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香儿却苦笑了一下:“这家里能有我个容身的地方,已经是满顶了,我也不敢再奢求别的了。我现如今是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说着,又宽慰秦春娇道:“拴住说了,明儿就帮我收拾房顶。”
秦春娇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别的法子,便将带来的钱拿了出来,说道:“三姐,这是咱们这两天赚得钱。咱们这两天满共赚了小二两银子,刨掉本钱,还有一千八百文,你的三成是六百文,我给你拿来了。”说着,就将那包钱拿了出来。
今天她多做了一锅豆腐脑,还有红枣糕,全部卖了个干净,就比昨儿更多赚了些。
董香儿看着那包钱,鼓鼓囊囊,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入手沉甸甸的,里面那黄澄澄的铜钱,在她眼里就像秋天的果实,甜美醉人。
这是她自己赚来的钱,她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钱!
她在娘家时就不必说了,家里压根不会给她一个子儿,出嫁后在李家,那李根生又是个天下头一号窝囊废,两口子没黑没白干了不少活,但口袋却一直是空的。想花十来文钱买盒胭脂,都要看婆子的脸色,听小姑的奚落。现在,这么一大包钱在她手上,完全的属于她一个人,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董香儿想着,竟然哭了起来。
秦春娇默默不语,她明白董香儿的心情,这靠着自己一手一脚的赚钱养活自己,那份踏实和底气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劝,晓得这会儿劝是没用的,便索性扯开了话头:“三姐,我有个笑话讲给你听。”说着,就把适才碰见林婶儿的事讲给了她听。
董香儿果然不哭了,将手一甩,柳眉一竖,张口骂道:“这个长嘴婆娘!她女儿是我打的,有本事来找我!背地里调唆三四,两面三刀,也像个长辈人干的事!她那宝贝女儿比天都大,谁都要惯着她!”她越说越气,当即就要跳下床去找林婶儿算账。
秦春娇拉住了她,说道:“三姐,算了,她到底也没咋的,咱们不听她的,她就什么法子都没有。论起来,她到底是长辈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你跑去跟她吵闹,便宜捞不着,倒还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董香儿听了她的话,倒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秦春娇说的不错,她如果就这样跑去跟林婶儿厮闹,又不知要惹出什么闲话来。以前她可以不怕,但现在姐妹两个做生意,要图个清静安稳,和气生财。
秦春娇又说道:“三姐,我也劝你一句,往后遇上事儿先别急,把那暴脾气收一收。人急了,就容易出破绽,叫人捏住把柄。”
董香儿对秦春娇是言听计从,她点头道:“好,姐都听你的。”
两人坐在屋子里说话,杨氏得知秦春娇来了,有心打听她们那生意到底咋样,就悄默声的过来听了一会儿。那黄泥墙坯隔音不好,杨氏听了一会儿,不由暗暗咋舌:这两个丫头片子,竟然两天赚了那么多钱!她男人董大成,有时候出去帮工,一天赚个几十文回来就神气的不得了。那她小姑子董香儿,两天赚了六百文,该怎么算?
怪不得董香儿那死丫头,越发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一家子谁也不放眼里,原来有这个倚仗!
杨氏心里想了一会儿,却又感叹,女人有了钱,的确腰板挺得直。
正想着,忽然听秦春娇要走了,杨氏生恐出来撞见,便赶忙走开了。
送走了秦春娇,董香儿找出一个罐子,将钱都放了进去,又推到了床底下最里面。想了想,把那木头箱子挡在了外头。这如今,是她的命。
林婶儿一路走回村外头,赵家的祠堂里。
赵桐生还没走,正仰在一张躺椅上歇息,见她进来,有些诧异:“你咋又回来了?”
林婶儿没做声,上前身子一软,歪在他怀里,说道:“我求你个事儿。”
赵桐生问道:“啥事,你说来听听。”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赵桐生修建来供奉赵家列祖列宗的地方,竟然成了他和姘头私会的场所!
林婶儿便将秦春娇撅她的事儿添油加酱的说了,又撒着娇说道:“你说,两个少女嫩妇的,去村口抛头露面的摆摊子,人来人往的瞧着,不给咱们村子丢脸?你是里正,不说管管?”
赵桐生瞅着她,说道:“你叫我咋管?”
林婶儿一笑:“把她们撵了,叫她们生意做不成!”她家既然捞不到便宜,那就谁都别想捞!
赵桐生却嗤之以鼻:“你这话就是放屁,人家没偷没抢,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又没作奸犯科。我就是里正,也不能不讲理啊。把人撵了,啥说道啊?她家男人不好惹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事儿干了,你叫我以后咋在村里管人?”
林婶儿嘴一撅:“我们娘俩受委屈,你不管不是?”
赵桐生没接话,却有他自己的想法。
赵进之前跟他说过,易家添了个大物件儿,瞧着是个什么机器,却不知道做什么使得。马师傅那老东西,还带着几个徒弟在易家吃喝了一顿,看来打春的事儿果然是他们下的蛆!
虽说不知道那机器是干啥的,但八成易峋又有什么新花样了。这小子打小脑子就活,心思比别人多。他们家已经够有钱了,再折腾出些啥来,那还不翻天了?
易家男人够能干的了,女人竟然也不差,秦春娇那小摊子生意火红的让人眼热。
他私下算过,一碗豆腐脑五文钱,油饼两文一张,就那小摊子的客流,半天两锅豆腐脑和饼全卖干净,今天听说又上了红枣糕,四文钱一方,还是卖完了,那她是赚了多少钱?
连年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白面黄豆这些粮食压根卖不上价。那就是个三不管地界儿,没税没租的,刨掉本钱,那小摊子的利润真是令人眼馋。
赵桐生虽然不能明着干什么,但也不想就这么干看着。
他想了一会儿,向林婶儿一笑:“你也别急,村口的路又不是他易家修的。他家女人能去做生意,那就谁都能去!”
秦春娇回到家里,正在烧晚饭,就听见大黄兴奋的叫声,还夹着几声驴叫。
她有些奇怪,便顺着窗子望了出去。
果然见易峋和易嶟哥俩提着褡裢回来了,还牵着一头小毛驴!
易嶟进了院子就大声喊道:“春娇,来瞧瞧大哥给你买了什么!”
秦春娇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看着那头小驴,又看向易峋,迟疑的问道:“峋哥,这是买给我的?”
易峋莞尔一笑:“是,往后你就不用自己推磨了。”
第55章
秦春娇看着那头驴,体型不算高大,但毛色油亮,两只眼睛也大而有神,喷着鼻子,显得很有精神。
只听易峋说道:“这是头母驴,到今年才三岁,正是干活的时候。往后你早起再磨黄豆,就不用自己推磨了。”
今早他替秦春娇磨了一次豆浆,便发觉这活计实在辛苦,男人都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秦春娇这样娇嫩的女人了。
易峋自己也有别的事情要忙,不能总帮她磨豆子,所以才想着要买匹牲口来给她替手。
家里是有匹骡子,但那骡子生的膘肥体壮,不好牵进仓房里。再则家里这匹骡子性子有些烈,不大听话,秦春娇怕是管不住它。另外,家里统共就这么一匹大牲口,下地送货甚而出门骑乘都要使用,也挪不出来。
易峋买母驴,也是仔细盘算过的。母驴性情温顺,耐力又好,倒正好女人来使唤,不管是拉磨还是日后出门骑乘,都十分合适。
秦春娇心里也欢喜的紧,有了这头小驴,往后推磨就不用她自己来了。虽说她并不怕吃苦,但一天下来,晚上胳臂酸痛的滋味儿并不好受,隔天还要硬撑着干活。
她轻步上前,抚摸着那小驴的后颈,颈子上的毛光滑黑亮,很是舒服。
小驴温顺,伸舌头舔了她手心一下,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她,显得可爱柔顺。
秦春娇一下就喜欢上了,她搂着易峋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峋哥,谢谢你!”
易嶟走了开去,干别的事情去了,他心底里明白秦春娇是要当他嫂子的,但是看见她和大哥恩爱的一幕,心里既为他们高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儿。
易峋将驴拴到了关骡子的棚子底下,便揽着秦春娇的腰,和她一道回了房里。
回到房中,易峋将一个小包递给她,便去洗脸洗手。
秦春娇打开包裹,里面又是一方白纸包,还有一个盒子。
那白纸包四四方方,透着一股子的茉莉花香味儿和一股形容不来的气味儿,倒是挺好闻的。她心中疑惑,打开纸包,现出一块雪白如凝脂的块状物来。
猛地一看这东西,秦春娇以为是胰子,但猪胰子质地没有这么纯粹,也没有这样好闻。这东西在手里发软,茉莉花香浓郁。饶是她在相府里见多识广,也不识得这是什么。
她看了一会儿,实在分辨不出,便问道:“峋哥,这是什么?”
易峋擦了把脸,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了一抹得意的微笑——连她也不认得了。
他说道:“这是茉莉花胰子,是京里桃源斋新上的货。掌柜说是如今京里的女子,都爱用它,洁面浴身,要比猪胰子和寻常的澡豆更滋润。”
秦春娇果然喜欢,爱美是女子天性,尤其是容颜姣好的女性,哪个不是更加爱惜自己的容貌,喜欢摆弄这些胭脂水粉?她在相府里时,也没少受那些姑娘主子们的熏陶,收拾自己很有两下子。
但今时不比往日了,这胰子怎么瞧也不像便宜货。桃源斋她知道,是京里有名的脂粉铺子,就是相府里那些主子们,也爱那儿出来的货。
她心中有些不安,问道:“峋哥,这胰子一块要多少钱?”
易峋先说了一句:“你问这个干啥?”顿了顿,还是说道:“一两银子一块。”
一两银子一块!
秦春娇虽然晓得桃源斋的东西不便宜,但也没想到,一块胰子竟然要价一两银子!
以往是在相府里,那挥金如土的地方,倒也不觉得什么,但现下她是跟着易峋过日子了,也自己赚钱了,晓得这里面的辛苦。易峋舍得为她花钱,她却不能不为他打算。
她有些咋舌道:“你也是的,买这么金贵的东西做什么?皂角猪胰子,哪里不能用了?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哪儿就这么娇气!”
易峋洗了脸,走了过来,看着那张娇艳的小脸,似是有些生气,两颊微微带着些红润,却更显得粉嫩可人。他怎么,也看不够这张脸。
他捏了捏她的脸,说道:“放心去用,我既然给你买,那就是用得起。男人照料自己的女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秦春娇想做买卖,他同意了。但他可不想她操劳过度,迅速的憔悴下去,倒不是贪图她的姿色,让一朵原本娇艳妩媚的花儿在自己手里凋零枯萎,那是男人的作为么?
何况,千金小姐又怎么样?他不觉得他的春娇,就活该过的比那些什么府里的小姐差!
那天是上山打的鹿,鹿皮、鹿鞭、鹿血和鹿茸,都是上好的药材,送到城里给几家药材铺子一瞧,都抢着要。这可不比卖肉,这些都是宝贝,统共卖了七十多两银子,花一两银子给她买块洗脸洗澡的胰子罢了,算的了什么?
其实这钱也没那么容易赚,不然那些猎户各个都要发大财了。一来是运气,撞见了正当年的鹿;二来也要手艺,鹿茸还好说,鹿血和鹿皮都要紧赶着炮制了,不然就要变质发臭,送不到城里就要扔掉。这门手艺,也是易峋的父亲传下来的,算是易家父子吃饭的本事之一。
那药材铺子等闲也难遇见新鲜的鹿血,所以肯出高价。
但为秦春娇花钱,他愿意。钱花了,再赚就是了,自己的媳妇,可一天都不能受委屈。
秦春娇看着易峋那张淡然的俊脸,心里虽然甜蜜却又有些无奈,她真是拿这个男人半点法子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又去摆弄那个盒子:“这里又是什么?”
易峋的眼眸里微微一闪,没有言语。
那盒子竟然还带着个绊扣,秦春娇不由咕哝着:“这里面又是什么宝贝疙瘩了?”说着,就把那盒子扣开了。
盒子里面垫着一层绒布,还拿绸缎包裹着一节细长的东西。
秦春娇揭开绸缎,里面赫然是一根发簪。
这发簪是芙蓉玉做的,簪子上雕刻着双生桃花的花样,簪身刻着一溜小字:永结同心。
秦春娇说不出话来了,簪子固然名贵好看,但最让她感动的却是这底下的意思。
易峋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双臂发力,将她抱在了自己膝上,垂首低声问道:“喜欢么?”
秦春娇点了点头,竟然抽了一下鼻子。
易峋勾唇一笑:“那么,奖赏我。”
秦春娇抬眸,睨了他一眼,心里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声喃喃道:“你想要什么?”
易峋盯着她的眼眸,嗓音沙哑:“你知道。”
秦春娇有些羞涩忸怩,但还是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易峋按住了她的后脑,吸吮吻咬着。她的唇瓣,像是上好的玫瑰软糖,让他迷恋上瘾。
抱着怀里娇软的身躯,听着她嘤嘤声软的嗓音,他心里从进村时就燃起来的燥火,一点一滴的熄了下去。
才进村子,他就听那起爱说闲话的碎嘴妇人说起,今儿白日里,有个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在秦春娇的小摊子前,着实纠缠了她一会儿。听那些人嘴里的嚷嚷,这公子是京城相府里的大少爷。
她在相府里的那三年,他一无所知。
但为奴为婢,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凭着秦春娇的姿色,被什么主子给看上了,也不是稀奇事。
易峋从没有问过,但不代表他不在意。其实恰巧相反,他十分的、极其的在意,两人越是缠绵恩爱,他越是想要弄清楚她在那三年里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他想得到这个女人的一切,她的心,她的人,她的经历,她的过往,这所有的一切都要烙上他易峋的印记。
易峋根本不像村里人所认为的那样,大方公道,在秦春娇的事上,他霸道且自私。
然而他也明白,那些不是秦春娇甘愿的,唐突的去问,只是再度揭开了她的旧疤。
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不是么?这也已经足够,过去的事情,不该再影响眼下这喜乐平和的日子。
那位公子,如果他没有猜错,该是那个害得春娇被卖出相府的始作俑者。
身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保不住,事后又跑来纠缠些什么?
其实,他或许该感谢他,就是因为他的无谋之勇,自己才得到了机会,重新夺回了秦春娇。
按下这些不为秦春娇所知的秘事,易峋将她推倒在了床铺上,灵活有力的手,揉起了她的身子。
秦春娇双颊潮红,眸色如水,微微喘息着:“峋哥,要吃晚饭了,别再闹了。”
易峋听着,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了她。
秦春娇起来理了一下头发,嗔怪一般的凝了他一眼,便起来往厨房去了。
易峋还给她带了童记糕饼铺子里的桃花酥和芸豆卷,秦春娇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大钱都花了,这点小钱也就算了。
刨除掉为秦春娇买的东西,还有替家里置办的物件儿,这兄弟两个将余下的钱都存了起来。春耕告一段落,油坊的事就在眼前,往后大有用钱的地方。
这般过了七八日,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易家三口人趁着早清明,去给已经过世的易父易母上了坟。
这次,秦春娇是以易家长媳的身份去的,置办了三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