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是个中庸的处置法子。
汤思退知足,汤硕知足,王佐也应该知足了。
毕竟他已成功挑拨起汤思退父子和张杓争斗。
但张杓却不知足。
情绪依然还有些激动,“官家,此事不可纵容,今日王侍郎心血来潮,一句莫须有的秽王来弹劾臣一次,明日朱侍郎又说臣秽国,弹劾于臣,后日苟侍郎且有说臣秽民,弹劾于臣,如此以往,臣如何报效家国躬耕朝堂?”
朝中并无朱侍郎,也无苟侍郎。
却是猪和狗的谐音,这是在骂侍郎是猪狗……
王佐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张相公,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为何说话如此难听,辱没了斯文,圣驾面前,不怕秽了圣听——”
猛然止声。
汤思退暗暗摇头,汤硕也在头疼。
王佐终究不是大才之人。
这便着了张杓的道。
张杓故意辱没他,就是想听到这句反击:秽了圣听。
本来你弹劾张杓,是秽王的理由。
好吧,这个理由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可以理解,大宋文臣弹劾政敌的理由,有时候就是这么千奇百怪……谁叫这是文人和赵室共治天下的朝代呢。
但是张杓一番话,说有人要秽王、秽国、秽民来弹劾他。
你倒好,立马丢了个秽了圣听的话来。
你让官家怎么想?
果然,赵昚的脸色很不好看了,沉着声道:“王侍郎!”
王佐见状,脖子一硬,“有道是食君禄分君忧,张相公秽王乃是事实,方才话语辱没斯文亦是事实,臣为大宋臣子,有人殿前失仪,难道官家认为,臣不该弹劾?臣不能弹劾?臣踏正行直,何惧之有!”
漂亮!
这一手还击确实漂亮。
不过汤硕和汤思退的心里却越发沉重。
王佐究竟哪里来的底气。
竟然要和张杓死扛到底?
赵昚有些蛋疼了。
都不是白吃干饭的,王佐不怕死横起来,也不是个可以让人拿捏的软柿子,毕竟在仕途奋了这么多年。
犹豫了一阵,才道:“此事容朕再思索——”
张杓悍然打断官家,“此事明显,自是王侍郎受人指使构陷于臣,还请官家还臣一个清白!”
王佐也悍不畏死,“臣乃据实弹劾,无错之有!”
得了。
这两人是真的撕破脸皮杠上了。
赵昚顿时头大无比。
汤思退两父子也是暗暗惊心,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王佐受到谁的指使,忽然这么硬气,他不想要那个户部尚书了?
不提汤思退父子如何惊心。
赵昚是开始后悔自己将这四人宣召来对质了。
看着彼此怒视的张杓和王佐,赵昚只好糊稀泥——官家铁了心和稀泥,张杓和王佐虽然再不情愿,也得给个面子。
最后各自拿到了台阶下。
但是这以后,这两人恐怕要成为死敌了。
出了大内的汤思退父子,很是沉闷。
两人都想到了一件事:王佐究竟是受了何人指点,当然不是汤硕自己。
敢和相公对着干,谁有能力支持王佐?
答案呼之欲出。
汤思退深呼吸一口气,回头望向大内皇宫,又望向恭王府,无奈的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父子俩的清净日子怕是到头了。”
汤硕讶然,“父亲打算站队了?”
汤思退点头,“你还没看出来吗,公然挑战张杓,这直接让张杓以为王佐是受你我指使,为父所料不差,张杓今后就算不支持庆王,也会逐渐和李凤梧联手对付我们。”
“对付我们?”汤硕苦笑,“不是应该对付恭王么?”
“今天这事传出去,咱俩的立场,在外人眼里,很可能已经是恭王赵惇那方的了。”汤思退苦笑,赵惇这一手确实让自己猝不及防。
估计这是那个阴才柳子承的计谋。
话说,赵惇的势力已经触及到兵部了,这个皇子着实发展得有点迅猛。
而且悄无声息。
确实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也罢。
自己终究是要支持一个的,那就让争储落下最后的帷幕罢!
那么作为大宋左相,自己自然需要给自己父子卖个好价钱——想得到我的支持,赵惇你不付出点什么吗?
汤思退阴冷的笑了。
我汤思退岂是那么好被你利用的?
要我扶持你,可以。
我要的,你得双手给我送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汤思退欲封王
人心满贪欲。
汤思退是大宋左相,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可谓贵极一时。
当今大宋,就是恩平郡王都不如他。
然而在他心中,百尺竿头依然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如果不是因为双王争储,汤思退对此将无野望,但现在双王争储,那么自己就有机会。
汤思退的野望,是生前封王!
在大宋,无论北宋还是南宋,在世的时候封王的其实不多。
就是北宋开国那班人里面,都没有几个是在世封王,像慕容延钊、石守信都是去世之后才追封的。
后来童贯因为搞定幽州才封了个郡王。
中兴四将里面,韩世忠在世的时候封了个咸安郡王,死了才有一个蕲王。
刘光世在世时候没有封王,死后才有一个安城郡王和鄜王。
张俊在世时候封了一个清河郡王,死了之后追封循王。
就连岳飞也是死去之后在宋宁宗时期被追封鄂王。
至于更后面的权相史弥远、韩侂胄、贾似道,这些人在世也没有封王,证明封王这件事情无论是在北宋还是南宋都是稀有的。
然而如今的汤思退,却生了这个心思。
不求一次到位,至少这一次,要先拿下个郡王,等以后赵惇登基,那边可以成为真正的异姓王爷!
一旦封王,汤家就至少可保得几世富贵。
想到这里,汤思退看着儿子,爽朗的笑了起来,“硕儿,且随为父,斗上一斗这大宋雏凤!”
汤硕振奋莫名,“父亲,想好了?”
汤思退哈哈大笑。
意气风华。
我自相左东府,便韬光隐晦。
非利自身不涉争端。
然而大局如此,我汤思退做不得秦桧那般千古恶臣,也做不得张浚那般中庸妄臣。
那便做一个权臣!
赵惇你不是想得到我的支持么,那我便支持你。
张杓你不是想要中立么,那我便让你中立。
李凤梧你想扶龙赵恺……虽然从一开始我不看好你,也没将你放在眼里,但是如今,你确实有资格成为我汤思退的对手。
大宋雏凤……
哼!
汤思退负手前行。
且看我负手折凤翅,且笑今朝谁歌!
……
……
汤思退意气风华的离开,在后面远远看见这一幕的张杓并不诧异。
今日王佐弹劾自己。
表面上看似乎是兵部尚书汤硕的意思——就算不是他的意思,但王佐表现出来的意思却就是汤硕的意思的意思——这话有点拗口。
简单点说,就是王佐要让自己以为,是汤硕指使他和自己争斗。
若是一般臣子,大概会以为这是左相汤思退排斥自己这个右相。
但张杓知道这不是。
汤思退执掌中枢三省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别说自己初任右相不到一年,就是加上新任的参知政事周必大,自己两人都无法左右到汤思退的能量。
东府俨然已是汤思退的东府。
所以汤思退不可能出这种馊点子,因为他根本没必要通过这种手段来排斥自己——弹劾自己,不过是最低等拙劣的手法。
汤思退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在公事上做不出任何政绩来。
毕竟东府他一手独大。
那么今日王佐弹劾自己,是谁指使便明确的很了。
只有两个可能:恭王赵惇,庆王赵恺。
两者都是挑拨离间,让自己和汤思退失和,从而他们就能得到汤思退或者自己两方中的任何一方的支持。
有了一位相公支持,这两位王爷争储的机会便会大增。
所以王佐背后的人,庆王赵恺有可能,恭王赵惇也有可能。
但张杓明白,王佐背后的人,只能是恭王赵惇。
只是现在看来,恭王赵惇成功了。
汤思退意气风华的离开,显然就在方才有了决断,想到这张杓苦笑了一声,低头沉吟,“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连大宋左相都参与了,你还能做到当年说的?”
你挥袖青云江山,我拢袖乾坤定安?
难……
难于上青天。
不过……
张杓却倏然笑了笑,且坐看你涛生云灭。
我自逍遥。
反正赵愭已死,自己扶龙也无望,就安静的做一个看客,笑看临安风云,管他风生又水起,管他朝云起又落……
且不负人生风流便是。
……
……
清静下来的垂拱殿里。
赵昚罕见的没有继续批阅折子,而是陷入了沉思。
今日的事情怎么看都有些过于奇怪了。
王佐明明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大概就会将曾怀放到地方上去,他这个兵部侍郎就要补缺户部尚书,按说近期应该低调才是。
为何反常的弹劾张杓?
还是这么个蹩脚理由。
王佐真的是汤思退父子的人?
这确实有可能。
赵昚记得很清楚,隆兴北伐时,帝师史浩辞相,汤思退那时候还不是相公,适时的相公还是陈康伯,汤思退便上书自己推荐了王佐。
而自己也确实重用了王佐。
王佐的表现也确定卓越。
所以说如果王佐听命于汤思退,赵昚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自己需要汤思退来制衡主战派,所以这位左相有他自己的势力,是在赵昚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但今日张杓竟然逼得汤思退提出辞相。
这显然和汤思退的初衷不符。
他就不怕自己万一趁机让他辞相罢官么……汤思退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来。
所以王佐的背后,恐怕另有其人。
赵昚并不想去探究,王佐的背后究竟是谁。
反正肯定是那两个兔崽子没跑。
当然,也少不了阴才柳子承和大宋雏凤李凤梧的影子,这两人现在应该要进行最后的角逐了,谁胜出,都能成为大宋未来数十年的风流人物。
虽然自己更看好李凤梧。
但柳子承却选对了人——毕竟就是自己,现在也更欣赏惇儿一些。
赵昚忧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连兵部侍郎都不能幸免,朝堂重臣之中,又有几个能独善其身?
叹了口气。
如此一看,似乎晚立储只会让朝野臣子变得离心离德,为了扶龙而凝聚不到一起,整日为争储着想,却不坠心公事。
是朕错了?
赵昚有些犹豫。
也许是时候再提立储?
早日立储,也可定朝野臣心……如此,才有利于朕一手打造出来的盛世乐章?
第四百二十三章相公也任性
赵昚很纠结。
一方面,他看到了迟迟不立储的弊端。
另一方面,经历过庄文太子的事情,他知道太早立储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
若是太子经营的好,就是逼宫禅位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而自己等了三十年才等来的天子之位,岂非如此轻易的拱手让人——亲儿子也不行!
所以赵昚有些郁闷。
人郁闷了,话便多了。
赵昚想找人说话,当然不能是一般人。
这个人非谢盛堂莫属。
谢盛堂虽然是内侍省都知,但他深谙官场,眼光锐利,今日垂拱殿之事,想必也看出了不少猫腻,所以赵昚淡淡的问道:“盛堂,你觉得王佐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弹劾张杓?”
谢盛堂心里笑了,知道大官这是想找人聊聊天。
于是道:“老奴看啊,王侍郎是一点底气都没有,根本就是死鸭子嘴硬,在硬撑。”
赵昚呵呵乐了,“你个老乌龟果然看出来了。”
又道:“天骄之子啊……说出秦桧的那一刻,朕心里都觉得有点担心,深恐这位天骄收不住,而汤思退又不肯善罢甘休,这事情就闹大了。”
谢盛堂点头,“汤相公还是知道进退,没有给大官添麻烦。”
赵昚摇头,“不是汤思退知道进退,是张杓适可而止了,否则在汤思退提出辞相的时候,张杓适当进逼一句,说一句君子无戏言,汤相公既然辞相想必也是有错的……你让汤思退如何接?”
顿了下,笑得很有些得意,“张杓很鸡贼啊,知道现在还拿捏不住汤思退,所以退了一步,所以汤思退才领了情,不然你以为今日之事能这么轻易就化解?”
得意,是因为张杓再鸡贼,也是自己的臣子。
谢盛堂很是意外,“原来还有这等曲折,老奴愚钝,确实没看出来。”
这是真没看出来。
谢盛堂终究只是个内侍省都知,哪里能摸清楚这些相公们的心理。
所以说,语言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相公们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甚至只需要一句话的里一个词一个字,就能改变政敌一生的命运——无他,抓住事情的关键,抓住天子的心理。
所有事情都能运用到政治斗争中来。
论官场斗争的技巧,五千年的文化精髓,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文明古国都无法比拟的。
赵昚哈哈一笑。
神情却并不轻松,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年这个春节不好过了。”
今日之事后,朝堂局势大概要生变。
也许有人坐不住,立储之事大概要重提了。
而自己现在也在纠结,如果真的有人提起立储,自己还会拖么……也许不会了罢。
赵昚忽然觉得,如果庄文还在就好了。
至少自己不用再烦心立储的事情,德行才能,庄文都不输其他两个,又是长子,根本不需要自己绞尽脑汁比较。
可惜了呢……
就在赵昚和谢盛堂聊天的功夫,一个太监碎步跑了进来,“启禀官家,皇城司曾觌求见。”
赵昚愣了下,看了一眼谢盛堂。
谢盛堂茫然的摇头,显然也不知道曾觌这时候来垂拱殿干嘛。
赵昚挥手,“宣。”
片刻后就见曾觌急冲冲的跑进来,还喘着粗气,显然遇到了大事,而且是急事。
赵昚没好气的道:“什么事情还能把曾卿急成这样?”
曾觌看了一眼左右,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况且官家的垂拱殿本来都是信的过的人,是以毫不忌讳,急声道:“官家,刚才眼线来报,相公汤思退,兵部尚书汤硕,从大内出去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去恭王府,见了恭王殿下。”
“什么?!”
赵昚愕然,惊得失声而出。
汤思退去见恭王了?
刚在垂拱殿和张杓短暂交手,这边出了大内就去见恭王,汤思退想干嘛?
赵昚急忙问道:“他没有避开眼线?”
曾觌也有些奇怪,“是啊,臣也觉得奇怪,汤相公竟然没有避嫌,似乎是故意让皇城司眼线发现一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恭王府!”
赵昚默然了。
想到了很多。
汤思退这是故意给自己看的。
他是故意告诉自己,官家啊,臣也是被逼无奈,必须要选择站队了,所以臣去支持你的三儿子恭王去了。
故意让自己看见,就是告诉自己,无论臣再怎么参与争储站队,臣始终是官家您的相公。
这就是汤思退的聪明之处。
官家从来不怕相公,但就怕相公暗地里勾结朝臣,勾结皇子,若是明目张胆的在一起,官家心中还有底。
因为这是向官家示忠心。
无论支持哪个皇子,始终是官家您的亲儿子。
所以自己也不会因为汤思退选择了恭王,就此找个借口罢了他的相位。
对汤思退这种行径,赵昚很是满意。
他至少还知道他最基本的立场。
一个明确自己立场的相公,才是能被官家掌控的相公。
但也很是蛋疼。
朕的汤相公啊,你这是在逼朕立储啊。
连左相都站队了,其余朝臣又岂非看不懂局势,相信很快的功夫,临安朝臣甚至整个大宋的官场,都会出现站队的情况。
如果自己不迅速决断,争储一事将会越演越烈,最后衍生什么祸害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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