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啊,休想!”
他这话一出,众人登时都吃了一惊。
下河村往年给上河村送的礼,银子一百两,粮食足足两挑子,额外还有些山货野物之类,已很是不少了。谁知今年,这上河村竟然狮子大张口了。
当下,易峋冷冷说道:“翻两倍上去,这和明抢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占着上游的位置,就敢这样坐地起价,是真不怕激起众怒,再打起来么?往年械斗,他们村子也没占到过什么便宜。”
座中一个赵氏族人听见这话,连忙说道:“不行不行,再打可不成!这群殴,是要出大事儿的!闹出了人命,不是闹着玩的!”
这人也是村中的老人,家中第二个儿子,早先在跟上河村争水斗殴中,被打折了一条腿,到了现在还一瘸一拐,做不了什么重活。娶不到什么好姑娘,只能花钱从山里讨了个寡妇。这一家子,可真是怕了械斗了。
赵桐生也点头说道:“当然不能再打了,伤了谁家的人都不好。我寻思着,还是得跟人家好好商议。你们也别看我,虽说上河村里正是我老丈人,但也不是全由他说了算。他倒是想放水,一村子的人都不答应,能有什么法子?”说到此处,他略觉得有些口干,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今儿把诸位请来,是因为大伙都是村里能说的上话的人。我跟大伙商量着,如今就两条路,一条就是凑足了人家要的钱粮送去,换水;二条,便是死挺着,等老天下雨。”
众人一听,不由都皱了眉头。
易峋说道:“不妥,今年他们要的钱粮实在太多。若是这次趁了他们的意,往后他们再得寸进尺呢?这第二条,不是叫大家等死么?”
赵桐生斜着眼睛看着他,问道:“峋子,那依着你,要怎么样?你家今年又开铺子,又进城卖货的,日子可是红火的很呐。你们家都这么有钱了,不替村子多出点力?”
易峋也看着他,双眸冷冷:“要出力,也要出到明处。总不能,钱花了还不知花在什么地方,白白便宜了某些人,人还不念我的好。”
这话戳了赵桐生的肺腑,他脸色一拧,怒斥道:“这话啥意思?!你把话说明白,别说一半留一半,含着骨头露着肉,你这排揎谁呢!”
易峋说道:“我随意说说,里正何必生气?只是既然要我家出钱,钱总得花个明白。”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赵进将烟袋锅子朝地下磕了两下,说道:“都别吵吵了,依着我说,咱们村子这是风水出了异常,该请个人来瞧瞧了!”
第97章
他这话一出口,堂上的人不由都是一怔。
只听赵进又说道:“瞧瞧这半年来,咱村出的破事,又是寡妇偷人,又是下毒害人,如今老天又旱起来,连河水也枯了。这显然就是,咱村儿出了妖啊!需得找个人来看看,破解了这事儿,兴许也就好了。”
赵桐生当即附和道:“进子叔说的有理,找个人瞧瞧也好,大伙都除除疑。没事儿就罢了,如果真有啥事儿,也得尽快想法子,不能叫大伙继续遭害!”
易峋自幼跟着父亲读圣贤书,于这些怪力乱神是嗤之以鼻的,他说道:“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给大伙把河水通了。地里庄稼急等着浇水,哪里有功夫折腾这等闲事!”
赵桐生乜斜着眼睛,向易峋说道:“那依着你说,该咋办?!”
易峋说道:“还是跟上河村商议着,让他们放水为上。我们也打算,今年为村子里再挖一口井。”
赵桐生听了这话,心道:你是里正,还是我是里正?再让你在村子里给大伙挖井,我这里正还能不能干了?
他一脸不屑,摆手道:“峋子,你这话说的轻巧。上河村里正是我丈人,我也不是没去说,只是人家一村子人都不答应,我还能怎么样?不然,就是按他们说的,凑出两倍的钱粮来——往哪儿凑去!你说再挖口井,咱全村上下有多少地,得挖多少井才够使?这全是不着调的事儿!”
赵进瞧着易峋的脸色,在旁接口道:“桐生侄儿,我寻思着,咱们先找个人来瞧瞧。那头,你也接着跟上河村商议着。”
赵桐生答应了下来,他毕竟是里正,决定了的事情,旁人也说不了啥。
再说,在场的除了易峋之外,要么老,要么穷,说是村里有头脸的人物,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过是赵桐生拉来凑个数,并不敢公然和他作对。
于是,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上,一家子人吃过了饭,都在堂屋里说话。
易峋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刘氏停了针线,皱眉说道:“往年,这事儿里正都是办的停停当当,今年是咋的了?上河村的人,咋一下子狮子大张口?”
秦春娇拿艾熏了屋子,走来说道:“上河村里正是他的丈人,这翁婿两个想必是私下做扣,想再敲诈一笔呢。”
易峋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看不像,若真是如此,赵桐生会直接叫大伙凑钱凑粮。看他们今日这一唱一和的意思,就是要找个人来看风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易嶟接口说道:“哥,不管这两个老瓢子做什么打算,咱地里的庄稼可咋办?这样断水下去,等不到收割,就要旱死了。”
易峋沉吟道:“再等等,若是这事儿始终不能解决,不等下个月,就把稻子收了。”
易嶟急了,说道:“还不到时候就收,要少收好多粮食呢!”
易峋沉沉说道:“就是少收,也总比颗粒无收来的强!虽说咱能从井里打水,但稻子不比其他,仅凭咱们两个,可浇不过来。”
易嶟听着,也就不说话了。
秦春娇走到易峋身侧,向易嶟说道:“嶟哥,你就听峋哥的话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易嶟闷闷说道:“我就是觉得憋气,凭什么让这老杂毛一折腾,全村子人都要跟着倒霉!”
刘氏叹了口气说道:“谁让人家是里正啊,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其实你当一村子上下都没人看明白?然而,没人敢说罢了。”
易峋不想再提这丧气事,他将秦春娇搂入怀中,向她低声说道:“我看了黄历,明年二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咱们就那时候办事好不好?”
秦春娇嘴角弯起了一抹温软的笑意,她抬手摸了摸易峋的脸,轻轻说道:“你说好,那就好。”
看着两个人起腻,易嶟和刘氏便借口各自回房了,就放他们两个在外头。
灯火昏暗,暗黄的光洒在秦春娇的脸上,显得温婉柔媚。
易峋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前,雪白的胸脯在烛火下泛着珍珠一般的光泽,柔软的峰峦散着淡淡的甜香。
他低低说道:“春娇,地里粮食收成了,铺子也挣钱了,我一定办一场像样的婚事,风风光光的娶你。”
秦春娇搂着他的头,浅笑着说道:“风光不风光,我也没什么所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哪怕,不办亲事,都没关系。”
易峋当然是不依的,沙哑的声音带这一丝柔情:“不成,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不能连嫁衣都穿不着。”
秦春娇嘴上虽然那样说,但听了易峋的话,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各自回房。
秦春娇进了屋,刘氏正在铺床,见她进来,便笑着问她:“峋子跟你说啥了?”
刘氏来家已经有几个月了,秦春娇也不害臊了,便说道:“峋哥说明年二月初一是个好日子,那时候就办婚事。”
刘氏一听,登时急了,说道:“你这孩子,咋不早说?”
秦春娇微微一怔,眨着眼睛说道:“峋哥也是才说啊,而且还早不是?”
刘氏责备道:“还早啥呢?现在都几月了?你这嫁衣从盖头到裙子,一件也没预备!就是现买料子找裁缝做,也要好一阵子功夫。你这孩子,自己的事儿,咋一点都不上心呢?”
秦春娇听说,当即一笑:“我还当娘说啥呢,原来是这个事儿啊。这有啥难的,到时候买上几匹大红衣料,找个裁缝做了不就是了?”
刘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这哪儿能成?咱家现在又不是没钱,挣了这么多银子,当然要好好的给你打扮。女人,一辈子可就当一次新娘子!”
当初,她娘家不宽裕,只拿一匹大红布裹了她,她就嫁来了下河村。
如今家中有钱,她一定要好生打扮女儿,让她漂漂亮亮的嫁给易峋。她想好了,从衣裳料子,到绣纹花样,都要仔细挑选,还要找一个手巧的裁缝。这样,就得早早着手准备了。毕竟,手艺好的裁缝,活多的做不过来,不早些预定,是来不及的。
秦春娇听了母亲的话,不由想起了她和陈长青的事儿来,不觉问道:“娘,那你和陈叔叔呢?”
刘氏怔了怔,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绯色,她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好端端的,提他干啥?”
秦春娇问道:“如果陈叔叔再回来找你,娘有什么打算呢?”
刘氏看着她那张乖巧妩媚的小脸,忽然一笑,说道:“还能有啥打算?我就告诉他,我这辈子就守着女儿过了,哪里都不去!”
秦春娇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娘能一直跟自己在一起,那当然好,她也舍不得和娘分开。但刘氏喜欢陈长青,她知道。
她不希望,娘为了自己,舍弃了和心上人厮守的幸福,她被秦老二蹉跎了半辈子,不该就这样白白老去。
然而眼下是,她若不肯走,娘也不会答应离开,或者说娘似乎根本没想过她自己。
就没有什么两全的法子么?
秦春娇一时想不出来。
又过了两天,赵桐生便把全村人都召集到了赵家祠堂里,对着众人说道:“七柳河断水,都是因为老天连着几月不下雨的缘故。大伙都知道,这半年来,咱村子里没少出事儿。前儿,请了咱村里几位长辈、还有小辈,一起商讨这事儿——易家的峋子也在。大伙都寻思着,怕是村子里的风水出了啥变故,想找个人来瞧瞧。身为里正,我当然责无旁贷。这两天,我一直在外头跑,就是为了请个高人回来。今儿,高人请来了,就请她为咱村瞧瞧。”
满村的人早就瞧见,一边站着个瘦小的老太婆。
这小老太身材矮小,大概只到赵桐生肩膀,满脸褶子,皮肤皴黑,像一枚干瘪的橘子,额上蒙着一块蓝布,两只小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身上穿着个宝蓝色绸缎褂子,下头一条妆花漆裤,足上踏着双花花绿绿的布鞋,倒是没有穿裙子。正眯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村人顿时嘲讽上了:“里正,这河断水分明是上游把河闸了,你不去跟上河村的商量,整这幺蛾子破事干啥?!”
还有人说道:“想必是你偷寡妇,怕被你老丈人打耳刮子,不敢去?”
满村男女老少,早就对赵桐生心生不满,眼见七柳河断水这么大的事,他不能调停,倒是找了个大仙儿来装神弄鬼,更是恼火,嘘声不断。
赵桐生一张黑脸这会儿黑红黑红,他大声喝道:“大伙都不要吵,黄三仙姑可是王家庄有名的半仙!她常替人回背走阴,阴阳风水也都是极通的,有她出马,就没有不了的事!”
易峋双手环胸,冷冷说道:“朝廷正在追查红莲教的事儿,这节骨眼上,里正你带这样的人来,不怕惹上事端么?”
赵桐生似乎颇有忌惮,微微抖了一下。
他正想说些什么,身边那个瘦小的黄三仙姑忽然睁开了眼睛,嘴里大喝一声:“呔,果然有妖气!”
她嗓音尖利,将众人皆吓了一跳。
但见那黄三仙姑绿豆也似的黑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劈手向人群中一指:“妖孽就在那方!”
手指方向,正是站在易峋身侧的秦春娇。
第98章
br /> 四下顿时一片寂静,众人目瞪口呆,无人说话。
只听那黄三仙姑指着秦春娇,半闭着眼睛,唠唠叨叨着:“这女子乃是蛇妖转世,她为祸人间,横行乡里。老天不容她,才会迁怒于你们村子,降下旱灾。尔等若不尽快除掉这妖孽,必有更大的灾祸!”
大伙说不出话来,秦春娇是在村中出生长大的,这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突然说她是蛇妖,叫人如何相信?
刘氏一张脸惨白,她在乡里生活了三十余年,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是想逼死她女儿!
她将秦春娇拉在身后,向那黄三仙姑厉声道:“你这个烂嘴黑心的婆子,我女儿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这样说她是蛇妖!我生我养的女儿,咋就忽然成了蛇妖?!”
董香儿也大啐了一口:“枉口拔舌的疯婆子,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蛇妖!你造这样的孽,也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狱!”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也都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秦春娇在村里名声还是不错的,她为人和善,常年同人少口角争执,后来开铺子赚了钱,村子里谁家有个难处,问她借三五个钱,也没有说不给的,更没有趁人之危,勒掯敲诈的。她那铺子里常收山货,村里妇人去山上挖了野菜菌子,拿来卖给她,都按照斤两收。
至于像王铁根这样的人家,今年种了油菜,油菜籽卖给了易家的油坊,得了不少实惠,自然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虽说也有些人眼红嫉妒,看这一家子不顺眼,尤其憎恨妖妖调调的秦春娇,但到底还是帮着他们家说话的人多些。
便有人说道:“里正,你从哪儿找来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就这样信口开河的说人家闺女是妖怪!你不好好干正事儿,发起这疯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随之纷纷附和。
亦有妇人愣怔的说道:“我听老话儿说,妖怪是最爱吸人精气的。这春娇妹子要真是蛇妖,她家男人还不早被她吸干了,咋到了现在还生龙活虎的?”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爷们便都轰然大笑起来。还有人说道:“她要是蛇妖,我宁可被她吸干。”
这妇人性子有些木呆,兀自怔怔说道:“再说了,人家又要帮村子里打井,又肯收我们的山货。蛇妖,能有这样好的心肠?”
众人纷纷称是,却也有人小声议论:“这妖怪,还不就喜欢装哥好人脸孔?”然而这声音太小,没人听见。
秦春娇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但转而又白了起来,她盯着赵桐生,两眼冰冷。这样的把戏,她见的多了,无非就是扣上一顶莫须有的罪名,而后叫她去死罢了。
相府里,大夫人污蔑她勾引大少爷,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一个高明些,一个更粗蠢,但都一样的用心狠毒,都想置她于死地。
她想上前,易峋却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他按住了暴跳起来的易嶟和赵三旺,一步步走到那黄三仙姑面前,淡淡问道:“是谁指使你来,血口喷人的?朝廷正查红莲教的妖人,不怕我把你交给官府么?”他口中问着黄三仙姑,眼神却不住的飘向赵桐生。
易峋的口吻虽淡,赵桐生却被他瞧得打了个寒颤,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个被打断腿,连子孙根儿都废了的刘二牛。
他强行定了定心神,自己可不是刘二牛那个混子,易峋不敢将他怎样!
那黄三仙姑也吓了一跳,这种勾当她也没少操持。可往年摆布的,都是孤苦伶仃、没人能给出面的孤女寡妇,这次咋和之前都不一样?
看着眼前这个冷峻高大的男人,这小老太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似乎下一刻那双大手就要把自己这把老骨头捏个粉碎。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凛凛杀气,让她打从心底里的恐惧着。
黄三仙姑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