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让我忍着,说等我长大会管事了,再对付他。掌柜们皆帮着他说话。我一直忍让于他。今天,他要将舅舅安排的一个小管事换掉,我让他拿出证据来。这是我第一次当众反驳他的意见。”
穆澜心头微紧,当众反驳谭诚的意见,谭诚没对无涯怎样吧?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还顺着我的意思保证将那小管事毫发无伤地带回来询问。”无涯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今天才发现,其实驳了他的话,并不是那么困难。我很开心。”
谭诚是那么好说话的?穆澜轻声说道:“他会不会当面听命于你,心里却想着给你一个更深的教训?”
无涯抬起脸,眸子里写着认真二字:“我开心的是,我终于能当众说出自己的意见。”
有了一次开始,就会有更多次。穆澜明白了,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嗯,我也替你高兴。”
无涯站起身,握着她的手道:“今天我想带你去逛逛街,然后去会熙楼吃饭。可好?”
春光这样明媚耀眼,他和她并肩走在太阳底下。早朝让他生出了勇气,他想顺着心意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好。”
无涯将帷帽给她戴上,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两人经过核桃身边,穆澜抱歉地望着核桃瞪圆的眼睛,又变成了一口吴浓软语:“我出去走走。看好门哦。”
核桃盯着两人相握的手,杏眼圆瞪,又泄了气:“哦。”
无涯拉着穆澜飞奔而出。
两人依旧走的是后门,然后从绸缎庄的后门进去。穆澜看到开门的是秦刚,哪怕有帷帽遮挡,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无涯握紧了她的手淡淡说道:“我带冰月姑娘随意逛逛。”
随意逛逛?皇帝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牵着个姑娘的手去逛街?被认出来了怎么办?被人行刺怎么办?秦刚瞠目结舌。
然而两人已经穿过后院从前面铺子里出去了。
“跟上!”秦刚随手戴了顶帏帽遮了自己的脸。他是皇帝身边的亲卫,是活招牌,一脸张比皇帝还打眼。
阳光下的街头繁华热闹,往来车马人流喧嚣。
无涯望了眼身边的人儿,满意地看着长长的纱掩住了她的容颜,心情大好:“别人瞧着你的脸肯定会来调戏你。”
他在夸她漂亮。穆澜偷偷地笑。
这话才说没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痴迷的脸,拦住了两人。
无涯没当回事,牵着穆澜想绕开。眼前的女子突然尖叫起来:“天啦,京城还有比许玉郎谭解元更漂亮的男人!”
随着叫声,一道红影朝着无涯飞了过来。
身后跟着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出手。穆澜随手抓住,发现是一只荷包:“这,这谁的?”
街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女子,瞬间堵住了两人的去路,望着无涯羞红着脸……
“什么情况?”穆澜呆了。
瞬间鲜花瓜果荷包雨点般落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
“快跑!”穆澜及时反应过来,扯着无涯朝着旁边的小巷狂奔。
回头一看,那群女子就像家里跑丢了鸡,挽袖扼腕,兴奋地四下张罗着围追堵截:“他朝麻花大街跑了!”
身后的花散瓜果荷包噼里啪啦砸落。穆澜刚带着无涯跑出巷子,迎面就是一条宽敞的大街。
无涯还没缓过气来,目光直接和胡同口几名刚下轿的姑娘碰了个正着。看到姑娘们蓦然睁大的眼瞳,他迅速的以袖遮面。
“这位公子……”
“他是太监!”穆澜气极败坏地吼了声,拉着无涯就走。
街那边一片缤纷的色彩和姑娘们的笑声传进了耳朵:“真的!比许玉郎还俊俏!”
穆澜急得团团转,这时秦刚赶着一辆马车过来,她如遇救星般将无涯推上了车,飞快地坐了进去。
秦刚赶着车就走。
“那辆车上!”
砸落的花果菜疏荷包在车厢壁上碰得咚咚作响。直奔过了几条街,才算消停。
穆澜将帷帽扔了,瞪向无涯。
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知道万人空巷是什么意思了吧?简直长了张祸水脸!还好意思不戴帷帽!”穆澜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捶了过去。
无涯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笑得不可自抑:“说我是太监?嗯?”
说着极自然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穆澜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
这个举动让无涯收紧了胳膊,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而痛楚:“你看,太阳快落山了。”
太阳快落山了。暮色很快会淹没这座城市。他将回到红墙里的深宫。她要返回男人的世界。穆澜闭上了眼睛,明明想好了就这样假装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抗拒?她从小就想做个漂亮的姑娘,却不能。她不知道什么时侯自己才能这样美丽着被人喜欢着走在阳光下。这是她的梦。就让她不要醒来。
在他面前,她不是那个穆澜,没有秘密,没有责任。为什么不可以?
无涯松开了手,坐得笔直,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然。
他一直不敢触碰她的秘密。他也害怕在她面前变成皇帝时,他该怎么办?这样都不行吗?抛开身份抛开一切,让他拥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都不行吗?
她的胳膊突然环住了他的脖子,艳如海棠的红唇吻上了他的唇:“冰月收了公子那么多银子,怎能不服侍好公子?”
一股热浪冲进了无涯眼底。他用力抱紧了她。
………………………
今天一更,上的是大章。
第130章 这一晚并不平静
“皇上午后出了宫,去了天香楼。带了位姑娘上街,被京城的闺秀们追得狼狈开跑?”笑声从谭诚嘴里冒了出来,甚是愉悦。他像是一位关心子侄的长辈,感慨道,“皇上年满双十,该立后娶妃了。”
梁信鸥低头不语。只有在谭诚面前,他脸上惯有的笑容才会收敛起来。他素来城府深,但在谭诚面前,梁信鸥觉得无论自己如何隐藏,都难以遁形。
此时,梁信鸥有点心不在焉。他没有细加思索皇帝是否该充实后宫的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丁铃。
这位年轻气盛的小师弟处处和他作对,突然间从京城消失了。梁信鸥非常不习惯掌控不住对方行踪的感觉。
“阿弈上次在天香楼没看错,是皇上。时间太紧,连咱家进宫都没抓到皇上的把柄。年轻人,反应越来越敏锐了。”谭诚很自然地把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既然皇上喜欢,将那位冰月姑娘送进宫去吧。皇帝逛青楼,像什么样子。”
“是。属下今晚就办妥。”梁信鸥简单应下了。他心里清楚,送天香楼的冰月姑娘进宫可不是谭公公心疼皇帝,只是给皇帝的一个提醒。早朝皇帝驳了谭公公的话,谭公公要给皇帝一个善意的提醒。
谭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梁信鸥迟疑了下,还是想知道小师弟丁铃去了哪里:“丁铃离开了京城。”
能让锦衣卫心秀丁铃出马的必是大案要案。梁信鸥不希望丁铃的名声压过自己。然而谭公公却给了梁信鸥一个简单的回答:“国子监入学礼上死了个叫苏沐的监生。被皇上撞上了,令丁铃去查。查出是花匠所为,却当着丁铃的面畏罪自尽了。京畿衙门以凶手伏诛结了案。但以丁铃的脾气,他不查清前因后果不会罢手。他应该会去一趟苏沐的老家。”
梁信鸥与丁铃的宿怨,谭诚心里清楚,所以解释得很明白。
“属下知道了。”
皇帝不遗余力地用锦衣卫。锦衣卫也想依靠皇帝增加权力。这种小事遣丁铃去查,当真是浪费。梁信鸥去了一块心病,抱拳行礼退下了。
谭公公坐回座位饮了口茶,示意小番子请来了另一位飞鹰大档头李玉隼。
李玉隼人如其名,极高极瘦。脸上的鹰勾鼻让他看起来像一把寒光乍射的薄刃。他掀袍见礼,动作干净利落,却无话。
“押送侯继祖进京,东厂不能失手。”
闻音知意,李玉隼沉默了下道:“锦衣卫不会错过打击东厂的机会。锦衣五秀会出马?”
“丁铃出京办监生之死一案。曹鸣去了福建查海商勾结倭寇。无箫是龚铁的贴身护卫,从不离身。还有一个晏埙长年盯着东厂。锦衣五秀中有空的,只有莫琴。”
锦衣五秀唯丁铃最张扬,得了个心秀之名。其他四个皆神秘。谭诚如数家珍,让李玉隼好生佩服。
“不论皇上是否想秉公办案。那位指挥使大人却不会将侯继祖的生死放在心上。咱家担保侯继祖毫发无伤进京问审。对锦衣卫来说,却是大好机会。”谭诚轻叹,“莫琴此人咱家也只知道个名字。锦衣五秀都是龚铁从小培养的孤儿。应该会很年轻。”
“属下明白。此去会加倍小心。”李玉隼认真地听完。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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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澜和无涯再不敢去会熙楼,另寻了地方用饭。等她目送着无涯回官,天已经黑了。回天香楼换过衣裳,一看时间快到国子监宵禁,穆澜又匆忙离开。
她前脚刚走,梁信鸥就到了天香楼。
一行人也没有乔装打扮,穿着东厂服饰往天香楼大堂中一站,客人就呈鸟兽散了。
“大人,这是……”老鸨也不是没有后台撑腰,只没有东厂这么霸道罢了。她强行镇定着小心地上前询问。
梁信鸥面带微笑,眼风都没扫她一下,朝着后面精舍去了。
老鸨吓了一跳,见他面容看着尚和蔼,提着裙子追着问:“后面住着的姑娘陪着客人。大人想找谁,不如让妾身前去通禀一二,省得冲撞了贵人。”
梁信鸥停了脚步:“听说冰月姑娘被一位富家公子包下。此时,她屋里应该没有客人吧?”
啊?找冰月?那可她的财神!老鸨急了:“冰月姑娘犯了什么事,大人能否通融一二?妾身这就叫她来陪……”
话还没说完,梁信鸥抬手将她推到了旁边,和气地说道:“妈妈最好闭嘴,省得本官听烦了割了你的舌头。”
老鸨掩住了自己的嘴,眼睁睁瞧着东厂番子们涌去了后院。
核桃刚沐浴完,恨穆澜来去匆匆,又想起她早晨买的豌豆黄,吩咐侍侯的小婢:“把那青瓷碟装着的豌豆黄拿来。”
她端着豌豆黄去了后花园。坐在穆澜躺过的榻上。天上的月亮很圆,核桃盯着眼睛都酸了,也没见它变小一点。她拿起豌豆黄啃了一口,入口化渣,绵软香甜。少班主总是这样体贴细心,记得她爱吃的东西。核桃美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等到月亮变成了银豆芽,少班主就放假了。那天没有讨厌的人来找她了。
穆澜答应月底休沐日陪核桃去逛街烧香吃会熙楼。核桃很期待。
“冰月姑娘!”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核桃手里的豌豆黄吓掉了。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四十出头面容和气的男人站在台阶上:“你是谁?”
“本官东厂梁信鸥。有事请姑娘走一趟。”
东厂?核桃吓得脸色大变。她镇定着,端起了青花瓷碟:“我能带走它吗?我有点饿。”
梁信鸥看了眼被她啃了一口掉在地上的豌豆黄,笑着点了点头。
“我,我能换件衣裳吗?”核桃扯了扯身上的广袖轻袍。她才沐浴过,一会儿就打算睡了,穿着的衣裳又轻又薄,能看到里面红色的肚兜。她涨红了脸。
“好。”这是送进宫的,又不是送进大狱的。梁信鸥并不打算吓着眼前这位肌肤如雪的清丽佳人。
梁信鸥自问眼力过人,从来没有看错过人。直到卧室窗户嗖的一声轻响,一朵红色的烟花染红了天际。他一脚踹翻了绣屏,看到核桃满面惊恐地望着自己,身体簌簌发抖。
“冰月姑娘,你想错了。本官想带去的地方有你想见的人。你在这里放烟花,他就算看见,也来不了的。”梁信鸥误会了,以为是无涯留给冰月的信号。就算皇帝的人来了又如何?他只是想把皇帝喜欢的女子安全送进宫去。
惊惶过去,核桃心里生出一丝后怕。院子里这么多东厂的人,她怎么能想着让少班主来救自己呢?她咬着嘴唇,大步朝外走去:“那就走吧。”
妆台上还放着那碟豌豆黄。梁信鸥瞥了眼道:“你不吃了吗?”
核桃怔了怔,拿出手帕包了两块放进了袖袋中:“够了。这得吃新鲜的才好。”
“嗯,这是京城老高记的点心。本官以后会常买给你吃。”梁信鸥看了眼豌豆黄上印的字模道。
核桃没有回答,很快就出了房门,从婢女手中拿过披风穿好,头也没回就往外走了。
守后门的婆子哆嗦着开了后门,看着核桃上了轿子,被东厂的人带走。胡同再次安静下来时,对面绸缎庄的后门开了,守门的婆子和对面的人交换了个眼神,沉默地将门关好。
那朵烟花是杜之仙做的。在空中燃了很久。才走出一条街的穆澜无意中回头,还看到染红的天际。
“核桃出事了!”穆澜转身朝着天香楼跑去。身影在月光下闪过,越过重重屋檐,她已经看到了流光溢彩的天香楼。
……………
求推荐票啊。谢谢啦。突然觉得穆澜与无涯很可怜,还没甜够呢。
第131章 御书楼里的灯光
一枝箭夹带着风声射来。奔跑中的穆澜侧身闪过,箭插进了脚下的瓦缝中。她转过脸,对面屋顶上,面具师傅垂下了弓。
他把核桃送进了天香楼。他阻止自己去救核桃。穆澜望着不远处天空中湮灭在黑暗里的烟火,心里生出一股烦躁与无力。
就算她和面具师傅拼得两败俱伤,也来不及了。穆澜冷静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面具师傅道:“看来核桃的危险对珑主有利。”
暗哑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一如既往的冷漠:“也许我是为了救你。”
穆澜毫不客气地说道:“救我,也因我对你有用罢了。这么说来,核桃的危险与珑主无关。”
面具师傅桀桀笑了:“这么相信不是我做的?”
“珑主能将核桃顺利变成冰月送进天香楼。想把她带走,核桃根本没有机会放出烟花信号。我猜,珑主也应该是看到烟花赶来的吧?”
面具师傅没有否认:“今天街上的动静太大。满城皆传公子如谪仙,我来看看。”
穆澜心紧了紧。是她和无涯闹出的动静,让面具师傅来了天香楼。那样的动静惊动的人,不止是珍珑局的人。是她的错,是她连累了核桃。
这时,面具师傅的语气多出一丝嘲意:“当初的沈月不比核桃容貌差,却少了核桃那份单纯。容似姑射仙子,心不染尘埃,是男人心中最想得到的姑娘。少年慕艾,美人在怀,皇帝焉能不动心?”
看来面具师傅尚不知道自己假扮冰月的事情。穆澜淡淡说道:“你知道我与核桃的情份。我自然是盼着她好。只是宫廷险恶,皇帝非核桃良配。”
面具师傅讥讽地笑了起来,声音难听得像老鸹叫:“皇帝尚未立后纳妃,年轻俊俏。他既倾心核桃,你怎知核桃不会喜欢他?眼见心上人喜欢上自己的好姐妹,却不能暴露身份,你很难过?”
从来和面具师傅说话都是这样。穆澜早学会了不被他牵着鼻子走,当他说话是放屁。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人将核桃带进宫了,是吧?所以珑主才会出面阻拦我去救她。如今珑主的目的达到。下一步想做什么呢?让核桃成为宫里的贵人,皇帝的宠妃,在皇帝身边布下一枚忠心的棋子?珑主谋的是天下。如今天下天平,却有人想谋天下。让我猜猜,珑主是十年前先帝过世时被血洗家族的世家子弟?帮我,因为我父亲也在十年前因科举弊案蒙冤而死?”
“十年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