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恺闻言,也是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赵惇,又看了看父皇,最后看着李凤梧,想求证什么……
李凤梧微微点头。
赵恺眼睛顿时红了。
噔噔噔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争储而已,何至于要相害性命,我们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的……
虽然赵恺成长很快,但毕竟是弑兄的事情。
一时间,赵恺也难以接受。
赵昚有些颓废,在谢盛堂的扶持下,踉踉跄跄的坐回去,无力的挥挥手,“下去吧,都下去吧。”
李凤梧看了一眼赵惇。
又看了一眼赵恺。
对官家行了却礼,准备离开。
却听见赵昚无力的道:“你先留一下,朕还有事问你。”
李凤梧无奈,只好留下。
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赵惇和赵恺两兄弟,还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仿佛都没有听到官家赵昚的话,最后还是谢盛堂咳嗽一声,来到门口,唤来禁军护卫,“将恭王殿下送回王府。”
赵惇被禁军护卫架了出去。
谢盛堂又来到赵恺身边,“庆郡王,请回府罢。”
赵恺的情绪,终究要好过赵惇一点,失神落魄的点了点头,又失神落魄的离开了垂拱殿。
好像赵惇失败了。
好像李凤梧帮自己胜利了。
但是为何,心中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争储这么多年,自己不就一直在等着今天吗。
怎么高兴不起来。
想不到我堂堂赵室,标榜以文治国的赵室,竟然又发生了兄弟手足相残的局面。
何等的讽刺啊。
垂拱殿里,赵昚还在发呆,没有理睬被留下的李凤梧。
李凤梧也有些尴尬。
只好安静的等候着官家恢复常态。
再怎么是中兴之主的明君,赵昚毕竟是个重情至孝的人,又是人父,知晓大儿子是死在三儿子手上,也不短短的几分钟可以恢复的。
足足失神了半个时辰,赵昚的眼睛才渐渐恢复了神采。
只是,内心依然疼的难受。
冷冷的盯着李凤梧,“得逞了,现在你高兴了?”
李凤梧苦笑,“臣高兴得起来嘛,但凡有一点周转的余地,臣也不愿意如此行事,臣之苦心,还望官家明鉴。”
赵昚冷哼了一声,“是啊,你的苦心,你可是我赵昚朝内的范文正啊!”
这话无比讽刺。
李凤梧却无言以对。
毕竟自己让官家接受了这种儿子相残的人间惨剧。
这种事情,任何一个父亲,就算发生了,也宁愿选择不相信。
然而关于传承,天家历来无幸事。
只不过自己给赵昚的东西,让他不得不相信。
从两次刺杀自己,到盐官镇,再到那些名医圣手的方子,虽然没有一件事能明确赵惇是始作俑者,但都是强力的佐证。
这种事情,确凿的证据反而不如这些佐证来得有杀伤力。
天子多疑。
这是历代天子的通病。
赵昚也不例外。
所以李凤梧笃定,只要这些东西拿出来,赵昚肯定要往那方面去猜……而且,这本来就是湮没在历史中的真相。
当然,就算自己出现在南宋,策划了今日之事。
这件事,依然要湮没在南宋这短短的历史中。
赵昚不会让它大白于天下。
他知,我知,张杓知,赵惇知,赵恺知。
其余人,谁也不能知。
所以从一开始,自己就刻意在打造这个局面,青云书刊上张杓的文章,只有官家一个人看见,张杓拿出来的那些证据,也只有官家一个人看见。
所以从先前提出盐官镇事件之后,自己的对手不再是赵惇和汤思退。
而是赵昚。
第四百六十五章天下,谁的天下?
争储,两个途径。
一个是打败赵惇和他的谋臣汤思退、柳子承。
如今赵惇已成气候,要想彻底打败他们几无可能。
而另外一个途径,是打败赵昚。
打败了赵昚,这是根源,也就打败了赵惇和他的谋臣们——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看着李凤梧无言以对,赵昚自嘲的笑了起来,“范文正啊……”
这样的范文正,着实如一把剑。
庆幸的是,这把剑自己还能掌控。
逐渐从兄弟相残的悲痛中走出来的赵昚,也渐渐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心气和风度,神色略略平缓了些,却还有最重要的事情。
拿起那本青云书刊,还没开口,李凤梧就道:“官家不用担心,送递全国即将面世的青云书刊中,并无张相公的这篇文章,取而代之的是一篇上皇的赋。”
顿了一下,“就是官家您审核过的那篇。”
青云书刊的影响力确实巨大,这篇赋是李凤梧通过韩侂胄去求见吴太后拿到的。
上皇赵构听说青云书刊要刊登自己的作品,很是高兴。
整整策谋了三日,才整出这么一篇自认才情不输大宋雏凤的赋来。
当然,是自认。
赵昚当时也看过,确实没有问题。
闻言顿时愕然,指着李凤梧,“你……”
李凤梧立即行礼,“臣愿受罚!”
赵昚无语。
想不到这货连自己也敢骗,不过也略略宽心,看来他还是知道轻重,欺骗自己这一次,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不能真的让张杓那篇文章被世人所见。
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
李凤梧苦笑,“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昚无语,“真想做那范文正?”
李凤梧正色,大义凛然,“吾辈读书人,谁不愿如文正公!”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赵昚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五官抽搐了一下。
你这个范文正公,可是在朕的心口狠狠刺了一剑,留下了个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伤疤,对朕够狠,对赵惇够狠,对你自己也够狠的。
除了赵恺。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储君之位已是非赵恺莫属。
心中还有个疑问,“你是如何和张杓化敌为友的?”
李凤梧沉默了一阵,“很久以前。”
“很久是多久?”
李凤梧想了想,“在叔公张浚致仕离开临安的前一天夜里,臣去见了张相公,有过一番谈话。”
此张相公是张浚,还是张杓?
……
……
书房里,一灯如豆。
刚刚致仕的大宋枢相公,张浚坦然的坐在灯下主位,安静的看着两个自己最为看好的后生。
一个是侄女张约素的便宜儿子,如今被官家谬赞的大宋雏凤。
一个是自己儿子,年纪轻轻已是刑部侍郎的天骄之子张杓。
这两人似乎一直不怎么对付。
张浚当然知道缘由。
今日趁着致仕后将要离开临安,李凤梧前来送别,让这两个人面谈一下,没准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都是亲戚嘛。
可以竞争,这样才会进步。
但要友好。
张杓端坐,看着李凤梧,冷冷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何好谈的。”
丝毫没打算给父亲面子。
张浚只当没听见,起身,“我去看看行李收拾的怎么样了。”
李凤梧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和张杓细谈。
不过好歹得给叔公一个面子。
想了想,“不知道叔公有没有告诉过你一句话。”
张杓依然很冷,“什么话。”
李凤梧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前和叔公一起出大庆殿,与汤思退谈过一次,叔公说了这么一句话。”顿了一顿,“卸下铜甲,尽一世苍茫,跨马枪挑落日轻纱。讨来白衣,谱一曲沧海,落笔轻书万骑奔流。”
听见这话,张杓的眼里闪过一丝炽烈。
父亲,终究是那个家国天下的父亲。
面色柔和了些。
只是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是父亲的?
是赵昚的?
还是赵愭、赵惇或者赵恺的?
又或者是天下人的天下?
张杓心里却动了一下,难道就不能是我等天下读书人的天下?
也可以是我张杓的天下!
李凤梧继续道:“叔公之愿半成,敢问一句,汝愿承之,汝可承之,汝能承之?”
张杓愕然。
旋即哈哈一笑,“吾为其子,当承父志,有何不愿不可不能?”
李凤梧笑了。
笑得很是轻狂。
“我知道,你不服我,其实我又何尝服你,虽然你已是刑部侍郎,但我将来绝不止于你之成就。”
张杓哦了一声,“拭目以待。”
李凤梧忽然笑了,想起一事,“如此,你我不如打个赌?”
张杓愣了下,“如此儿戏?”
李凤梧摇头,“一点也不儿戏。”
张杓沉吟了一阵,“且说说。”
李凤梧便舔了舔舌头,很是刻薄的嘴唇说出了很是诱惑的话:“我知道,你要扶龙赵愭,而你也知道,我要扶龙赵恺。”
张杓迟疑了一下,点头。
李凤梧继续道:“那么我们便打一赌,我赌不出五年,你所看重的赵愭,就会在争储之中失败,当然,他也可能短暂成为储君,但他绝对不会登上帝位,最多五年的时间,就可水落石出。”
张杓思忖了许久,当然不信,“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凤梧笑了,“你别管我有什么依据,就问你敢不敢。”
张杓哈哈一笑,“笑话,我有何不敢!”
李凤梧乐了,“如此,若是我说的成为了事实,那便是你输了,赵愭失去争储资格后,你得辅助我扶龙于赵恺。”
“若是你输了呢?”
“我便辅助你扶龙赵愭,并且唯你马首是瞻。”
张杓沉默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毕竟他终究是自己堂姐的儿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现在和父亲的关系极为融洽,父亲已将他看做张族后生。
这样一来,自己和他之间的争斗,便会平和得多。
况且,怎么看赵愭的赢面都居大。
自己断然没有输给李凤梧的道理。
抚掌,“善!”
李凤梧面色骤然灿烂,轻轻说了一句,“且待那日。”
张杓正欲说话,却见父亲推门而入,笑道:“尔等赌约,为父为证,不论如何,为父都等着那一日。”说完又看着两个最喜爱的后生,轻声道:“且待那一日。”
对李凤梧道:“你挥袖青云江山。”
对张杓道:“你拢袖乾坤定安。”
张杓和李凤梧两人,没来由的,心里升起一股豪情。
挥袖青云。
拢袖乾坤。
第四百六十六章逃不过历史轨迹的赵惇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听了李凤梧的话。
赵昚忍不住叹了口气,“张杓就这么被你拉了过来?”
这也太简单了罢。
李凤梧苦笑,“其实一点也不简单,因为很可能是臣输给张杓,转而放弃庆郡王殿下,辅佐庄文太子,能胜张杓,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赵昚不说话了,若是没有惇儿,张杓还真不会输。
可惜没有如果。
只是心中有点好奇,“你是如何断定,庄文……”说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些黯然。
庄文终究是薨了啊。
李凤梧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还是别说的好。
赵昚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只是好奇的那么一问。
君臣二人陷入沉默。
适时谢盛堂问了一句,“大官,龙大渊和曾觌两人还在外面候着。”
赵昚点点头,“让他二人退了罢。”
谢盛堂应喏,就要出去通知两人,却被官家喊住,“告诉他二人,将罪证库那把军弩销毁,从今之后,任何人谈及此事,杀无赦!”
谢盛堂打了个寒噤,领命出去了。
赵昚拿起桌子上那一叠纸和那本青云书刊,沉吟了许久,等谢盛堂回来后递给他,“烧了。”
谢盛堂奉命行事。
李凤梧默默的看着着这一切。
赵昚处置好后,对李凤梧道:“可还有遗漏?”
赵昚这是在毁灭证据。
但李凤梧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要帮助官家,轻声道:“没了,这个青云书刊,世间仅此一本,哦不,现在连一本都没了。”
顿了下,“至于张相公,官家自然有办法让他将这件事永远忘记的。”
赵昚点头,看向李凤梧,“你呢?”
李凤梧沉默了一阵,“臣已功成身退,今后,臣心中再无化身桐木的庆郡王,只有储君赵恺,臣之桐木,当是垂拱殿里的真命天子。”
赵昚认真的看着李凤梧,想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李凤梧坦然无惧。
事实上这本来就是自己的打算。
赵惇不能成为储君,那么就只有赵恺。
而自己早就和赵恺说过,虽然辅佐他,但自己是官家的臣子,先有官家,再有他。
所以从今以后,自己和庆郡王赵恺,于公,是储君和朝臣,于私,算是朋友……的吧?
但绝对不再是皇子和谋臣的关系。
赵昚今日终于听到了一件勉强算得上是好消息的话,沉默了半晌,“这件事虽然尘埃落定,但朕必须让你明知道,天家不可欺。”
李凤梧苦笑,就知道会这样。
“臣愿领罚。”
赵昚冷哼了一声,“滚吧。”
李凤梧得嘞一声,行却礼,一步一步提出垂拱殿。
看着李凤梧远去的背影,赵昚叹了口气。
对销毁证据回来后的谢盛堂说道:“看啊,这就是朕的大宋雏凤,一个想做范文正的读书人,且化作一柄利剑,在朕的心里狠狠的刺了一剑。”
谢盛堂沉默了下,才道:“大官,剑伤人心,却斩病厄。”
赵昚点点头,“我又何尝不知。”
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真是大义凛然啊。
挥手,“宣翰林学士承旨,朕欲起草诏书!”
谢盛堂应喏。
……
……
赵惇出了大内,汤思退早已不见踪影,显然这位相公知道大势已去,趁早回去策谋了……当然不再是策谋争储,而是为他自己的仕途做退路。
赵惇也不知道怎么回到王府的。
等他醒过神来,已经在书房里坐了好久。
王妃李凤娘推门进来。
身后,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木盒。
看见失神落魄的恭王殿下,并没有多想,轻声道:“殿下,臣妾有一礼物送您。”
赵惇看见自己这位王妃,想起了很多。
却没心思告诉她今日垂拱殿发生的事情,讷讷的道:“什么礼物?”
李凤娘挥手。
丫鬟便将盒子捧到赵惇面前的书桌上放下,然后垂首退下。
赵惇没有什么心思,本能的伸手去打开盒子。
翻开盒子,入目。
豁然是一双洗得很是干净的手!
一双断手!
一双雪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手!
赵惇大惊,吓得倏然往后一退,面无血色,栽倒在地。
心胆俱裂,“这……这……这……这是什么!”
李凤娘很是满意,笑里藏刀,“殿下不是赞誉这双手天下无双,很是喜欢么,臣妾便将这双手剁了下来送给殿下,如此,殿下可以日夜欣赏,岂不美哉?”
赵惇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盯着那双手,仿佛看见了鲜血淋漓的影子。
怪叫一声,仰头倒下,晕了过去。
李凤娘却并不惊惶。
毕竟是大宋母老虎。
咳嗽了一声,李承祖走了进来,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晕倒的赵惇一般,轻声道:“王妃有什么吩咐。”
李凤娘宛若无事,“殿下晕倒了,将殿下扶到寝殿去,着人去请太医。”
至于这双手么,放在他寝殿中。
好教他知晓,就算你要成为储君了,这太子妃只能是我李凤娘。
这双手就是告诫。
办完这些事,李凤娘并没有陪在晕倒的赵惇床前,而是心情愉悦的来到前堂,准备吩咐下人,为即将到来的封储做准备。
只是却看见中书舍人柳子承气急败坏的来到,急声问道:“殿下呢?”
李凤娘愣了下,“殿下身体不适,在寝殿休憩。”
柳子承抚掌,“王妃还不知道吗,出大事了!”
李凤娘不解,“今日不是确定立储之事么,板上钉钉的事情,能出什么大事?”
柳子承苦笑,“从汤相公那里得知,李凤梧闯了垂拱殿,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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