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诗真假不知道,不过这满天乱飞的小报送到苏相手里,当天,苏相就病倒了,这件事,是真真切切的。
听说罗婉拿到了和离判书,一大早,阮十七往刑部晃了一趟,就直奔京府衙门,找黄府尹问他那案子审的怎么样了,这可是他进京城以来,告的头一状,万万不能虎头蛇尾。
黄府尹和吴推官急忙将昨天胡夫人和陈省的口供拿了出来,阮十七说看不懂口供,两个人只好一替一句的和阮十七解释:
胡夫人之所以在婆台山上,是因为要替儿子配药,这药,已经配了小半年了,一直和李家二房郭二太太,还有沈三奶奶一起,绝对没有什么勾连匪徒的事儿。
那天是郭二太太要找十七爷求托庇,胡夫人看郭二太太吓的疯了一样,怕她有什么意外,才一直跟着她,她一个内宅妇人,当时已经吓懞了,她连谁是匪徒都分不清楚,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
至于一直揪着郭二太太的那个婆子,那是李家下人,后来也是被南海一刀杀了的,她半点儿也不知情。
陈家是书香世宦大家,绝不会做出勾结匪徒这样的事,这是陈省的话。
阮十七坐的倒算得上十分周正,一直高抬着一根眉毛听着,听完吴推官那句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句,嘿嘿冷笑了几声,冲南海勾了勾手指,“说给他们听听。”
“是。”南海答应一声,上前半步,面对黄府尹和吴推官,垂手道:“府尊,吴推官。从山上下来后,小的就奉了我家十七爷的吩咐,去查陈家这张简直比活死人肉白骨还厉害的方子,是哪儿来的。
刚巧,胡夫人身边一位嬷嬷,姓安,说是跟着胡夫人从娘家陪嫁过来,还说是从小就侍候在胡夫人身边,说是胡夫人最信得过的人,因为在山上耽搁了,没赶上跟胡夫人一起回去,碰巧让小的遇上了。”
吴推官微微欠身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的听着,对南海这个碰巧遇到,不敢有任何表情。
这也寻常,天下事,不都是一个巧字么,他懂!
黄府尹的目光从南海瞄到坐的极其自在的阮十七,又瞄回南海。
陈家跟这位,完全是以有心算无心啊,唉,话也不能这么说,就昨天陈省和胡夫人那样,到现在还不知道关节在哪儿,就算有心,也跟没心一样。
“安嬷嬷说,胡夫人这张仙方,是她陪着胡夫人去马行街上一家珠宝铺子,叫通海号,去买珍珠时,碰到一个五十来岁,常出海的管事儿,是那个管事儿给的仙方。
小的就去了通海号,通海号的东家,姓朱名财,老家是平江府的,家里有两三条船,常常依附着江家,赵家,和骆家这几家大商号的海船队,往来海外,做些珠宝香料,还有其它赚钱划算的生意。
这个五十多岁的管事,通海号的曹掌柜说他记得,记得也是因为这张方子的事,曹掌柜说,这明明是骗人的,看在那管事没收钱的份上,曹掌柜就没理会。
这个管事,曹掌柜说姓范名壮,不是朱财家的管事,而是个常常跟着朱家海船,或是别家海船,往来海外带点货跑生意的。
这范壮现在不在京城,我们十七爷已经发了号令,又亲自画了图像,让我们阮家各处商号留心范壮,只要见到这位范壮,就请他进京,给黄府尊送过来。
小的照曹掌柜的指点,找了其它几家和范壮有生意往来的掌柜,福祥号的何掌柜,说这个范壮,最早是江家的船工,因为心眼活络,后来就出来自己做了个小掌柜,来来回回的倒腾些货,听说倒真是赚了不少钱。
何掌柜说,今年年初,不知道为什么,范壮在京城一直耽误了两三个月,他奇怪得很,有一回他跟范壮喝酒,就问了他,范壮当时喝大了,说他耽在京城,是要办一件极大的事,这件事要是办成了,他就能自己买条海船了。
那药方送出去之后,范壮就离开京城。
小的把打听到的这些禀了我们十七爷之后,我们十七爷已经让人去明州泉州等几个大船坞,从今年四五月查起,查今年的新船,都卖给了谁,有没有一个姓范的买新船,大海船每年出货不多,每一条去了哪儿,都能查出来。”
南海的话顿住,看了眼阮十七,接着道:“安嬷嬷还说,她当时就觉得这方子是假的,这人要是下头都割成那样,还能再好生生长出来,还能长的比原来更好更大,那头一件,宫里岂不是早就乱了套了。”
黄府尹被南海这一句说的呛着了,吴推官倒是十分淡定镇静,只下意识的想着,回头录口供,这一句得提醒书办写的委婉再委婉。
“安嬷嬷说,她和胡夫人说过,不只一回,说这方子,只怕是人家骗她的,可胡夫人说,方子真假不要紧,她不是为了方子是真的才配药,说是胡夫人说她配这个药,有别的用处,极大用处。
安嬷嬷说,还有一回,她又劝胡夫人,说这药方肯定是假的,银子花了那么多,实在犯不着,老夫人不给钱,用的都是夫人的银子,夫人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漂来的,胡夫人说她不懂,说是这会儿花银子,等这药方配得差不多,那银子就象水一样进来了。
安嬷嬷还说,胡夫人还跟她说过,说药方这事,她知道是假的,不过真假无所谓,总之这是件既有大好处,又有大笔银子的好事儿。
安嬷嬷就在外面。”
南海的禀报到此为止,黄府尹听的后背嗖嗖的冒寒气,十七爷这是要把陈家往抄家灭族的路上告啊!
吴推官脸色有点儿发白,怪不得这位十七爷告状之前,先挑的罗陈两家断了亲,这份狠辣……不一定是他挑的,说不定他就是放了点儿口风,罗家就赶紧把闺女捞回去了,这么位狠角儿爷,谁敢惹啊,他以后见了他得至少绕一条街。
唉,不管挑没挑,反正,现在罗陈两家已经断了亲,看这样子,陈家是在劫难逃了。
这陈家也真是的,听说这位十七爷一顿鞭子差点抽死李家那位二太太,还不赶紧一家门跪上阮府陪罪去……
现在,已经到这地步,一切都来不及了。
阮十七将安嬷嬷转到黄府尹手里,昂昂然走了。
黄府尹一张脸苦瓜一般,“老吴,你说他说的那安嬷嬷那话,真的假的?难道那位夫人真……我总觉得不象,实在太傻,谁看得上?”
“我觉得,那嬷嬷的话,许是真的,不过也许不是那个意思。”吴推官凑到黄府尹身边,“我刚进衙门,跟着我阿爹帮办案子的时候,经手过一桩案子,离京城十几里的姚家镇上,一个媳妇儿嫁过去半个月,上吊死了,女家先是冲到男家,把男家砸了个稀烂,后来又告了官。”
黄府尹紧拧着眉,斜着吴推官,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空说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
“唉,府尊,那个,跟胡夫人这个,唉,你听听就知道了,这两家先头议过亲,后来这男的喝醉了骑马摔了下来,把男根摔断了,这亲,对吧,自然就不议了,可后来,这男的在京城住了一两个月,回去说是治好了,又议了亲,把媳妇儿娶回来了。
唉,细节我就不说了,女家先砸了男家,是因为发现这男的根本没治好,又告了状,是发现他们家闺女不是黄花闺女了,那夜夜熄了灯之后往媳妇儿床上钻的,是男的他爹。”
黄府尹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呃,“我明白了,这也太缺德了!”
“唉,必定是这样,大张旗鼓张罗的人人都知道她有仙方,配药配上半年一年,千辛万苦,最后说配成了,治好了,然后就能好好娶一房媳妇回来,再……陈盱有兄有父嘛,生个一儿半女,这一支也就圆圆满满有后了。”
吴推官一边说一边叹气。
“这事儿咱们就当不知道,这样龌龊的事儿咱们肯定想不到,对不对?一会儿就照十七爷那意思审,回头叫胡夫人过来对质时,她要是说她那话是这样那样,咱们就让她须得说清楚她打的是哪家的主意,还得叫那家人过来对质,这都是大事,一丝儿不能疏忽。”
黄府尹的决断很快,和吴推官头挨着头嘀咕,吴推官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黄府尹和吴推官赶紧提了安嬷嬷审问,录了口供,两个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吴推官拿了阮十七的状子,陈家的口供,安嬷嬷的口供,去御史台那间小院找陈江陈侍郎,黄府尹叫了衙役头儿老周进来,让他亲自带人往陈家走一趟,再把胡夫人,和陈家主事人请来,还要再审。
这一回,陈家那位见多识广的老祖宗马老夫人亲自陪着胡夫人,去了衙门。
黄府尹客客气气问了话,客客气气送走两位诰命夫人,虽说从进了衙门到出来,黄府尹一直十分的客气礼遇,可马老夫人出了衙门,脸立刻就沉的象浸进了冰水里。
陈家,要大难临头了。
“你去寻一趟罗尚书。”扶着等在外面的陈省上了车,马老夫人掀着车帘子吩咐陈省,见陈省一脸的尴尬为难,马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太婆,罗家……”
“不管罗家怎么样。”马老夫人火气上来了,深吸了口气,又硬生生压了回去,“二哥儿,咱们家,要大难临头了,现在不是要脸的时候。”
“太婆。”陈省被马老夫人这一句话吓着了。
“你去一趟,找罗尚书,好好说话,求一求人家,求他指点一二,咱们家这一场大祸,该怎么办。”马老夫人说到求一求,喉咙一哽,陈省眼圈一红,“太婆,我去,您放心。”
“好孩子。”马老夫人眼泪几乎下来,“你去,好好求求人家,无论如何,也要求个指点,求句实在话回来,二哥儿,这事儿你要是办不好,咱们一家,只怕就要抄家灭族了,你可千万别任性。”
“好,我知道了太婆,太婆放心。”陈省满腹恐慌,连连点头,看着马老夫人放下车帘子,上了马,直奔工部。
第614章 鸡同鸭讲
工部离京府衙门不远,陈省很快就到了工部门口,离工部还有几十丈,陈省就下了马,远远看着工部大门,踌躇起来。
太婆让他求一求罗尚书,可这怎么求?他们陈家有了难,罗家不但不伸援手,还趁火打劫断了亲,就算他舍下脸面,这样的罗家,这样的罗尚书,会指点他么?
陈省呆站了好半天,想了好半天,这样的罗家,就算他舍下脸面,什么都舍下,只怕他们也不会指点他,罗陈两家都断了亲了,这罗家只怕正要看他们陈家的笑话儿呢,要是陈家没什么事,他们罗家岂不是成了笑话儿?
可太婆那些话……
想想太婆的神情和那些话,陈省轻轻打了个寒噤,太婆那样说,必定不是危言耸听。
那该怎么办?
陈省拧着的眉突然舒开,对了,他去问问那位朱参赞。
朱参赞极得罗尚书倚重,他不只一次听罗尚书说过,朱参赞眼光见识都极好,有他帮他协理部务,他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朱参赞为人极好,回回见了他,都极其客气恭敬,他肯定能指点指点他,他的见识至少不比罗尚书差……
陈省打定主意,深吸了口气,示意小厮牵马等着,自己大步往工部大门过去。
刚上了工部大门台阶,两个门房就急急迎出来,堆着一脸假笑,“这位爷,此处是工部,您找谁?”
陈省愕然看着两个门房,他们居然问他找谁,还这位爷?
“唉哟,您瞧我这眼拙的。”迎着陈省那一脸的愕然,门房脸上的假笑成了干笑,“是陈二爷,陈二爷有什么事儿吗?”
陈省轻轻吸了口气,是了,他现在不是罗家姑爷了,他们自然要狗眼看人低了。
“我来找朱先生。”陈省压下那一腔的忿然,他有要紧的事,再说,犯不着跟小人一般见识。
“那请陈二爷站那边稍候一会儿,小的这就去给您传个话。”门房指着工部门口栓马桩一带,那里正站着七八个人,等通传回话。
陈省脸都青了,用力抿着嘴唇,强压下那股子掺杂着无数屈辱的忿然之气,转身往小厮牵着马等他的地方过去。
“喂,陈二爷,您这是走了?那还要不要替您通传?”门房在陈省身后喊了句。
这一声陈二爷喊出来,栓马桩那一片正三三两两说着话等着的人齐齐转头看向陈省,这就是刚刚被罗家递状子判了和离的那位陈家二爷陈省?
连衙门口不远那几间小茶坊和小分茶铺子里,也有不少好奇的脸伸出来,探头探脑的看向陈省。
“烦你通传一声。”陈省压下满腔的羞愤恼怒,勉强答了句。
他今天必须见到朱参赞。
陈省刚到工部大门口,就有人飞快进去禀报给罗仲生了。
等到门房进来通传,说陈家二爷想见朱先生,罗仲生说不上来什么表情的摇了摇头,站起来进了厢房。
朱参赞放下手里的笔,忙站起来。
“陈省在大门口呢,说要见你。”罗仲生带着几丝苦笑,“你看看,这可真是……”
罗仲生咽下了到嘴的抱怨,已经是全无关系的人了,不犯着多说。
“他找你,大约是十七爷告状的事,你能指点就指点几句吧,再怎么……唉。”罗仲生连叹了好几口气。
“东翁的意思我懂,东翁放心,我这就出去看看。”朱参赞明了的跟着叹了口气,和罗仲生拱了拱手,赶紧往工部大门外去。
陈省没等多大会儿,就看到朱参赞脚步匆匆的出来,暗暗松了口气,朱参赞那急匆的脚步,让他一下子感觉好了很多,陈省没往前迎,站在原地等着朱参赞。
“陈二爷。”离了六七步,朱参赞就客气恭敬的和陈省拱手见礼。
他一向谦和,见谁都这样。
“朱先生。”陈省拱手还了一礼。
“咱们进去坐坐?”朱参赞指着旁边的小茶坊,陈省厌恶的看了眼茶坊里伸头探脑的闲人,摇头道,“不用进去了,也就几句话的事儿。”
“那也好,那也好。”朱参赞立刻笑道。
“朱先生,我来,是想请先生……”指点两个字,陈省含糊了,他有点说不出口,“就是我们府上如今这桩麻烦,也不知道怎么惹了阮家,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
“这个……”陈省这句话问的,朱参赞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说知道肯定不好,他凭什么知道?说不知道……那就一句话堵死了,没法说啊。
“这个,”朱参赞轻轻咳了一声,“二爷说的这惹不惹阮家,这事我真不知道,不过,阮家十七爷往京府衙门递的那张状子,我倒是听说了,也让人抄来看过,二爷说的是这件事吗?”
“是,也不知道怎么惹着了阮家,竟拿这样的事诬告我们陈家和大伯娘……”
“二爷慎言。”不等陈省说完,朱参赞就抬手止住了陈省的话,止住之后,接下来的话,朱参赞又是一阵为难,想了片刻,又是一声咳,“这个,婆台山一案,想必二爷十分清楚,益郡王战死在婆台山,柏枢密爱女,苏相家媳妇儿柏大娘子战死在婆台山,苏大公子灵前出了家,苏相现在病重卧床,这是桩通天大案。”
陈省听的很认真,可这跟他家有什么关系?他大伯娘在山上,就是一尾池鱼。
“十七爷那张状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贵府胡夫人助匪四处搜找……”
“这是胡说八道!这是诬告!”陈省急急的辩解道。
朱参赞咽了口口水,又是一声用力咳嗽,“二爷,十七爷那张状子,有一群人证,都是当天在婆台山上的人,是不是胡说八道,是不是诬告,咱们说了不算不是?二爷说是诬告,也得拿出诬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