我干什么?”
李学珏瞪了郭二太太一眼。
他最近对他这个媳妇儿态度大有改变,因为他发现他媳妇儿十分的有见地。
“理论有什么用?这个家已经分好了,她看不看都分好了,她也说了,不该她管,族老都画了押,林哥儿替他们长房画了押,这个家就是分好了。”
郭二太太连着几句,咬着这个家分好了,替李学珏打气,更是替自己壮胆。
“她不过借着眼看要过年了,这个那个的,咱们不能上了她的当,既然分好了家,咱们分得的东西,就得赶紧搬走,这宅子一分为二,既然定了地界,腊月正月里找不到人动工,那就先扎个篱笆出来,拉根绳也行,或是挖条沟,总之,得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把咱们分得的东西,赶紧搬回来!”
李学珏恍然大悟,眉开眼笑,“果然还是你明白,对对对!既然分好了,那咱们就赶紧搬东西。别说她管不着,就是管得着……她能管得着老子?”
李学珏和郭二太太三言两语商定大计,急急回去,召集了自己的人手心腹,立刻动手搬东西扎篱笆扯绳子挖沟分家。
李文栎急的跳脚,一路小跑去找他娘严夫人,严夫人连续劳累,病倒了,正打发人去请相熟的大夫上门诊脉,只疲惫的甩了一句:先随他们吧,等你阿爹回来就好了。
李学珏和郭二太太以不可阻挡之势,指挥着众人照分家册子搬东西画地界,赵大家的,孙忠媳妇,老刘妈,沈嬷嬷等总管事嬷嬷,指挥着众人开库清点搬运,分家也不是坏事。
李夏住过的明萃院,以及徐夫人现住的明安院,都在二房那一边,明萃院现在空着,徐夫人和三老爷李学明早就得了李文山的话儿的,李学明去前院李文山书房看书,徐夫人让人收拾了明安院的东西,暂时在二门里找间空屋子放着,自己到严夫人院子里说话。
严夫人让人接了几个孙子孙女过去,让人看着他们在自己院子里安歇,大奶奶赵氏和二奶奶黄氏,则被指派去看着分家,她就是不指派她俩,她俩也安不下心。
府里鸡飞狗跳的搬东西分家,严夫人和徐夫人并排歪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说着闲话。
“这个家,说分就分了。”徐夫人十分感慨。
“分了好。”严夫人声音平和,“阿夏说的对,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如今这个时候,分成三家比一家好,唉。”
“都说齐心协力才好……这个我不懂,大嫂既然觉得好,那必定是好的。唉,这大过年的,年青的时候看老二夫妻,倒没看出来。”
“那时候就混帐,不过有他大哥压着,老夫人那时候也不象现在,养个儿子,跟他不相上下,李家这一支……孙子倒还好。”严夫人低低叹了口气。
“一家子里,也就是林哥儿媳妇还好些,偏偏胆子又小,娘家也没什么底气,这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徐夫人担忧的叹了口气。
“等大老爷回来,把这话跟他说说,他能压住老二一家,子孙成才这样的事,他一向看得紧,别多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福份。”
严夫人说着话,眼皮似垂非垂。
“大嫂累了,睡一会儿吧,我也累了,我到西厢歇一歇。”徐夫人站起来,严夫人微微直身应了,看着徐夫人进了西厢,凝神听了一会儿动静,闭眼歇下了。
李文山和李文岚的院子都划在长房这边,五奶奶唐家瑞看着孩子们睡下,和李文山一起,穿了斗蓬,站在角门外,看着满府灯笼,热热闹闹的搬东西划地盘。
“这会儿想想,我嫁进来前,阿夏就盘算着分家的事了。”唐家瑞和李文山低低道。
“嗯,阿夏一向虑事长远。”李文山看着眼前的热闹繁忙,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阿夏说他说她是穿魂回来的,说的那些惨事,恍恍惚惚,好象是在梦中,这有五六年,还是六七年?阿夏再没提过一句半句从前,他也没再问过,不是不问,而是想不起来了。
李文山下意识的抬手揽在唐家瑞肩上,好象就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