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颜头也不回的答道,她目光怜悯的看着双眼大睁的阿德,被一刀刺中,不及要害的话并不会立刻死去,只是疼痛会慢慢的侵袭神志,直到鲜血流尽的刹那方可停止。秦颜伸出右手,在背后的狱卒看来只是撑地起身的动作,然后她将手仿佛无意般触过阿德的颈项,迅速收紧。
狱卒见秦颜已经站好,他上前几步看了看地上的阿德,见他双眼圆睁,目光已经失去了焦距,面上还带着惊恐与不甘,想来是没有料到他会被自己所伤。
狱卒怔怔道:“他死了。”
“我好害怕。”秦颜点头,她仿佛心有余悸,面色一片惨白。
想起方才秦颜的好心相助,狱卒对她有了些好感,于是出言安抚道:“娘娘莫要惊慌,卑职这就去禀报监庭寺,说有人想谋害娘娘。”
“等等。”秦颜唤住他道:“未免节外生枝,请你去找羽林军总指挥沈椴沈大人,他是在皇上身边办事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
狱卒一想,觉得秦颜的话十分有理,他连忙按照秦颜的吩咐去叫人。
夜幕已经降临,李绩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象是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崇和宫的殿门终于被人推开,来人一身天青衣裳,正是沈椴。
关上门,沈椴拱手道:“据跟踪所得,确定他们在今晚行动,臣已在雍华宫周围设下埋伏,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好。”
李绩点头,他取过案上阿德走前泡好的茶,轻抿了一口,入了喉才发觉茶已经凉透了。放下茶盏,他看着堂下的沈椴道:“阿德去探望皇后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你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椴微惊的看着李绩,见他神态平常,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沈椴心中替秦颜生出一丝不平,却又无法伸张,于是他一言不发的低头行礼告退。
沈椴忧心如焚,他脚步飞快的出了宣华门,正准备命人备上车马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快马加鞭赶来。沈椴回头去看,只见一名身着狱卒服的士兵飞身下马,见他在此,那狱兵立刻小跑上前,屈膝抱拳道:“沈统领不好了,娘娘在地牢里遭人行刺。”
沈椴一惊之下拉住他的衣襟道:“娘娘可有出事?”
那狱卒立马摇头道:“没有……”
听到秦颜平安无事的消息,沈椴再没有继续听他后面的解释,他松开手赶到狱卒骑来的马匹前,飞身上马,缰绳一抖,骏马扬蹄而去。
秦颜实在等的有些不耐烦,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她转身走回墙脚,盘膝坐好。
正闭目沉思间,她听到了牢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抬眼去看,来人竟是晨妃。事情大出秦颜的意料之外,她没有算到晨妃会如此的沉不住气,成了旁人借刀杀人的工具。
看清了躺在地上人的面孔,晨妃错愕的目光中又透着一丝害怕,她退出牢房,对身后的两名侍从吩咐道:“快将他抬出去。”
秦颜好笑的看着他们在自己的眼面忙碌着,直到做完这一切,晨妃重新踏入了牢房中。
扫过一眼还留着血迹的地面,晨妃居高临下的看着秦颜道:“其实你要是早死一步,现在也轮不到我花这么大的心思了。”
秦颜眉头轻蹙,状似不解道:“此话怎讲?”
晨妃浸着蔻丹的指尖不自觉的捏紧了衣袖,她笑的柔媚道:“因为臣妾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要来杀你。”
“哦。”秦颜点头,她反问道:“圣旨可在?”
晨妃神态一怔,片刻后她面色自如的笑道:“皇上体恤臣妾丧子之痛,所以密令臣妾亲自来送娘娘上路,娘娘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对于晨妃的话,秦颜但笑不语。
“不知死到临头你还笑的不笑的出来。”晨妃冷嗤一声,目光怨毒道。
依旧没有回答,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秦颜的沉默惹脑了晨妃,她气急败坏的上前几步,扬起手对着秦颜的脸煽去,却没想到掌势在半空中猛然被截住。晨妃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她看着秦颜自她面前缓缓站起,面色冷凝,然后秦颜单手一推,晨妃蓦然被一股大力推开数步,狼狈的跌坐在铺满干草的地上,手腕处仍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晨妃怔怔的看着秦颜,她的长发披散,面无表情,就象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不带半点温情。半晌后,秦颜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她抬头看着晨妃,轻笑道:“将门之女本就比寻常人的力气大些,晨妃为何如此惊奇。”
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晨妃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她眼神一动,示意其中一人上去给秦颜一个教训。
那名侍从正要上前,秦颜突然开口道:“畏罪自杀的人身上怎能有伤痕,难道不会令人起疑么?”
见自己的阴谋被拆穿,晨妃干脆不再掩饰,她一把推开搀扶她的侍从,扬起头冷笑道:“就算知道又如何,你今天左右难逃一死。”说罢,她拍了拍手,片刻后一人端着托盘走进大牢。
秦颜扫了一眼上面的物件,依次是白绫,鹤顶红,匕首,皆是宫中贯用的手段。
掩唇一笑,晨妃目光期待道:“今日不如臣妾做主让娘娘自己选个死法,这样也算对娘娘仁至义尽了。”
秦颜点头道:“好。”
本以为秦颜会哭闹一番,见她如此轻易的答应了,先前想好的折辱手段未能派上用场,晨妃怒气冲冲的朝侍从吩咐道:“让她选!”
那侍从连忙将托盘端到秦颜面前,见秦颜的手动了动,晨妃在一旁凉凉道:“用白绫的话死相实在是难看,用匕首的话死的又不干脆,不如用鹤顶红,见血封吼,娘娘也不会觉得太痛苦,娘娘觉得臣妾的建议如何?”
手已经放在了托盘上,听到晨妃的话,秦颜神色认真道:“有道理,我会好好考虑。”
晨妃气急,于是一语不发的看着秦颜,只见她的手在托盘上梭巡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了最末的匕首上。
晨妃忍不住嘲笑道:“我以为娘娘是个聪明人,竟会选上这般不利落的死法。”
拿起匕首,秦颜笑道:“多谢晨妃提醒。”
晨妃冷哼一声,语气讽刺道:“不要自作多情,也不要妄想有人来救你,你最好识相些,省的我多费心思。”
没有理会晨妃的讽刺,秦颜拿着匕首,目中透着些许茫然。
见她一直不动,晨妃神色不耐烦的催促道:“别想拖延时间,这宫中没有人可以救你。”
“我想知道这种痛到何时才能停止。”秦颜低头看着匕首,若有所思的轻道。
没有听清秦颜说的什么,晨妃忍不住追问道:“你说什么?”
抬起头,秦颜恍然一笑道:“流年不利。”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让晨妃脑中一阵莫名,半晌后终于想到她或许说的是上次宴会遇刺一事。晨妃抬眼去看,正好看见秦颜举刀刺腹的情形,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骨肉穿刺声,鲜血立即顺着秦颜的手流下地面。
秦颜的身体微屈,渐渐的仿佛不堪重负般跌回地面,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白色的单衣,看起来触目惊心。晨妃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不敢近前去看,她命一旁的侍从去查看秦颜的情况。
侍从领命前去,快接近秦颜时,秦颜猛然抬起头,乌发缭乱,更显得她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眼越加的漆黑凌厉,这种尖锐的黑似乎能轻易的刺进人的心底。
侍从惊的退后一大步,朝晨妃道:“娘娘,看这情形再过个一时半刻便回天乏术了。”
晨妃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她略上前两步,倾下身子朝秦颜道:“现在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慢慢品尝等死的滋味吧,琰儿一定很高兴你能去陪他。”
秦颜低头不语,似乎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
久等不到回答,晨妃自觉无趣的拂袖而去,刚走到牢门口,猛然听到有人大喝道:“将晨妃拿下!”
这声大喝回荡在空阔的地牢里,十分振耳,让晨妃一时愣住,等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更有人开始上前来拿她。
第四十二章
不去看晨妃如何,沈椴越过众人一路往关押秦颜的牢房而去。
牢门被重重推开,迎面扑来的血腥味让沈椴心中一沉。他放眼望去,只见室中一人低头静坐,长发缭乱,白衣染血,如此安静,没有料想中的挣扎和疼痛,象是等待了百年一般恒远孤寂,沈椴只觉得呼吸艰难,全身被四周的死寂压抑着不能动弹。
踏着沉重的步伐,沈椴一步一步的接近那道身影,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越是靠近眼睛越是疼痛。正走着,步伐突然因脚下踩着的异物一滞,沈椴低头去看,竟是一把染了血的匕首。
沈椴抬头,不期然的遇见了秦颜的目光,一如初见时的幽深,似墨似染,不同的是此时的这双眸中多了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的情绪,转瞬即逝,如韶华难追。
秦颜泛着青白色的唇突然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显得她的面容十分晦涩,她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轻笑道:“来了便好。”
因挂心秦颜的伤势,沈椴没有听出秦颜语气中的失落,他开口安抚道:“娘娘一定要撑住,臣马上带你进宫请御医来诊治。”说完,他犹豫了片刻,象是下定决心般对秦颜道:“失礼了。”
语毕,沈椴蹲下身子,将手托住秦颜的后背,准备将她抱起时,秦颜突然道:“无须担心,这次的伤口不深,不会伤及性命。”
沈椴顺着她的话看去,果然见她落刀的地方已经没有流血,显然下刀之人落手十分有分寸,让伤势虽然看起来严重,但不会危及到性命。心口一松,沈椴语气依然紧迫道:“虽不会伤及性命,可是伤口还是要立即处理,臣马上带娘娘回宫。”说完,沈椴小心翼翼的抱起秦颜走出地牢。
黑夜中一辆马车匆匆路过,马蹄声踏破了夜的幽静。
沈椴小心的护着怀中的秦颜,不让马车的颠簸加剧她的伤势。离回宫还有一段路,沈椴低头看着怀中的秦颜,见她微阖着眼将睡要睡的模样,心中升起一阵不安。
沈椴一向不擅言辞,不知该说什么话来维持秦颜的神志时,正心烦意乱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轻轻晃了晃秦颜的肩膀,声音沉柔道:“娘娘,你可还记得饮烟,她最近经常向臣提到娘娘先前欠她的人情,她说不久后要亲自向娘娘讨还。”
听到饮烟的名字,秦颜果然有了反应,眼睫微微一动,睁开时,沈椴忧心的神色清晰的映入眼中。秦颜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神色难掩得意道:“你回去告诉她,欠她的人情我已经还了,送给她一个父亲,她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沈椴目光一凝,下意识的摇头道:“臣不会传话,请娘娘日后亲自告诉饮烟。”
莞尔一笑,秦颜偏头敛下双睫,轻道:“你一点也没变,我知道你心有疑问,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被猜中心事,沈椴亦不避讳,他直言道:“方才送娘娘上车时,臣的手下已经盘问出事情原委,娘娘的伤是自身所为。”
“是。”从不打算隐瞒,秦颜直接承认。
“臣不明白。”
摇头轻笑,秦颜缓缓道:“我不想死,所以我选择了匕首,其他两样皆是一招毙命,只有匕首还能存一线生机,我不能等他们来动手,只有自己先下手才能留有余地。”
沈椴心中难掩震惊,竟想不到生死关头秦颜亦能算计得如此清楚明白,他目光一黯,口中喃喃道:“既然不想死,又为何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绝处逢春。”
说完这四字,秦颜轻咳了一声,伤口处一阵牵痛,她阖上眼,复又睁开道:“我什么都能算,惟独算不出何时会有人来救我,而我无意寻死,所以你一定要快些送我回宫,找人医好我。”
沈椴清楚秦颜这番话的用意是不想让他太过自责,想到方才牢狱中的情形,他心中追悔莫及,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派人保护她。踟躇了许久,沈椴终于问出心结所在,他声音低道:“若是臣没有来的话娘娘又能如何?”
“我可以等。”秦颜闭目,语气平淡。
只四个字,沈椴再也没有语言去反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住,驾车的士兵在车帘外恭敬道:“沈统领,已经进了前武门,再前面就是禁宫了。”
“速去旌德宫传话,叫他们准备好迎接娘娘回宫。”
“遵命!”
听到脚步远离声,沈椴低头看着怀中的秦颜,见她双眼紧闭,气息赢弱,似乎昏睡过去。沈椴清俊的面容浮起一层伤怀之色,他迟疑道:“明日太子出殡,皇上今晚在景御宫。”
秦颜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就在沈椴真的以为她昏睡时,只听见秦颜毫无起伏的声音道:“看好晨妃。”
沈椴温润的目光瞬间一凛。
旌德宫。
熟练的替秦颜处理好伤口,骆尘起身道:“还好这次的伤口不深,休息几日便好。”
秦颜点头道:“多谢。”
看她一副毫不自觉的模样,骆臣摇头,他无可奈何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受伤。”
“因为你是大夫。”秦颜不假思索的答道。
被这一句话堵的半晌没有语言,片刻后,骆尘突然唤道:“秦鸿。”
身子一动,秦颜抬头看着骆尘,目光透着一丝迷惘,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踪,她动了动嘴唇,转而摇头失笑,终究没有说什么。
眼中温和的目光散去,骆尘神色凝重道:“看伤口切向分明为你自己所伤,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杀了阿德。”
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震住,骆尘一时忘记了方才的问题,他目露惊诧道:“你就不怕惹人怀疑?”
“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借阿德的死早日出狱。”秦颜笑了笑,晕黄烛光渲染的眸中透出一层冰霜。
骆尘不解道:“现在太子的事已经普天皆知,阿德名义上还是皇上身边的人,你这般做法岂不是要陷李绩于谣言中不可自拔?”
“有何不可?”秦颜轻笑一声,目光坚定的看着骆尘道:“最好是全天下都以为李绩想杀我,包括献王和杨延辉。”
听到秦颜口中的名字,骆尘神色微动,双手掩饰般的开始收理行医用的银针。
看出他的不自在,秦颜目光一柔,她缓缓道:“你是杨延辉手下的人,他一路将你从军中提到宫里,待你不薄,你本不该出手救我。”
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下,骆臣笑着摇头道:“骆某这一生只知道行医救人,可惜终有不得治之病症。”说罢,他眼含深意的看着秦颜道:“我真不明白你对李绩究竟是何种情感。”
“他不曾愧对于我。”
沉默片刻,秦颜似答非答道:“我的战场比他简单,没有骨肉血亲,只有敌人,我只有一个信念,我问心无愧。”
骆尘深深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道:“你们都是可怜人。”
秦颜摇头。“他不象我,只要是喜欢便能远走高飞,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天,就一天不能作回自己,他比我可怜。”
“他心系万民,你却因他一人羁绊至此,真不知是孽是缘。”
语罢,骆尘长叹一声,语气追悔道:“我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当初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冷冷一笑,秦颜目光坚定道:“我不想死,即使你不救我我也会想要活下去,这是战场上留下来的习惯,留着命就是要杀更多的敌人。”
“说的好。”骆尘气极反笑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是秦鸿,你有新的人生,难道你要背负着秦鸿的责任过下半辈子么。”
“我所做的一切便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