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亲手从刘公公的手中捧着的锦盒中拿起朱红色的丹药,身子微倾,递到了皇帝的口中。
皇帝含着丹药笑了,道了一句皇后贤惠。在皇后将一勺羹汤送入他嘴中后,喉咙一动,把丹药咽了下去……
服用了丹药没几日,皇帝便又精神抖擞的出现在朝堂之上。病好之后的他,所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朝中多位朝臣操控买官卖官,官职升降之事。
在皇帝的眼中,操控官员任职和升降,要远比倒卖盐引严重。
震怒之下,命刑部尚书胡黎负责严查此事。一经查实,不管是买官,还是卖官,都要严惩!
京都之中,因此震荡了!
这些在京都之中居住百年,稍有些权势的望族府邸,哪一个没有捐过银子买过官?皇帝如今要查,岂不是要将整个京都闹个天翻地覆?
最初几日,不少府邸都报着法不责众的想法在观望,盼着这事儿最后能不了了知。可真当胡黎将几位望族的家主叫到官口上去问话再没放回来后,都坐不住了。
有人的找人,没人的托人找人,那些稍能在此事说上话的府邸,府门前皆是车水马龙。
安庆王府亦是这样,安庆王妃稳坐在主院之中,不到五日的时间,放于面前的拜礼,折合起来已是近三万两白银。
若是以前安庆王还能在朝堂之上说上话时,安庆王妃定会将这些银子收入腰间。可如今,安庆王府里在朝中得脸面的是江顼。
拿着江顼的脸面去收银子,她现在空有那心,没有那胆儿。
肉疼烦心了两日后,她捂着胸口称病,命徐管家将那些拜帖和拜礼都送了出去。
安庆王妃那里热闹,一心养胎的木婉薇也没闲着。
她手里的拜帖,都是同她相熟识的。有为姑娘时在镇国公府中一起玩过的玩伴,也有后来嫁到安庆王府后,与之走得近的几位朝臣夫人……
这些拜帖子中同她关系最为亲密的,是宇二奶奶。
在这次的事中,许昌侯府受到的波及颇大。
许昌侯爷虽是个闲散侯爷,在朝堂中却有一位官职不大不小的好友。在过去两年里,他多次给科举中不得志的举人举荐,从那位为官的好友手中买官。
做为牵线儿的中间人,许昌侯爷被唤到衙门之中问话再没被放出来,如今,已是五日有余。
身为人女,宇二奶奶自是担心。
再有就是,几年前木二老爷曾花银两给木宏宇捐了个闲职。虽然后来被罢免了,可到底是买过,她怕风声紧,木宏宇逃脱不了这个干系……
拿着宇二奶奶的拜帖,木婉薇又犯愁了。
上次宇二奶奶让她搭救木二夫人时,她便没有搭理。虽然认为自己做的对,可心里还是对宇二奶奶存了两分歉意。这次,若是再不肯帮忙,就显得她嫁入高门之后目中无人了。
木婉薇的满心忧愁,让江顼笑了。他轻敲了下木婉薇的脑袋,直说她笨。
许昌侯爷和木宏宇,在这次买官卖官的事件中皆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根本牵扯不到大利益。
待到胡黎将几个要查之人查明查细了后,这些小人物也就放了,所给惩处也不会太严重。
顶多就是银两上的事儿。
能用银两摆平的事儿,那还算事儿吗?
木婉薇哪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不过听后还是挺开心的。若能不给江顼添麻烦又可将宇二奶奶的脸面圆过去,那她自是愿意。
于是,次日便让合子给宇二奶奶回了话儿,这事,她应了。
就在应了宇二奶奶没几日后,安平侯府再次送来了拜帖。这次,帖子上的属于是木婉月。
只扫了一眼,木婉薇便颦起了眉头,让合子将拜帖给扔出去。
这个人,她一辈子都不想见。
合子却为难了,对木婉薇面带苦色的道了句,“我倒是想呢,可那位主儿说了,姑娘要是不见她,她就一头撞死在安庆王府的落马石上!”
“那就让她撞啊!”木婉薇一立眼睛,冷笑了,“她想死,我还拦着不成?!”
话音刚落,一个管事妈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守着规矩对木婉薇行了礼后,急急的道了句,木婉月,当真撞了落马石了!
☆、第 296 章 送回
木婉月在安庆王府门前撞石寻死,本是无理之举。可再无理,安庆王府也不能真看着安平侯府的嫡二姑娘死在落马石旁。
忍着气,带着怒,木婉月被带到了府内的花厅中,又请了郎中好生来给她包扎伤口。
当她额头上那一寸长的伤口被上药包好后,丫鬟又带她到正厅里去见木婉薇。
正厅里,木婉薇正坐在主位上轻喘。
此时的天气虽是八月未,却依旧热的厉害。她这次害喜反应大,每一步都备觉劳累。就因着这,中秋过后的进宫请安,让她义正言辞的都推了。
合子一边命丫鬟轻轻给木婉薇打扇,一边将一盏微凉的梅子汤送到了木婉薇的面前。
木婉月,就是这会儿进来的。
没有请安,她扶着额,蹒跚着脚步直接走到了离木婉薇最近的位置旁,坐下了。然后,略显空洞的眼眸一扫,将目光落在木婉薇用手护着的小腹上。
木婉薇知道木婉月心气儿高不会向自己行礼,所以也没在这上计较,回眸间,同样将目光落在了木婉月的小腹上。
她二月回安平侯府时,木婉月带着身子还没显怀,按日子算,现在她小腹绝对不应该是平平的……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那个孩子,又没有了……
微挑了下柳眉,木婉薇将视线收回。将梅子汤捧到手中轻吮一口后,对神色异常憔悴的木婉月道,“你费尽心思想要见我,现在见到了,想说什么便说吧。”
至于答应,想都不要想。
木婉月却依旧没有说话,目光在木婉薇的发饰衣着一路看下去,然后,犹自苦笑了。和丫鬟要了盏茶喝了几口后,出声道,“安平侯府那么多女孩儿,到最后加起来,竟是都不如你一个人过得顺心如意……”
“承蒙安平侯夫人抬爱,”木婉薇冷言讽刺道,“若不是她大慈大悲,将我们姐妹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下去又逐出安平侯府,我们姐妹哪会有今日这般造化。也承蒙你顶力相助,若不是你肋……将我行克之事传满京都,世子爷又怎会因心生愧疚而娶我为妻?”
扫了眼厅中侍候的奴才,木婉薇把话中的‘安庆王妃’四个字咽了下去。
木婉月眼眸一动,脸色变得越加苍白。木婉薇将话说的如此直白,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自己的事她绝对不会管上一分……
想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表达完,木婉薇冷冷扫了木婉月一眼,将手中的梅子汤喝尽后让合子扶自己起身。刚想出声让婆子送木婉月出府,便听木婉月让守在厅里侍候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下去。
厅里的丫鬟婆子没动,皆是将目光落在了木婉薇的身上。
木婉薇扬眉,那眉毛挑起的高低,同江顼心有疑问时一模一样。深吸一口气,她挥手让奴才们都退下了。
见木婉月站起身后,目光在自己身侧的合子青梅几人身上扫过,她冷声道,“这几个丫鬟不会走,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便罢了。”
木婉月将要屈下的膝盖站直了,紧紧抓着小几,又坐了下去。然后干涩的开口,“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咱们之间也没有半分情宜可谈。若我识相,又要两分脸面,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面前自取其辱……可如今,我却不得不拜在你的门下。安庆世子妃,还请你念在你我曾经同姓木的情分上,开开尊口,搭救浦远出来……”
木婉薇再次扬眉,这个浦远,便是同木婉月首尾不清之人?
见木婉薇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木婉月闭上眼,继续说了下去。
浦远,全名唤做高浦远。
同木婉月相识,是在耿府。
当时耿世秋在自己府上做诗社,邀请了许多相交颇深的同窗好友前来参加。高浦远,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才高八斗,考中三甲进士,眼瞅着就要入翰林院任职的。
且,**倜傥,相貌堂堂,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通,谈笑风声间引经论典,频频引人测目。
这测目之人中,便有身为耿世秋夫人,出席诗社露上一面的木婉月。
诗社上的匆匆一见,让木婉月惊异于高浦远的满腹才华。
自那后,木婉月又开始闷闷不乐。耿世秋比不上亲王世家的公子、百年望族的少爷也便罢了,毕竟那浑身的贵气是自小养成。可书香门第出身,在学识上竟是连个小户人家公子都比不上!
后来木婉月在外出去店铺上管事时,同高浦远偶遇了几次,关系,也从最开始微微点头算做打过招呼,进展到坐在茶肆里浅饮一杯……
再后,一把提了情诗的折扇被送到了木婉月的手中。
木婉月接到后勃然大怒,她心中再不甘耿世秋学识平平,也不会做出有违妇德之事。命人将折扇送回去后,她彻底同高浦远断了联系!
直到她离合,居回到安平侯府后,高浦远才又进入到她的视线。
一幅绘了明月高挂,求而不得的画卷,一枝虽不名贵,却是高浦远费尽心思寻来的映月簪,一条她曾经用过,不知何时遗失的帕子……
一件件一样样,让沉寂在悲痛中木婉月在黑暗中渐渐看到了一丝光亮。态度,也从最开始的傲慢不理变成了后来的欲语还‘羞’,再最后,成了几日不见,相思入骨,辗转反侧。
一次相见,被高浦远强行要了身子后,木婉月离合后仅存的傲气都被粉碎的丝毫不剩……
“……他对我许了婚嫁,”这种事,是极其丢脸面的。木婉月说到最后,神情已是呆滞了,“他说等他入了翰林院,定会用八抬喜娇将我抬入高家。我便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她被木老夫人强行逼着落了两次胎,等到京都之中风言风语,将她的名声败坏,等到春去秋来秋去春又来……
现在,她终于等到了。就在一个月前,高浦远终是请了媒婆子上门提亲。木老夫人虽痛心疾首不想答应,可木婉月都这般田地了,也就忍痛点头了。
谁知,还没等纳吉的日子定下来,高浦远便被下了大狱。
木婉月怎会甘心自己白等,这些日子来,她四处打听哪里有门路可以搭救高浦远出来。直到从丫鬟口中无意听说宇二奶奶敲开了木婉薇这扇大门后,她抱着不成便死的心来了……
木婉薇听得愣了,连着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也听得愣了。合子忍不住了,僭越着身份对木婉月问了几个问题,问完后,咬牙了!
高浦远同木婉月满嘴情话骗她入怀之时,都是安平侯府风光的时候。转而消失不见之时,皆是安平侯府正遭劫难的时候。便是这次请媒婆前去安平侯府提亲,也正是皇上下旨严查买官卖官之后……
居心如此明显,自小聪慧的木婉月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木婉月不是没有发现,只是她从甜言蜜语中醒悟过来时,她腹中已经有了高浦远的第二个孩子。再说,她的一颗心早就丢了,又哪那么容易收得回来?
轻咳一声后,木婉薇发问了。高浦远要进的是翰林院,那里的官职虽低,却不是花银子就能买来的,那这高浦远入狱又是为何呢?
木婉月摇头,这其中缘由,她也不清楚。
木婉薇忍不住笑了,这来寻人帮忙的,竟是连犯了何过错都不清楚。当下也没说应不应这事,只让合子将不愿离去的木婉月强行送出安庆王府了。
合子回来后连连咂舌,这二姑娘想当年是个何等傲气的人物儿。如今,竟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老太太把她捧太高了。”木婉薇一语道破其中玄机。
木婉月自小是按着皇妃的心气儿来培养的,后来下嫁到耿府,自会心甘。这时,若木老夫人能多加劝解,和耿世秋也不失为一对好姻缘。偏偏木老夫人心气儿比任何人都高,仗着自己府门高些可着劲儿的作。闹到最后,将木婉月从高台之上摔了下来,成了弃妇。
这个时候再有人嘘寒问暖些,怎会不动芳心?
虽没打算帮木婉月这个忙,可在江顼回来后,木婉薇还是问了关于高浦远的案子。
江顼对这事不是很清楚,忙中抽闲查了下后,对木婉薇笑了,“这事,插不得手。高浦远中了进士,是事先寻门路买的试卷……这,牵扯到科举作弊,蒙蔽皇上,往大了说,可是欺君之罪……”
木婉薇听后不由得为木婉月叹息一声,木婉月这辈子,只怕都要空等了。
来到九月初时,胡黎终是将买官卖官之事中的几个重要官员查得**不离十,随之,那些涉案不重而被收押的人员,纷纷在交了银钱后被放了出来。
在这事中,安庆王府并无人员牵扯其中。可在九月初六的早上,却有一顶小轿停在了安庆王府的门口。
随之,安庆王府内哗然了。进了三皇子府刚好九个月,如今带着近八个月身孕的江婷,被三皇子派人送回来了。
理由是江婷不守妇道,他三皇子,不要了!
☆、第 297 章 脸面
嫁出的女儿被大着肚子退回,且原因是不守妇道,就算是个寻常百姓家也受不了这份屈辱,更何况是安庆王府这样的府邸?
听闻消息后的安庆王妃被气得两次晕厥,醒过来后,怒吼着让赫嬷嬷带人将已是乘着小轿进了安庆王府脚门儿的江婷给轰出去!
江家没有这样不要脸面,被夫家退回来的姑娘!
安庆王妃气急之时,江婷的生母姜氏跪到近来病情有了起色的安庆王面前失声痛哭!
言称当初将江婷送近三皇子府是安庆王妃做的主,如今江婷在三皇子府受尽屈辱被送回来,安庆王妃这个身为母亲的不为江婷讨回个公道也便罢了,竟还要将江婷往死路上逼。
如今江婷挺着一个大肚子,流落在外又要如何生存。
姜氏哭的梨花带雨,安庆王爷听得火冒三丈!
这几年来他虽显少管理府事,可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的品性却还是知道的。从前,江婷也是个听话守礼知规矩的好女孩,后来性子变得那般娇纵傲慢,全然是让安庆王妃给惯出来的。
气急的安庆王爷不顾自己的身子,拄着拐杖强撑着去了安庆王妃的房间,对着气都还没喘顺的安庆王妃怒吼一顿,言称不管江婷有没有做下那种伤风败俗之事,在这种时候,安庆王府都不应该对一个带着八个月身孕人柔弱妇人落井下石!安庆王府再要脸面,也万不能用江婷的命去换!
江婷原以为以安庆王爷的爆脾气,定会将她臭骂或是责打一顿,然后撵出王府再不认她这个女儿。
不曾想,这个她一直存着抗拒心理不愿接近的严父,此时给了她最大的依靠。
在听闻安庆王发完脾气又病倒后,江婷挺着硕大的肚子,来到安庆王爷的门里,隔着屏风给安庆王爷磕头请罪,边哭边道,“女儿不懂事,惹父亲伤心动气。可女儿不是那不知廉耻,不守妇德之人。待到此事真相大白之时,女儿定会让三皇子登门道歉,还父亲,还安庆王府一个脸面!”
安庆王爷听后一叹,沧桑着说他老了。这事若是放在十年前,他定会到皇帝面前为江婷讨回一个公道,不让江婷白白受了这样的屈辱。
可如今,安庆王爷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江婷安心住下……
合子将一日来在府内打听来的事都说与木婉薇听,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得抖了,“王爷说,咱们王府不差尺丈的地方和一双碗筷,二姑奶奶一日是他的女儿,就永远都是……”
木婉薇听后哽咽了,侧过身子,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