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比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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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比昙花-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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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东莪面前,他巍颠颠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东莪,可是伸到一半,又缓缓放落下来。

他俩久久对视,这人用有些轻微嘶哑的声音道:“我……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是你回来了!”东莪眼中有亮光轻轻跳跃,看定他只一动不动,那人又道:“这些年……我……你……”声音忽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东莪缓缓伸出手,握住他还在不停颠抖的大手,道:“你瘦了!”这人顿时泪如雨下,泰尔奇一直站在近前,这时他也已看清了这人的面貌,便后退几步,将自身掩盖在树林的阴影之下。

只听东莪轻声道:“我这些日子天天在此,自己也不知道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可是,今日见了你,我方才明白,原来,我一直在等你呢!多尼哥哥!”

多尼哽咽道:“是,是哥哥来迟了。”他的面容与当年相比,已是俞显成熟,眉目之间与多铎更加相似,可是忧容满面,神色间憔悴无神,却已不复当年的少年模样。

他双手互握将东莪的手紧紧握在手掌中,仿佛怕一松手便会再次失去。静了一会,只听他道:“哥哥今日能看到莪儿这般的站在面前,真是欣喜万分。这些年我常常做恶梦,梦到莪儿孤零零地流落在民间,受尽苦楚。午夜梦醒,便……再也无法入眠。连十四伯唯一的……唯一的骨血,哥哥都无力保护,我这一世实在是……妄自为人一场。”说罢又落下泪来。

东莪柔声道:“哥哥不要伤心了,莪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她的目光越过多尼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墓冢之上,停了一停又道:“莪儿有阿玛大娘他们的保护,总算是一路平安,又回到北京来了。”

多尼道:“是呀!回来就好!”他擦干泪眼,向东莪注目凝视,又道:“你一点也没有变,这真是……真是太好了。”东莪眼中有泪,但依旧微笑点头。

他又道:“你回京已有多久了?怎么不回府来?我自从接到常之介的信,便天天等候,总想着,你倘若来到京城,总是要知会我的。若不是那天到这里,见到这墓前杂草修剪的这般整齐,我还……还不知何日方才能遇到你呢!”

东莪道:“幂幂中自有天意,要遇见的总会遇见。”多尼笑着点头,向东莪身后一看道:“莪儿,和哥哥回府去吧!”东莪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头仰望天际,那将要落山的太阳,正徐徐在山脉间落下,可是依旧四射的夺目芒光却将半片天空照耀的异彩纷呈。

她看着晚霞满天静了一会,并不转回头去看多尼,只轻声道:“哥哥那儿,并不是莪儿的家”。多尼的双手一抖道:“这是什么话?莪儿……”东莪打断他道:“莪儿并无他意,只是,怕哥哥再为我受累”。她转头回望,与多尼对视,多尼本来还想再劝,但碰上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东莪牵了他的手,向墓冢走近,并肩站在墓前,道:“这些年,莪儿不在跟前,是哥哥在代莪儿尽孝了。”多尼垂首道:“我是……心有余却力不足,实在是……有愧于心。”东莪柔声道:“哥哥不要这么说,我知道这些年里,你四处寻找莪儿,单是这一份关护之情,莪儿已然万分感激了。”她静了一会,转头看向多尼又道:“哥哥,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多尼努力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正想说一番轻松的话,可是,他遇到了东莪的目光,却不由地微微一愣。他从未忘记东莪那曾经清澄似水,温柔宛如春风拂面般的眼神,可是眼前的东莪身上,从前那一股温宛的气质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坚毅的神情。

多尼向她凝神注视,只觉这神色似曾相识。如今与东莪对望,恰才他想到的那番推诿之词忽然间荡然无存,只觉心底在这一瞬间如微波荡漾,许多话几乎便要脱口而出,便如同当年面对多尔衮之时一般。

一时间,他只觉无法向东莪直视,只得垂下头来,停了一会方才道:“如今天下太平,实在……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处,只是领着一个虚衔度日罢了。既然不再像从前征战那般辛劳,日子……是很清闲的!”

东莪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了一会,再缓慢转移,朝向墓冢凝视了片刻,徐徐说道:“有许多事,莪儿知道哥哥刻意相瞒,也是因为爱护之心。可是世间种种,在许多时候委实避无可避,要来的终究会来,躲避挣扎不但与事无补,反而只会徙显软弱而已。”她看向多尼,再道:“莪儿自离京之时起,便想着要学会放弃,可是,生在这翻覆红尘之中,个人的放弃也许……却成了对错误的成全。”

多尼惊诧回神,看定眼前的东莪,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而东莪却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哥哥这样看我,是不认得莪儿了么?”多尼歇了一歇方道:“是你长大了,没想过,在你的身上,我竟能看到十四叔的影子,我……”

东莪道:“那不是好事么?”多尼含泪点头,却又笑道:“当然是好事,自然是好事。”他看看东莪又道:“十四叔倘若能见到如今的东莪,想必定是无比欣慰的。”

东莪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会么?”她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方才抬头,向四周环视道:“以后还是要劳烦哥哥代东莪在我阿玛坟前尽孝。”多尼忙点头道:“这个自然,莪儿,你有什么打算么?”

东莪看着他,脸上慢慢扬起一阵笑容,道:“莪儿,只是想要顺从天意,去走一直在脚下的这条路罢了。哥哥,你一定要保重身体。阿玛当年对哥哥的言语,莪儿总觉言犹在耳,哥哥……也要记得才好!”多尼愕然相对,却见东莪不再说话,朝墓冢走去,在坟前叩拜三下。站定回身,又回到他面前停留,也朝他躬身行礼。然后便不再回头,向林外走去,自树荫之下转出一个高个男子跟随在她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转眼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多尼忙快步上前,此时天色已暗,眼前的白色小径在夜色下虽仍微微地发亮,可是却看不到她二人的踪影了。

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十二节 新生(下)

东莪与泰尔奇走到那临近的小屋的树林之时,远远便见到阿提的身影站在屋前等候。她看着二人回来,迎上前问道:“今日迟了些,遇到什么牵拌了么?”泰尔奇正欲回答,却见东莪足步不停,与阿提擦肩而过。经过阿提身旁之时,只听她道:“你来!”说完便径自向屋前的竹林那边走去,阿提微微一顿,也转身随她而去。

她们走至竹林深处,东莪方才停步,阿提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二人均是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只听东莪道:“你救过我一命,又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去杀博和礼,本来我欠了你的大情,只怕今生无以为报。但是,你带我去看我阿玛的墓冢,又为我分解疑惑迷团,初看是在为我分忧,可是……”她转过身来,与阿提直视,停了片刻,才又道:“可是,你做了看似减少,而实则是增多我之困扰的事,你……用心何在?”

阿提只看着她一动不动,并没说话。东莪又道:“你究竟是谁呢?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便是皇室之秘,你也好似了然与胸,你是谁?你做这么多的事,是为了帮我下决心么?那在我有这个答案之前,你总该告诉我你是谁?你的目地何在吧?”

阿提双目炯炯道:“格格终于有了答案了么?”东莪点头道:“不错,我有一个答案,现在要用来和你的交换。”

二人对视许久,阿提道:“阿提只是一个受苦的小人物而已,身份低微,格格知道与否,都无关紧要。眼下重要的……”东莪打断她道:“你所言之重要的事,我很明白,可是,你依旧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阿提低头沉思片刻,依旧摇头道:“格格已经知道我的全名是赫兰阿提,这就够了,我只是一个下人罢了。”

东莪看定她,久久不曾说话,静了一会,她背对阿提,转身看向远处沉寂的山林,这才缓缓说道:“吴尔库尼她……是你的姊妹吧!”阿提浑身一震,抬头看着东莪,说不出话来。

东莪并不回头,只徐徐说道:“你的眼睛与她的十分想象,因而我对你一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只是从未想到要将你二人联系起来而已。可是那一日,你在我阿玛的墓前说起往事,我阿玛身后受辱之时,你说你身受重伤,以及你对……皇太后的那种憎恨。”

她回转身来向阿提注视,停了一会又道:“其实那时我在太后寝宫之外,曾听得她好似十分关注一个称之为吴尔库尼的妹妹的去向,我当时年岁尚小,对许多事都不太明白,只是觉得在窗外听得她的口气都觉得异样害怕。这几日慢慢回想,对当日之事才好像又有几分清楚起来,她说的这个人……便是你吧!当日苏茉尔所言的解决,想来便是你今日痛苦的根源!”

阿提双眼圆瞪,流露恐惧之色,向她瞪视许久,方才慢慢说道:“是,那便是我。若不是泰尔奇冒死相救,我早就死在那贱人手中了。”东莪向她静静凝视,不再说话。

只听阿提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栗,轻轻响起:“我们姐妹二人在大清定都北京那年,自科尔沁被选入后宫为俾。那时,年幼无知,以为从此能跟随在皇太后的身后,对我们孤苦姐妹而言,是无比幸运之事。对她的感激之情,是无法言表的。她尤为看中姐姐温柔美丽,对她着意栽培。而姐姐她……即使明白了太后的打算,也愿意以身相报这份恩情。我当时年小,只在侧宫中做些粗活,对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太了然。可是,有一日……”

她的目光渐沉,向身旁环视道:“在一个深夜,我被姐姐的哭声惊醒,发现她就坐在我的床边垂泪,我再三探问,她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哭泣。第二日起,我却再也无法在宫中寻到她了,自此一别,长六年之久,我都未曾见过她。”

她说到这里,向东莪望了一眼,才又道:“直到多年以后,便是摄政王……殡天回京之时,我与宫女们随太后出宫祭告时,却忽然遇到她。她……竟已变成了一个聋哑之人,而且神色慌张,只是将一卷书信塞到我的手里,便匆匆离开了。我回宫后,因怕被人发觉,只到两日后,方才有机会独自翻看这书信。”

“我永远记得那一夜,雷鸣电闪,陪伴我惊心动魄的看完那封长信的情形。第二日,便传来了她检举摄政王……殡殓谕制的消息,再后来……便是她的……死讯。”她抬起如火般炽烈的目光,看向东莪,道:“是我连累了姐姐,倘若她只是独自一人,在许多时候都有机会一走了之,再不然还有一死。即使再咬牙,也绝不会做下违心之事。”

东莪沉声道:“什么……违心之事?”

阿提轻声道:“格格,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东莪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阿提看着她,面向她慢慢跪下,哽咽道:“姐姐存活于阴谋之中,便是对摄政王也曾经……怀恨在心。可是,她说过,今生重重辜负了的,只有格格。得到格格的多般爱护,不但无力回报,还要做令格格一生痛苦的罪人。她要我哪怕只是为了赎她的罪过,也一定要活下来。知道格格将来必然孤苦,她要我一定要见到格格,绝不是为了要帮她诉苦道冤,而是……要陪伴在格格身旁,成为格格的力量。”

她仰首看着东莪,泪流满面。二人对视,都是无法动弹。

夜色还是如此浓重,仿佛没有色彩,只有深浅变幻、层层化开的黑而已。但是在这漆黑的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却随着微风开始缓慢移动,露出了高悬天际的那半轮弯月一角。地面上,这一重铺天盖地的黑影也随之渐渐褪开。东莪与阿提二人一立一跪,终于慢慢地显现在月光之下了,再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高大的人影也正面对着她俩,夜风悠然吹过,带动他们的衣角微微做响。

良久,东莪方才抬头,看看四周道:“你们错了,我不需要力量。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什么也做不了。”

阿提道:“格格,奴俾这些年,虽知此地离京城太近,随时有性命之忧。可是一步也不曾想过要离开,便是为了等待格格到来。格格自独自离京起,一路上遭遇种种艰险,可是一一平安度过,如今更是得以回到故乡,可见天意如此,有许多事在等待格格去做。旁人无名无份,无从着手的,格格却只需顺应天意,便可完成。这天下,是摄政王以一生相博,心血所至。可是临了,不但未有正名,身后还要背负那不堪的名声,受尽污蔑。格格,难道你不想为他求一个清白么?”

东莪看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阿提又道:“只要……只要格格能相信奴俾,我与泰尔奇愿意成为格格的力量。生于这样一个天地间,在寒冷之中独立支撑,是多么可怕的事。可是,只要格格相信我们,我们愿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于格格,从此生死一体,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东莪轻轻叹息,伸手将她扶起,却不再看她,自顾自朝密林中走去。阿提正欲跟随前行,身后伸来一只手轻拉她的衣裳,她停足回望,却见到泰尔奇站在身后,向她摇了摇头。她只得止步,站在原地。

东莪在青白的月光下,顺着依稀可见的林中小径朝林深处慢慢走去。四周是寂寂的山林,只有树叶随风摇摆发出极轻的“沙沙”声。虽然月光如影随行,可是东莪知道,她是独立在这月色下了,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的吧。

她自林中向远处的山脉看去,与天际相连的是重重迭迭的无尽山岭,再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了。然而,倘若她能站的更高一些,也许便能看的更远么?她多想看到当年阿玛所见到的风景,想体会那时的他,是如何的心境?是站在高处的,能感受到风的人?亦或……是攀登至顶却受不住那彻骨严寒……

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十三节 相见(上)

阿提与泰尔奇几乎整夜未眠,在小屋中等候东莪,可是眼见天色渐亮,却依旧未看到她的身影。阿提放心不下,向深山中寻去,可是却没有看到东莪,她急忙回到小屋,果然也未回这里。她心急如焚,便要下山去找,泰尔奇劝了许久,方才使她安静下来,自己则下山去了。

他一路寻觅,几乎连城里也寻了个遍,也没有见到东莪,只得无功而返。二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良久,阿提喃喃自语道:“是我逼的她太紧了么?是我做错了。若是她就这样不告而别,那我……我与姊姊的大仇又要怎么办好呢?”泰尔奇不知如何安慰,正着急间,却听得小屋木门轻开,有人走了进来。他俩同时回头,看到东莪就站在眼前,阿提几乎喜极而泣,迎上前道:“你去了哪里?”

东莪目光沉定,看了她一会道:“我要见一个人,你可有法子?”阿提忙道:“格格要见谁?”东莪道:“济尔哈朗。”阿提情不自禁,微微一颤,转身向泰尔奇望去。

泰尔奇上前一步道:“格格,为什么想要见他呢?”东莪不答。他又道:“济……济尔哈朗如今位高权重,只怕难以接近。”

东莪微微一笑,淡淡道:“你们倘若没有法子,我就用自己的名字去见他,想来也不难。”阿提忙道:“那不行的,我这就去想法子。”

东莪又道:“你们在京日久,难道不知道他重病在身么?一大早就已有好几拨太医进府去了,再不见他,只怕永远无缘相见。”她不再说话,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阿提二人互望,均觉对方目光中尽是忧色,只一个夜晚而已,眼前的东莪竟有些让人无法分辨了。

济尔哈朗身为开国重臣,又是当今皇帝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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