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有冷汗落下来,冯静贤抬袖擦了擦,立马义正言辞地道:“殿下所言甚是,微臣不赌。”
“你紧张什么?”长念叉腰,“要你儿子去巡卫营历练,又不是要他的命。”
“这……”冯静贤有点犹豫。
“知道你疼他,但他病都好了,男儿家就该多历练。况且你不也坚信叶将白没错?”长念轻哼一声,“那就这么定了。”
冯静贤干笑,总觉得殿下有那么点记仇的意思,但总的来说也没太为难他,想想还是应下:“便依您说的。”
姚重夜躲在忠武宫不肯露面,叶将白查抄姚府,武亲王却也没说什么,任由他将姚家一家老小全部打入天牢,半点动作也没有。
长念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叶将白又过来了,端着一盘烧鸡面无表情地道:“瞿厨子的新菜。”
斜他一眼,长念放下包袱道:“多谢国公,正好路上吃。”
“路上?”
“王府那边来人传话,说是已经收拾好了,疏芳在等我过去。”长念道,“就不多叨扰国公了。”
好整以暇地把门一堵,叶将白淡声道:“谁乱传的话?在下方才收到消息,王府屋檐坍塌,皇妃已经回定国公府去了。殿下难不成要去定国公府住?”
长念皱眉,看向旁边的红提,红提慌忙道:“方才传话的人明明说……”
“这样吧。”叶将白道,“让人现在再去王府看看,回话来,殿下再走不迟。正好在下有话想说,也要耽误些时候。”
想了想,长念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在桌边坐下,边吃边问:“国公想说什么?”
“今日姚家行刑,武亲王没有出面,姚重夜也不见人影。”叶将白道,“方才三省六部有过一次短议,借着机会,在下已经将姚重夜定罪。武亲王此番不保他,上下必有议论。”
长念觉得很好奇:“武亲王为什么不保?哪怕出面做个样子也好。”
“他自己就曾经是带兵打仗之人,带兵打仗的,最厌恶的也就是背叛。”叶将白哼笑,“他骗姚重夜归顺于他,心里对姚重夜也没有好看法,更何况杀我不成,姚重夜已经是废棋,为了省事,他干脆就装病不出,躲过这一回。”
可武亲王没想过的是,这一躲,以后再不敢有人反叛投靠于他了。
长念咬了一口鸡腿,笑了笑:“国公好手段。”
“是武亲王愚昧。”叶将白直截了当地道,“他适合带兵打仗,不适合做皇帝。先帝当年夺他皇位,是变着法地替赵家皇室续命。”
提起先帝,长念垂了眸,放下手里的鸡腿道:“吃饱了,我还是亲自去王府看一眼。”
叶将白:“……”
哭笑不得地按住她,他道:“我夸你父皇,你急眼什么?”
长念冷冷地看向他。
“好吧,不提了。”叶将白撇嘴,“那姚家行刑,你要不要去看?”
旁边的良策觉得,自家主子有时候很聪明,可在七殿下面前怎么总跟个傻子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姚家行刑,殿下本就不满,还去看呢?
叶将白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正想改口,却听得面前的人淡淡地道:“不去看了,倒是太后,回京这几日,还没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竟然没再瞪他?叶将白觉得很难得,打趣似的问了一句:“可要在下相送?”
她不喜与他在一起,他也就是说说客套话,没指望她点头。哪知,长念听着,想了想,道:“好,正好我没有马车。”
叶将白笑意僵住。
本来还说去观刑,顺便抖抖威风的,眼下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国公又要说话不算话?”长念斜他。
“什么叫‘又’?”叶将白不乐意了,“在下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了?”
“现在。”长念眯眼。
“……”又好气又好笑,叶将白摆手,“罢了,在下送殿下一程,走吧。”
“我要吃完这个再走。”长念破颜一笑,重新拿起了鸡腿。
“你堂堂七殿下,还稀罕个鸡腿么?”叶将白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揶揄道,“守京都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该吃过了。”
淡淡地看他一眼,长念道:“我留守京都,与将士通吃住,吃的都是白水馒头,偶尔有两个小菜,肉都不多。”
叶将白一顿,很是不悦:“收买人心也用不着这么委屈自个儿。”
“不是收买人心。”长念嚼着酥皮,不以为意地道,“是真的没钱,买军饷的银子不够,你的府邸搬空了,很多珍宝是低价急卖的。”
气得翻了个白眼,叶将白叩了叩桌子:“我的北海玉珊瑚呢?那可是稀世珍宝,你也给我低价卖了?”
长念没答,又咬了一口鸡腿。
叶将白气得起身,在她身后来回踱步:“乱世出奸商,就你这脑子,也不懂做生意,贱卖珍宝,高价买粮草,银子怎么能够?光那一座玉珊瑚,就够你那点人吃两个月了!更别说我书房里还放了现成的银票!”
长念一顿,扭头看向他。
“看我做什么?”叶将白直咬牙,“你这不懂行情的!”
责怪她不懂行情,却没有责怪她搬空他的府邸?长念咬着鸡腿,一时有些怔愣。
她突然有一个想法。
这人,难不成是故意把这满府的珍宝留给她来搬的?
“做那玉珊瑚的名匠已经死了,世间就那么一座。”叶将白犹自在心疼,“你当去哪儿了?”
长念起身,用油腻腻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做什么?”叶将白万分嫌弃地盯着她的手。
“跟我来。”咬着鸡腿,长念口齿不清地说着,引他往外走。
国公府四处都翻修过了,独那一处碧水青山池还保留着原样,长念拉他走近,左右找了找,示意他搬开一块池边的假山石。
叶将白疑惑地看着她,撩起袖子,奋力将假山石推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石洞。
石洞里有东西,叶将白定睛一看,愕然睁大了眼。
绝世的北海玉珊瑚静静地矗立在石洞里,像一位故友,朝他散着柔和玉光。
第181章 拙劣的演技
“这……”伸手把它抱出来,叶将白很是想不明白,“怎么没卖?”
长念撇嘴,别开头道:“太贵了,没卖掉。”
叶将白:“……”他觉得这狗崽子在骗他,这东西只要给得出价钱,多的是人抢着要,怎么可能卖不掉?
“这宝贝既然值钱得很,如今我归还于国公,国公可有谢礼?”长念问。
叶将白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咬牙:“你抢我的东西,没抢走还要问我拿谢礼?脸面这东西,殿下还要不要了?”
赵长念理直气壮地摇头:“脸面是身外物,不要也罢,谢礼更实在些。我也不要什么珍奇宝贝,就想国公应我一个事儿。”
“什么事?”
“对人宽容些。”长念眼神幽深,“就算有人犯错,只要过错不大,就不要触碰极刑。”
叶将白怔愣。
说实话他有点感动,赵长念这么颇费周章的,原来就是为了劝诫他?这么劝对她是没有好处的,只能是为了他好。原来她……也没他想象中那么恨他?
表情跟着柔和了下来,叶将白抱着玉珊瑚想了良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长念暗松一口气,提前为行动的人拿了一块免死金牌,这玉珊瑚藏得值当!
只是,她再看一眼面前这心情极好的人,有点不太明白,一座玉珊瑚而已,辅国公怎么就笑得这么开心,还带点儿……娇羞?
也许是她看错了,长念想。
可是两人一起出府入宫,离开玉珊瑚的辅国公依旧笑得春暖花开,楚楚动人,时不时看她一眼,眼里都没了平日里的冰霜,叫长念心里直发虚。
这人……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鹿眼乱转,长念忐忑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偷偷往车外望了一眼。
冯静贤跟着她进宫的,此时走在车边,正在想什么事情。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示意。
看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收回目光,长念轻咳两声道:“太后也是许久未曾见过国公了,国公不妨与我一起进去请个安?”
“不了。”叶将白道,“等刑场那边事毕,在下还要过去一趟。”
长念急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就请个安而已,能耽误多久?”
叶将白微愣,低头看了看她的手,眼神有些恍惚,不过片刻便回神,低声道:“改日再请罢。”
宫里繁文缛节本来就多,太后若再留他唠叨,那就更是走不掉。
他都这么说了,长念也没好再劝,只别开头滴溜溜地转着眼。
马车在福寿宫附近停下,叶将白有礼地扶赵长念下车,刚落地呢,这人“嗷”地一嗓子就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脸色一变,叶将白身子僵了僵,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撑着身子:“哪里不舒服?”
“肚子难受。”长念皱着脸,努力让自己装得像点,可到底还是有点别扭,只得叫唤,“好疼啊……”
老实说,这演技有点拙劣,长念自己都觉得心虚,余光瞥着叶将白,心想要不要倒地来增加点可信度?
然而,不等她倒下去,叶将白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搂过去依在他身上,然后半扶着她往福寿宫里走。他呼吸有点急,步子也难得地凌乱,搞得赵长念反而不好意思哼唧了。
她装得有这么像吗?长念纳闷,偷看他一眼,又忍不住嘀咕,还是说这人太好骗了?
面色凝重,叶将白直将她扶进了福寿宫正殿,旁边的宫女瞧见,几个去通禀,几个去请御医,宫里霎时闹腾起来。
“念儿这是怎么了?”太后连忙出来看,“吃坏肚子了?”
长念干笑着点头,叶将白倒是恭恭敬敬地先行了礼:“给太后请安。”
“免礼吧。”太后慈祥地颔首,而后又拉着长念的手左右看了看,“要紧么?”
“没大碍。”长念指了指外头奔忙的宫女,“不用请御医的,让她们回来。”
话刚落音,叶将白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殿下自己不把身子当回事,也该为太后想想。”他道,“身上伤病本来就多,一直未曾好生调养,加上……您病着了,太后娘娘也免不得担惊受怕。”
太后颇为意外地看了看叶将白,眼里有惑色。
叶将白眼眸盯着赵长念,脸上的表情有不耐也有些微气愤,和他那张英俊的脸揉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古怪。
这样的辅国公,太后从来没见过。以往都觉得这人是个大尾巴狼,可今日一看,怎么倒像是个小狼崽子,终于露出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稚嫩。
“本也就没什么大碍。”长念小声嘀咕,“随意开点药也就是了。”
叶将白懒得同她说了,淡笑着朝太后道:“本是来请安的,不曾想却是要惊扰太后娘娘休息。”
“无妨,哀家呆在这宫里也正无聊。”太后在主位上坐下,捏着护甲看着他笑,“难得国公来给哀家请安,正好想聊聊这最近朝中的事。”
叶将白一顿,眼里划过一丝烦躁。
就知道进来了这儿不好出去,都怪这狗崽子!
背后莫名一凉,长念打了个寒战,怯怯地看他一眼,继续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太后既然想说,不妨顺道让殿下多知道些事。”叶将白淡笑,“毕竟和当年的先帝一样,是您亲封的太子。”
先帝也是太后亲封的太子?长念愕然,看向主位。
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都是些旧事了……”
她很想糊弄过去,奈何叶将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不愧是大权在握的辅国公,竟是逼视着她,非要她开口不可。
太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看向长念道:“你皇叔……哀家同你父皇,都亏欠你皇叔。若有朝一日他败了,念儿,你也一定要给他一条活路。”
长念皱眉,沉声道:“是他杀了我父皇,无论从前亏欠什么,现在都不欠了!”
眼眶发红,太后抿唇:“是……你父皇不欠了,只哀家还欠他一条老命。”
第182章 旧事
十四年了,什么都变了,就这福寿宫里的东西一次也没被动过。太后坐在主位上摩挲着手上的护甲,恍惚间还能看见当初得胜归来的武亲王。
“母后!”武亲王意气风发,抱着盔甲朝她跪下,“儿臣幸不辱命!赵家江山,儿臣保住了!”
“珩儿好样的。”太后将他扶起来,双眼含泪。
“母后哭什么?”武亲王不解,“这不是大喜事么?”
“喜事……是喜事。”她别开眼不敢看他,低声喃喃,“你先休息休息……”
“不了。”武亲王笑道,“还约了人议事呢,母后,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登上龙位,儿臣想寻一个姑娘。”
说着,生怕她反对,武亲王连忙道:“是个很好的姑娘,虽是庶民,但心地善良又贤淑,不比高门女子差!”
“珩儿……”
“母后您不会连这件事都不答应吧?”武亲王慌了,“儿臣……儿臣立了不少功劳呢。”
“珩儿,你听母后说。”她抖着手捏着他满是老茧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你在外征战半年,的确是劳苦功高,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在的时候,宗儿他……暂代你处理了国政。”
武亲王一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太后无语凝噎,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落泪呢,外头就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武亲王浑身都是一震。
出征半年,流血无数,京中太后来信都说:盼着吾儿归来,登上大宝。结果他好不容易回来,大宝上已经坐了别人了?
武亲王愣愣地看向门口,就瞧见母后一向疼爱的小儿子进门来,朝他笑道:“皇兄终于得胜归来,朕心甚慰。”
朕心甚慰,朕?他凭什么说朕?武亲王双手发颤。这人在母后的庇护下长大,从小一点苦也没吃,父皇给他的赏赐,只要这个人喜欢,母后二话不说都会让他拿给皇弟,他让了十几年,最后连皇位也要让吗?
捏紧刀鞘,武亲王没有行礼,帝王脸色微变,沉声道:“御前应该卸刀的,皇兄。”
卸刀?武亲王看着他衣裳上的龙袍,沉怒拔刀,直指他咽喉:“我在前征战,你在后窃国?!”
宫人惊叫,太后也连忙扑上来拦,武亲王红着眼问:“母后,儿臣是不是非您亲出?所以这一辈子所有的东西,您都要我让给他?他什么也不会,一点功绩也没有,到底凭什么登基?!”
“珩儿,别说了珩儿。”太后哽咽,“宗儿已经登基了,他已经是皇帝了……”
“以为这样我就会善罢甘休吗!”武亲王大怒,“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
福寿宫里乱成一团,太后捂嘴哭泣,看着侍卫冲进来将他压住,手里颤颤巍巍地捏着个东西。
那是武亲王的兵符。
那天,武亲王的咆哮声响彻整个福寿宫,之后的几个月,太后都会从噩梦里惊醒。
“我知道我欠他的,我都知道。”太后泪水涟涟,“可宗儿……宗儿是哀家最小的孩子……”
“小又怎么了?武亲王才是您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叶将白觉得好笑,“在您看来,亲生的儿子难不成是以年龄论好坏的?”
“不是……”太后咬唇,眼里有愧疚,“哀家也知道这样不对。”
长念听得一脸茫然。
故事里他的父皇变成了一个窃国之人,武亲王却是被人夺去龙位的悲剧英雄。
怎么会是这样呢?
太后哭得喘不过气,宫女连忙扶着她进内室休息。长念迟钝地起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