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嘀咕好转过来,大夫也诊好了脉,李文山让着大夫出到外面,听大夫说了几句脉案,一边亲自给大夫磨墨,一边笑道:“我阿娘一向不怎么强健,又晕船晕的厉害,昨天夜里在船上,风大又冷,阿娘睡着时,窗户没关紧,受了风寒,先生诊的脉象怎么样?”
李文山甩出来的这根色彩明艳的彩色翎子,大夫一听就懂了,捻着胡须笑道:“老朽诊下来,也是如此,令堂确实是小风寒的症状,幸好发觉得好,还没十分起来,我开两个方子,换着吃吃,好好歇上几天,最好别出门,很快就能好了。”
李文山连声谢了,看着大夫开了一张小风寒,一张日常调理方子出来,一边送大夫出府,一边打发婆子往严夫人处禀报了。
李文山送走大夫,再回到明安院,婆子已经提了几包药送过来,李文山将阿娘的“病情”仔细交待给了李冬。
徐太太这会儿已经睡沉了,这药还是要熬出来的,李冬吩咐小丫头看着熬出来,亲自端到屋里,却没叫醒徐太太,只随手放到了一边,五哥交待的清楚,阿娘没什么事,就是累极了,阿娘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好好睡一觉,好好歇一歇。
徐太太一会儿睡沉一会儿呻吟,李冬干脆睡在了徐太太床前脚榻上,一夜起来了不知道多少回,四更时分,徐太太总算睡沉了,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杆。
李夏进来看过一回,洪嬷嬷守在外间,示意她阿娘和姐姐都睡沉了,李夏掀帘子瞄了眼,悄悄退到外间吃了早饭,拿了书包,带着青果上课去了。
严夫人安排的青藤居,在外院靠近内院的一个清静角落,靠近她平时理事听回话的议事厅,十分便当。
李夏出来的早,出了角门,先围着青藤居转了一圈,这里她一趟也没来过,从前在伯府那么多年,除了自己和姐姐住的那间偏僻小院,就连后面的园子,她都没去过几回。
青藤居偏在伯府一角,三间上房门朝东开,背靠高大的院墙,起高了地基,显的十分舒适,南边是高大的伯府院墙,院墙上爬满了粗大枯干的藤枝,李夏认不出是辟荔蘅芜,还是紫藤什么的,春夏时,应该很好看。
北边小小两间厢房,做了茶水间。
上房里已经布置妥当,中间靠后放了只红铜大熏炉,李夏和李文岚两张课桌,摆在熏炉前,屋子四角,放了四只小巧的炭盆,都加了红铜罩子,先生的书桌上,放了盆姿态舒展,青翠可人的金钱菖蒲,靠着墙,错落有致的放了两三个花架,摆着几盆已经盛开的寒兰。
屋子里清雅宜人。
李夏看了一遍盛开的寒兰,坐到临窗的书桌前,刚刚坐下,李文岚后面跟着郭胜,进了院子。
李夏听到脚步声,推开窗户,看着郭胜带着李文岚,也象她一样,在院子里看了一圈,进了上房。
李文岚先一步过去,仔仔细细看着那盆巴掌大小的菖蒲,爱不释眼,再转一圈看了几盆寒兰,这才满足的坐到自己座位上,摆开书本笔砚。
李文岚年后要考童子试,郭胜这课,就直奔童子试了,李夏凝神听了一会儿,打量了郭胜好几眼,这个郭胜,当年考童子试时,必定很急切,学问文章都差了不少时,就去了考了,所以才有了这些专一应付童子试的投巧之法。
李文岚抱着郭胜布置的一堆文章,照例出到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着,大声背书。
李夏看着坐过来的郭胜,“六哥的学问文章,应付不了童子试吗?”
“足以应付。”郭胜一个怔神,忙欠身答道:“六爷在读书上头极有天份,虽说年纪小,可学问文章,别说童子试,就是秋闱,也足以应付,只是秋闱要考策论,实务上头……六爷太小了,又是个不爱实务的。”
顿了顿,不等李夏再问,郭胜接着解释,”姑娘让六爷明年下场,必定是要考出来的,六爷年纪太小,若不十分出色,只怕……”
“凡事要往大处想。”李夏打断了郭胜的话,“京城里,苏烨的人品才华,无人可出其左,在士林中呼声益高,收拢人心,事半功倍。”
郭胜微微屏气,全神贯注的听着李夏的话。
“六哥人品才学,胜不过苏烨,可六哥,过了年只有十三岁。”
郭胜眼里一团亮光闪过,欠身而笑,“在下懂姑娘的意思了,只要六爷学问文章挑不出毛病,明年的两场考试,自然有人安排?”
“嗯,古玉衍人品才华处处落在苏烨后面,不成气候,可是,要是再有一个六哥……那就足够了,这士林的风头,就不是苏烨一人独占了。”李夏想到风雅背后的那些银子,眉头微蹙,“舅舅到哪儿了?”
“正要跟姑娘禀报,徐大郎押着几船行李,昨天一早上就到了。一直派人在码头上守着,昨天富贵带着人,盯着扛夫直搬了一夜,今天一早,已经将行李都搬好收拾好了,留了几个人看着宅子,徐大郎这会儿该启程去迎老太太的船了,迎上老太太的船,再一起进京,初三初四,就能到京城了。”
郭胜声音压的很低,满溢着笑意。
第226章 家事不能管
“老太太真是不简单,徐大郎说,都是老太太的主意,说是总算有了用银子的地方,往后徐大郎和五爷、六爷舅甥三个,相辅相助,两家就都能立起来了。”
郭胜的声调中透着浓浓的敬佩和感慨。
“从前还好,如今咱们要做点儿事,银子就少不了,原来,我是打算从磐石那里调银子用,可现在,磐石被世子爷盯上,这银子,少了还行,要是调多了,只怕瞒不过世子爷。不敢瞒姑娘,听说老太太要走海路进京,我就起了心,没敢多想……”
郭胜轻轻咳了一声,他打的那些主意,这会儿没脸提了,“没想到,老太太是这样的见识胸怀,令人敬佩。”
李夏斜着郭胜,好一会儿,慢慢哼了一声,这似有似无的一声哼,哼的郭胜心儿颤了好几颤,下意识的头往下缩,他那点子龌龊主意,姑娘必定一清二楚,姑娘不高兴了……
“这是京城,如今也不是你带着胡磐石坑蒙拐骗打江湖的时候,这种不上台盘的心思,收一收。”李夏声音微冷,郭胜额角冷汗都出来了,赶紧答应。
……………………
从小三房回到伯府第二天起,姚老夫人心口一直疼,徐太太路上受了风寒,只宜闭门静养,李文岚年后考童子试这事,伯府上下是都知道了的,成了府里和过年同等地位的大事,唐家递了准信,黄夫人过了正月十五就启程,二月中下旬进到京城,随行的,还有几船族里给唐家瑞备的嫁妆……
一堆一堆的事挤上来,严夫人看起来忙碌不堪,其实却比平时轻松。
徐太太算是个能干的,至少李文山成亲这事,交到她手里,严夫人看了几天,十分放心,这一件,严夫人再看着点儿就行,不用事事操心了。
六哥儿考童子试这事,他五哥忙进忙出,她要操心的,也就是茶水点心变着花样精美而已,大过年的,家里可是什么都齐全。
徐家初几就到京城了,早就听说徐家那位老太太不简单,那位徐舅舅,听说也不好缠,不过……这是老夫人的事,不是她的事。
严夫人想着姚老夫人那些话,心里一片冷硬。各人管各人的事吧。
……………………
秦王府里,虽然只有秦王这一位主人,不过府里过年的热闹喜庆一分不减,秦王那间书房除外,安静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陆仪进了垂花门,沿着游廊,转头廊下新换的崭新宫灯,和院子里应景的万年青,和盛开的海棠,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小内侍打起帘子,陆仪进了屋,一眼先看到长案一头放着的一盆姿态极佳的水仙,笑意更浓,看起来王爷心情也不错,居然让人把水仙摆到桌子上了。
“坐,我写完这封信。”秦王头也不抬的示意陆仪,陆仪在长案前的扶手椅上坐下,抬眼看到笔洗旁边一个解了一半的白玉九连环,急忙移开目光,仔细看着对面一盆寒兰。
秦王很快写好了信,亲手漆封盖了小印,吩咐快马急递给金世子,站起来,伸展了几下胳膊,看着陆仪问道:“找到了?”
“哪还用找?李文岚的先生是郭胜!我直接找郭胜要了几篇,又细细问了李文岚的学问才气,郭胜极口称赞,说他看过苏烨的诗词文章,李文岚纵然比不过他,也差不了多少,文章一道,说到最后,差别都在格局品味上,郭胜说李文岚和李文山一样,都是有天赋的,李文山胜在心地,李文岚胜在天生风雅。”
陆仪说着,将一卷金粟纸递给秦王。
秦王接过,一页一页仔细的看,看了两刻多钟,又翻回去,挑出几篇再看了一遍,递给陆仪,“天生风雅真没说错,你看看这两首诗,词句稚嫩,可这意境,我看着比小古强。”
陆仪接过看了,笑着点头,随即又眉头微蹙道:“可惜也跟六少爷一样,心地单纯。说起来,苏大公子真是得上天之独爱。”
“有郭胜呢,郭胜死心塌地入幕李家,只怕也是看到了这两兄弟都不是凡品,偏偏又都是憨厚人儿,拘束少,又能发挥他所长,这是个聪明人儿。咱们的打算,不用瞒着郭胜,告诉他。”秦王舒适的靠在椅子里,笑着吩咐。
“是。”陆仪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这个郭胜,是个什么手段都使得出的。”
“提醒他一句,使手段前,想想他家五爷六爷的身份,别掉了价儿。”秦王也笑起来。
陆仪答应了,接着说起别的事,两个人直议了一个多时辰,陆仪站起来告退,秦王用折扇点着额头,“对了,那小丫头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十一了。”陆仪想着李夏,嘴角露出丝丝温暖的笑意,那是个可人疼的懂事孩子。
“十一了还喜欢吃糖?”秦王嘴角往下撇。
陆仪斜着他没说话,他十三岁的时候,要是不管着,还一吃一匣子呢,这会儿嫌弃人家十一岁的喜欢吃糖,可真是……
“总是从我这里送出去不好,让你媳妇给她送过去。”秦王用折扇挠了几下头,看起来十分烦恼。
陆仪看着他,慢吞吞问道:“李五跟你说过没有?你给她送的那几匣子糖,她在伯府里送了一圈,说是秦王爷送给她的,外头买不到,请大家尝尝。”
“嗯?”秦王反应极快,“一回家就受气了?”
陆仪失笑,“您这想的……”
“那丫头有多鬼灵精,你还不知道?她可不是大方人。”顿了顿,秦王挥了下手,“算了,这是李五的家事,李五不是个好欺负的,那丫头更不是,这事咱们管不了,多送几匣子糖吧,算了,还是别多送了,经你媳妇手送过去,用处不大,她不会拿去送人了,糖吃多了不好。
跟小古说,让他有空,接李文岚出来吃顿饭什么的,反正他俩挺能说得来的。”
“要不要让阮氏过去伯府一趟?听说李文山阿娘从回来就一直病着。”陆仪犹豫问道。
“不用!”秦王断然摆手,“我说了,这是李五的家事,让他自己打理,要是连这点家事都打理不好,还能有什么用?不用多管。”
之后呢,三大厨,又做了肥鸡安徽豆腐,燕笋糟肉,猪肉馅侉包子等等,乾隆同学呢,吃顺了嘴,大手一挥,一人赏了一两重的银锞子!大手笔啊!然后把其中的张东宫,带走了。不过呢,宫里御厨,那是世代相传,外人不能进的,祖宗定的规矩,乾隆也不能乱来,就把张东宫安排在长芦盐政西宁家里,给了个七品官,每天进宫侍候,也算御厨了,很长很长时间,乾隆同学的第一厨子,就是张东宫,一直到张东宫七十多岁了,腰疼腿挪不动,乾隆大手一挥,放张东宫回家了,一代御厨,得了个善终,十分难得。对了,张东宫做的是苏州菜。家是苏州的。
第227章 与平常不同的年夜饭
陆仪嗯了一声,将抬脚要走,又回头问了句,“李五前儿又问了一回,他大伯下一任,有什么信儿没有。”
“就秦凤路吧,做一任安抚使。”秦王脸色微冷,“李学璋这个人,心眼太活了些,他那只脚,恨不能踩齐所有的船。放到秦凤路看看吧,要是这一任还定不下心,哼。”
陆仪被秦王这似有似无的一声冷哼,哼的心里一紧,忙低头应了,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
徐太太一直病到腊月二十九,大夫来诊了脉,说脉象平和了,药不用再吃,只是不能太辛苦,还是要好好将养一阵子,毕竟久病初愈么。
姚老夫人也是腊月二十九这天,看了这一年里的最后一趟脉,就说她好了。
她倒不是为了大家过年过的舒心,而是,大年三十请大夫,这可不吉利,一直到正月十五,她都一定要好好儿的,大夫无论如何是不能上门的,到她这个年纪,最忌讳这样的不吉利。
大年三十一大早,永宁伯李老太爷带着二儿子和五个孙子,先从伯府大门起,新桃换旧符,挨门贴春联,伯府不算小,要贴的门多,换了桃符春联,李老太爷又带着儿子孙子,往族里几个长辈族老家中,送了桃符门神,直忙了整整一天。
姚老夫人也不能闲着,坐着轿子到府里各处拜各种神,再到厨房转一圈,回来再亲手摆好初一祭祖先祭神的几样最主要供品,忙完,这一天也差不多了。
临近傍晚,永宁伯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到处是亮堂的、喜庆的大红大绿,丫头婆子们个个喜气盈腮,脚步轻快,走路带风,处处都要洋溢着年节应有的喜气和吉庆才行呢。
一年中用不了几回的荣禧堂里,外面摆了一桌,李老太爷高居上首,二老爷李学珏坐在老太爷左边,李老太爷招手叫了大孙子李章显,让他坐到自己右手边,李学珏下首是二爷李文栎,对面是三爷李文林,李文山和李文岚坐了最下首。
二老爷一幅看笑话模样,不停的瞄着李文山和李文岚。
李文山和李文岚却浑然无觉,老太爷疼孙子,李章显又小,紧挨老太爷坐着,很正常啊,他们家里,有好事儿,从来都是阿夏排在最前的。除了显哥儿,兄弟中间,他俩最小,不陪末座,还能坐哪儿?
二少爷李章明跟着阿娘赵大奶奶,在里面一桌。
里面也是一桌,和平时用饭一样,从严夫人到姚四奶奶,全都站着侍候,坐着的,还是平时那几个,还是一样的位置。
郭二太太避开严夫人,时不时狠剜徐太太一眼,她嫁过来这些年,年夜饭不坐着吃,倒要站着侍候,这是头一回,都是小三房,多余出来的一房人,非得腆着脸往府里挤,偏还挤进来了,老祖宗的心情,她觉得她比老祖宗更加感同身受。
赵大奶奶时不时瞄一眼徐太太,再瞄一眼不停的狠剜徐太太的郭二太太,保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心里却跳动着一团幸灾乐祸,虽说站着,心情却还不错。
她总觉得,那年春闱,老五没下场,一定是从王爷那里得了什么信儿,他得了信儿,自己躲远了,却一声不响的看着他大哥下场考试,让他大哥从此没有前程,这人,怎么能坏成这样呢?
阿娘说的对,这人哪,为了往上爬,什么黑心烂肺的事做不出来?庶出子有几个不是坏的脚底板流脓的!
可她那一对舅姑,偏偏瞎了眼,猪油蒙了心,这么个坏种,她们还能红口白牙说他什么忠厚,真就是一个呸字!
黄二奶奶外面台上一台大戏,屋里连台大戏看着,原本应该挺高兴的,可这会儿,她既高兴不起来,也没有看戏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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