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她并不恼,反而是有些欣喜。
若一个人从未想过爱,又如何会认为爱是苦?想来那房遗爱却是真的没有欺骗自己,萧湘的唇角不由微弯,心头要将自己心意告与他知的想法更是坚定,抬手便敲了门。
颂吟的声音在她敲响房门的那一刹那停下,略微的沉默之后,便听得辩机在里面开口问道:“谁?”
“是我。”萧湘应了一声,“可以进来么?”话音方才落地,房门便被人从里打开,辩机一身灰色的僧袍,合什行礼:“贫僧见过公主。”
萧湘的眼底带了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你不请我进去么?”她已经不想再称呼辩机为禅师,她不要他是禅师……
“请。”辩机侧身让到一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萧湘并未忽视,却也不点破,仍旧是笑着缓步而进。屋里仍旧是他一贯的风格,素净简单,正中的案几上供了三尊佛像,香炉中的檀香方才灭去,正一闪一闪的亮着最后的红光。那檀香的味道还在屋里,并未散去。
萧湘在桌前坐了,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辩机:“解药可吃了?”
她言语间显得极是亲近,辩机微拧了眉,向后退了一步,又行礼道:“贫僧谢公主关心,已经无碍了。”
“这便好。”萧湘点了点头,脸庞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同辩机说明自己的心意,但事到临头,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气氛在这一刻便显得有些尴尬,亦有些暧昧。她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上的血珠,不知道怎么开口挑起劝他还俗的念头。“贫僧已经有法子为公主去除手上的魔珠。”这回倒是辩机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转身从一边的柜子中取出一张纸,轻轻放在萧湘的面前。
“这是要去除魔珠需要的所有材料,但里面有十种,现今已经找不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抹复杂的神色再度从眼底浮现,“事从权宜,贫僧只得用另一个风险较大的法子……还望公主配合。”
萧湘看了他一眼,微皱了眉,轻道:“什么法子?”
且留新月共今宵(1)
未想这回辩机却是长久的沉默,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来:“拘魂。”
“拘魂?”萧湘一愣,不解的看向他。
辩机点了点头,指了指她腕上的那串血珠:“这是串魔珠,若要解下,需以人祭。”他说这话时,双眉皱的极紧,神情阴郁。
萧湘亦记起关于血珠的事,不由微微打了个颤,瞪大了双眼争切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死,就拿不下来?”
“原则上是如此,但……”辩机看了她一眼,却又飞快移开目光,“这血珠盯上的是有魂魄的人,如果你只是一具死尸,它自然会脱落。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通过拘魂,让血珠误以为你已经是一具死尸,从而自动脱落。”
萧湘这才明白,微微点头后又道:“那……这拘魂倒底要如何进行?”
辩机双手合什,叹了一口气:“这是小乘佛教中的一种法子。就是利用药物使人陷入假死的状态,然后施法将人的魂魄抽出,封禁在法器之中。只是这法子极是凶险,如果一个不小心,被抽出的魂魄就无法回到你的体内……”
原来如此。
萧湘听完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之色。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如果她不能够回到高阳的身体里,是不是意味着她真正的死亡了?
心头便是一阵挣扎。
脑中突的闪过那日在会昌寺辩机房内看到的叶晓狐画像……若自己不解下这血珠,恐怕最后会成了那叶晓狐的食物,或者是被她用来附体的工具。那般地痛苦,似乎比死亡还要可怕。毕竟她现在是真真切切的知道,人死之后。z…z…z…c…nz…z…z…c…n
她缓缓抬起头来,两眼明亮的一如夜空中地星子:“即使有风险。我也愿意去承担。”她的唇边此时泛起一抹温柔的笑,她并未因辩机的打岔而忘了自己这次前来的最主要目地。她的人生既然已经如此。为什么不大胆的放手去搏?
“即使是那天上的星子,我也会改变了它的轨迹。”初入大唐时的誓言,她又怎么会忘记了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了身子,紧紧盯住了辩机的双眸。红唇轻启:“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说。”她的声音极是温柔,却坚定的不容人拒绝。
辩机身子微微一颤,却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竟然摆了手,慌乱道:“还是等贫僧为公主解下这血珠之后,才商讨其它地事情吧。”
他说完之后,竟然抬步欲走。萧湘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哪里容他逃脱,便是一个箭步向前移。堪堪拦在他的面前:“不行!!”
辩机地眼神此刻极是慌乱,萧湘却也再也不管,深吸了一口气。径自开口道:“我喜欢你!!”她的个性极为直白,从来都是爱恨分明。原本纠葛于心底地情丝这样一说出口。却是轻松许多。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在刹那间便已经放下。
只是这四个字却像是尖刀般狠狠撞上辩机,他地脸色在这一刹那变的惨白。身子立时向后退了好几步,更是别过眼去,看也不看萧湘。
也不出声。
萧湘一不做二不休,根本不容他逃避,又开口道:“你可曾有一分喜欢于我?”她知道这样紧迫追击可能有些急了,但……但她已经没有时间。
血珠若取不成功,她或许就会去参见阎王陛下。她不想在死了以后,还要考虑他倒底爱不爱我的这种问题。
她不要心存遗憾。
她的眼神便如最明亮的光线,死死锁住了辩机。辩机显得有些狼狈,他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前,却是怎么也不发出半点声音。
萧湘紧紧盯着他,心下微微有一些难过……或者叫作忿忿。她有些恼怒的撇了嘴,突然忆起先前的事情,便又开口道:“方才我未进来时,听到你在念佛,里面有一段,我听的极是奇怪,什么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什么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她说到这里,便见一股红潮从辩机的脸上涌起,她半捂了唇,喉咙中泛起闷闷的笑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还曾经听说过一个佛经故事,我想我不必重复了,只将里面一句话说与你听罢,”萧湘顿了一下,放缓语速,刻意加重了咬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辩机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由微微颤了几颤,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也听不见:“我……贫僧已经遁入空门,红尘间的情爱,贫僧不能沾身。”他的眼神复杂,神色却是十分黯然。
萧湘听他请刻意自称“贫僧”,便知道他是提醒自己他已经是个出家人。可这又何妨?可以出世,自然也可以入世。而他的神情、声音……无一不说明他对自己也有着恋慕,她至少有七成的把握。更何况,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她唇边带了笑,心中的欢喜似乎是要溢出来,想也不想的便开口:“这不打紧,我请父皇下一道旨,除了你的僧籍便可。”
话刚出口,她便知失言,她哪里敢教此事给李世民知道?刚要改口,却见辩机猛的抬头,眼中似乎闪出一丝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双手却紧握了拳,指关节处都泛出白色来。
他这样子看在萧湘眼里让她大吃一惊,她想过辩机无数的反应,却怎么也没想过他拿看仇人的目光看自己。
“你……我不会喜欢你的!!!”辩机似是发了狠,突然上前一步,揪了她的衣服,将她丢出门外,随即大力关上了门。
萧湘顿时僵在当场,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愣愣的看向眼前紧闭的房门,站了片刻之后,她突然上前一步,用力的敲门。
她绝不会放弃的,即使是真的不喜欢,她也要知道缘由……思及方才是提到李世民之后他才变的样,萧湘的心底隐约有些明白。他仍旧心魔未除,放不下那“血海深仇”。她深吸了口气,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让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深吸了口气,不顾手上隐约传来的痛楚,又大力的敲门,口中喝道:“辩机,你开门!!”她敲门敲的便如擂鼓,退在远处的习习等人也听的清清楚楚,不由赶了过来,眉目间惊诧万分,丝毫也想不到公主会有这样的行径。
萧湘根本无视她们,手上的动作停也不停,直敲到手上隐隐的泛出青紫也丝毫不顾。声音早已经哑去几分,却仍旧坚持不停。
且留新月共今宵(2)
等她再砸下去的时候,手上便落了空。
门被人从里面猛的拉开,辩机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萧湘倒退了一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却谁也不说话。
四周更是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听的极是清楚,辩机深吸了几口气,似是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道:“你倒底想做什么?”
萧湘被他从屋里丢出来,心中虽然也是羞恼,但却怎么也不发作。她知道像辩机这样自小出家的,往往都有着极是坚定的信仰,自己……怕是破坏了他的信仰。她电视小说看的不少,知道这时候男主角一般都会恼火那个破坏了自己信仰的人。更何况,自己的“父皇”还是杀人全家的祸头子,算是世仇。
这样的情况下,要他说出喜欢自己,的确有些难。
但是,她的性子,岂是知难而退的?
她也不急着回答,上前一步逼近辩机。辩机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扑过来,猝不及防,往后大退一步。这一退,便退入了屋内,萧湘便趁机也跟了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我喜欢你!!”她在屋内站定,根本不给辩机反应的时间,又将自己的心意抛出。脸上带了一丝微蒙的表情,轻声道,“无论怎么,我都喜欢你。我知道你心中对我父皇有着仇恨,我也知道你进宫就是为了杀他……我更知道你是出家人,而我已经有了丈夫。但是,我还是喜欢你。这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想说,但是……”
她苦笑着看向自己的手腕,神情愣忡。半晌才又接着说:“你方才也说了,这切断血珠有很大的风险,或许我从此就要告别人世……”她停顿了一下。3…Z中文网;电脑站www;z…z…z…c…n
辩机像是被雷击中,僵在原地。半晌才将目光移开。他表情复杂至极,眉头时锁时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湘也不再逼他,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背后已经渗出些汗水,她这已经使出了苦情计,若这招还是没有效果……萧湘半垂了眼帘,眩然欲泣……不知道房遗爱的那春药还有没有?
时间便如细沙般流去。
也不知道她和辩机对站了多久,才听到从辩机地方向若有若无传来长长的叹息。萧湘抬了头。见辩机一双眸子正沉沉的看着她,满脸的无奈。
心脏在这一刻狂跳开,那略带磁性的声音经由空气传到耳朵里。经大脑皮层地处理之后,转换成一句话:“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该拿你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似乎是有回音。亦或者是她的反应慢了一步。那些字在耳朵里转了个圈,让她有些不解。只是疑问尚未扩散。便听辩机又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若不是同样喜欢上了你,又何苦一遍遍的念那《法句经》……”
萧湘顿时被这句话震在当场,这答案虽然她已经想到,却没有想过,他真的会承认……她原以为辩机再了不起,也只是会用拥抱等动作表示,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说出了口。
鼻尖顿时一酸,眼中便蒙上一层雾气。
她立时抬头看向辩机,声音颤抖:“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辩机还没说话,她又急道,“你是不是说你喜欢我,是不是是不是?”
一连问了好几个是不是,直问的辩机脸上浮了一层愧疚。
“是。”辩机长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我喜欢你。若你是摩伽登女,我便愿为你永坠阿鼻地狱。”
先前的委屈便似在这一刻释放,她再也忍不住,靠在辩机的怀中放声大哭。
辩机也不说话,动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她地背,以示安抚。
人或许都是这个样子,受了再大的委屈,没有人安慰的时候,死也要咬牙撑着,绝不露半丝不妥。但若是有人轻声安慰,便能哭地不像样子,懦弱之相尽显。萧湘此刻便是如此,她回身抱住辩机,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顺便将僧衣上擦的满是眼泪鼻涕。
辩机也不动,任由她擦。
痛哭过一场之后,萧湘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之前地无数委屈似乎都随着眼泪流走,纵使面临着死亡地风险,她依旧觉得天空湛蓝如洗。
她满意的看着辩机僧衣上一大块地眼泪痕迹,拉着他坐了下来,轻声开口:“若是我这次能够不死,我们便隐姓埋名,去民间做一对普通夫妻。我不当这公主,你也不要当这和尚。”她半弯了唇,笑的正是甜美,“我听恪哥哥说过,大唐的风景极美,我们赶了车,一同去看那四处的风景,倘佯山水间,好么?”
辩机坐在她的身边,凝望了她半晌,轻轻点头:“好。”
萧湘心情极好,见他同意,又开口道:“我们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叫萧潜,女的叫萧玎。”她顿了一下,又笑道,“你俗家姓宗,男的就叫宗仁复吧。”
辩机仍旧点了点头,眸子里浮起一抹愧意:“好。”
萧湘还是一脸极甜美的笑容,仍旧拉着辩机说些漫无边际的事,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痛楚,如果她死了呢?拉着辩机的手不由微微加大了些力道,辩机低头看她,轻声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她看向辩机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如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的手极厚实、温热,将自己的手握在其中,竟是给她带来出乎意料的安全感。
萧湘那惶恐不安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她抬头给了辩机一个微笑,岔开话题:“那……你的俗家名是什么?”
“宗静官。”辩机叹了口气,“这个名字…已经十分的陌生了。”
萧湘点了头,眼波流转间轻笑道:“以后我就叫你静官如何?”
辩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道:“还是不要了,这个名字太惹眼了,若是被旁人听见……那十数年前的案子,怕又是要被翻出来。”
萧湘叹了气,点了头,却又道:“那我还是叫你禅师吧……反正你治好我之后,我们便遁入尘世,也不再与这皇家有什么关系了。”辩机静静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且留新月共今宵(3)
不过三日,拘魂解血珠的东西已经准备好,萧湘在焚香祈祷后,便坐在了事先择定的吉地上,而辩机也已经着了僧袍,准备好了拘魂的法器。
事先在四周放好的香被侍女们点燃之后,缓缓的向上升腾出白色的烟雾。辩机满脸紧张的神色,连带着萧湘也跟着紧张起来。辩机向着她笑了笑,只是面部表情僵硬,使得这笑比哭还难看……
檀香的味道格外的定神,萧湘深吸了几口之后,伴着辩机吟唱的梵音渐渐平静下来。随侍在一边的习习早已退下,据辩机所说在拘魂的时候,容不得旁人在侧。
她也不担心什么,反正她与辩机已经是这等的关系,也不用怕。
梵音之下,一切都显得有些虚无。萧湘睁大了眼睛看去,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极其神秘……这种法术一般不容别人观看,别说这样的法术了,当年凌夜什么例行祭祀的时候,都不允许她看的。
辩机仍旧是着了灰色的僧袍,手中提了一个小小的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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