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这骄傲扬起的小下巴,北堂缪莞尔,伸手扶了扶她头顶的玉冠,轻声道:“这么能干,前些时候怎的病得跟白纸似的?”
提起那事,长念眼神微黯。
“念儿是不是有事瞒了兄长?”北堂缪皱眉,“以前遇见事,你好歹都同我说,如今怎的半个字都不提?”
“怎么说呢?”长念抓了抓鬓发,“我与辅国公……”
刚说了个开头,北堂缪脸色就沉了,轻轻握了她的手腕,语气冷硬地道:“我早说过,你莫要与他多纠缠。”
“说是那么说,可我也没法子。”长念嘀咕,“那人算计起人来,我跑也跑不掉。”
北堂缪抿唇,眼底微微有戾气。长念瞧见,连忙安抚他:“不过如今好了,总算是有自己的王府了,等大婚过后,他必不能与我再多来往。”
起码明面上的来往是不能了。
提及大婚,北堂缪仍有担忧:“那沐大小姐,听闻很是不好相处。”
“也只是听闻罢了。”长念笑嘻嘻地同他比划,“沐姑娘人很好的,也仗义,也潇洒,是我最佩服的女子。与她成亲,我很开心。”
眉头皱得更紧,北堂缪暗暗摇头,心想以她的性子,看谁都觉得好,他还是得帮她留意些。
安排好了三日的行程,武亲王甚是高兴,一见着人就抱头痛哭,聊了起来。长念要回京,他大手一摆:“你且回去,本王就在这里与人安置,明日你再来接本王。”
长念惴惴不安地蹲在他身侧,认真地抬头问:“皇叔,您不会突然就跑了吧?”
武亲王瞪眼:“瞎说什么呢?本王的家眷都在宫里,本王能跑去何处?”
想想也是,长念点头,与北堂缪一起归府。
她问北堂缪:“武亲王何如?”
“虽幽居深宫多年,但威信仍在,不靠兵符依旧能动三镇陈兵。”北堂缪道,“请动了他老人家,殿下可暂时不必担心东宫异动。”
心口微松,长念笑道:“今日多谢将军。”
停下步子,北堂缪侧身,低头看她:“你我之间,谈何谢?”
长念傻笑,双手合十,俏皮地朝他作揖。北堂缪受下,扶着她的手让她平身,眼里光芒盈盈。
这画面很美好,要是没人打扰的话,便能定成一幅画挂在墙上。
但是很不巧的,偏生有人出来打扰了,而且动静极大。
“咳咳咳咳!”
鞭炮似的一串咳嗽声,炸得长念往后小退一步,慌忙转头。北堂缪一顿,也是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叶将白只着中衣,背对着他们站在旁边的庭院里,似是没看见他们,脚步虚浮地走了两下,便扶着旁边的石栏,再度咳起来。
北堂缪一时间没认出这是谁,正想上前看看,却被旁边的赵长念一把拉住。
“这是一个在我府里养病……为什么会在我府里啊?”她一边解释一边咬牙,“不管了,总之便是在府上养病的人,传染之疾,将军别过去为好。”
北堂缪将信将疑:“是个什么人?”
“街上要饭的。”长念闭着眼睛道。
尊贵无双的辅国公,在听见这个身份之后,咳得更加波澜壮阔、气势汹涌,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
长念连忙把北堂缪往外推:“明日一早再去与兄长汇合,今日时候不早了,兄长早些休息。”
“念儿……”北堂缪不满。
长念没法子啊,叫他看见叶将白在这儿,有嘴也解释不清,只能胡乱应着:“清晨我便过去。”
北堂缪叹了口气,轻声道:“明日将沐大小姐也请上同行可好?”
“好好好!”管他说什么,统统应下,长念将他送至门口,笑着摆手,“路上小心。”
北堂缪与她行礼,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眉头不松,却是转身上车了。
送走这人,长念大松一口气,转过身眉毛就竖了起来,责问门房:“国公为什么还在?”
门房苦着脸道:“小的们哪里知道?他不肯走,咱们谁敢去赶啊?”
这人是赖上她了?长念叉腰,气冲冲地回到方才的院子,叶将白还站在那儿。
她大步上前,抓着他的胳膊就道:“您这是做什么?”
中衣单薄,一捏胳膊,他身上的热度就透过衣裳传了过来,长念转怒为惊,垫脚一探他的额头,又气又无奈:“今早烧还退了,这怎么又烫起来了?”
再看看他的打扮,她横眉:“病了还穿这么点儿出来晃悠?”
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叶将白眼神恍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认出她似的,轻声道:“我醒来没看见你。”
“废话,我又不是你的眼睫,如何能一醒来就看见?”长念转身将他往屋里拖,按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再碰碰他的手,又怒,“额头滚烫,身上冰凉,国公是故意折腾自个儿?”
抿了抿唇,叶将白道:“没有,我出来寻你,寻不到。”
“不知道问问下人?”
“他们说你晚上回来,但已经这么晚了,你才姗姗归迟。”狐眸里有些委屈,他垂眸,小声补充一句,“还是同别人一起归来的。”
第104章 认识得早很了不起
大夫说过,人一发高热,情绪就会变得敏感,需要人照顾。
但是,赵长念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位仁兄,心想也太敏感了点吧?平时多霸道阴险的一个人啊,现在竟跟病西施似的倚在床头,眼角轻轻瞥她一眼便挪开,顾盼间千般委屈万般可怜,偏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只轻声怨她两句。
捂了捂心口,又掐了掐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长念叹了口气:“我不是有意归迟。”
“殿下忙,在下明白。”掩唇咳嗽两声,叶将白怅惋地道,“只要能回来便是好的。”
“嗯。”长念挺愧疚,“下次我回来早些。”
顺口答完,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瞪眼看着面前这人:“您还要在这儿住?”
叶将白狐眸里满是无辜,理所当然地问她:“不然在下住哪儿?”
“您是辅国公!有国公府的!”长念跳了起来,鼻子都皱成一团,“住在我的王府像什么话?”
薄唇轻抿,叶将白低声道:“殿下伤时,曾住在国公府,在下觉得十分妥当。如今在下病了,殿下竟觉得这王府住不得么?”
长念:“……”
她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仔细想想,还有点忘恩负义的羞耻感。
“随您高兴吧。”长念无法了,“您只要不怕惹争端,我自然是也不怕的。”
“多谢殿下。”叶将白勾唇,又柔柔弱弱地咳上几声,然后才道,“北堂将军似是很喜欢殿下。”
“国公多虑。”长念别开头,“朋友罢了。”
“是么?”叶将白垂眸,“在下听闻北堂家有意替北堂缪立正室,奈何北堂将军不配合,以不归府为要挟,势要驳婚。”
“他那个人,不爱别人替他做主。”长念撇嘴,“若是他自个儿遇见那姑娘,说不定还能入眼。可偏巧是家里叔伯逼他要娶的,他自然不待见。”
眯了眯眼,叶将白道:“殿下还真是了解。”
“毕竟相识多年了。”长念算了算,“比认识您早十年呢。”
叶将白:“……”
认识得早了不起?
……还真的挺了不起的。发着高热的国公凄凄凉凉地想,十年啊,十年的光阴,两人会一起经历很多事,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也有很多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话。若是别的,他都还能补救,可偏生岁月这个东西,是不让插队的。
“明日我还要出门,就不多陪国公了。”长念起身道,“您吃了药早些休息。”
叶将白目送她离开,抱着枕头一脸哀怨。
等屋子里没别的动静了,良策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主子,要喝药吗?”
“不喝。”哀怨的国公凶恶地回答,“去,找一趟霍许。”
自从上回霍家那不长眼的公子得罪了叶将白,霍许的日子便一直不太好过,骤然接到国公的差遣,他二话没说就飞快地去办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长念刚睁开眼,就听得红提焦急地道:“主子,三皇子差人过来了。”
一个鲤鱼打挺……没能坐起来,长念龇牙咧嘴地捂着腰,扒拉着床沿道:“扶我一把。”
红提连忙上去将她扶坐起来,又将要换的袍子递到她手边。
长念自个儿更衣洗漱,急急忙忙地就去了前厅。
“七殿下安好。”霍许笑眯眯地朝她行礼,“卑职奉三殿下之命,特来与七殿下商议。”
“何事?”长念请他坐下,正色问。
“修建行宫之事,想必殿下也已知晓。陛下器重,将此事交由三殿下督管,但殿下事务繁忙,难免分身乏术,便想请殿下帮忙验工。”
长念皱眉,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因着上次江西粮饷之事,三哥对她积怨颇深,这次怎么会又让她帮忙?
“殿下放心,三殿下也绝无自己揽功之意。”霍许道,“三殿下说了,殿下一旦应允,便上禀工部,待到行宫完工之后,一并报与陛下论功。”
长念迟疑:“不瞒大人,刚开春,各处事务都多,我这里也……”
“七殿下。”霍许语重心长地道,“三殿下之意,您还看不明白吗?”
“嗯?”
长叹一口气,霍许摇头道:“太子暴戾,三皇子心知与他为伍不能保全性命,故而想放下芥蒂,与七殿下同归一心。此次监工,不过就是个台阶,殿下只管担个名头,连行宫都不用过去的。”
长念抿唇:“若要我监工,那我必定是要过去看着才对得起皇兄信任。”
“七殿下实诚,也好。”霍许笑道,“只要殿下应允,今日便可随三殿下一起去往行宫。”
天上掉下来的差事,又是三皇兄的要求,长念思忖了几柱香,还是点头应了。霍许便起身,吩咐随从去知会三皇子,然后拱手朝她道:“殿下准备好了就可动身。”
“现在?”长念皱眉,“匆忙了些。”
“行宫离京城有些距离,三皇子五日去一次,今日刚好要去。”霍许道,“若是过了今日,便又要等五日了。”
“好吧。”长念道,“容我带些护卫。”
霍许颔首应下。
长念出门,找来红提,叮嘱她去给沐疏芳传话,今日她是去不了三县了,让他们见机行事吧。
于是,北堂缪乘车到半路,上来的便只有一个沐疏芳。
“殿下何在?”他皱眉。
沐疏芳朝他颔首行礼,笑道:“殿下今日遇见些麻烦,无法同行,便托小女来知会将军一声。”
她着一身天青对襟长裙,黄色的宽腰带束出纤腰,再裹一串儿玉带,和着头上三支玉簪,端庄又潇洒。说话不卑不亢,竟敢抬眸与他对视。
北堂缪面无表情地打量她两眼,觉得第一印象不坏。
沐疏芳脸上笑着回视他,心想这人真是跟传闻里一样,跟个冰块儿似的无趣得紧,要不是长念的托付,她才不跟冰块儿一起出门。
马车前行,车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沐疏芳眼观鼻口观心,实在觉得憋闷,便小声问:“将军,我能出去骑马吗?”
第105章 第一印象良好
她想的是,老娘哪怕对着马的后脑勺,也不想对着你这张死人脸。好看有什么用,连笑一下都欠奉,那还不如马毛瞧着舒服。
然而,北堂缪听了她的话,却是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问:“骑马?”
“有何不妥?”
“……无妨。”移开目光,北堂缪道,“沐小姐想去便去。”
“多谢!”大大地松了口气,沐疏芳喊了一声停车,便逃也似地下去,将北堂缪的随从飞沙的马抢了。
飞沙坐在车辕上,看沐疏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忍不住感叹一句:“京都少有闺秀善骑马,这位倒是不同。”
坐在车里看不见外头情形,北堂缪想了想,实在有些好奇,便低声问:“她着罗裙,如何骑得?”
飞沙小声禀告:“那罗裙……裙摆裁剪不似寻常,小姐下着马绔,很是轻松。”
竟有这样的?北堂缪抿唇,沉默许久,轻轻撩开旁边的小帘子,往外看了看。
沐疏芳哒哒地骑着马在车前三步远的地方走着,背影挺直,情绪比方才高涨许多,还与后头跟着的随从玩笑,道:“我这般,像不像迎亲的新郎官?”
随从奉承:“像,大小姐英勇,跟别家娇弱的女儿大不一样。”
北堂缪低头看了看“娇弱”地坐着马车的自己,心生不悦,掀开车帘道:“再牵一匹马。”
“将军?”
“时候不早,也不好慢悠悠坐车叫人久等。”北堂缪下车,牵了另一匹马,身影如风,卷上马背便扬鞭飞奔出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沐疏芳一脸。
沐疏芳愕然,心想这什么毛病啊?一言不合就飚马?谁还不会骑马了怎么的?
怒意一起,她也扬鞭追上,把身后一群随从护卫给吓了个半死。
“将军,小姐!不可疾驰啊!”
没人听他们的话,北堂缪跑得极快,沐疏芳也不甘示弱,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在去往怀渠的路上,惊得行人连连避让。
本来么,这样的情形之下,接下来就应该是两人风风火火跑出十几里,然后沐疏芳疲惫坠马,北堂缪英雄救美,两人冰释前嫌,一起去怀渠见武亲王。
完美,和谐。
但是很不巧的是,北堂缪一年没回京都,京郊外的路改修了,他不知道,这一狂奔出去,半个时辰后,就尴尬地停在了一个陌生的路口。
沐疏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抬头一看也傻眼了:“这哪儿啊?”
北堂缪沉声答:“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跑那么快?”沐疏芳愕然。
“……原先这边,是可以走去怀渠的。”北堂缪皱眉,“现在好像变了。”
“那怎么办?”沐疏芳回头看了看,随从已经被他们甩开了十万八千里,想求救,四下也无人。
北堂缪沉默,一张脸冰冷冰冷的——实在不是他在这个关头还要端架子,而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被自己带偏了路的沐疏芳。尴尬,太尴尬了!
“原路返回吧。”看看天色,沐疏芳道,“来时咱们经过一个小村,若是现在回去,还能在村里用午膳。”
北堂缪“嗯”了一声,调转马头跟着她走。
来时红尘滚滚,返回倒是垂头丧气的,沐疏芳觉得有些好笑,余光打量旁边这人,觉得他其实也有人味儿,任性起来还会同她拼骑术,只是话少,实在难以亲近。
北堂缪垂眸捏着缰绳,心想这姑娘性格也还不错,走错这么远的路都没抱怨,那将来也必定不会欺负长念。真要成亲,他就不拦着了。
“今日殿下有说去忙什么事么?”行至半路,他问了一句。
沐疏芳吓了一跳,回头左右看了看,瞪大了眼:“您在问我?”
眯眼看了看四周,北堂缪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看看还有别人吗?
“哦”了一声,沐疏芳道:“殿下说是要去行宫看看,三皇子那边似是有意要殿下帮忙。”
北堂缪向来不涉争斗,也不清楚这些个皇子的心思,只问:“周全么?”
沐疏芳想了想:“她带了不少护卫,应该是周全的。”
说完,又挑眉:“将军很关心殿下。”
“殿下与我交情甚笃。”北堂缪道,“若有人欲对殿下不利,我必拔剑先斩之。”
这话是他故意说给沐疏芳的,想吓唬吓唬她,叫她以后老实些。
然而,沐疏芳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别开头小声喃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