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比昙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缘比昙花- 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人山人海,陵墓之外,棺木、陪葬之物,遍地都是,惨不忍睹,你阿玛……你阿玛被拖出棺外,鞭仗四十……”我只觉喉口腥甜,胸中气血翻腾,一张嘴,大口鲜血疾喷而出,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又是这样似曾相识的梦境。只有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狂奔,仿似有什么怪物在身后“咻咻”地发着气息追赶过来,我慌不择路,在惊恐中跌撞前行,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已落入了一个无底的大洞中,两侧风声急过,四周也没有可抓握的东西,头顶一束晕光越缩越小。就这样直坠下去,也许未落到底,便会死去。

那样也好,又何必苦苦挣扎呢?那个晕亮的所在,苦楚孤独,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就这样吧。倘若坠落下去,或许,竟然可以见到我日夜思念的亲人!

我放弃了求生的意念,忽然间,看到了盛京的宫阙。大娘曾说过,想回这里看看,那么在她离世之时,她一定曾来过这里吧。这儿有许多美丽的往事,有我出生的额娘的房间、有我不舍的小小庭院。自宫门口看进去,穿过殿堂,一重又一重,景色有了一些变化,到底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害怕抗拒,可是足步不停,仍往深处去。

四周好似有些绿荫花丛,可我无暇细看,只往宫庭进去,转廊、屏风、窗幕,阴暗的里屋有一个人挨着窗边的一点亮光背对着门坐在那里,不知谁从旁唤了声什么,那人转过头来——福临!!!刹那……无数面庞叠加上来,阿玛、额娘、大娘、十五叔、十二伯……一片片闪烁过去,亮照着凌乱的王府,一片哭声,四处狼籍……“为什么???”我厉声问他,他看着我,慢慢的,慢慢的,嘴角扬起,忽然爆发一声狂笑,这笑声一发不可收拾。由一人之声变幻为多种奇异的笑声四下里围扑过来,我奋力伸手挥开,却见福临渐渐远去,缩小、变薄、隐入黑暗中……

“为什么……?”是呀!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是多尔衮的女儿,前事种种,尚有许多不明白不甘心,怎能就这样放弃。我挣扎起来,却一度跌落火堆,炽热难当,转眼又觉身在冰寒之中,刺寒透骨。原来求生,有这千般痛楚,万般不易。

第一卷  飘摇富贵花 第十一节 大署

我渐觉身陷于一团迷雾之中,四周有朦胧的影子,间歇又有一些依稀的亮光与人声,只是隔着重重迷雾,听不真切。被这迷雾围困,视觉听觉都仿佛忽然全部丧失,好在,还能感受气息。疑心是闻到了自已家中那株桂花的清香,幽幽转转,引领着我穿过层层迷雾,忽然,这香变了味道,又像是檀香,像是曾经熟识的某人身上的味道,我感到伴着这香味,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是额娘么?

我用力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她面色苍白,脸上泪痕未干,正低头看我,目光中尽是悲怜,只听她轻叹道:“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是苏茉尔,我顿时清醒了。看着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柔声道:“苏嬷嬷来迟了,好孩子,你受苦啦。”我无法自控,泪已簌簌而下。多尼在她身边探身道:“莪妹妹,你总算醒了。”他双目红肿,只是重复着“醒了就好”。

苏茉尔道:“格格,你愿意随嬷嬷进宫么?皇太后知道了你的近况,很是挂念。特地叫嬷嬷来问格格,倘若你愿意,今儿个就随嬷嬷回宫静养,宫里有最好的御医,一切都有嬷嬷照应,你可愿意么?”

我向她茫然注视,想到宫闱,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与抗拒,正要拒绝,忽然心中一动,倘若要见福临,除此之外,只怕别无他途。

苏茉尔见我不答,又道:“皇太后知道你的心思,因而另修膳了别的寝宫给格格独居,可以静心养病。况且,眼下信郡王不日便要出征,你这样的身子又怎能缺少照顾。”

我轻轻点头,她喜道:“这就是了,我去安排一下,立时便能走。”说罢她转身出房而去。

多尼走近床旁,向我深深凝视道:“你若是不愿,哥哥一定会留住你的。”

我摇了摇头道:“哥哥,你也要保重身子,嫂子那儿,也不要责怪她了,若不是她,我……我至今懵懂不知,对阿玛只有更加愧疚。”他含泪点头。我顺着他的肩望出去,屋外明月在天,树影铺地,已是夜深时分。

当晚,便由苏茉尔领路,我置身于一顶软骄中,路经紫禁城各处关卡,都未有丝毫懈迨,直进乾清门,入后宫之中。我被安置在一处幽静的侧宫内。早有宫女在此等候,将我服侍停当睡下,外面已敲起了四更,苏茉尔又柔言劝慰了一番,方才离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窗外隐隐透入一丝日光,方才渐渐睡去。

醒转时,只觉室内光线昏暗。我睁目许久,环顾室内,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正迷茫间,床侧的门帘轻轻掀起,一人伸头进来,看我已醒了,便走至床前微笑道:“格格醒啦!奴婢进来好几回,您一直睡着呢!”

我觉得她有些面熟,盯着她看时,她笑道:“格格不记得奴婢啦。奴婢是阿果,格格当年初入宫时,奴婢便侍候过您呢。”听了她的话,我点了点头,由她搀扶着坐在床上。

阿果道:“格格睡了这么会,精神好像好了一些,要用午膳么?”我问:“已是中午了么?”她答道:“是,刚过了午时”。说着走到窗前,将厚厚的窗幔微微掀起一角,立刻便有一束强光照进屋来,我咪了咪眼睛,她连忙放下窗幔道:“虽已过了十月,不知怎么今年还是挺热的,因而用厚帘子挡着。”

她服侍我吃过些粥点又道:“皇太后打发苏嬷嬷来看过两次,因见您睡着,没有打扰便走了,格格倘若想见皇太后,奴婢这就给您回去。”我摇了摇头,靠在床上不再说话,她呆了一会,也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数日,苏茉尔每日都来探看,并向我转述太医的叮嘱。太医诊验我是因遭受打击,心肺二脉皆有损伤,但若能静心调养,脱离困厄心境,自然会慢慢的好起来。末了,她还说起了皇太后对我的牵挂,只等我体力有复,便可去见她。

我沉默不语,虽遵医嘱每日按时进药,但是体力恢复却慢。其实在我的心里,也许还是不愿意面对太后。往年对她的亲近之心,这些日子细细回味,却仿佛都变了味道。真要再见到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而皇太后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事,此后不再提及见面之事,平日起居一切都由苏茉尔安排的详细周到。

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这日,我在午后醒来,未见阿果在房中,便自己起身倒茶来喝了。在房中坐了一会,觉得没有睡意,便扶着门慢慢走出睡房。外厅也空无一人,我稍做停留便来到屋外。天气已有了一些凉意,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四下打量。

这是一个小巧的庭院,房前一条青石小径通向外门。小径旁种着几株茶花,一树紫荆。庭院两侧均有房舍,一面高大的红墙将院子团团围住与外界隔开。这就是皇宫,看似华丽,实则却是一个孤独的地方。回想我第一次走近这片红墙之内的激动心情,真有恍若隔世。

我站了一会,转身回房。在里屋坐下不久,就听到外厅有些轻微的动静,我以为是阿果回来,便掀帘走出,抬头间,却看到一人站在厅里四处张望,竟是福临。

他一见我,脸上顿时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道:“听小良子说起,朕还不信呢!东莪,你真在这里。”他朝我快步走近,我一时间迷迷茫茫,待看到他一脸欢喜的神情,却顿时清醒过来,不由的怒火中烧,直瞪着他。他见到我的神情,不由的止步不再向前,说道:“东莪,你怎么了?”

我慢慢地道:“我怎么了?你不知道我怎么了么?”他看着我,面色渐渐变白道:“你不要急,你听朕说……”。

我微微冷笑道:“你要说些什么?说我阿玛是乱臣贼子?要篡谋你的皇位么?”我声音渐高,情绪忽然暴涨开来,无法抑制,猛地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不由得摇摇欲坠,他上前一步欲抻手相扶,我朝他怒目注视,他遇上了我的目光,只能退开。

我只觉头痛欲裂,身子一阵阵打晃,忙抻手扶住椅背喘息不止,室内只听到我粗重的呼吸之声,我一边喘息一边怒问道:“你既认定我阿玛是谋逆之臣,又将他削爵后逐出宗庙,却为何……为何还要惊扰他的……入土之躯,还要……还要开棺……鞭尸!!福临,你当真这么恨他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只摇得手中扶着的椅背都吱吱作响,他如石膏一般站立不动,他的目光中不含一丝希望的看着我,他与我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中间隔着我们的童年、我们的仇恨,却是咫尺天涯,再也跨不出去。

他的面容惨白轻轻唤道:“东莪……!”这声呼唤如电击一般在我周身流过,刹时之间,宫庭内触目的红墙、硕大的屏风、树上秋蝉异常响亮的啼叫声都变的分外清晰。我紧紧咬牙,将那些回忆颗颗咬碎,咽下肚去。眼前昼然出现父亲清瘦的身影,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在布战台前皱眉苦思,他穷尽了毕生之力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下场么?

我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椅上放声大哭。自父亲病故以来,种种变故遽生,就算心中有无数悲痛,都拼命一一忍住,不愿于人前示弱。但这一刻,居然在这个仇人面前,诸般防备一一崩溃,泪水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倘若天可怜见,便让我在这哭声与艰难喘息声中死去吧!

时值深秋的午后,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宫女都避了开去,连秋风都仿似被这嚎淘大哭惊动,没了踪迹。良久良久,我才慢慢收声抬头,福临一直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关切。

我深吸口气,觉得胸中空荡荡的,就像五脏六腹都随泪水流了个干干净净。福临轻声道:“你体力未复,还是先回房去歇息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遭此巨变,尚能活到今日,便是因为心中有这句话要问你,你当真恨他到这般地步么?”他的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我看到他紧紧咬牙,却是一语不发。室内异样宁静。我看着他,只觉心不停下沉,他根本无法给我答案,我实在是多此一举了。我与父亲一身热血关爱全都错放在了这个世上最冷漠无情之人身上。

我慢慢站直身体转身道:“你走吧。”他黯然不语,我道:“皇上不愿离开,是不甘心么?那就请皇上赐东莪一死,好让我脱离苦海,去和阿玛相聚。”

他喃喃道“朕……我……”他的声音中满是苦涩,但那已与我无关了,我慢慢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我甚至不知他是几时离开,这一夜,我圆睁双目只到天明,听着外面遥遥的打更声“一更——二更——三更——”渐渐过去,光阴对我,实在没有意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所拥有的只有回忆而已,可当我在阳光中拿它出来晾晒,有一些回忆却在烈日下发出了裂痕,渐渐枯萎死去,不复存在了。

我不知何时天亮,几时又到天黑,只是恍惚地想着往事,有时也会流下泪来,阿果在一旁只是瞧着着急,苏茉尔前来看视,对我的情景着实吃了一惊。有时我也想过,已经不应该再待在宫中,还是回多尼那吧,可是……那里真的是可以回去的“家”么?

天下之大,却再也没有我容身之处了吧!

第一卷  飘摇富贵花 第十二节 立秋

这一日,晚饭过后,我在院中的椅子坐着,阿果在一旁说些宫女间的琐事为我打发时间。坐了一会,夜风渐凉,她便张罗着陪我回房。我依言走进房间,她往里屋铺床准备让我就寝。

就在这时,外门传来开门声,阿果闻声出外,只见大门开处两盏明亮的金灯一路亮了进来,她面色惶恐,一路小跑进屋道:“格格,皇后驾到。”

我早已知闻福临大婚,一来感到与我无关;二来我入宫不久,便从随侍宫女们的神态中知道,自己此番入宫是皇太后秘密安排,所以也就从没有去拜见皇后。这时听她忽然来到,忙起身行礼迎接。

这皇后体态丰艳,眉目中夺夺逼人。我不明所以,但也尽量不愿失了礼数。她在堂中坐下,只是盯着我看,良久,方才开口道:“你的名字我早有耳闻,今日可是第一次见面。都说你容貌品行十分出色,可我看了,也觉得不过如此。”

我听她言语不善,便没有说话,她又道:“我还听说你画的一手好画呢。在宫里待了这么些日子,想必画了不少吧,拿出来也给我鉴赏一番吧。”

我道:“东莪画艺疏俗,实怕有碍皇后清目,不敢现丑。况且,此行一直有病在身,未有作画。”

她道:“只怕不是没有,而是你不愿吧。”阿果在一旁跪下磕头道:“回禀皇后娘娘,格格真的没有画过画。”

只见皇后身边一名宫女走上前“啪”打了阿果一记耳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皇后娘娘跟前也有你插嘴的地方吗?”阿果捂着脸,眼眶中泪水滚来滚去,却不敢哭出声来,我忙上前一步道:“确是没有,请皇后责罚东莪吧。”

却见那皇后忽然一笑道:“没有就没有,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站起身子,慢慢走到阿果面前笑问:“你叫她作什么?”说着朝我一指,阿果茫然不解,随口答道:“格格……”皇后忽然一脚踩在她按在地上的手指上,阿果痛的尖声大哭,皇后冷笑道:“格格?她算哪门子的格格?”

我扑上前去抱住皇后的脚急道:“皇后今日大驾蔽临,想是东莪有什么失敬的地方惹娘娘生气,请娘娘只管责罚东莪,毋须难为下人。”

她看向我,冷笑道:“你倒傲气的紧,东莪长东莪短的,奴婢也不自称一声。”

我道:“东莪并非奴婢!”

她脸色顿变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她猛的举起右手,我昂首看她,只见她的手掌高高举着,却盯着我,久久没有落下,僵持了一会,她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她叹了口气,缓缓收回手掌,转过身去,却猛的抬脚朝我胸口一踢,我顿时剧痛气闷,摔倒在地,阿果哭着朝我扑来,以身相护。

我向皇后怒目注视。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我今日就是打死了你,也没人能把我怎样!你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我却是大清的皇后。就凭你这点莹火余光,也想与日月争辉么?”

她回头指命站在身旁的两名宫女动手,那两人惶恐对望,迟疑不动。她走上前一人一个耳光,骂道:“没用的东西!”

我扶着阿果慢慢站立,将阿果推到身后道:“你身为皇后,尽可为所欲为。怕只怕,这生杀大权却不在你的手中!”

她眼中欲要喷出火来,指着我道:“是么?那好,咱们今天就试上一试,看你的性命是不是捏在我手中!”她眼望四周,看到墙角的一个花架,她冲上去抓在手中,转身朝我头顶砸将下来,我昂首闭目,根本就不打算闪躲。

就在同时,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我只听得耳边风动,一个身子扑到我的面前,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太监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一条细小的血注自他头顶缓缓滑落,一滴滴地掉在我的手上,我惊诧万状,忙抻手扶住他。他摇了摇头,退开一步,转过身子。

月光下,门旁一人森然道:“这就是大清皇后的尊仪么?”正是福临。众宫女见到他早“卟通卟通”跪了一地,只有皇后微微冷笑,关不答话。

福临朝我走来,一脸关切问道:“你怎么样?”说罢伸过手来,我眉头微皱,向后退了一步。他注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