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声领命离开,林一川走到了窗户旁。
月影西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他想到了父亲的重病,宗族中人的虎视眈眈,想到如狼似虎的东厂,深邃的眼眸里渐渐盛满了忧虑。
窗下就是莲湖。细茎的翠绿荷叶几乎快探到了窗台上。林一川伸手在窗台上一摸,他感觉手指沾上的淡淡水意。
刺客凫水进来,杀死朴银鹰后又跳湖离开。他怎么如此肯定朴银鹰住在这里?是想从东厢潜进漪水阁行刺薛公公,结果遇到了朴银鹰。还是刺客要杀的人根本就是朴银鹰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一川回过头,凝花楼的崔妈妈见着他,习惯性对所有人挂着的甜腻笑容变成了端庄郑重,规规矩矩行了个蹲礼:“妾身见过大公子。”
“妈妈免礼。你好生瞧瞧,这屋里有什么异样。”
为了服待好薛公公,崔妈妈亲自检查过漪水阁每间房的布置。仔细再看,她突然脸色大变:“公子,这屋里的香……”
林一川早闻到了屋中的香气。书案上插瓶中的白荷香,檀香木搭架的宫灯有着淡淡的木香,被褥散发出的熏香,还有香烛燃放发出的香气。
凝香楼这种地方,房间里不香才会令人奇怪。
崔妈妈鼓足勇气说了实话:“楼里姑娘不听话,有时会用到那种香……这种香是妾身自己照着宫里传出来的方子调制的。窗户大敞着,妾身还是闻到了一丝味儿。”
林一川瞬间明白朴银鹰为何无力反抗了:“要多久才会起作用?”
见大公子没有追问楼里用香的事情,崔妈妈略松了口气,小声回道:“只要在这屋子里呆上半个时辰就会起效。呆的时间短,只会生出倦意。吸得多了,身子骨就软了。这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方子。闻着像普通的熏香,很难引人怀疑。一饼可以燃十二个时辰。”
薛公公一行人是未时进的凝花楼。午时漪水阁收拾妥当……香是在崔妈妈检查之后才燃起来的。
时机掐得准,这是出了内应了。会是清扫漪的水阁杂役?还是留下来服侍的婢女?或是趁着布置时人多杂乱悄悄进来的其他人?
林一川思忖着,暗暗有些佩服朴银鹰的功夫。闻多了让人身子骨软掉的香,还能有拍碎床榻的一掌之力。
他转念又想,如果不燃这种香,是否意味着刺客并没有把握杀死朴银鹰?万一被朴银鹰发现屋中香气有异,岂非给朴银鹰提了个醒?但是东厂的人却认定刺客武功特别高。他们想抓的人,和刺杀朴银鹰的刺客是同一人吗?
东厂大档头死在这里。屋里又燃过自己调制的那种香。如果被东厂查出来,不仅凝花楼,包括林家都脱不了勾结刺客的干系。细想之下,崔妈妈吓白了脸,顾不得尊重林一川,径直越过他在屋里找了起来。
“妈妈在找燃过香的证据?”林一川变了脸色。他绝不能让东厂的人知道凝花楼中有刺客的内应。
“公子,那种香饼通常是用香炉熏燃的。可是这屋里竟然没有香炉。”崔妈妈找遍了屋子,急得直跺脚。
望了眼大敞的窗户,林一川却松了口气。看来刺客走时,顺手带走了那只香炉。只要没落在东厂手里就好:“楼里都有谁能拿到这种香饼?”
崔妈妈愣了愣道:“凝花楼用那种香的时侯并不多。妾身做的少,一直都是亲自保管。”
“查。如果少了一饼,但凡有机会拿到它的人名都报上来。余下的香饼悉数毁了,方子都不能留。将来也绝不能再用。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找人把这间屋清扫干净。”
“妾身这就去办。”
等崔妈妈离开,林一川勾起了唇角,冷冷地笑了起来。所有人都认定刺客会借四通八达的水系逃走。然而,楼中有内应,刺客还有必要逃进湖中吗?
“燕声,你觉得刺客会藏在哪里?”
燕声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道:“虽说坊门已闭。刺客功夫好,会避开巡夜的坊丁。低矮的坊墙也拦不住他。莲湖与各处水系相通,如果水性好,夜里难以被人发现,游出去也不难。他离开白莲坊,回到城里住所的机会很大。”
“不。他哪儿都不会去。”林一川迅速做出了判断,“他一定就在白莲坊。说不定就在这凝花楼中!”
今晚除了为薛公公安排的漪水阁,自己住的揽翠阁。九栋精舍中还有六位客人。
林一川相信,刺客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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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觉得林一川有点精明,咱家女主会吃亏。。。明天会有对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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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观察
穆澜住的水榭熄灭了火烛,安静地伫立在湖边。
崔妈妈亲自提着灯笼,引着林一川主仆两人悄悄进了水榭的院子。吩咐服侍的婢女退到了院门外守着。
“那位穆公子瞧到了茗烟在湖中跳舞,迷上了她的舞姿,只点了她侍侯。”崔妈妈小声地说道,“妾身这就去叫醒茗烟?”
林一川淡淡说道:“对那位穆公子用不着这么客气!燕声!”
燕声上前推了推门,门从里面被栓住。他利落地抽了剑削断门栓,推开了房门。
房中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像间空屋。
燕声警惕的地提着剑挡在了林一川身前。
崔妈妈一进门就抽动了两下鼻子,诧异地低声说道:“公子,这里也燃过那种香!”
“点灯!”
灯光亮了起来。崔妈妈一眼看到案几上的香炉,紧走几步拿起来查看:“已经熄灭多时了。看残灰,用的份量比较少。”
临湖的门窗大敞着,吹着雪白的纱帐轻轻飘动。床榻上扔着一条蓝裙,一件蓝色纱袍。崔妈妈拿起衣裳环顾四周:“这是茗烟的衣裳,她人呢?”
林一川已经走到了短榻前。
榻上的少年睡姿很豪放。双臂伸开,一条腿搭在短榻上,另一条腿已落在了地上。丝被只搭了一角在身上。
被几双眼睛盯着,灯光照着脸,少年没有丝毫反应,睡得很沉。
林一川很是诧异:“燕声,如果一个人睡着了,环抱着自己蜷曲如婴儿。他的防范心一定很强。”
燕声失笑道:“这位穆公子睡得四仰八叉,显然心里很坦荡。少爷还怀疑他吗?”
林一川眼神闪了闪,慢慢说道:“如果不是装睡的话。这睡姿倒让我的疑心去了一半。”
这睡姿着实不雅。很小的时侯老头儿就告诉过穆澜。不想被人看出破绽,生活中的细节很重要。他是训练出来的习惯。没想到林一川真的能注意到自己的睡姿。穆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茗烟的衣裙都扔在床榻上,她总不至于光着身子离开。房门内栓,唯一的路就是从平台下水。现在看来,她的疑点倒是比穆公子多。”说话时,林一川的目光分毫没有从穆澜脸上移开过。他让燕声抬了张椅子过来,坐到了穆澜身前,吩咐道:“你亲自去找找。东厂的人未必全部离开了扬州,别让他们发现异常。”
燕声看着自家公子的举动,有些吃惊:“公子还是怀疑……”
“你去吧。有消息速来回禀。”林一川打断了他的话。
遣走燕声,林一川又吩咐了崔妈妈一句:“去把解药拿来。”
两人一离开,屋里就静了。
林一川凝神注视穆澜。少年呼吸声轻而绵长,没有半点变化。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下巴干干净净,还没长胡子。新叶似的眉,鼻梁挺而竖直,眼睫有点长啊。林一川伸手拨了拨穆澜的睫毛。这是极痒的,少年仍无动静。他有点相信穆澜是真睡着了,自言自语道:“眉眼如此精致俊秀。不像沉淫赌场之人。”
他抬起了穆澜的手。
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粉色的指甲光洁干净。没有泥土灰尘水渍血迹。手指很长,瘦而无肉。指节也不突出。
手掌好像有点小,比自己的小上一圈。林一川把手盖在穆澜手上比了比。嗯,小上一大圈。
他轻握着穆澜的手,感觉到手指的凉意,掌心微微散发的暖意。握着的感觉还不错。
林一川捏着穆澜的掌心,手指一点点地摩挲着。
呜呜……还在摸!
穆澜真想跳起来一掌劈晕了林一川!快要忍不住了啊!
这是一双有着薄茧的手。很显然他的环境并不优渥,平时还要做力气活?嗯,还是个读书人。林一川摸到穆澜手指处的茧,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位置。
他终于放下了穆澜的手,瞥了眼他的脚。是个骨架纤细的少年,连脚也短上一截。不过,他没有闻别人臭脚的习惯,目光移到了穆澜身上。
身上的布衣只值几百文。他腰间挂了个荷包,普通的蓝绸,绣的花样甚是特别……像是两枚圆鼓鼓的核桃。
极少有人荷包上的花样绣着两枚核桃,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林一川对荷包上的绣花很好奇,顺手摘下来,捏到里面硬硬的一团。
他从荷包里倒出了一锭二两重的碎银,恍然大悟:“本钱就是这二两银子?凭它就赢了十万六千两?这一定是块银母吧?”
传闻中银母所在处,银子会自动朝它聚集。银生银,生生不息。
林一川看这锭碎银有点顺眼了,极自然地放进了自己腰间的荷包。将空荷包又系回了穆澜腰间。
少了二两银,荷包就轻了。穆澜感觉到了,一时有些无语。
这是扬州首富家的公子?还要偷别人的二两银子?穆澜心疼得要命。核桃攒了一年的私房钱呢。一定让他还!不还就抢回来!
看到穆澜腰间鼓出一团。林一川的手又伸了过去。
还有完没完?难不成他要把自己摸个遍?穆澜有点后悔为何要选择假装被香迷倒晕睡。但他又不敢真把自己弄晕过去。穆澜暗暗发誓,再敢摸下去,就跳起来胖揍他一顿!
就在这时,崔妈妈回来了,拿了一根熏香:“公子,这香燃着在他鼻端熏一熏,片刻就醒了。”
林一川接过了熏香:“你下去吧!”
熏香的辛辣味道直冲鼻端。穆澜张嘴就是个两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阿嚏!阿嚏!”
口沫溅飞。
不是说要片刻才醒吗?怎么才把烟吹过去,人就醒了?林一川没想到熏香这么灵,猝不提防地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瞬间恶心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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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弟子
穆澜故意的。他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睁开眼看到一张呆滞的俊脸。这表情傻呼呼的人就是林一川?他反应极快,见鬼似的坐了起来:“你谁呀?”
他的声音很大,将林一川惊回了神。他感觉满脸扎满了暗器似的,举起袖子抹了把脸,又觉得这件外袍也穿不得了,嗖地冲进了浴房。
茗烟不是说林一川很厉害?脸上沾了点口水沫子就吓成这样?穆澜被他旋风般冲向浴房的行为弄糊涂了。听到哗啦啦的水响声,他险些笑出声来。至于么?就算自己是故意的,也就多了点口水沫子,又不是真朝他脸上吐了多少口水。
“原来他爱洁如命啊。”穆澜喃喃自语着。想到林一川傻呼呼的表情,他实在忍不住,将手捏成拳头堵住了自己的笑声。
这几声喷嚏打乱了林一川试探穆澜的节奏。
洗干净脸,林一川嫌弃地脱下外袍扔了。他恼火地在浴房里踱了几步。难道就此功亏一溃?敢拖了林家下水,就休想让自己轻易放过他!
忘了刚才那件事,那小子敢笑一句,定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笑!林一川暗暗发誓。直到心静平复后,这才从浴房走了出来。
抬头他就看到穆澜举着一张圆凳对自己怒目而视。
“你是谁,半夜跑我房间干嘛?茗烟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来人啊!有采花贼!”
采花贼?他可真能想啊!林一川磨着后牙槽气笑了:“别喊了,没有人会进来!”
哐当一声,穆澜手中的圆凳掉在了地上。他欺欺艾艾地说道:“我,我是男的……”
难道本公子是女人?!林一川气得指着他怒喝道:“你该不会以为本公子想要对你不轨吧?”
“你休想得逞!”穆澜气性比他还大,憋红了脸骂道,“林家真不要脸!赌场赢了钱,诓我住进凝花楼想害我!你敢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说着又抓起了桌上的茶壶当武器,“实话告诉你,我师父是江南鬼才杜之仙!我少根头发,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江南鬼才杜之仙的弟子?林一川实实在在震惊了。
杜之仙相当有名。
十六岁高中。因年纪太小,殿试上被先帝钦点了探花。若不是杜之仙声称家中已为自己订下婚约,先帝差点招他为驸马。
杜之仙博学多才。天文地理相面观星无一不精。
有人说天底下就没有杜之仙不会的事情。有人就打赌说杜之仙肯定不会刺绣。杜之仙用了两个月时间绣成一幅青莲扇面。江南纤巧阁的李金针是苏绣大家。看过绣品,连李金针都啧啧称赞说此人天赋异禀,再绣十年,绝对能赶超自己。所有人心服口服,杜之仙因此得了个江南鬼才的雅号。
先帝在位时,他年不过三十便官至文渊阁大学士,门生无数。
先帝薨后,朝廷震荡。杜之仙恰逢寡母病逝,伤心欲绝,当朝吐血昏迷,辞官返乡为母结庐守墓。
新帝年幼继位。皇太后曾三次招杜之仙进宫为帝师。奈何杜之仙落下了吐血的病根,缠绵病榻。新帝遗憾不己,仍以老师相称。年年赐下厚礼,遣御医远赴扬州为杜之仙把脉开方,关怀备至。
杜之仙不在朝堂却圣眷不衰,扬州知府把他当菩萨供着。他也知趣,以养病为名呆在扬州老家隐居,几乎足不出户。
仰慕杜之仙,想拜他为师的人能排到扬州城墙拐角处还绕三圈。
扬州首富林家也起过心,想把杜之仙请到家里做先生,被杜之仙拒绝了。
林家大老爷不死心,买下了杜家周围所有的地,种满了杜之仙喜欢的竹子。
杜之仙想拒绝都没办法。地是林家的。林家不让一个人住进四周的地。杜之仙“被迫”得了好处:虽无地契,却独自住在一大片清静之地中。
为此,十年前杜之仙破例进林府给林大老爷把了一次脉。却说林大老爷十年后必染重病,活不过一年。
好心相待,却被人咒十年后重病会死。林大老爷自然不肯相信,把杜之仙客气请出了府。又敬畏杜之仙的声望名声,就当那片竹林不存在。两厢再无往来。
十年一过。今年二月开春时林大老爷就病了。林大老爷这才回忆起当年杜之仙的金口断脉。林一川为了老父亲的病,去求了杜之仙无数回,回回都吃闭门羹。
杜之仙对林一川来说,相当重要。
穆澜的话让他瞬间改变了主意。林一川沉吟了下,抱拳行礼:“穆公子误会了。在下是林家大公子,林一川。”
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意思是我堂堂林家大公子会对你做那等龌蹉之事?
听林一川的名字,穆澜适时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只不过,这样的表情看在林一川眼中活脱脱一副“哇,林家大公子居然好男风啊!”
林一川沉下了脸。
仗着是杜之仙的弟子,以为自己就不敢收拾他了?
从把这小子弄清醒后,就被折腾得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