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王府刚诊出身孕不久,身体不适,留在府里静养,宪王便留在家中陪伴爱妻。
裴子昂的长兄裴子晏为孝顺继母,也与妻子一起留在家中侍奉。他的几位庶兄也是如此。
因此,船上就只有裴萱与裴子昂两位主人。
裴子昂倒也罢了,其姝虽没亲眼见过宪王府里的种种情况,但想也想得出,从大郡主裴芷婚事那时起,这对继母子间大概就没再打算维持表面和睦。
可裴萱……她是宪王妃亲生的,怎么一众兄长争先献殷勤,她却满不在乎地跑出来玩。
裴萱一点也没有领会到其姝的疑惑,她拉着其姝跑到船头,遥遥指着湖边拉起彩旗的地方,“你看,你看,那个穿金红短打,头上戴着红带的是我七哥。”
其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赛龙舟的起点,京里参赛的少年郎此时都聚在那处,全都穿着金红短打,头上戴红带,远远看着连高矮胖瘦都不好分辨,何况是五官样貌。
身后悉悉索索的脚步轻响,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问:“子昂哥哥,你怎么不去赛龙舟?我还和哥哥说,要是你也去,我就盼你赢,不管他了。”
其姝回头看,来人是何玉棠。
何栋梁也去参加赛龙舟,何玉棠跟在爹娘身边觉得无趣,于是跑来宪王府船上找裴萱,谁知道其姝与裴萱挨在一起,她便拉住了裴子昂。
裴子昂笑道:“今日皇上在,比赢的人要得帝王嘉许,肯定会出风头。”
“子昂哥哥不喜欢出风头吗?”何玉棠天真地问。
“哈哈,风头我又不缺,偶尔也要让旁人出一出,免得太遭人恨。”边说边觑了一眼其姝。
这答案可真是裴子昂的一贯风格——不要脸!
其姝暗自吐槽,就算人人都知道他风头正劲,也没有这样半点不谦虚地由自己说出来的道理。
可当着他两个妹妹的面,她并没有表示出来,毕竟等会还有问题等着他答,要是一开始就把人得罪了,让他改变了主意,今天不就白来了。
一时间锣鼓喧天,四人齐齐往声音来处看去,二十多只龙舟已离弦箭似的冲向湖心。
“七哥!七哥在最前面!”
裴萱兴奋得高声喊,双手撑在船栏上又蹦又跳。
其姝看得眼晕,好几次都以为她要翻到船外面去,忙不迭伸手去拽她衣袖。
不过,这回她倒是看出来了——看出来哪艘船是宪王府的,因为船头锦旗飘飘,烫金的大字标着“宪”字。
就见那只龙舟一船当先,半点没给旁的小舟竞争的机会,直直冲过终点。
“七哥赢了!”裴萱转头捉住裴子昂,“六哥,咱们去皇伯父那里,看七哥受嘉许。”
这根本不是询问,而是要求了。
裴子昂欣然应允,命人放下小船来。
裴萱太高兴,也顾不得礼让朋友与表妹,抢先顺着悬梯上了小船。
何玉棠不敢爬悬梯,且她哥哥输了,多少又些不开心,“我……我回去了,我去安慰哥哥。”
她自由丫鬟仆妇跟随照顾,裴子昂也只说了几句路上小心,别与下人分开之类的话,就目送她离去。
不过,他对其姝倒是细心。
“我先下去,你在下,这样我接着你,就不怕你手脚不灵活摔着了。”
就那么几格梯子,她才不会摔着呢!
其姝鼓着脸抓住裴子昂手臂。
“怎么了?害怕?”裴子昂蹙眉,“可这也没有办法,皇伯父在的那处看台周围不许画舫靠近,咱们只能乘标了玄衣卫印记的小船去,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她才不是怕!
其姝道:“你先把美人妆老板的事告诉我。”
裴子昂大笑:“还怕我不告诉你吗?”
那就说呀!
其姝瞪他,两人视线交缠在一起。
正在此时,裴萱的惊叫声从小船上传来。
其姝偏头去看,不过三五丈远的地方湖水翻浪,一艘两层高的画舫快速朝着他们所在之处驶来,眼看到了近前,却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
“退开!”裴子昂高声吩咐船夫。
可是已经来不及,那艘画舫势如破竹一样冲过来,在巨响中狠狠地撞上了宪王府的船。
第32章 二姐走失
站在船舷边的其姝慌忙捉住栏杆。
若只是普通行船颠簸,这样的倚扶自然足够。可撞船后船身摇动幅度格外剧烈,连甲板都倾斜了,她细胳膊细腿力道有限,站也站不住,打着滑就往船外跌去,要看便要掉进水里。
幸亏裴子昂站得近,长臂一展将人捞了回来。
裴萱不如她幸运。
那只小船只是能乘五人左右的手摇船,又只她一个站在上面,行凶的画舫虽没撞到它,可来势汹汹中水波翻动,直接将小船掀翻。
裴萱尖叫都来不及便落入湖中。
“去拿郡主的披风来!”
事出突然,清清跌倒在甲板上发愣,听到裴子昂朗声吩咐才醒过神,爬起来就往船舱冲去。
“你进船舱去。”裴子昂对其姝道。
又吩咐点翠与玉雕机灵些看好了她,再招来宪王府家养的护卫紧跟左右,之后干脆利落、姿态优雅地跃进湖里。
裴萱不会水,正惊慌失措,余光瞥见六哥跳下来,立刻放松了,乖乖任由兄长摆弄,哦,不,是将她救上了船。
清清已手持披风等在一旁,快手快脚披在裴萱身上并包裹严实。
因为裴子昂动作快,适才巨响时引来的围观人群还没来得及看清状况,裴萱已安全地进了船舱躲起来。
然而,这并不算完。
他们匆忙自救时,那艘画舫静悄悄地后退,可它并没打算离去。
撤远到两丈左右后,它再次全速向宪王府的画舫冲了过来。
裴萱才走进船舱,就觉脚下一颤,整个人斜斜扑倒。
坐在玫瑰椅上的其姝干脆被从椅子里颠了出来,结结实实跌坐到地上,幸亏地上铺着红底织金银牡丹的波斯长毛地毯,不然她可怜的小屁股恐怕就要开花。
两个姑娘皆吓坏了,互相看着对方,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漏水了!船尾漏水了!”
响亮中带着几分惊慌的喊声从窗外传来。
裴子昂沉着脸快步走进来,一手拉起一个小姑娘,“平时鬼精鬼精的,这会儿怎么全傻了?还不快点搭小舟上岸去。”
宪王府的画舫当然不止配一艘小舟,裴子昂命人将小舟从船近岸的那边放下去,吩咐三名精通水性的护卫护着二女往岸边去,眼见小舟平安抵达,又返回来接船上其余人,这才一转头跳上那艘行凶的画舫。
那艘画舫很大,比宪王府宽约一丈,还高一层,他搜了好几间屋子,才在第二层靠近船尾的地方找到正站在窗前指挥水手将船驶开的齐湘。
裴子昂什么也不问,直接揪住她衣领将人提起,从窗口扔进了湖里。
他就那样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冷冷地看着齐湘沉入水里再扑腾着浮出水面。
她显然识水性,虽然惊愕,却并不如何慌张,待看清了丢她的人是裴子昂后,还有心情一边凫水一边高声斥责他:“裴子昂,你要不要脸,跑到我家船上来欺负人!”
裴子昂冷笑道:“欺负人?敢情齐大姑娘也觉得好端端地将人弄落水是欺负人?那为何你两次指使水手将船撞向我家的船?难道我家船上就没有像你一样的姑娘家?她们就不怕落水失仪,清白不保?”
“谁指使人撞你家的船了!”齐湘一向敢做不敢认,因为激动声音也更尖更高,“今天看热闹的船多,水道都变窄了,这船这么大,一时行驶不畅,误撞了也是有的,你干嘛那么不依不饶。”
裴子昂信她才怪,“是啊,湖这么窄,船这么多,你谁都不撞,偏撞了我两次。齐湘,就这么巧?”
他们你来我往高声叫嚷,附近船上围观的人们将来龙去脉听清后,纷纷议论开来。
齐湘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那么多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嘈杂声提醒了她——此时她落在水里,衣衫单薄,湿水后曲线毕露。
作为一名姑娘家,如此丑态在大庭广众被看尽,将来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还有哪个男家不嫌弃。
她本来只是道听途说裴子昂在她父亲职务调遣上动了手脚,心有不忿,兼且嫌弃平城地处边疆,偏僻苦寒,不愿意去,对裴子昂怨恨更深,故意挑了今日来报复。
可惜她不自量力,裴子昂一方什么亏都没吃着,她却已经不能更亏。
“怎么没人来救我?你们都死了吗?”齐湘又气又急,口不择言。
“这姑娘真是骄横霸道,蛮不讲理。”
“就是,讲话还这么难听,半点贞静贤淑也没有。”
“这谁家的姑娘啊?”
“刚才听见好像姓齐。”
“该不会是襄阳侯齐家吧?”
“就是他们家吧,他们家出名的靠女儿发达,男人全不顶事。”
“我看这女儿也不怎么样啊,行事离谱,少不得带累父兄。”
“唉,可她两个姑姑利害,这不是丈着朝中有人,听说早早内定了太子妃的位置。”
“呵,你看她肚兜是粉紫色的,太子殿下能娶一个肚兜颜色都被咱们看见了的女子吗?”
那些议论贬低的话语陡然高响,源源不断地传进齐湘耳中。
她难堪至极,也后悔至极,可惜没有强迫时光倒流的能力,只能捂着脸边哭边沉到水面下。
裴子昂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让追随他上船的护卫放开齐家的水手,允他们去捞齐湘上来。
他则带着护卫们乘小舟去寻其姝与裴萱。
有过这样一个插曲,其姝兴致大减,连追问美人妆东主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回到自家船上,偎到谢氏身边,恹恹地什么都提不起劲。
本以为老老实实地便不会再出岔子,谁知傍晚回到家中,竟又出了一桩大事。
明日其婉便要出嫁,今晚当然要摆家宴。
可是到了事先约定的时间,尚永泰夫妇并两个女儿在正房厅堂围桌坐下,左等右等偏不见其婉出现。
谢氏着琥珀去请,谁知一盏茶功夫不到,向来稳重的琥珀一脸惊慌地跑了回来。
“夫……夫人,二姑娘……不见了。”
眼看要成亲,新娘子却不见了,简直匪夷所思。
“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人让人去找?怎么没人来回禀?”尚永泰压抑着怒气问。
琥珀在谢氏训练下说话做事都极有条理,“回四老爷,据二姑娘的丫鬟玉环说,二姑娘用过午饭后说要自己静一静,让她们没得吩咐不许来打扰。服侍二姑娘的几个人便避在西梢间的耳房里。适才她们看晚膳时辰到了,想提醒二姑娘,敲门半晌无人应,推门一看人没了,家里四处都找不见,正急得火上房,我就过去了。现在已吩咐了她们不要声张,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得请老爷夫人示下。”
一个大姑娘忽然不见了,可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滑稽事,而是关乎整个家族女孩名声的大事,所以即使是琥珀这样极得主母看重的丫鬟也不敢擅自做主。
乔太夫人已在大房的陪同下返回平城,二房不在此处住,三房四房都去了龙潭湖,家中除了其婉就只有其婕是主子,尚永泰少不得要询问她。
“我们出门时你不是说要去与二姐作伴,她说了什么没有?或者神情行为可有异常?”
其婕摇头,“我们就在一处做针线,二姐姐还说要多给姐夫做几个鞋垫,让他外出谈生意时哪里都舒舒服服的。一起用了午饭后我便回房歇晌,天热困劲儿大,一直睡到你们回来才起身。”
听这样到不像立意逃婚,尚永泰一时也没旁的办法,只好发散了人手去找。
可天色已晚,城门关闭后就是宵禁,尚家的家丁不能再出门,尚永泰又亲自去找裴子昂帮忙,却一直也没有其婉的消息。
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其婕亲手沏了新茶奉到嫡母面前。
谢氏愁眉不展,“这可怎么好,五更天时杨家的人就要登门了。”
不是私逃,就是出了意外。可好端端待在家里,难道还能被人撸了去?
其婉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在她身边从婴儿时一点一点看着长大,论起母女之情那是实实在在的。
眼看着终于要出嫁了,可千万别在这时出什么事,毁了孩子一辈子。
“有什么办法能瞒一瞒?”
她一心想着帮其婉争取更多时间,其婕心中却自有一番思量。
“母亲,我有一个办法,至少可以帮拖多几个时辰。”
“快说。”谢氏催促道。
其婕一字一句,语速比平日慢上许多,像是格外犹豫不定一般,“亲娘子出门时蒙着盖头,出来的到底是谁,谁也看不到。我……我可以先装成二姐姐,反正直到晚宴前才是新郎官掀盖头,新娘子露脸的时候,只要二姐姐能在那之前回来,我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
可如果其婉回不来,那嫁给杨宇宁的就是她尚其婕了。
第33章 夫妻情趣
谢氏是个善性的人,听了这话当然不会先疑心其婕是否别有所图,只当孩子好心想帮姐姐。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摇头,“万一到时候……那你怎么收场?”
在她看来,杨家是度量着其婉的出身性情找的,其婕出身虽与她一样,但性情能力不同,杨家配她有点低。
而且事情万一穿了帮,杨家还未必肯稀里糊涂就把其婕收下——毕竟人家当初相看满意的不是她。
其婕见嫡母反对,倒也不忙说什么,只默默地帮着续茶,又吩咐下人准备夜宵。
其姝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直想不通哪里出了岔子。
前世二姐的婚事很顺利,小夫妻俩婚前互相相看过,虽然彼此都不知道这一茬,但她记得二姐书信上说起,婚后两人聊天无意说起,更添几分柔情蜜意,夫妻间很是恩爱。
唯一的遗憾是因为二姐身上有重孝,虽敢在热孝里把婚事办了,却一直没圆房,所以家里出事时其姝还没有小侄子小侄女出世。
她本以为这辈子什么都顺顺利利,这唯一的遗憾也完全可以补足了。
谁知二姐竟然在成亲的前一天失踪了。
可二姐最循规蹈矩,从来不得罪人,总不能是被人心存报复买凶掳走……
又或者最近尚家风头太劲,惹了歹人上门劫人勒索钱财。
但也不对,大姑娘被劫走,就等于失了清白,世俗惯常是夫家不容,娘家为了其他女儿的名声前程也不可能接回,都是当没了这个人一般。若真出了事她爹娘会如何先不论,反正尚家又没有特意宣扬过自己不忌讳这些。所以按照常人的想法,劫走大姑娘是不可能要到钱财来赎的。
她垂眸琢磨得正出神,一颗圆滚滚的肉包无声无息出现在视野里。
其姝抬头,见是三姐,想也没想便问出来:“三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家得罪了谁,有人趁家里清静人少时上门,劫走二姐,想借机要挟爹爹?”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其婕瞬间面色大变,手里的肉包也跌在地上。
“要……要挟爹爹什么?你说有人要图谋什么?”
其姝问的是今生,其婕想到的却是前世。
前世此时她已身陷泥潭不能自拔,明知是条自毁的路却根本没有能力跳脱出来,只能心惊胆战地走下去,直走到全家覆灭。
所以,重生后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再也不做什么劳什子的守灶女。
然而这理由根本无法说与父亲听。
他那样满怀信任的将重担交在她身上,结果她不尽辜负了他的期待,还把全家人都害死了……
其婕不想看到父亲对她失望的样子。
她只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