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死’字,李崇遍身一寒,随即掩饰般大笑数声,指着李绩叱喝道:“你以为我会听信你所言么,朝中结党势力已被你瓜分殆尽,我不过先下手为强,为自己谋条生路。”
“这天下不是朕一人的天下,既然有了荣华富贵,何不平平静静的安度余生。”
李绩蓦然抬眸,目光凌厉逼人,他缓缓道:“况且当初朕登基之时势单力薄,你敢否认拥戴于我不是别有所图?”
李崇神色大变,无法否认,
李绩冷笑,一字一句道:“朕说过,想要朕的命,端看你的本事,既然有胆色淌这趟浑水,就该有身首异处的准备。”
话音未落,李崇竟突然发难,李绩只觉面前掌风一扫,一道冷光自头顶逼近,风驰电掣,眼看就要刺入骨肉之中,李绩身形一侧,避开同时用左手牵制住对方的腕骨,偏转一折,右手适时朝上拍去,李崇吃痛松开,那短匕即刻落入李绩手中,李绩一转刀柄,架在李崇的脖子上,刀身映出一双无波无情的眼,连口中的话亦变得森寒起来。
“若你再不识相,莫要怪朕不念旧情,令你满门抄斩,也省的你黄泉路上多寂寞。”
李崇浑身一震,目中光芒霎时熄灭,已是面如死灰束手待擒,李绩正欲吩咐人来将他拿下,马车外突然响起嘈杂之声,有人大喊‘护驾’,接着便是几声惨呼,李绩心知事情有变,转首去看李崇,见他目中先是茫然,复又变得欣喜,还未等他挣扎,李绩忽闻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当即侧首,虽是避开了锋芒,但脖子上一痛,想是擦出了伤口,顾不得查看,李绩迅速转头去看李崇,却见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心口,李绩伸手去摸,发现已没了呼吸,偏那双眼还大睁着,其中的不可置信仍未散去,李绩握着短匕的手一颤,缓缓放下,看着李崇的尸体,脑中瞬间变得空白。
可情况已经容不得李绩多想,更多的羽箭呼啸而来,李绩回神急忙避过,但毕竟马车里空间有限,李绩施展不得,几次遇险,正在这时,马车重重一颤,马夫的一声惊呼尚梗在喉中便没了声息,李绩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出手袭击来人,谁知那人一声清喝,马车开始飞快的奔驰起来。
那声音李绩再熟悉不过,有些颤抖的手飞快掀开车帘,果然如心中所想,李绩又惊又怒,咬牙道:“为什么不走!”
一心只想带李绩脱离险境,秦颜只作没有听清,李绩见她不答,更为恼火,大声斥喝道:“为什么不走!”
秦颜再不能装听不见,索性道:“我不怕死。”
她不怕他怕!李绩恨不能将她狠狠打醒,可后有追兵,眼下根本不是计较的时候,当务之急,需护着她的安危才好。
秦颜见李绩不再发话,开始专心驾车,马车途经山道并不灵便,后面仍然有箭矢冲射而来,秦颜方俯身避过一波,急忙回头欲问李绩如何,眼前霎时一暗,有人将她反身抱住然后借冲力跃下马车,落地时,对方因受重力忍不住发出闷哼,秦颜这才看清身下的人是李绩。
身后,马车已迎着前方的箭雨迎面而去,其间夹杂着烈马嘶吼,惊心动魄。
转念之间,秦颜飞快起身去拉李绩,李绩略一迟疑便紧紧握着她的手朝树林深处逃去,一路上磕磕绊绊,衣衫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裂口,皆是狼狈不堪。身后的追踪还在继续,两人无声逃亡,此刻唯一的交流便是那握在一起的手,坚定异常,犹如不离不弃的誓言。
时间无声流逝,秦颜渐渐觉出掌中有种温热的湿意,低头去看时,竟见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满是鲜血,秦颜心中一滞,反手将对方握的更紧,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若有朝一日李绩与献王兵戎相见,定要先于李绩手刃对方,秦颜能容得自己杀人无数,却不愿李绩手染鲜血,不管是他的或是旁人的,只要还在他左右,守得一日是一日。
李绩何曾知道秦颜的心思,一边掩护着秦颜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身边绿荫如梭,微薄的阳光自茂密的树冠直射入林中,犹如在四周蒙上了一层轻纱,秦颜此刻完全欣赏不来这幅情景,她在山中生活多年,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气温湿热,易生瘴气,气中有毒,久闻不益。越往深处,胸口的闷痛便越明显,呼吸之间有如针刺,秦颜强忍着不做声,反观李绩,却是无动于衷,好似不受毒气影响。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的草丛中发出轻微的噏动,李绩目光一凝,反身夺了秦颜手中的剑先下手朝目标刺去。埋伏的大约有近十人,见行踪已经暴露,便一拥而上运剑奋起反击,只是其中几人神态间颇为萎靡,想必也是闻了瘴气无力迎战,李绩自然是手到擒来,不多时便伤了大半,到最后可以一战的不过两人而已。
秦颜一边暗中积聚力气,一边紧盯局势,李绩攻势凌厉,将秦颜护的滴水不漏,对方渐入败相,见李绩身后跟了个女子,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急转剑锋全力攻击秦颜,李绩自然不会让他们得手,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秦颜会突然出手夺回了剑,李绩尚在怔忪,秦颜已出其不意的出剑,狠狠朝一人肩膀劈下,只听那人疯吼一声,断臂处喷出一阵血雾,乘此机会,秦颜迅速折身,剑锋高挑,在另一人胸腹间生生劈出一条血路,不等那人叫唤,秦颜再朝他颈间补上一剑,彻底绝了对方声息。
就算明白秦颜不是一般的弱女子,但亲眼目睹远比任何想象来的真实,李绩看着满身凛冽杀意的秦颜,目光复杂莫辨,一时难以语言。
若论单打独斗秦颜或许不及李绩,但论起杀人秦颜自然比李绩有经验,在战场上对敌讲求的是快准狠,攻其要害,一招致命,见断臂之人尚做垂死挣扎,秦颜上前几步,对着李绩所伤的数人冷笑道:“杀人的事,我比你们熟练。”说罢划出一剑,同样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收回淌血的剑,秦颜作势逼近几步,躺在地上的数人纷纷目露惊惧,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四散逃跑,秦颜这才干脆利落的还剑入鞘,转身去看李绩。
尚未来得及开口,秦颜瞳孔骤然一缩,飞身朝李绩扑去。
第六十八章
秦颜动作快,有人比她更快。
李绩早已有所察觉,见秦颜朝自己扑来,便顺势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旋身之际,几道暗箭夹杂着利风擦身而过,那一瞬间,李绩几乎产生了幻觉,过往种种皆飞速离他远去,眸中只映出秦颜焦急模样,如此清晰,占据了他全部心神,李绩刹那间心如刀绞,下意识将她拥的更紧。
秦颜只觉胸口一闷,手脚越发不得动弹,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待落地时,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态双双落入一旁的草丛,身形方止,秦颜双手攀住李绩肩头意欲起身,一向冷清的目中透出紧张,李绩心中一动,按下她的动作,微微摇头道:“我没事。”
秦颜身体一松,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绩的脸看,李绩起初觉得莫名,后来被这般直白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避开,这时肩上力道一轻,秦颜双手突然朝他后背梭巡而下,李绩从未像这般被人主动亲近,一惊之下竟忘了反抗,待回过神来,才低喝道:“你做什么?”
“看你有否受伤。”秦颜动作一顿,声音哑涩道:“你的脸色不大好。”
李绩沉住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若是此刻有人穷凶极恶的要你性命,想必你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话方说完,李绩眼前一晃,竟觉得有些晕眩,他暗道自己莫不是真被气晕了吧。
秦颜思索着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便收回了手,本想开口让李绩将手松开些,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脸颊上,便顺手去摸,定睛一看竟是鲜血。怔愣之中,秦颜抬眸用目光询问李绩,却见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盯着自己,不再疑惑,秦颜猛然偏头去看李绩另一边肩侧,果然见到他的颈间有一道血痕,血迹顺着滑入微敞的衣襟内,将素白的衣领染成了殷红色。
即使是面对流血牺牲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秦颜,此刻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慌张着去按住李绩的伤口,见鲜血从指缝缓缓流泻,秦颜按着伤口的手开始微微发白,胸口泛起难以抑制的疼痛。
李绩颈间的血痕是箭锋擦过所致,因避的及时,倒不甚严重,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后来两人经历了一番剧烈逃亡,以至于伤口失血难止,待一平静下来头晕眼花的感觉自然就上来了。秦颜是见惯风浪的人,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她强令自己迅速恢复冷静,然后仔细观察了李绩的伤口,确定并无大碍才沉下心来,只是想到方才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李绩本还在气秦颜擅自行动,见她这样,心中竟隐隐有些高兴,但这种微妙的情绪转瞬就被未消的余怒掩盖无踪,面色转沉,李绩冷道:“若今日葬身此地,便是你咎由自取!”
秦颜沉思片刻,好似了悟了什么,随即点头,平淡道:“我错了。”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透露着现在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的讯息,李绩发现他过人的自制力在秦颜面前即将要崩溃,便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等气息平复后,李绩喉中一梗,蓦然发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已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末了,只找出一句:“你不该来。”
秦颜沉默,半晌才道:“你若无事,我便不会出现。”
李绩一怔,还来不及细品她话中的意味,便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又如何知道我会出事?”
秦颜神情瞬间僵住,在李绩的逼视下,只好老实道:“我在山中观望,见鸟不入林,猜想林间或有人马埋伏,于是暗中留了心。”
在某些方面秦颜与李绩可以说是极为相似,所以对李绩去吴蜀的用意秦颜早已猜到,带李绩出宫不过是顺水推舟,当发现事情已经展开时,秦颜就顺着李绩的心意避开,但暗中依然紧随其后,无事就罢了,若有不测便伺机而出,大不了拼上一条性命,也比什么都不做看他孤身犯险的好,这便是秦颜的打算。
李绩突然间不明白自己先前到底在气恼些什么,拥着秦颜的手尚未松开,有丝丝暖意自掌心沁入骨肉之中,某种尘封的东西开始悄然融化,恍惚之中,李绩见秦颜突然侧首贴在地面,也不觉得她的举动奇怪,只略微一笑,出声询问道:“可听出什么动静了?”
不多时,秦颜重新正视李绩道:“有一匹马,大约是领头的,后面还跟了小队步兵,听脚步声,约有十来人。”
李绩点头,面色如常道:“待他们搜到这边,我去引开他们,你便乘机夺马,可有把握?”
李绩问的是有没有把握而不是能不能,想必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秦颜也省了掩饰的功夫,眼珠自李绩的颈上一转而过,以商量的语气问:“能不能我去引开伏兵,你去夺马?”
“不能。”
冷硬的两字重重落入耳中,秦颜只觉身上一松,方才还在眼前的人便已消失在草丛后,不多时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喊着:“他在那里!”
秦颜立马翻身而起,自草丛的缝隙间看着前方的情况,一动不动等待时机,随着暗箭声的响起,秦颜握剑的手蓦然收紧。在为首之人策马转身之际,秦颜一跃而出,灵巧如夜行的猫,几个起落便到了马背后,脚点地的同时身形扑出,以倒挂的方式扣在马鞍上,在对方觉察出不对劲而转头的瞬间折腰而起,斑驳不定的阳光下一道寒光劈出,刹那间漫天血色如雾,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秦颜面目冷然,信手张剑入鞘,断头的尸体便顺着开手的动作‘扑通’一声坠落地面,在飞快跃起的马蹄声中溅出无数尘埃。
一道冷箭‘咚’的一声钻入树干,李绩自树后旋身而出,袖摆一招,打偏对方袭来的刀,再用空余的手握住锋刃,手腕翻转横在对方颈间,用力一推。
重物砰然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烈马的吼声响起,李绩猛然抬头,正见秦颜策马而来,素衣染血,眉目肃杀,有着横扫千军万夫莫敌的凌厉气焰。
俯身避开一道飞箭,秦颜就着身形朝站在前方的李绩伸出手,嘶声喊道:“上来!”
李绩目光微敛,精神高度集中,马匹狂奔带起的疾风扫过,在与秦颜擦身而过的刹那李绩伸出了手,两手交握的同时秦颜用力一提,电光火石间,暗箭破空之声窜过耳际,李绩心神一震,飞速抽手将秦颜向上推开避过箭芒,自己则因失力跌回地面,一阵钝痛迅速袭来。
马匹因惯性冲出好远,秦颜目光发狠的看着埋伏在前方的一名弓箭手,在对方再次搭弓的瞬间抽剑掷去,目光未有片刻停留,秦颜一扯缰绳转头去寻李绩,身后未出口的惊呼咽在了喉中。
堪堪避过刀锋,李绩周身的疼痛便开始叫嚣,气息不稳的同时身形也变得滞待,越见捉襟见肘,耳旁传来一声惨呼,李绩转首之际,正见秦颜将一名伏兵踩踏于马下,带着劲风疾驰而来,目光定在她朝自己伸出的手上,李绩疾跑数步,在错身时握住秦颜的手飞身而上。
秦颜只觉身后一沉,被李绩按着向前伏低,马匹此时突然昂首狂嘶,秦颜死死拽紧缰绳的手勒出道道血痕,却是不管不顾,厉喝道:“抓紧我。”
待察觉到李绩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秦颜一夹马腹,迅速掉转马头向前飞驰,在经过先前被她一剑刺死的伏兵身边,秦颜身形乍伏,如飞燕临水般将穿透头颅的剑用力拔出握于掌心,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身旁树影如梭,秦颜呼啸而过,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霎时一亮,只见前方蓝天碧草,山野开阔,两人已出了危机四伏的密林。
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松懈,秦颜呼吸着清新的草香,一直闷痛的心口也有所好转。不知为何,马速渐渐慢下许多,秦颜正想扬剑驱马,哪知身形方动,李绩放在她腰间的手竟松开了去,秦颜心神俱惊,慌忙回身抱住他,两人坠地的同时骏马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秦颜抽眼看去,正见马匹砰然倒卧,身后插着两只羽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碧草。
秦颜脑中浮现短暂的空白,觉得手心被人握紧,才猛然回神去看李绩,终于看清他烟青的衣衫上一片暗沉,从后背穿胸而过的箭头也不知何时被他折断了。李绩面容惨白,凌乱的发丝顺着冷汗贴在颈间,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似在说些什么。
秦颜慌忙倾身去听他说,李绩长睫一低,一字一顿道:“往南走……”语气微滞,他低咳一声,将腰间的一块玉牌吃力摘下,放在秦颜手中道:“……找沈椴来接我。”
经过先前的惊慌,秦颜此刻变得异常冷静,心中只余一个目的,便是要李绩安然无恙,既然沈椴还在外围埋伏,那么林中的伏兵被诛灭只是迟早的问题,只要他们再坚持些时候就行了,要她丢下李绩一人在此,哪怕是死也绝无可能。
对李绩的话置若罔闻,秦颜平静道:“我背你一起走。”
说完就去拉李绩的手,方一触及到他冰冷的指尖,不料被甩开,秦颜蹙眉,却见李绩伏在地面,死死握着东西的手泛出几道青筋,蓦然将玉牌掷出,李绩冰冷道:“走!”
“我背你一起走。”
捡起玉牌,秦颜面容依然平静,却在见到李绩往昔深蕴华彩的眸因失去光泽而变得涣散无神时,突然气冲头顶,眼角发红的怒喝道:“我是秦鸿!决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做到!”
从未见过秦颜盛怒的样子,李绩良久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对秦颜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意外,若在宫中听她用口技装成自己的声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