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经过这些年来的暗地调查,李云天早就掌握了盐商总会贩运私盐的流程,赵文举不过就是一个被他推出来吸引外界注意力的靶子而已。
随着赵登宇被找到,李云天改变了先前的计划,让赵登宇来充当起了这个靶子来,与赵文举相比很显然赵登宇更适合来做这件事情,看上去显得顺理成章,不会引发外界的怀疑。
“复生,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写信告诉恩师一声。”谢恒担心李云天届时难以承受住来自六部的压力,迟疑了一下后说道,他口中的恩师自然指的是内阁首辅杨士奇。
“两淮盐道一案涉及的利益错综复杂,所以办案时讲究一个‘快’字,为了朝局的安稳不宜劳烦恩师等人。”李云天闻言瞅了一眼谢恒,又望了望韩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韩亮虽是李云天好友,但同时也是六部阵营的人,要是谢恒给杨士奇写信的话那么他也必然要给六部的那些堂官写信,如此一来京城里面肯定会乱成一团,而且也是的韩亮和谢恒处在了对立面。
因此在李云天看来,处理两淮盐道一案时要雷厉风行,等到京城的人得知此事时他已经将其查明,如此一来也就能少了外界的干扰,同时也避免使得韩亮夹在中间难做。
其实,韩亮在这起案子中起到了一个润滑剂的作用,当李云天查明了两淮盐道的案子后,该如何处置那些涉案人员以及是否牵连更多的人,六部阵营的人肯定会通过韩亮来与他交涉。
谢恒闻言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的心里还是感到不安,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唯有跟着李云天一直闯下去。
韩亮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此时此刻他的处境最为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李云天所说的那样,迅速查明两淮盐道一案,使得内阁和六部阵营的官员没有插手的机会,也省得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李云天和谢恒、韩亮乘坐四轮马车来到两淮盐道衙门所在的街道时,发现街道已经被两淮盐道衙门的兵丁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止百姓靠近。
通过窗户望了一眼外面那些拎着刀枪、如临大敌的兵丁,李云天的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看来陈文仁心虚了否则不会整出如此大的阵仗。
陈文仁和张盛等人在两淮盐道衙门门口处恭迎李云天,然后簇拥着他进了两淮盐道衙门,路上众人谈笑风生,气氛显得颇为轻松,这种逢场作戏的事情对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驾轻就熟。
“侯爷,三天时间已过,不知散发传单的恶徒是否已经找到?”在后堂落座后,陈文仁不动声色地开口问向了李云天,言外之意提醒他该签发让漕运总督衙门放人的公文。
“音讯全无。”李云天闻言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岂会不清楚陈文仁的意图,随后说道,“既然此人是藏头露尾之徒,那么想必其所写的东西是恶意造谣之言,本官决定不予理会。”
“三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说着,李云天望向了坐在一旁的潘兴民、张韬和秦克,放行积盐的事情他自然要拉着南京三法司下水,才不会一力承担责任。
“下官觉得侯爷所言甚是,既然侯爷已经在全城张贴了告示而其又未出现,那么想必其所写不实。”潘兴民闻言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他完全就是顺着李云天的意思往下说的话,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态度可言。
张韬和秦克随后也随声附和,完全赞同李云天的决定,谁吃饱了撑的去招惹两淮盐道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么本官就给漕运总督衙门行文,让他们放行被扣押的船只。”见潘兴民三人并无异议,李云天随后沉声说道,吩咐人拿来笔墨纸砚,当场书写给漕运总督、阳武侯薛禄的公文。
陈文仁见状面色顿时就是一喜,心中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只要这道公文一发出去就万事大吉,私盐的事情将得以圆满解决。
“两位大人,如果本官所写的内容没有不妥之处的话,就请两位签名用印。”写完了公文后,李云天吹了吹上面的墨迹,让人将其递给了陈文仁,笑着向陈文仁和张盛说道。
由于那些私盐牵扯到了两淮盐道衙门和南京户部,故而陈文仁和张盛必须要在公文上签字用印,以证明那些私盐是积盐。
陈文仁和张盛看了看公文后相继在上面签上名字,并且盖上了各自的印章,这样一来那些被盐商总会盐商走私的私盐也就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南京户部和两淮盐道衙门处理的积盐。
等两人签字用印后,李云天在众人的注视下拿回了公文,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禀,扬州知府遣人来报,有人去扬州府府衙自首,承认其散布了三天前的传单,有关于被漕运总督衙门扣押的那些积盐重要的事情禀告!”
就在李云天从雷婷手中接过他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印章准备在公文上的名字下方落下时,李满山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冲着他一拱手后沉声说道。
“噢?”听闻此言,李云天故作惊讶地望向了李满山,原本准备在公文上落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现场众人也吃了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散布了传单的人竟然赶去官府自首。
陈文仁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了几变,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眼看着事情就要圆满结束,谁成想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不用猜他也能知道那个自首的人是赵登宇,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去扬州府府衙投案,而不是两淮盐道衙门。
“陈大人,你觉得此事如何是好?”沉吟了一下后,李云天放下了手里的印章,不动声色地望向了陈文仁,无形中将压力推给了陈文仁。
很显然,由于事关那些被漕运总督衙门查扣的私盐,李云天不可能对投案的赵登宇坐视不理,倘若赵登宇将这件事情捅到京城的话他可是要受到牵连。
因此李云天要逼着陈文仁亲口说出审查赵登宇,也算是与此事撇清关系,这样一来等两淮盐道那些龌龊事的盖子被解开后,责任无疑会落在陈文仁的身上。
“侯爷,既然此人胆敢出现,那么本官认为还是查一查的好,也免得他四处散播谣言。”
陈文仁当然希望李云天不理会赵登宇,可他知道这不现实,因为李云天没有责任和义务来承担两淮盐道事务的风险,故而与其让李云天为难倒不如将赵登宇过一遍堂,在这里将此事给了结了,因此他想了想后沉声向李云天说道。
“这样也好。”李云天闻言微微颔首,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就是要一步步地将陈文仁逼到绝境上去。
“你带人去扬州府府衙,将那名自首之人带来。”随后,李云天冲着李满山下达了命令,如此一来赵登宇也就能顺利来到两淮盐道衙门。
盐商总会会馆。
陈光宗和杨慕恩、魏德光等盐商总会执事以上的盐商聚集一堂,焦急的等待着两淮盐道衙门传来的消息。
虽然事态紧急,但陈光宗和杨慕恩却沉得住气,两人摆开了棋盘在会客大厅里对弈,周围围着一圈神情紧张、心不在焉的盐商,此时谁还有心情看棋局。
“禀大公子,赵登宇在扬州府衙自首,锦衣卫的李千户已经带他前去两淮盐道衙门。”忽然,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冲着陈光宗说道。
“什么?”陈光宗手里拿着一枚棋子正准备落在棋盘上,闻言身子禁不住一震,神情诧异地望向了那名报信的下人,他万万没有想到赵登宇竟然会采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进入两淮盐道衙门。
杨慕恩和魏德光等人闻言纷纷大惊失色,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果让赵登宇把两淮盐道的内幕捅出去的话,那么两淮盐道无疑将掀起腥风血雨。
第596章 投案
“大公子,咱们该怎么办?”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纵使是阅历丰富的杨慕恩也慌乱了起来,神色惊慌地问向面色铁青的陈光宗,赵登宇可不是寻常人,对盐商总会贩运私盐一事知之甚详。
尤为重要的是,赵登宇手中可能有一些盐商总会贩运私盐的重要账目和证据,这将对盐商总会的盐商造成重大冲击。
听闻此言,现场的盐商们纷纷关切地望向了陈光宗,等着他拿主意。
“两淮盐道的盐务牵涉各方利益,连镇武侯都不想涉入其中,赵登宇不过一条被通缉的小泥鳅而已,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陈光宗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周的盐商,沉吟了一下后说道,“况且,有侍郎大人和张大人在,岂容他放肆?”
盐商们闻言纷纷点着头觉得陈光宗言之有理,慌乱的心境也随之平复了下来,毕竟私盐生意所牵扯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届时自然有人来捂两淮盐道的这个盖子。
陈光宗虽然安慰了那些盐商,但眉头却紧紧皱着,心中没有丝毫的轻松。
多少年来两淮盐道还从没有发生过盐商告密的事情,毕竟那些盐商都是私盐生意的利益获得者,一旦告密的话不仅将失去荣华富贵而且还会受到律法的严惩,谁吃饱了撑的去做这样的蠢事。
这意味着两淮盐道将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赵登宇说不准会在死水一潭的两淮盐道掀起惊涛骇浪,届时不知道多少人会被那些涛浪无情地吞噬。
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意外,但陈光宗和杨慕恩的棋局依旧在进行,他很清楚此时人心不能乱,无论如何都要扛到两淮盐道衙门有确切的消息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少爷,事情已经办妥了。”不久后,就在陈光宗心不在焉地与杨慕恩对弈的时候,一名下人急匆匆走来,凑在陈光宗的耳旁低声说道。
陈光宗闻言点了一下头,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轻松,由于眼前情形危急故而他要未雨绸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关键时刻用来自保。
由于赵登宇的突然现身,两淮盐道衙门里的氛围显得有些沉闷和压抑,等待赵登宇前来期间李云天神情轻闲地与众人聊着天,毕竟这里不是公堂没有必要使得气氛剑拔弩张。
虽然陈文仁和张盛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不过笑得有些勉强,面对眼前这个危机两人谁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潘兴民、张韬和秦克在与李云天交谈的时候倒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容,三人觉得今天的事情也太戏剧了一些,谁能想到关键时刻杀出来一个程咬金,那名写了传单的人竟敢自己蹦出来。
此时此刻,潘兴民三人已经知道传单上的内容,对方既然能如此详尽地把私盐贩卖的过程罗列出来,很显然不是盐商总会内部的人就是已经对盐商总会私盐生意关注已久,这意味着那些被漕运总督衙门查扣的私盐要想变成积盐的话可没有那么简单。
对于潘兴民三人来说,如今的这个局面反而令他们感到有些兴奋,如果检举的人能闹上一闹的话他们可以从中攥取更大的利益,两淮盐道这块肥肉如果能咬上一口的话将回味无穷。
不过,事情能否闹起来取决于那名举报者所提供的证据是否足够劲爆,以及李云天对此事的态度。
其中尤以李云天的态度至关重要,毕竟李云天是两淮盐道的巡盐正使,如果他想要放两淮盐道一马的话,这件事情就会稀里糊涂地了结,而举报之人十有八九会在以后死于非命。
“侯爷,人已带到。”正当李云天与潘兴民在那里谈笑的时候,李满山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手上戴着镣铐的年轻人,两个锦衣卫面无表情地尾随其后。
在座众人的视线随即落在了那名年轻人的身上,除了李云天外,即便是陈文仁也在暗自猜测着他的身份,毕竟陈文仁以前并没有见过赵登宇。
“罪民赵登宇叩见侯爷、各位大人。”那名年轻人来到李云天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高声说道。
陈文仁闻言眉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前来投案的人果然就是赵登宇!
潘兴民等人则不知道赵登宇是何许人,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想知道他与两淮盐道究竟有何恩怨,竟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掺和这次的事件。
“赵登宇,本侯问你,你为何要编造事实来污蔑两淮盐道?”李云天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望着赵登宇,“还有,运贩私盐的赵文举是你何人?”
“禀侯爷,罪民所说之事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赵登宇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向李云天说道,“侯爷,罪民的父亲就是盐商总会执事赵文举,其实罪民的父亲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盐商总会和两淮盐道衙门为了从张贵一案中脱罪故意将罪民的父亲给抛了出来。”
“侯爷,罪民的父亲行事历来小心谨慎,您已经来扬州查两淮盐道贪腐一事,他怎么可能顶风而上在这个紧要关头还大张旗鼓地贩运私盐?这岂不是自寻死路!”说着,赵登宇高声提出了他的质疑。
李云天闻言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对赵登宇的表现非常满意,张文举贩运私盐一案其实疑点重重只不过他没有理会罢了,现在要经由赵登宇的口一一将那些疑点给捅出来。
其中最大的一个疑点就是赵文举此次贩运私盐的时机非常敏感和微妙,他明知道李云天来扬州查两淮盐道的贪墨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从事私盐的运输,一点儿也不知道避避风头,其行为完全就不合常理摆明了就是往枪口上撞,很有些舍车保帅的味道。
听闻赵文举的身份后,潘兴民等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他们听说了赵文举私盐一案,知道赵文举次子莫名消失,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哼,利欲熏心而已。”赵登宇的话音落后,陈文仁随即冷笑了一声,冷冷地等着他说道,“你既然是赵文举之子,想必也知道运贩私盐的利润之巨,赵文举心中贪婪,故而铤而走险!”
“侍郎大人,今日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你虚开盐引,盐商总会的那些人岂会畅通无阻地把私盐打着官盐的名号运抵到全国各地?”赵登宇以前见过陈文仁一面,见陈文仁如此污蔑赵文举,因此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荒谬,本官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做那些违法乱纪之事?”陈文仁的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沉声斥责道,“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侯爷,罪民所言都是实情,两淮盐道私盐买卖猖獗,盐商总会每年都能从南京户部拿到众多的盐引来贩运私盐,其私盐的规模是官盐的数倍之多。”
赵登宇懒得跟陈文仁打嘴仗,转向了李云天,郑重其事地说道,“侯爷,这次被漕运衙门扣押的那批盐就是盐商总会所运作的私盐,罪民听父亲说过,由于担心侯爷在两淮盐道大动干戈所以今年的私盐运送延后,等风头过了再发往各地。”
潘兴民等人没想到赵登宇竟然将矛头对准了陈文仁,心中倍感诧异,看来赵登宇此次可谓来者不善,自大明立国后还从没有平民胆敢当众斥责六部的堂官,赵登宇可谓是开创了大明历史的先河。
“大胆,侍郎大人乃国之重臣,岂容你亵渎!”这时,坐在一旁的张盛面色一沉,指着赵登宇厉声说道,“你可知道,按照大明律例民告官要先杖责三十大板!”
李云天闻言看似随意地瞥了张盛一眼,张盛很显然是在提醒他赵登宇已经触犯了朝廷的律法,要对其施以杖刑。
潘兴民等人微微颔首,张盛说的没错大明律例中确实有这么一条,赵登宇很显然逃不了这三十大板。
“赵登宇,本侯问你,你可坚持先前所说之言?”李云天知道赵登宇这三十大板无论如何是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