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没有看清,却见郑淮扑身上前跪倒在地,哽咽道:“师傅……”东莪心中一惊,同这人看去,透过来人身后一大批手拿火把的人,只见此人身型极高,一身黑色衣裳,双目深泠,正看着眼前的郑淮,并走上前伸手扶他起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点头道:“总算是及时赶到了!”正是当年她在盛京途中遇到地那个黑衣人。
郑淮见到是他,已然喜极而泣道:“没想到是师傅来了,”黑衣人点头微笑,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众人,东莪身着男裳站在人群中,他并未留意,只是挥手道:“这帮走狗已然死的死逃的逃了,你们各自打点一下,咱们很快就要离开此地。”叶开忙带着众人去了,其中又有一些在此时受伤的人,都纷纷退下包扎伤口去了。
东莪等人正要随众离开,已经听得郑淮唤道:“东儿……”她只得回头,郑淮向她走来,握住她手道:“还记得我师傅吧,”说罢领着她向那边走过,史承戟看着他们在原地站了一会,一言不发,转身走开,蒙必格自后跟随,向里院去了。
东莪被带到这黑衣人面前,低头行礼这才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闪烁,冰冷中却似含有一些欣喜的神情,看了看她道:“能见到你平安长大,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郑淮笑道:“东儿这就是我师傅,你见过的,只是还不知他老人家的名讳吧,他便是人称一剑寒光十九州,名讳上杨下谦,是我自小的受业恩师!”东莪点头微笑,再欲行礼,杨谦却阻挡道:“这会儿清狗才退,我们得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行,”转头道:“慈苦大师,此处已然暴露,这些清狗未尽一定会再来,你跟我们一同走吧!”慈苦沉吟道:“这事再商量吧!”扬谦道:“没什么时间可犹疑了,淮儿,你带着东儿姑娘,我们这就要起程了”。郑淮忙答应了,让东莪回房叫上史承戟等人,自己则去寻叶开安排去了。
东莪回到房里,却见香儿已醒,心中不由得大慰,上前握住她手,香儿却一言不发,东莪看了她神情,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史承戟道:“怎么样?是要马上就走吗?”东莪这才回过神来,忙将杨谦地话转诉了,他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当下一同走出,与众人会合。
扬谦手下另带有约二十人,因人数众多,此时由杨谦分为三拨人马,自山中分头离开,约好在九华山聚合。东莪自然是与郑淮一处跟随在杨谦身旁,另外叶开与慈苦等一道带同三十余人,史承戟却是与蒙必格额图晖等人组在了一起。东莪数次向他看去,只见他神色漠然,香儿更是自清醒后看也没有看过自己,此时更是离自己远远的。东莪不免默然神伤,却见蒙必格在人群中向她微微额首,这才觉得心中平静了一些。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众人纷纷下山,只见山坡旁兵器扔的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尸体,遍地都是血迹,连大道两侧的树梢树枝上都溅满了鲜血,可想而知方才一战之烈。众人静默无声在山道中穿行,到了山脚各自分开,滚滚黄尘之中,向三个方向各自去了。
东莪随杨谦一行,在沉沉夜色中纵马奔驰,寒风瑟瑟中,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杨谦一马当先行在前面,郑淮则始终保持与东莪平行,这就样直奔了十里开外,天色终于慢慢透亮起来。他们不走大道只在山坳间进出,因而也看不到有吃食出售地小店,停下歇息时也就是在山坡旁停马喝水。东莪接过郑淮手中地水壶,却没见到杨谦,便问道:“你师傅呢?”郑淮道:“他到前面探路去了,”东莪点头道:“你师傅可曾说起那个围困寺院的巴代……怎么样了?”郑淮道:“我还没有时间问他,等到了下一站时,我就去问,”说罢看看东莪,迟疑道:“我知道巴代他便是抓住过你地那个总兵,好在你如今和我在一起,现在又有了师傅,便是真让他跑了,来日也一定杀了他,你放心吧!”东莪听他说了此话,不由得甚是感动,便微微一笑。
郑淮道:“这般一路不停的猛赶,可累坏你了吧!待再过几里,离长安寺远了,咱们就能慢一些,休整休整!”东莪笑道:“这没什么,杨师傅他当年不也是这样赶路的吗,说起来,还有一些亲切感呢。”郑淮笑道:“是呀,那时候你那么瘦小,都一声不咏的跟着我们走呢!师傅后来还时常会说起此事。他这人面冷心热,看似一张铁面,其实却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可不要觉得生份!”东莪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会的。”二人小声说话,那边杨谦已经自山边转出来,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停了一停,转身叫过两个随从,低声吩咐了,这二人便立时上马先走了。
第二节 分道(上)
郑淮迎上前去叫了声:“师傅,”杨谦向他二人走来,道:“眼下应该没什么干系了,九华山下有我们的人接应,此去也不过一日的行程。只是此时的江南并非你我久留之地,在九华山集结人数,也是最多只能停留一日而已。”他走进二人,看了一眼东莪,却向郑淮道:“让东儿姑娘歇息一会吧,淮儿,我带你去前面看看,”说罢与东莪擦肩而过,不再看她一眼,郑淮只得跟着去了。
东莪低头不语待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向四周张望。和他们同行的大都是跟随杨谦的一批黑衣人,此时都在休息之中,三三两两的或是小声说话,或是分食清水。山脉间缓缓升起的冬日的太阳,散落着一层薄薄地晕光,照在身上却难以让人感到温暖,只依稀觉得有一些光芒刺着眼睛而已,东莪垂下眼帘,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众人在小山坡上休息了一会,便又再起行,这一次不再纵马奔驰,人群也分的较散,经过路边小站时,歇脚打尖也都各自忙碌,就如同不相识的人一般。东莪细细观察,明白这些人长年跟随杨谦,想来这便是他们平日里的行路方式,即能相互照应,又不会惹人注目。
如此便又行了一日,他们已经来到九华山脚,此地已有杨谦安排先到的人等候在此,引众人上山,安排在山中华城寺里。
东莪随众入山,因是女眷,便让她独住在寺后一个单独的小院之中,这里平日用来接待上山进香的女客,这几日。山中要留空居住杨谦带来的人,因而此处只有她一人居住。东莪放下东西,四周看看。只见身处深山之中,松柏亭亭如盖。她歇了一会,便向寺院外走来。这寺院可比镇江长安寺大的多了,古刹林立,寺院之中钟声轻响,还有阵阵念经之声自小殿里传出来。
东莪在寺里走了一会。只碰到几个一同上山地黑衣人,连郑淮也不知去了哪里,想到史承戟他们不知何时能到,不由得往山林外走去。此时正值夕阳西斜,自山中看出去,极目远眺,晕红地天地浑然一体,长江如练隐隐可见。清冽的山风送来阵阵松涛、使人倍感舒适。东莪看着脚下婉延而上的山路,停了一停。。'奇。书'。慢慢地顺着向山路向下走去。
正迈步间,却听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道:“你想去哪里?”东莪急忙回头,见到正是杨谦。便道:“我是想看看我地朋友们何时能到!”杨谦轻轻点头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在山下接应。只要他们一入岔路口起。就已经可以看到了,你不用着急。”东莪忙应了,转身向回走去,经过他的身旁,却听他道:“你,后来寻到亲人了吗?”
东莪一怔,点头道:“是,寻到一个家人,便是现在在我身旁地阿蒙,”杨谦点了点头道:“我听淮儿说了,你愿意跟我们一同回厦门去,”东莪站在一旁,垂首不语,他看她一眼又道:“我听他说了你隐瞒姓名的事,你知道自己爹爹曾为清廷卖命,因而隐瞒姓氏的这种做法,证明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我对清廷确实有极深的仇怨,当年没有把你带在身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我也不是个会将这国恨施加于个人之身地小人,何况你爹爹他如今也不在世了。你大可放心,只要你真心对待淮儿,你便是我的孩子一般,淮儿的爹爹虽然性子急躁些,也是不难相处之人。”
他说到这里,转身向东莪直视,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几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东莪在这目光之下,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情不自禁地微微缩了缩身子,只听他声音低沉,轻声道:“可是说实话,你的身上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让我放心不下,你若是还有什么隐晦的事,趁早告诉我,或许有什么为难之处,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东莪闻言轻抬双眸与他对视,二人目光交动纠结,便如同在做一个较量一般,许久,东莪柔声道:“那年在盛京城外幸好得到您的相救,帮我逃过一劫,其实这些年来,我因为当日曾向您隐瞒姓氏,还时常觉得耿耿于怀,如今能与您相遇,又得到这诸般谅解,实在是感激不尽,又怎么会还有欺瞒您地事呢?”
杨谦沉沉看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淮儿打小便跟着我,对我来说他就像亲子一般。这孩子虽然随着我在江湖奔波,可是他生性纯朴,说到辨人处事,却还学不到我的半成。我不求什么,只是一心想护他周全而已!若是说了什么让你为难的话,你也要明白才好!”东莪轻轻点头。
杨谦地目光还是在她脸上停驻了一会,这才转头道:“外面风大,你也不要呆得太久了,早些回屋里去吧!”东莪忙答应了,他这才朝寺内去了,东莪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不由得轻轻叹气,想起他那满是探研,让人不安地眼神,她只觉心中微微摇晃,几乎开始怀疑自己地这个决定了。
史承戟等人不知怎么回事,天色渐暗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再过了一会,连叶开慈苦一支人马都已到了,东莪不免坐立不安,郑淮看出她地心事,更是一趟趟地往返于寺院与她所住的小院之间,帮她打听消息,可是走了几回也没有消息,也不由得有些垂丧,看看东莪的表情,郑淮道:“你别担心了,他们的路线较远,路上耽搁的时间便多些,再过一会,必然会到的”。
东莪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又道:“我刚刚已经和师傅说了,他说他已经派人出去顺着来路打探,这会想必已经碰到了,正向这赶呢!”东莪抬头看他一眼,不禁笑道:“他们那么多人,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没有担心,你也别再着急了,”郑淮笑道:“我看你不说话,心里就有一些不安!”东莪遇到他的眼神,脸上微微一红,便低头不再说话。
郑淮将桌上的烛火挑亮一些,道:“对了,今日我问过师傅,昨夜在长安寺,他们看到寺院被围,急忙冲上山去,清兵虽然人多,却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当头的死了一些,后来的也就都逃了。他虽不知谁是巴代,可是在尸体之中也没有看到品阶不同的清兵,看来是让他给溜了。这家伙还真是命大,愣是让他跑了两回,不过,你放心吧,以后一定有机会抓住他的。”
东莪心下寻思,这巴代即知自己身份,如今看来又是得了皇命,若是不能除掉此人,终是一桩心事。可是若是让杨谦抓到了……那后果却更是不堪设想,要怎生想个法子将此人杀掉,却又不能让他开口说话呢!她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猛一抬头,却见郑淮目不转睛的正看着自己,不觉脸上又是一红,道:“你怎么了?”
郑淮也有些发窘,笑了笑道:“我看你在想事情,便没有打扰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东莪道:“这个巴代,真是有些让人伤脑筋,我只想永远不再遇到此人,又想能尽早遇到他,可以将他杀了,报我巴安爷爷的大仇。”郑淮道:“放心吧,你一定能如愿的。”
他看看东莪,忽然又有些欲言又止,东莪看到他的神情,便问他是什么事,郑淮沉吟了一会,道:“说也奇怪,好似我见到的人都有仇恨在心,我虽然不甚明了,可是自小也是看的多了。”他看看窗外的夜色,又道:“像我爹爹,我师傅,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怀着这样的心绪过活,我亲眼所见,这仇恨之心是如何灼烧他们,使得他们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我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个……”
他看东莪一眼,面露自嘲神色道:“我若是这般说了,只怕他人会觉得我没有忠烈之心,自强之力,可是……我确确实实时常会这么想,方才,我看着你的神情,忽然又想起此事来了”。
他面向东莪,道:“我不知道你有些什么仇恨,扬州初遇之时,我每时每刻都想知道真相,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可是……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忽然有一些害怕知道了,不知是为什么,总之我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东莪向他怔怔凝视,只觉心中隐隐有刺痛之感,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少年,说不出话来。
郑淮叹道:“东儿,其实……我没有和你提起过,我并非嫡出,我的生母并不是现在的母亲,只是在生母逝世之时才将我交给父亲的,家中长辈许多人都知道此事,因而我自懂事起,便不太愿意呆在家中,一直缠着师傅带我出来。”东莪一怔,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又道:“后来有了小弟,我就更明白了自己与他的不同之处。可是,就算有多少不如人意,我从未想过要去怨恨谁,”他看看东莪,却笑道:“当然了,我的这些小麻烦与你相比,一定不值一提,只是回程在即,我忽然在想,若是大家都能摒弃成见,放下心中的包袱,岂不是好!”
第三节 扬镳(上)
二人在寒风中静静对望,这夜色越来越浓重,使得山谷与天地之间,渐渐地几乎看不到一线分隔,浑沌地无边无际的黑幕将这两个少年团团围困,个人的力量真是渺小之极,何况在这样的时候,仿似就连想要看清眼前之人都变的异样困难。
史承戟依稀分辨东莪纤小的身影,可是无法看到她的脸颊,只朦胧见她垂头不语,便叹道:“其实咱们之间……不需要隐瞒什么!我明白你先前所做的一切,换作是我也许也只能如此,可是……从今往后,不要再自己独自承受了。你根本承担不了,我也好、郑公子也罢,便是蒙必格也是一样,我们都可以为你分担。”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不由得用力吸气,道:“可是你要明白,便是真的去了厦门,你能做的也是微乎及微。我不知道你都有些什么打算,但是思及种种可能,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倘若我知道还有另一条路可行,便是拼了性命,我也绝不会放你去的……可是……”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掌到自己眼前,道:“我曾以为自己在这些日子里得到的励练,已经足以保护你了,可是相逢之后才知道,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原来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他的声音慢下来,渐渐回复平静,又道:“我一个男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你一个女儿家呢!东莪,你记得,若是尽到努力之后,依旧不能如愿的。那就是天意!若是到了那个时刻,一定要学着退一步。若是有别的法子,比如……你曾向蒙必格提及的……入宫什么的……记得无论何事。无论何时,只要你觉得可以地。我……我们都会帮你,哪怕要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东莪抬头看他,却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这个权力。不值得你们为了我去这么做。承戟,此次分离之后,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再和我碰面吧!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每个人不都是只有一生而已么?带着香儿寻一个安宁地地方,你们兄妹为我吃了太多的苦,往后就在没有我地地方好好生活!”
史承戟轻轻点头,眼中却闪起盈盈的泪光,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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