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得原地一个小跳,赵长念嘴唇一白,下意识地转身就要跑。
“殿下?”大太监拦了拦她,轻轻摇头。
都禀告了陛下七皇子来请安了,她哪儿能半路就走呢?
硬生生停住步子,长念咬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扭头,当做没看见叶将白,越过他便上前去了龙榻边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帝王听见她的声音,半阖着道:“起来吧,难得你有孝心,在皇子里是头一个来请安的。”
长念微微抬眼,心里一惊。
大太监说父皇没有大碍,可看他这脸色白里透青,神态萎顿、嘴唇干裂,怎么也不像是小病。
“父皇可用过药了?”她问。
帝王轻咳两声摆手:“宫里的御医都无用,一点风寒,开的方子吃不好,朕已经传了叶爱卿进宫,还是他的药管用。”
叶爱卿?长念不解,余光瞥一眼旁边的叶将白。他人在这里,那父皇说的便不是他,可朝中除了辅国公,还有哪个叶爱卿?
未及她想明白,皇帝又道:“你的两位皇兄近来都忙,你便多去中宫走走,陪陪你母后,也好替你皇兄们尽孝。”
皇后自打将贵妃拉下马,心情是一日比一日好,哪里用得着她去陪呢?可到底是父皇的命令,长念再不想,也只能应:“是。”
皇帝颔首,又看向叶将白:“爱卿若得空,便陪念儿去这一趟。”
今时不同往日,帝王还是很惦记长念的小命的,知皇后不待见她,辅国公去,能少很多麻烦。
然而他这话一落音,赵长念嘴唇都白了,连忙道:“国公事务繁忙,中宫儿臣一人去即可。”
正想开口应下的叶将白一顿,狐眸微眯,看了她一眼。
长念恍若无感,再拜行礼告退,出了盘龙宫就跑,那小步子快得,跟只野兔子似的。
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回头看了看没人追上来,她才扶着宫墙,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殿下怕什么?”有人问她。
长念心有余悸地答:“怕辅国公。”
“哦?”被点名的辅国公揣着衣袖站在她前头,“殿下天胄之子,也怕在下这区区凡人?”
喉咙一噎,长念猛地抬头,吓得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你!”
方才她回头看,明明没有人啊,这人是鬼吗!
叶将白皱眉,伸手想将她拉起来,这人却避他如蛇蝎,飞快地往后挪。
“停下。”收回手,叶将白冷冷地道,“再往后是水坑。”
长念顿住,撑着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低声道:“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若是有别的事呢?”
“有别的事,我也先走一步。”长念抿唇,埋着头就要绕过他。
“在下以为,殿下的秘密被拆穿,一定会想法子与在下谈判,好叫在下替殿下守住这秘密。”叶将白皮笑肉不笑地平视前方,“原来殿下半点也不在意族人生死。”
像是骤然被点了穴,长念僵在他身侧,微微捏紧了拳头。
“国公会去告密吗?”她轻声道,“得罪定国公府,只扳掉我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这等亏本的买卖,您会做?”
眼含讥诮,叶将白道:“许多人背地里说在下是个疯子,殿下,疯子发起疯来做事,可是不看利弊的。”
“你威胁我?”长念阖眼。
“是。”叶将白拢袖,理直气壮地道,“这威胁,殿下受是不受?”
冷笑侧身,长念道:“威胁之事永无止境,国公若想用这秘密要挟我一辈子,那是妄想,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叫你得逞。”
心口微微一窒,叶将白脸色沉了下去:“在殿下眼里,命这么不值钱?”
“命很重要,我也很舍不得。”长念耸肩,“但若我一个人的命要连累那么多人,舍了也就舍了罢。”
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叶将白声音含冰:“若在下要的东西不多呢?殿下给得起,也宁愿以死相报?”
长念疑惑地看向他:“国公想要什么?”
“一年。”叶将白面无表情地道,“在下所求,不过殿下一年。”
长念惊了,眼神分外复杂地盯着他的脸:“你要我?”
“并无他意,只是既已有夫妻之实,便想让殿下多陪些时候。”叶将白淡声道,“也总好过流连青楼之地,不干不净。”
这话说出来,长念分外难堪,指尖颤了颤,心口也是一紧。
他是想有人陪,不愿与人联姻,也不愿去青楼,所以她这个女扮男装的人,最适合暗度陈仓。
把她当什么呢?
果然什么感情、喜欢都是假的,男人心里的女色,不过是玩物。五哥早说过宁信鬼神莫信权臣,她脑子里记着,却压根没放进心里,活该被他玩弄。
深吸一口气,长念也笑了,眸光冷冷地道:“还请国公给两日考虑的功夫。”
“好。”叶将白淡然地拂袖,“考虑好了,便让叶良传话到国公府便是。”
“多谢国公。”讥诮地朝他行礼,长念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显然是跟上来了,然而长念如今心里有气,胆子也大了,不再怕他,只觉得厌恶。爱跟就跟好了,随他跟到哪儿都无妨。
进了中宫,叶将白没再跟,长念也没回头,径直去请安。
皇后今日着了一身翠纹织锦束腰常服,微露酥胸,看起来成熟又妩媚。
见着她,她脸上难得挂了笑:“念儿倒是想起母后了。”
长念拱手:“奉父皇之命,前来问母后安好。”
“呵。”捏着丝帕沾了沾嘴角,皇后道,“果然是得了陛下宠爱,说话都有底气不少。”
第98章 闯祸了
两侧没有外人,只皇后的贴身宫人并了两排,闻言都斜眼看她,甚是冒犯。
长念淡笑:“得蒙父皇怜爱,是儿臣之幸。”
孟氏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副平静的模样,总觉得像极了秦妃,眉目疏淡间就能勾了男人的魂。
“你没事就退下吧。”她不耐地摆手。
要是以前,皇后有一万种可以为难赵长念的法子,但现在,赵长念得了陛下惦记不说,还有辅国公护着,有些手段就不能搁在明面上了。
长念平身站立,没有要告退的意思,反而是朝她再拱手:“母后,儿臣如今已然立府,昔日秦妃的遗物,是否可以让儿臣领走了?”
秦妃病逝之时,锁秋宫被中宫抄了一遍,说是秦妃有罪,但凡御赐的东西,统统收走。结果她收走的不止御赐之物,压根是连个遗物都没给她留下。
孟氏淡笑,道:“秦妃的遗物,你怎么同本宫要呢?本宫可不知道她放在了哪里。”
这是抵死不认了。
长念暗吸一口气,语气放缓:“秦妃病逝已有十余年,还请母后看在儿臣思念母妃的份上,成全儿臣。”
孟氏摇头,端庄地道:“念儿孝顺,本宫若是能成全,如何会作梗呢?”
长念抬眼,目光与她对上,两厢心里都是门清。她知道东西在她手里,她也知道她知道东西在她手里,但她就是不给。
你不是得了圣宠吗?不是厉害吗?有本事自己把遗物找出来啊。
长念觉得,皇后真的十分小心眼,完全没有外人眼里母仪天下的大度。
“那儿臣明日再来请安。”她拱手。
孟氏笑着掩唇:“今日来请安,本宫给不了你,明日难不成就能给了吗?念儿多大的人了,还要耍小孩子脾气?”
长念垂眸,低声问:“那要怎么样来,母后才给得了呢?”
皇后起身,扶着大宫女的手踱步到她跟前,似笑非笑地道:“念儿有本事了,能同本宫讨价还价了。也好,只要你能做件哄本宫开心的事,本宫便替你想想法子,如何?”
“一言为定。”长念颔首,看了旁边的宫人一眼,退步出了正宫。
宫人跟着出来,引他去个左右无人之处,才低声道:“娘娘满心都是太子殿下,能让娘娘开心的事,自然是与太子殿下有关。近来三皇子得势,太子处境堪忧,殿下若是能帮上忙,那娘娘自然就能成全殿下了。”
想也知道是这事,长念捏紧手,冷声道:“只愿娘娘莫要食言才是。”
“皇后娘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拂袖转身,长念礼也懒得与这中宫之人多做,沉着脸便走。
离开中宫,没有看见叶将白的影子,长念去崇阳门与黄宁忠碰头,披了薄斗篷,戴上帽子便往武亲王的忠武宫走。
武亲王居深宫久矣,皇帝明令,无事不许皇子去打扰亲王休息,长念也只在每年的年宴上看见他,远望几回,觉得武亲王为人十分严肃,不易亲近。
不过好歹她要喊一声皇叔,有血缘关系的,说上两句话应该不难。
托黄宁忠打点,长念从侧门偷偷摸摸进了忠武宫,一路上左顾右盼,终于在个花圃边看见个挖泥的宫人。
“劳驾。”长念上前道,“能替我引个路么?”
宫人回过头来,满脸灰泥,一边伸手擦一边问:“要引去哪儿?”
长念道:“锁秋宫七皇子,想见一见武亲王。”
上下打量她两眼,宫人摇头:“陛下有令,皇子不得随意进出此地。”
“我知道呀。”跟着他一起蹲下来,长念嘿嘿笑着套近乎,“但我不是随意来的,是的确有要事,可不可以通融一二?”
她笑起来眼睛又弯成了两个小月亮,露出梨涡,十分可爱。
那宫人却是很严肃地道:“若是不可以呢?”
“那……”长念垮了脸,看了看他正在挖的花泥,撩了袖子就道,“那我与你一道挖这个,等皇叔什么时候散步出来,我再去拜见。”
宫人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蹲下来,打量了一下花种,挑眉道:“大花飞燕啊,这花好种。”
“好种?”宫人皱眉,“这已经是第三盆了,总也不发芽,哪里好种?”
“怎的会不发芽呢?除非你不会种。”长念麻利地将花泥挖去花盆里,顺手将旁边放着的一小盒子种子塞在那宫人手里,“用温水泡两个时辰去。”
宫人将信将疑:“用水泡那么久,种子不会坏吗?”
“听我的就没错。”长念道,“我在锁秋宫种了十几年的花呢,什么花的习性我都了解。”
“堂堂皇子,沉迷此等花草杂事,不觉得没出息?”宫人直言不讳,甚至皱了皱眉。
要是别的皇子,听他这么顶撞,早把人拖出去打一顿了。可长念没那么要面子,也不生气,一边松土一边笑道:“是挺没出息的,可也没法子啊,之前哪儿都去不了,一直在锁秋宫里,除了种花我还能干什么?”
宫人愣了愣,眼神一时复杂,隐隐有悲悯之色。
长念安慰他:“不必觉得我惨,现在我能出来,已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不像皇叔,还见不得外头天地。”
宫人一听,悲悯之色更重。
“你怎么了?”长念好奇地看着他,“怎的还要哭了?”
斗大的一双眼红通通的,她不问还好,一问,这宫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声若洪钟,吓得长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你别哭啊!”左右看看,长念心虚地捂着他的嘴,“待会儿把人引过来,我就更见不着皇叔了!”
眼泪哗啦啦地在脸上冲了两条泥线,这人完全没听长念的安慰,被捂了嘴也还是哭。
少顷,远处真的有宫人被惊动,急匆匆往这边跑过来了,长念暗道不妙,扭头就想开溜。
谁曾想,远处的护卫却是飞身上来拦住她的去路,怒斥道:“何人敢欺负王爷?”
长念傻眼了。
她看看这气势汹汹的护卫,再低头看看还扯着她袖子哭的“宫人”,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就炸出了三个大字——
闯!祸!了!
第99章 没了解过的秦妃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只燕子悠哉悠哉地从某处宫檐下飞出来,路过忠武宫。
然后就被宫里“嗷”地一嗓子给吓得打了个扑棱。
武亲王赖皮似的坐在花圃边上,嗓子眼朝着天嚎,眼泪哗哗的。
长念被他这阵仗吓得抖如筛糠,可左右也没法子,只能看着。看久了,还端个花盆过去,将他的眼泪接一接。
“皇叔啊。”她忍不住感叹,“您也太能哭了点。”
说好的严肃冷酷呢?以前年宴上看见的,莫不是个假皇叔?
武亲王瞪她一眼,收了嗓子飞快地道:“你以为本王想哭呢?还不是憋太多年了!”
说罢,继续把嗓子眼对着天嚎。
长念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也是,武亲王在宫里虽说是锦衣玉食,无人敢怠慢,但终究是孤独了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只能守着这四方的天过。
“王爷,您先进去更一更衣。”旁边的宫人看不下去了,连声劝,“七皇子好歹是晚辈,您哪能这般失礼。”
“本王不管!”武亲王直蹬腿。
一个没忍住,长念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武亲王恼道,“敢把本王当宫人,还敢闯忠武宫,本王若去陛下那儿告一状,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轻咳两声,长念拱手作揖:“皇叔恕罪,侄儿本就不堪用,再被告一状,怕是又要被关回去了。”
“那挺好。”武亲王哼声道,“总要有人跟本王一样惨。”
胡子拉碴的一个壮汉,竟跟个孩子似的闹腾,长念觉得好笑,又忍不住用哄孩子的语气哄他:“侄儿若是回去了,谁带皇叔出去看看呀?”
闻言,武亲王哭声瞬消,眼里“咻”地就亮起了灯,抓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一边,贼头贼脑地问:“你能带本王出去?”
“应该可以。”
“别说大话啊。”武亲王板着脸道,“本王自己都试过的,压根过不了崇阳门!就算过了,外头宫门还要皇帝的手令亦或是皇后懿旨才肯放行。”
笑眯眯地看着他,长念道:“皇叔若信得过我,明日便在忠武宫门口等着,侄儿来接您,去看看如今京城变成什么样子了。”
武亲王一喜,接着又有些担忧,目光复杂地道:“你小子,为何要带本王出宫?有何目的?”
“皇叔英明,侄儿这点小九九,就不瞒皇叔了。”
收敛笑意,长念正色道:“父皇龙体有恙,交三镇新兵于太子,如今太子形势不利,侄儿担心他铤而走险……当然,若是侄儿多虑,那最好,但这等事情,还是有准备更加稳妥,故而侄儿想请皇叔帮忙。”
眉头一松,武亲王道:“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等小事。”
“对侄儿来说,不算小事。”长念抿唇,“侄儿母妃早逝,只有一个父皇尚在,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处于危险之中。”
“你的母妃……”武亲王眯眼,像是在回忆,却一时没想起来。
长念低声提醒他:“秦妃。”
“啊,那位娘娘。”武亲王恍然,口里喃喃两声,眼神飘忽地道,“秦妃啊……”
看他这神色,长念好奇:“皇叔知道我母妃?”
“自然。”武亲王道,“你母妃入宫之时,因容色秀丽引了不少王爷侧目,也得了你父皇青睐,但很可惜,她最后没能封位份,反而是贬成了宫女。本王再听说她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怀了身孕,被陛下提拔为嫔了。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众说纷纭,但你父皇除了皇后以外,念叨得最多的人就是秦妃了。”
长念一愣,有点不敢置信:“父皇他……经常念叨秦妃?”
秦妃分明倍受冷落啊,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常年也见不着父皇。
“若不是皇后……哎,大人的陈年旧事,你个小孩子有什么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