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大老爷将这话听了进去,挑起剑眉问道,“何出此言?”
木婉月前后看了四处,拉着木大老爷的手进了梅林深处,让菊儿守了不让人接近后,顶着寒风哭开了,“女儿不知祖母和婶娘同父亲说了些什么,可看父亲的怒容便知父亲又冤枉了五妹妹!凭什么府里出了乱事,就要往五妹妹的身上推?五妹妹为什么气急打玉姐儿,还不是因为玉姐儿先将欣姐儿推倒在地又掴耳光又踹心口;五妹妹是逼了兰姨娘去死,可兰姨娘一口一个扫把星,一口一个小娼妇的去骂五妹妹就对了?凭的我们姐妹没了母亲,就要让一个姨娘带着庶女这样作践。祖母不喜五妹妹,自是不会为五妹妹说上几句。婶娘被玉姐儿打了一棍,前几日还躺在**榻上使小性子不肯处理府务……您常年在任上不回来,我们姐妹三个多少的冤屈要往和着泪往肚子里咽。您回来了,若再只听了一面之辞,我们,我们还要怎么过活下去……”
木婉月哭得伤心,话却说得极其清楚。该明白的地方明白,该含糊的地方含糊。
“可是有人给了你委屈受?”木大老爷被木婉月哭乱了心,相安慰,却又不知从何着手。
玉姐儿欺负木婉欣时,木大老爷就在府中。当时几个丫鬟婆子又吵又闹,他也没往心里去。只扫了一耳朵便准备离职上任的事去了。
此时听了木婉月的哭述,他才知道木婉欣那日受了何等的冤屈。可也只是知道了而已,若说心痛或是愤怒,却是丝毫没有。
“还用有人给了我委屈受吗?”木婉月一扭身子,哽咽道,“别人那样作践五妹妹,我的脸上就有光?我是她的嫡姐,兰姨娘骂了她是小娼妇,我就干净了?玉姐儿平日里是个顽劣的性子,她除了芳姐儿,能将我们姐三个谁看到眼中。她今日能欺负欣姐儿,明日就能欺负到我的挽月阁来……”
“我看她敢!”
“敢与不敢,我们姐妹不都得受着,谁会为我们说上一句公道话。”木婉月提裙就往外走,“话我是同父亲说明白了,父亲怎样处置便是父亲的事了。五妹妹被玉姐儿打了一身的伤,还不曾靖郎中去看过。我无能,不敢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思去紫薇园,不知她要受那些眼浅的丫鬟婆子多少作践……”
木婉月的一番话,让木大老爷真正将这件事往深了想上一想。越想越觉得,平日里无理取闹的兰姨娘,的确能骂得出那些污耳的秽词。而玉姐儿一向不饶人的性子,也定能做出打骂别人的恶事。
如此一思,木大老爷心中对木婉薇的怒气倒是真淡了几分。
木婉月回到竹苑时,木二夫人已经走了。春苹就站在院门口等,说木老夫人已是等了她许久。
菊儿神色慌张起来,连连对木婉月使眼色。
木婉月却是挺直了腰杆,让菊儿留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去了。
木老夫人的确已是等了木婉月多时,而且脸色颇为不好。看到木婉月进来,没了往日的慈爱面孔,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木婉月毫无惧色,走到木老夫人面前,撂起葱花绿的裙摆直直跪了下去。
“你可知错?”木老夫人寒声问道。
“月儿知错,不应该偷听老太太,二婶娘同父亲说话。”木婉月回答的坦荡。
木老夫人三人在稍间里说话时,木婉月就藏在只隔了一扇隔扇的偏阁之中。她也知道,她离开时已是让春苹看到了。
“月丫头,这些年来我是如何疼爱你的,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学了那些下三滥的藏起来偷听?”木老夫人痛心疾首,怒声问,“你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祖母可是会不告诉你?!”
木婉月低下头,思虑良久,再抬头去直视木老夫人,眼中已是含了泪花,“祖母,您若是真疼月儿,就成全了月儿……”
“我何时说过不成全了你!”木老夫人气得直拍身边的矮几,怒目问道,“这些年来,你想要什么,不用你开口,只一个眼神一个神色,祖母都会变了法的帮你寻了来。如今你说出这样的话,可知是在诛祖母的心!!”
“月儿知道祖母疼爱月儿,可这次月儿想要的,不是祖母轻易就能寻了来的。”木婉月落泪了,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哽咽,“太子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想走到一起,简直要比登天还要难上三分……”
木老夫人缓和了神色,语气不再那样冰冷,“祖母不是说了,这事急不来,要慢慢筹谋吗?”
“眼下便有极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又何必舍近求远?”木婉月仰起头,回问道,“镇国公是朝堂重臣,我是镇国公的嫡亲外甥女,只要镇国公或是镇国公夫人肯为我说一句话,不是比什么都强?”
木老夫人长叹一声,靠在炕枕上不再说话了。
木婉月所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那次去柳府拜访,镇国公夫人含沙射影的给了她许多难堪。
她活得这般大的年纪,半辈子都是别人奉承着过来的,又岂会不气?
说到底,她是拉不下这张老脸,谄媚的去巴结从心底蔑视自己的人。
“就是不为了月儿着想,也要为父亲的仕途着想。”木婉月又道,“父亲这次能留在京中为官,祖母比月儿更清楚是借了谁的权势。月儿就是不明白,同镇国公府交好可以给安平侯府带来诸多好处,为什么您和父亲都不想要……”
“我何时说过不想要?”木老夫人挑眉,“你父亲自上次去拜访之后,一直与镇国公有往来。去了任上也有通过书信。男人间的事儿,不是咱们内宅的妇人应该多虑的。”
说是如是说,木老夫人却已是明白木婉月话中的意思了。在她的心里,处置犯了错的木婉薇不过是教训不孝子孙,算家事。可要是传到镇国公夫妇的耳中,很可能就成了安平侯府难为一个才没了母亲不足一年的十岁孩子。
要真因为这点小事坏了两府交情,还真是不值……
再说,木婉薇错处也不大,身为嫡姐教训出言不逊的庶妹是应该的,只是不应该用木棍打。
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逼着大肖氏去跳荷塘。可大肖氏也不是什么好货,污言秽语什么都往出喷,竟是还做出假死这种勾当……
将利弊在心中左右衡量了后,木老夫人心中对木婉薇的厌恶虽没减半分,可还是闭上眼睛道,“五丫头的事,我再想想。你要是想去看她,就去吧。”
木婉月终于是破涕为笑,给木老夫人磕了个头后道,“月儿谢谢祖母成全!月儿定会和睦姐妹,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第 63 章 侍妾
木婉薇棍打玉姐儿的事,在她被关了十日后有了结果。
双方都有错。
所以木大老爷命她在紫薇园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改了顽劣的性子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木老夫人也叫回了吕妈妈,许紫薇园里的丫鬟婆子自由出入。日常份例恢复如初,还于第二日请了屈郎中前来诊看木婉薇身上的伤势。
对于大肖氏母女,木大老爷也留了情份。
大肖氏被狠狠训诫了一番后,禁足在了自己的屋子里,整日里与佛经相伴。玉姐儿则是挨了五戒尺,小小的手心打得苍肿起来后,关在房中罚抄《女戒》《女论语》《女儿经》,每样抄二百篇,不抄完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那些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丫鬟婆子,皆是罚了两个月的月例,以做惩戒。
木大老爷这番不痛不痒的处置,木老夫人很满意,木婉月很满意,远在铺子上没回来的木宏宇很满意,就连心虚到不敢直视木老夫人的木二夫人,亦是连连说好,正了府内的风气。
处置完了这些锁事,木大老爷备了‘薄礼’去柳府登门拜访。
镇国公正忙着移居镇国公府的事,只招呼了他略坐一坐就送客了,不过却在言语间透露出皇上想往江南富庶之地派遣一位心腹官员暗查税务。
虽有风险,前程却是似锦如画。
木大老爷动心了。
北元朝自开国以来,只有一位异性王爷,那便是当今皇上所封的安庆王。
安庆王早年不过是皇上还为太子时身边的一个伴读而已,就因他在皇上的许意下暗查盐务,铲除贪官,追回税银上千万两立了大功,才封的王位。
富庶之地的税务,虽比不上盐税多,却也不少了……
回到侯府,木大老爷将镇国公同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同木老夫人说过后,木老夫人亦是高兴,连连说好。
木大老爷自是知道这事好,可镇国公只略略提了一句,要想知道详细的内幕,还要多和朝臣打听才行。
他自己官小言微,所结交的官员最高的品级不过是正五品下,又如何能打听到什么。所以他想让木老侯爷同那些朝中重臣通个语风,多了些情况。
木大老爷不提木老侯爷还好,一提他,木老夫人沉了脸色,声音冰冷的如三九天的寒风一般,“他?我已是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整日里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后山,谁知道在做些什么?!若不是丫鬟婆子提及偶尔能看到他出出进进,我都要以为他不在这侯府中了。”
木老侯爷早在十几年前就不理府中杂事了,每日只烹茶做画,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只这一年来,木老侯爷不知又有了什么新鲜的爱好,常常整月整月的将自己关起来不见人。
木大老爷便不再问,说了别的将这话题岔了过去。木老夫人埋怨木老侯爷没什么,他这个当儿子要是跟着什么都说,就有悖孝道了。
又闲聊了几句别的后,木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木大老爷训斥道,“我知道那田姨娘如朵花儿一样娇艳,只你也别**得太过,定要尊着规矩才是!”
木大老爷忙站起身来连连称是,几番保证田姨娘是个温婉的性子,规矩也守得紧。
木老夫人听得‘温婉’两字,却是冷哼了声,“我原是想给你寻了个贴心儿的,知冷知热。只别是只喂不饱的狼,专啃爷们的骨头血肉。”
这话就重了,将田姨娘说得连个人都不是了。
木大老爷有心辩驳几句,却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他知道木老夫人是何样的脾气,他越是帮着田姨娘说话,木老夫人就越气。
好在他在侯府只待三日,忍了这三日,木老夫人再想骂田姨娘就是下个月的事儿了。
木老夫人也不过顺口提上两句,骂过了,就把话题拉到了木婉月的身上。
木大老爷到底比个妇人有见识,深思熟虑后,皱着眉心道,“太子为储君,皇上为他选太子妃定会选重臣之女。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怕是不敢奢望……”
木老夫人先是一愣,细思了许久后又问,“那,侧妃呢?宫里的余贵妃,早年就是太子府邸的侧妃,不是什么好出身,娘家连个爵位都没有……”
木大老爷又思了良久,直言道,“母亲,若真想让月丫头进太子府,就要做好她什么名份都没有的准备。”
“没名份?!那不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侍妾?”
“母亲,若是接受不了这个,儿子劝您还是不要打这个主意了。”木大老爷将话说的明白,“那是天家,能送进去已是不易……”
木老夫人泄了气,盯着桌几上燃了檀香的香炉看了许久,又问道,“若是镇国公为她说上一两句话,月丫头有没有……”
“母亲,镇国公为何要为月丫头说话?”木大老爷好笑的反问,觉得自己的母亲想得太过天真,“他自己可是有两个亲生的嫡女。他若有这份心,别说侧妃,就是太子妃,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您觉得,到了那时他会给自己的女儿心里填了不痛快?若无这份心,更不会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没名份,实在是委屈月丫头……”木老夫人犹豫了。
“母亲,现在虽苦些,可过上三两年月丫头生下了一儿半女,就一切都好了。”木大老爷抚着自己的胡须笑了,“待到太子登基为帝,还能亏待了府邸旧人吗?小七初进宫时是什么?不过是最未等的宫嫔。月丫头论才学相貌,皆要比她强上几分……”
“让我再想想。”木老夫人挥了挥手,“太子府毕竟不是皇宫,这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变数……”
“那母亲就好好想下吧……”木大老爷起身告退,“还是早些定了主意的好,一日我需要时间上下打点。二是月丫头的年纪也不小了,实在是拖不起……”
木大老爷离去后,木老夫人命春苹将木婉月叫了过来。
说到底,她想让木婉月拿了这个主意。
木婉月坐在绣墩上,绞着手中的帕子听木老夫人细细的说了原委。咬着下唇想了许久后定下了决心,她羞红着脸道,“侍妾又如何,只要我能日日陪在太子身边……天长日久下去,定会生出情份!”
☆、第 64 章 田氏
木大老爷从竹苑出来便去书房找木老侯爷,还未走到门前,便见挺着大肚子的香苹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去。
这种情况下,他再去就不合适了,便掉头回了潇潇院。
潇潇院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呼啸而过的北风穿堂而过,冻得人牙齿真打颤。
木大老爷进了院子往三间倒座房里一瞄,见那群好吃懒做的粗婆子们开着房门,正在里面吃酒赌钱。
肖婆子眼尖,连忙将粗海碗放下,用袖子胡乱擦了嘴出来给他请安。
木大老爷沉下脸色,低喝道,“胡闹!没了规矩!”
肖婆子忙陪笑,嘴里喷出一股股酒臭,“老爷,我掐着量呢。这样冷的天儿,吃两杯暖暖身子。”
肖婆子是大小肖氏的娘家堂嫂子,男人死的早,便投靠了大小肖氏混口饭吃。人虽懒惰好酒,可她做出的吃食却极合小肖氏的胃口。
木大老爷也没想深究,只问了小肖氏近日饮食如何,睡得如何。得了一切都好后,踱着步进了田姨娘的屋子。
田姨娘才起**不久,刚刚洗了头发,如黑的青丝湿露露的披在肩上,如上等的绸缎一般。因屋内燃了炭盆,田姨娘穿的也单薄,只着了件水粉色打底,绣了梅枝的薄衫,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红肚兜。脸色红扑扑的,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夏蝉正在用棉帕子给她拧干头发,从铜镜里看到木大老爷的身影后,笑嘻嘻的道了句,“小姐,姑爷回来了。”
夏蝉是田姨娘的陪嫁丫头,同田姨娘情同姐妹。
田姨娘的嘴角本是带着笑的,听了夏蝉的话后却板了脸,在铜镜里瞪了夏蝉一眼,道,“同你说了多少次,要叫老爷!”
田姨娘嫁给木大老爷是为妾,夏蝉叫木大老爷为姑爷是不合规矩的。如果有主母在,乱棍打死都不冤枉。
夏蝉噤了声,怯怯的看了田姨娘的脸色后,将头低下了。
木大老爷上前接手夏蝉的工作,让夏蝉下去后,一边给田姨娘拧头发,一边道,“何苦说她,她说得又没错。我娶了你,不就是你家的姑爷?”
田姨娘挑起嘴角僵硬的笑了下,“老爷莫要这样说,若这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还不知要怎样想我……”
木大老爷粗粗拧了头发,转身坐在如意圆旁不再说话了。
田姨娘刚进门时,木老夫人很是喜欢,直说她模样长的好,人又本分知理。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回来却完全改了态度,将田姨娘当成了烟花女子一般。
田姨娘忙站起身,拎了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在木大老爷面前,“老爷,我即是跟了你,便是你的人,只一心一意的想把日子过好。老爷疼我知我怜我,我都懂。就是这样,我才不想让老爷在老太太的面前为难……”
“自己的院子,怎就连几句话也轻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