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装好了点心,向秦春娇一拱手,重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董香儿愣了愣,低声说道:“咱们名声这么大了么?连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打发人来买?”
秦春娇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照旧做着生意。
到了晌午时候,赵太太带着赵秀茹在下河村口下了牛车。
前些日子,赵太太的母亲病了,她便带着女儿回娘家住了小半个月,这再回来已是将近四月了。
这母女俩走到村口,登时一怔。
赵秀茹扯着赵太太的衣袖,小声说道:“娘,这秦春娇还真是在村口支了个摊子做生意啊?”
赵太太也是不解,瞅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
赵秀茹和秦春娇其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讨厌她也只是因为易嶟喜欢她。但易峋如今已经说明白了,秦春娇是他的媳妇,易嶟和她只能是叔嫂了。这么一来,赵秀茹看秦春娇就没那么不顺眼了,然而到底是冰冻三尺,她依然不怎么喜欢她。
赵太太看着秦春娇的小摊子,倒是有些眼热。她在上河村娘家的时候就听说了,下河村口有姐妹俩在摆摊卖吃的。价钱还算实惠,味道是极好的,那摊主说是相府里出来的,手艺连相府里的老爷太太们都说好。
赵太太一听这话,就晓得是秦春娇了。她这小生意都传到上河村去了,连上河村里那些妇人都晓得,要买点心或者豆腐,就来这儿,既近便又好吃。
秦春娇这么个小丫头,能把生意做成这样,她心里还着实有点佩服。
赵秀茹望过去,却又瞧见林香莲也在路边卖东西,人来人往看着也是热闹。
她心中惊讶,撇下母亲,走了过去,招呼道:“香莲妹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卖东西?”
林香莲顿时涨得通红,嗫嚅道:“秀茹姐,我、我……”
林香莲有块心病,她是晓得她母亲和赵桐生的那些事的,所以在赵秀茹跟前,她总是自觉矮了一头,又有些不甘心不服气。人家是里正家的小姐,自己是没了父亲的孤女。她也有偷偷想过,若是母亲当初嫁给了赵桐生,如今当小姐的人就是她了。
眼下,又被赵秀茹撞见她在卖东西,她只觉得羞耻,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赵秀茹却没想那么多,点头说道:“也好,这样也能贴补些家用。”
才说完,赵太太叫她,她就跟着赵太太一起走了。
赵太太母女两个回到家中,赵桐生出门收账还没回来。
赵太太收拾了褡裢,就把家里的钱账盘了一遍。赵有余如今在京城书院里读书,每月都要回家来要食宿的银钱。京里不比乡下,处处要钱,样样都贵,赵有余在京里又认识了几个同窗,饮酒会诗,来回应酬,一个月怎么也要十多两银子才够。十两银子,对于乡下农家而言,实在是笔不小的数目。
虽然赵家是下河村有名的富户地主,每个月这样花销,也觉得吃力。
因而,赵太太对家中的财物管的比以前严了几倍,尽力的节省,好供给儿子在京里的开销。
她查了家里的银钱,发觉有十两银子不知去向,账上也没有记录。
赵太太心里狐疑,就等着赵桐生回来问话。
赵桐生直到傍晚时候,才回到家中。
吃饭时,赵太太便问起那事:“家里短了十两银子,你干啥去了?”
赵桐生顿了顿,说道:“我拿去放贷了。”
赵太太觉得怪怪的,又问道:“拿去放贷了,你咋不记账?”
赵桐生支吾着:“我给忘了。”
赵太太虽觉得有些怪,但还是信了,哼了一声:“钱上的事儿,一点心都不操!明儿再连欠债的人也给忘了,这十两银子打水漂!”
赵桐生心虚,低头任她骂了。
赵秀茹插口道:“今儿回来在村口倒看见个新鲜事,原来香莲妹子和秦春娇两个都做生意了。”
赵桐生没有接话,埋头吃饭。
赵太太说道:“秦家那丫头还真是有些本事的,倒也真是从城里回来的人,见过世面,能想出做买卖的主意。”说着,不觉又有些奇怪:“香莲丫头做买卖的本钱,却是从哪儿来的?我瞧着她卖的可都不是便宜的东西。”
赵桐生不说话,匆匆吃完了饭,撂下筷子,说道:“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赵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只觉得怪怪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赵桐生有古怪,但她又说不出来,毕竟是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有。
赵桐生出了家门,四下看了看,咳嗽了一声,便踏着暮色,往祠堂去了。
他和林婶儿约好了,今晚要见一面。
林婶儿在赵家祠堂里已是等的不耐烦了,又怕人看见,不敢点灯,黑灯瞎火的更是烦躁。
赵桐生进来后,随手关了门,低声说道:“你咋不点蜡?”
林婶儿有些没好气道:“然后把人招进来,拿我去沉塘?!”
赵桐生瞅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你今儿急急的把我叫来干啥?她打从娘家回来了,你还叫我出来,不怕被她看出来!”
林婶儿冷笑道:“咋的了,你家婆娘回来了,就不稀罕我了?急着回去爬她的床了?!”
赵桐生不耐烦道:“你到底啥事儿?”
林婶儿这才说道:“我得再跟你要些钱,之前拿来的银子,已快不够使了。”
赵桐生大吃一惊:“那可是十两银子!你们咋干的,没赚回来钱,还全折进去了!”
林婶儿也心虚,但还是虚张声势道:“做生意当然有赔有赚,赔点钱有啥稀奇的!再说了,我和闺女两个不吃不喝了?你已经有日子没给我钱了,我不从里头扣,可咋活?!”
赵桐生可不听她这个,呵斥道:“你少跟我扯淡!那是十两银子,给你们做生意,是要赚钱的。你们没赚到钱不说,咋会把本钱也都折进去了?!你们到底是干了啥?”说着,脸一黑,斥道:“我这两天忙着,也没空打听。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是咋卖的?!”
林婶儿其实是怕赵桐生的,毕竟衣食都靠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又是里正。
她舔了一下有些起皮的嘴,将林香莲压价的事儿说了,看着赵桐生有发火的前兆,又赶忙说道:“你也别恼,香莲也是好心,想替你收拾那个小贱人,只是没想到弄砸……”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发髻被打歪了半边,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赵桐生咬牙切齿的看着林婶儿,虽然早知道这妇人满脑子只以取悦男人为是,勾心斗角,陷害别人一个顶仨,正经本事全没有,但他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好。林家母女俩,简直比母驴还要蠢!
半晌,他喘着粗气,压低了嗓音喝骂道:“谁叫你干这屁事了?!给你们钱,是叫你们好好做买卖,赚钱回来。吃饱了撑的,去挤兑秦春娇!那是你能挤兑死的?!那么一条大路,天天人来人往,又不是哪个小地方,两家都做同样的买卖,对着干。一家把另一家顶死了,剩下的生意全是你的!你长脑子不长?!”
原来,赵桐生看着秦春娇的生意财源滚滚,眼馋的紧。但他又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出去抛头露脸,只好叫自己的姘头去,赚得了钱两人分。再一则,以前他养着林家母女,都是从自己的私房里扣出来的钱。放贷提高了利息,不告诉赵太太,多出来的钱就拿给林婶儿。但如今赵有余在京里花销大,家里的钱赵太太把持的紧,他多收的钱也得先紧着家里,老姘头那儿不免手紧。他就想出了这个法子,给本钱叫林家母女俩做生意,她们养活了自己,他也能分到钱,还不丢自家的脸面,真是稳坐吃三注。
本来,林家母女俩老实本分的做生意,也是能赚钱的。可谁让她们满心想着算计人?
林婶儿被赵桐生打了一耳光,又骂了个狗血满面,心里委屈,软声泣诉道:“你干啥发那么大的火?我本来就没想着干生意,全是为了给你出气。我们是没弄好,可你也犯不着打我吧?”
赵桐生气的不可开交,林婶儿这样的女人,就跟菟丝子一样,绕树而生,可早晚会被她缠死!
他黑着一张脸,斥道:“我不管你,你给我想法子,把本钱给我赚回来!不然,你们娘俩就等着饿死!”撂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林婶儿站在空空的堂屋里,脸上火辣辣的,满心羞愤,呜呜咽咽的啼哭了起来。
窗外的夜风吹过树梢,也呜呜作响。
她把衣食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遭受这样的羞辱也是无可奈何。
打从这天起,几乎每天雷打不动,都有人从京里过来,到秦春娇的小摊子上买点心。且言明不论她做什么,只要有就好。
那些乡里人看着就连京城大户人家都差人来买,更是趋之若鹜。
秦春娇心里大约猜到了一点,但又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一来尴尬,二来她也不想给易峋惹麻烦,索性就装糊涂,专心做她的生意。
那人来买,她既不抬价也不压价,寻常客人什么样,他就什么样,也从不坏自己定的规矩。
乡下的百姓们,看着就更高兴了。大户人家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们一个待遇!
林香莲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更不好过了。
打从林婶儿挨了打,回家就逼着她加劲儿卖东西。因着赵桐生逼债,还要挣娘俩的衣食,再不能低价卖了。
五香鸡蛋六文一个,糖心馒头七文一个,卖的比秦春娇摊子上最贵的点心还要贵!
这价钱压下去容易,抬起来就难了。何况,林婶儿实在受不了天天守着热灶台,做点心煮鸡蛋的那个累,又为了省成本,渐渐偷工减料起来。五香鸡蛋不再磕缝,那跟白煮蛋有什么分别。糖心馒头的糖馅儿,已不再用洋白糖,改成了粗糖,也不再用猪油丁,直接就包了进去,口感既不香甜,还粗糙。糖也不大干净,有时还能吃到杂物。
本来冲着她东西便宜的顾客,一下少了大半。那些赶路没空吃饭的行人,为着果腹买了,东西到手一尝,直骂上当。
传来传去,她的生意越发做不下去,甚而还有人特地回来骂她黑心。
林香莲脸皮薄,做生意本来就不是她自愿的,又被人这样唾骂,她哪里受得了?
天天看着对面生意火热,秦春娇被人夸上了天,她自己被人往泥里踩,整颗心像在油锅里煎。
终于四月中旬的一天,有人当面把馒头摔在她脸上的时候,林香莲再也受不了了。她大哭着跑到了河畔野荡子里,把一整个篮子朝着芦苇荡丢了过去。
那篮子掉进芦苇丛里,里面传出哎哟一声,好似砸到了什么人。
林香莲不哭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边,颤声问道:“谁在哪儿?”
话音落地,就见一人摸着头,手里提着那篮子,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
林香莲定睛一看,不由说道:“啊呀,秦二叔,您咋在这儿?”
第59章
那人,正是秦春娇的父亲秦老二。
秦老二灰头土脸,灰白的头发上还粘着不少草叶。他向着林香莲狼狈一笑:“老林家的丫头啊,我就是路过这儿,一时内急在这儿出恭,没啥事。”
林香莲眼珠一转,顿时温然一笑,说道:“秦叔说啥呢,您是来看春娇姐的吧?咋不进村呢?”
秦老二倒是不敢说来看秦春娇的,只含糊其辞道:“我不是来瞧她的,我要去上河村,真就是路过。”
林香莲一步步走上前来,向他笑道:“二叔,我知道您的,虽说您当年把春娇姐卖了,可也是为了她好不是?进了大户人家,锦衣玉食的,不强过在家里受穷?说起来,您也是疼春娇姐的。”
她这两句话,真是颠倒黑白。
秦老二当初把秦春娇卖给相府,纯粹是为了还赌债和贪图身价银,这样的话连他自己听着都心虚,林香莲倒说的煞有介事。
他没有吭声,不知道这妮子打什么主意。
打从刘二牛送了信儿,秦老二倒是想来找女儿女婿,然而刘氏怎么也不肯答应跟他一起来,还发疯了一般的阻拦他。这个被他拿捏控制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会儿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拼命的和他作对。
他气急败坏,手下没了轻重,把刘氏打的吐了血,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秦老二可不希望她死了,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女人,她死了不止女儿那边没了戏,自己也没了伺候的人。
那段日子,他不得不去借钱给刘氏治伤,每天端汤熬药离不了人。等刘氏好的能下地了,也耽搁到了眼下。
刘氏不肯来,他便想着自己先来打探一下消息。
走到下河村外,却又畏惧起了易峋,便缩在这芦苇荡子里,去不敢去,回又不甘心,进退两难。
正躺着发呆,一只篮子从天而降,砸在他头上,这才把他砸了出来,碰见了林香莲。
林香莲看他不说话,继续微笑道:“二叔,您老人家不知道吧?春娇姐如今可有本事了,她自己张罗个吃食摊子,卖豆腐脑和糕饼点心,生意可红火了。每天峋哥出去,她就出来做买卖,不知赚了多少钱,村里人都夸她能干呢。”
秦老二眼睛一亮,问道:“你说,春娇自己张罗的摊子?峋子不在家?”
林香莲点了点头:“是啊,峋哥这一段都忙着,几乎天天都不在家。那摊子,是春娇姐和香儿姐一起张罗的。”说着,她又笑道:“二叔,春娇姐如今出息啦,您咋不找她去?她和峋哥都那么能干,您和我婶子就等着享福吧。”说着,她上前拿回了提篮,又道:“叔,我还得回去烧饭,先走了。”言罢,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了。
有些话,点到即可,说穿了反倒不好。
秦老二站在原地,摸着下巴咂摸着这事儿。
他不敢去找秦春娇,只是因为畏惧易峋,但易峋不在,秦春娇自己又能挣钱,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既然是他女儿自己赚的钱,那孝敬她老子娘,总没啥不行的吧?再说了,就像林香莲说的,当初他是把她给卖了,但不是这样,她能有那几年好日子过?虽说是丫鬟,相府里锦衣玉食的,那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尊贵些?
想到这儿,秦老二的底气越发足了。
他整了整衣裳,出了芦苇荡子,朝着下河村口走去。
但才走到路边,秦老二又迟疑起来,路上人来人往的,若是秦春娇不买账,嚷出来她已经被他卖了,事情就棘手了。
秦老二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不然他这些年无赖浪荡也没叫人打死。他思忖了片刻,就走到路边一株大树底下藏了身形,等着秦春娇收摊。
看着那小摊子人来客往的热闹场景,以及一枚枚铜钱落入秦春娇手里,秦老二真是眼热的不行——这丫头果然是出息了,这半天功夫她得赚多少钱?
哼,还不是多亏了自己把她送进了相府,把她历练出来了,不然她能有这份能耐?
秦春娇是他闺女,她孝敬自己的亲老子那是理所当然!
这天也是秦春娇生意好,比往常还早半个时辰收摊。
秦老二看着她和董香儿收拾了家伙,推着小车往村里走,连忙跟了上去。
这两天藤萝饼卖的好,秦春娇比往日还更多赚了一倍的钱,她和董香儿心情都好极了。一路欢笑不绝,商量着明儿再多做些。时下已是四月中旬了,藤萝花就是这一季儿的事儿,过了这几天花开全了,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秦春娇打算着,以后除了豆腐脑和豆腐雷打不动,便专做这些时令糕点来卖,算是她小摊子的特色。
等名声传开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她买点心,说不定她可以在左近买一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