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昭翊掬起她的一缕发丝嗅了嗅,轻笑一声,无所谓道:“你想去便去吧,徐老古板可狡猾了,就算你那表妹有心,徐家也不缺聪明人,由不得她牵累整个徐家……更何况,有孤在,怕什么。”
听了他的一番话,穆双涵起伏不定了一天的心忽然就安定了……太子殿下总能给予她替代不了的安全感,再多的阴霾似乎也掩盖不了他眉目间的光华流转,倨傲自成风骨,璀璨明丽更胜骄阳。
——虽然……有时候也挺欠抽==
夜渐深,屋里慢慢没了声音,风起,灯灭,一夜安眠。
近日一段时间,前朝后宫,许多敏锐的人都发现了文帝有意在培养太子挑起重担,许多重要的政事都不插手,而让太子单独决断,太子行事比之文帝的温和仁慈不同,他更果决霸道,堪称雷厉风行,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有种“卧槽,还没小讨大论一波三折这事就这么定了?”的晕乎之感。
聪明的人深刻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只能加紧尾巴端正态度慢慢去适应了,否则等太子上位,他们怕是都得被削死。
除此之外,很多人在探究文帝这种行为的背后含义,历来皇帝都是越到后头越不放权,文帝怎么就恰恰相反呢?
御书房内,骆昭翊有条不紊的在慢慢说着什么,文帝笑着点了点头,合上奏疏,“小七,你做得很好。”
骆昭翊抬头,打量着他,虽然文帝脸色并无什么虚弱的模样,但人的精神气是不同的,骆昭翊学过武,明显就能看出文帝最近有种特别累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昏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父皇,太医来请脉时有说过什么吗?”骆昭翊表情淡淡,掩在袖中的双拳却攥得死紧,仿佛要捏出血来。
文帝摇摇头,笑道:“朕没什么事,只是人总会老的,精力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你身为太子,也该学着承担一些事情了。”
骆昭翊皱了皱眉,“不如现在招太医过来再看看,儿臣也想听一听太医的诊断!”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你别管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文帝起身,走到窗边,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一句,“一晃都快入秋了,桃花早就谢了啊。”
骆昭翊望着他的身影,垂了垂眼眸,淡淡道:“幼时,母后常会自言自语,提起过她和父皇相识于桃花树下……”
文帝显然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眼睛都亮了亮,“哦?你母后竟说起过吗?”
“……其实儿臣早就知道,母后不是左相的女儿。”骆昭翊的语气始终淡漠,仿佛在说着一件毫不关己的事。
文帝转过头,神情很是复杂,看了他半响,长叹了口气,却是变相的承认了,“小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事,到底是瞒不过你的。”
骆昭翊没开口。
“那年四月,桃花开得极好,朕去赏花,遇到了一个迷路的小姑娘,性子活泼开朗又天真烂漫,她说她刚到帝都,是来找她姐姐的,”文帝回忆着以前的事,那些场景已时隔多年,却从未褪色,“朕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跟父皇的皇贵妃很是相似,处于某种心理,朕隐瞒了身份跟她来往……”
活泼开朗又天真烂漫?骆昭翊没法把这些跟冷漠死寂的皇后画上等号。
“所以母后是西夷人,还是曾经的西夷圣女的亲妹妹,只是借着左相之女的身份嫁给了父皇。”骆昭翊早有猜测,也并不意外。
文帝点头,“中间也是一波三折,尤其皇贵妃极是反对,好在朕坚持,从蓉也没有放弃……”
那时候,皇后年少,天真烂漫,又是情窦初开,不可自拔的陷入了情网,文帝也差不多,还向她许下承诺,此后眼里的确再没有旁人,是以骆昭翊是幺子,压根没有弟弟妹妹。
“从情深意重变成如今疯疯癫癫,”骆昭翊不无讽刺的说:“那当初的坚持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文帝从前决口不提往事,隐瞒至今才松了口,骆昭翊面上不显,其实很想知道皇后会变成这样的原因……皇后对他爱恨交加,他又何尝不是呢?
“你这孩子真是……”文帝抬手去拍他头,骆昭翊侧了侧身子,还是被文帝一把拍中,他皱着眉哼道:“儿臣说错了吗?”
——臭小子尽会戳人心窝!
“你不懂……”
骆昭翊顺势接道:“那父皇就说吧,儿臣洗耳恭听。”
文帝:“……”他这么好脾气的老爹都想揍儿子了!
骆昭翊挑了挑眉——说啊!
文帝摆摆手,“你回去吧,朕难得闲下来了,要去看看你母后!”
“父皇,为何总是要隐瞒儿臣?”又来这招顾左右而言其他,真是够了!
文帝用着一如往常的温和语气道:“放心,等朕死了会留遗诏给你,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你自己慢慢看去吧。”
骆昭翊:“……”
太子被堵得哑口无言。
文帝一口气总算是顺了,悠悠地往凤仪宫去了。
骆昭翊憋着一口气回到东宫,开始砸东西,看哪不爽就砸哪儿!
众人:啊,熟悉的太子又回来了!
最近温柔耐心好说话什么的都是错觉啊错觉,喜怒不定,暴戾无常才是真本色!
小狐狸在院子里,一爪子接住一个玉盏,嘴里还叼了几支笔,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太子殿下狂飙的怒气。
“……”骆昭翊随手扔了一本书砸在它头上,力道倒是轻了许多:“蠢死了!”
小狐狸:“……qaq”
正巧赶到的穆双涵:“……”
看着满地狼藉,太子妃努力绷住表情,冷静道:“殿下,能解释一下吗?”
骆昭翊诡异的默了一下,随即对着一旁装透明人的德福招招手,淡然道:“这些东西都旧了,该换了。”
德福冷汗,恭敬道:“是。”
然后骆昭翊看向穆双涵——看,解释。
穆双涵扫过一堆崭新程亮的东西:“……”
她面瘫脸挥退人,关上门,拉着他坐下,才问:“又是为什么发脾气?”
骆昭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怎么情愿的说了跟文帝的谈话。
穆双涵微微怔了怔,问得一针见血:“那殿下,你是因为陛下隐瞒你那些事情才烦躁,还是因为那一句死后遗诏让你不安了?”唉,明明心里担心的要死,表面上还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这是给谁找罪受呢?
骆昭翊倏地抬头,突然发现他的太子妃其实敏锐得惊人。
文帝放权了,政事移交太子,很多人觉得太子该高兴,而事实上呢?骆昭翊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其实穆双涵也理解,文帝对骆昭翊真是宠爱纵容到了一定程度,仿佛要把皇后的那份补回来似得,而骆昭翊嘴上不说,但对文帝的感情又哪会不深,毕竟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这大概是最奇葩的一对皇家父子了,皇帝老爹不留恋手中权势,也不猜忌太子儿子,太子儿子接收权势还那么不情愿要发火……
事实上,穆双涵觉得,大概所有人都会赞同文帝是个仁君,但不一定是个明君……因为啊,文帝真的是太感性了,放在心上的,珍而重之,什么都会给予,比如对皇后,对太子……也难怪淑妃跟骆苍会那么怨恨不甘了。
她眼神充满温柔和理解,骆昭翊心中一窒,忽然伸手抱住了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眼前竟有些模糊。
但骆昭翊就是骆昭翊,骄傲得不可一世,不会允许自己软弱。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说:“阿涵,原来孤也是俗人,竟看不透普普通通的生老病死……”
☆、第52章 终临
祭拜外祖母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穆双涵需得提前一天到徐府,有诸多事宜礼数商议。
这日天气恰好不算炎热,时不时的就有凉风拂面,很是清爽,适合出门。
马车备好,跟随的人手也安排妥当,就等着太子妃了。
穆双涵却有些犹豫,最近太子殿下的情绪不怎么稳定,这一走两三天,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骆昭翊内心其实很柔软,却仿佛被仙人掌包裹着,旁人按上去会被扎的一手刺,但他内里也同样鲜血淋漓。
“愣在这里做什么?”骆昭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是不是舍不得孤,不想走了?”
穆双涵没反驳,抿唇而笑,“是啊。”
骆昭翊微怔,没想到她这回这么直白,耳根又有些发热了,抬眼望天,两人之间有片刻的静默,随即他伸手抱住她,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那允许你早点回来!”
穆双涵笑了笑,回揽住他的腰,低声说:“我希望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按时用膳休息,别因为心情不好就折腾自己的身体……我也会担心的。”
骆昭翊抬手覆在她额头,慢慢往下抚平那一丝轻皱的弧度,“好。”
马车行驶地辘辘声响起,穆双涵忍不住又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却见骆昭翊站在门边目送,锦衣,广袖,玉冠,泼墨长发被风吹起,遥遥可见年少华美的风姿,秀逸绝伦,任周围无数盛景,也及不上他负手从容的姿态。
这世间就有那么一个人,他在你眼中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吱吱吱吱——”
车座底下忽然冒出一只红毛脑袋,露出半只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惊动了入神的穆双涵,她微微扬眉,拎着小东西的尾巴抱在了怀里,“你怎么跟过来了?”
小狐狸:“吱吱——”主人把我塞进来的,保护涵涵哦!
穆双涵也就是随口一问,根本听不懂它在叫个什么,她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稍稍低头,发丝垂落,眉眼间的艳光似乎也沉淀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出奇的温柔沉静。
到了徐府外,早有人在外等候迎接,春绵柳絮搀扶着穆双涵下马,徐府上上下下的人俱是跪地行礼,陈沉木头似得只知遵循太子之令,跟在太子妃身后,有些抬头打量的都被他冷眼一扫吓了回去。
穆双涵上前扶起徐翰林,“这几日叨扰外祖了。”
徐翰林摸着胡子,“太子妃见外了。”
而徐翰林身旁有个老妇人,形容端庄,面相颇为古板严肃,穆双涵一想就知道是谁了,跟徐翰林倒也有些夫妻相。
听说她嫡亲的外祖母生性柔顺,跟她母亲徐氏差不多,比之现任的翰林夫人完全不同,不过两任夫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听话恭顺,而这正是徐翰林喜欢的。
进了门,庄若欣忽然凑上前来,柔声笑道:“涵表姐,从前有些事是我不对,你如今贵为太子妃了,就莫要跟小表妹一般计较了,好不好?”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话,摆明了就是逼穆双涵跟她和好,否则就得落下一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了。
穆双涵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庄小姐,你也知道我家小姐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按理你该尊称一声太子妃,直呼其名却是大不敬了!”柳絮不卑不亢道,两个丫鬟受宫里嬷嬷教导,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了。
庄若欣委屈道:“莫非做了太子妃,就连表姐妹都不认了吗?”
“不是认不认的问题,庄小姐还是大家闺秀,却这般不懂规矩,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吗?”柳絮继续说道。
翰林夫人孙氏对着庄若欣招招手,道:“欣儿,过来外祖母这边,你道了歉就好了,再说下去怕是就要被人说高攀了,这做了太子妃当然不一样,没看连身边丫鬟都高人一等了吗?”
她话里没带一个字嘲讽,可听起来就满是别扭。
柳絮被挤兑的脸色发白,却见穆双涵神色自若,淡淡笑道:“本宫身边的丫鬟高人一等有什么不对吗?太子殿下常说,东宫的人出门就得有东宫的底气,别唯唯诺诺的给他丢人,柳絮做的很好,说得也不错,本宫还要赏她呢!”
众人:好嚣张!不过……确实是太子的风格啊……
“欣儿也是三殿下未过门的正妃……”孙氏有意强调,言下之意,你岂能让一个丫鬟落了她的面子?
“哦,”穆双涵笑了笑,眉眼一挑,便是道不尽的妖娆旖旎,生生夺了满室风采,“等她过门再来跟本宫说这话吧。”
众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太子妃这简直是得了太子真传!
徐正弘瞧着祖父的脸色,悄悄碰了碰徐婉沁,徐婉沁无奈,只好上前打圆场,“祖父,时候不早了,不如开席吧?”其实徐婉沁对庄若欣也挺烦,穆双涵过来是祭拜嫡亲的外祖母,咱们姓徐的陪着也就罢了,可你一个姓庄的来凑什么热闹?
也亏得她那位姑姑不乐意过来,否则还真是有的闹了。
徐翰林先前一直没法插话,这会得了台阶,脸色缓了缓,“嗯。”他说着,颇为严厉的扫了孙氏一眼,小辈们的事,你多管什么?
孙氏一噎,低下了头。
徐翰林其实不怎么管小辈的事,因为他觉得都是一家人,孩子就是得吵吵感情才会好起来,但若长辈插手,意义就不同了,他特地准许庄若欣今日过来,也是想化解她跟穆双涵之间的矛盾,可惜……唉!
庄若欣暗暗咬牙,冷笑……穆双涵,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徐家这边风波暂歇,宫里却是硝烟刚起。
骆昭翊刚坐下,德福正要摆膳,就见一个影卫跳下来凑近了回禀着什么,太子殿下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手按在桌上渐渐捏紧,猛地一敲,整个桌子都绽开了无数裂缝。
“小白!”
大白虎“嗷呜——”一嗓子,还没等人看清,就飞速掠到了门边,骆昭翊翻到它背上,冷冷道:“走!”
德福愣愣地端着盘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突然,桌子“哗啦”一声碎裂开来,他冷汗瞬间落下,喃喃道:“这是……出大事了啊。”
文帝又在凤仪宫吐血昏倒了,跟上回不同,这次明显严重多了,太医们费了无数功夫,针灸灌药,却怎么也没法让他醒过来。
消息不知怎么就飞快的传了出去,百官齐聚昭明大殿,要求面见文帝,想要一探究竟。
结果探知凤仪宫外有禁军把守,只传太医,其余人都不让进,大家心中疑虑也就更甚了,几乎都知道这消息是真的了。
大白虎在凤仪宫门前停下,被人拦住了,骆昭翊抬头一扫,眼中含煞:“连孤也敢拦吗?”
“皇后娘娘有令……”
那侍卫说不下去了,太子的眼神太吓人了,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下一秒铁定没气。
大白虎直接闯了进去,侍卫们拦也拦不住,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偌大的皇宫,敢这般横行无忌的也只有太子殿下了,毕竟这位殿下连文帝的命令都反抗过,更何况皇后?
寝殿内,太医来来往往,皇后站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目光注视着床上脸色青黑的文帝,有些呆滞。
骆昭翊冲了进来,衣袖扬起,无端的带起一阵冷风,殿内的温度霎时下降好几档,太医们越发战战兢兢了。
皇后终于有反应了,转过头来漠然道:“本宫不是说过,不准任何人……”
“他们拦得住孤吗?”骆昭翊冷哼一声,直入正题:“父皇究竟怎么了?为何又是在凤仪宫出事?一次两次的,别告诉孤跟你没关系!”
掀开了那层窗户纸,他跟皇后之间也没有什么母慈子孝!
皇后眼眸一颤,“本宫不知道!”
她恨他怨他,却从来没想过要他死,否则这么多年来他对他都毫无防备,若她要害他,他还有命在吗?
骆昭翊目光转到太医令身上,白发苍苍的老太医抹了把汗,上前道:“回皇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