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听人吩咐做事,谁也没这个资格吩咐他。
赵长念跟姚重夜说那么多话,都没抓住一个重点——姚阁老有投靠武亲王之意。叶将白却是放在心上了,所以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去了姚府。
“许久不见,国公。”姚阁老悠闲地在亭子里下象棋,“怎的有空来看老夫了?”
“自然是想跟阁老下棋了。”叶将白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手提卒子先走一步。
姚阁老立马跟上,却不过六步,便被他将了一军。
脸上的笑意微僵,他抬头道:“国公今日戾气有些重。”
“是啊,我待姚重夜不薄,他却反叛于我,要取我性命,搁谁谁不戾气重呢?”
姚阁老淡笑:“不是处置过了吗?”
“一个姚重夜而已,我不放在眼里。”叶将白抬眼,“可若是阁老这样与我同行多年的人,反叛起来,我免不得要难受。”
吃掉一个卒子,姚阁老垂眸:“一人叛,叛者之过,两人叛,不就该想想被叛之人究竟做了什么?”
“在下不太明白,还请阁老明示。”
放下棋子,姚阁老道:“众人追随国公,都是坚信国公能成事、相信国公之人。可国公如今眼看大局在握,却不曾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您说,大家怎么能不寒心呢?”
第193章 人心
叶将白眼皮跳了跳。
姚阁老是一直相信他不假,他也很倚重这位老臣,只是他口中的“看重”之事,他委实是做不到——
他要他娶姚幼舒。
人常说成大事难免有所牺牲,尤其是这谋朝篡位之事,更是需要各种手段。但是叶将白觉得,别的都可以妥协,独独婚事不行。为什么想当皇帝?还不是因为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若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他要那皇位来干什么?还不如做辅国公来得自在。
更何况,姚家这样的大族,一旦娶了,将来成事,便是后戚为患,再想打压,怎么都得花上十几年。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答应姚阁老这个要求。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姚阁老会突然因着这件事与他翻脸。
“阁老也说,如今在下是大局在握了。”收敛心神,叶将白道,“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倒戈呢?”
姚阁老轻笑:“老夫没有要倒戈的意思,只是年纪大了,也不想争了,想告老还乡。”
我呸!叶将白心里翻着白眼想,全朝上下对权势最执着的人,除了武亲王和他,便是姚阁老,这人拿自己儿子的性命换功勋也是毫不犹豫,又怎么可能愿意告老还乡?摆明了是不愿意再帮他。
这个节骨眼上姚阁老当真撂挑子还好办,怕就怕他面上说告老还乡,实则在背后给他使绊子,那才是令他腹背受敌。
瞧着叶将白的脸色有些难看,姚阁老叹息着给他倒了杯茶:“其实大家共事多年,若不是实在失望,老夫断不会与国公说这些话。”
“令爱若想寻好人家,朝中文武百官,皇亲权贵,只要她喜欢,在下都能促成婚事。”叶将白道,“但在下不才,委实与小姐无缘。强凑怨偶,日子未必好过。”
“国公误会。”姚阁老叹息,“小女不得国公青睐,是她没本事,老夫哪里敢强求?老夫说的失望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叶将白皱眉。
从旁边提了一个食盒,姚阁老打开盖子,将里头的东西端出来放在他面前。
叶将白脸色微变。
那是一盏茶,一盏昨夜放在他窗台上凉透了的茶。
“贵府谋士一早同国公说过,不要辜负这么多人的付出和忠心,国公嘴上应着,实则却是令人失望。”姚阁老摇头,“争不争那皇位,在我等看来是性命攸关之事,于国公,却不过是儿女情长一念之间,您让我等如何还敢追随?”
叶将白捏紧了手:“你竟能让许智为你做事?”
“非也。”姚阁老深深地凝视他,“许智也同老夫一样,想看国公的想法罢了。不止许智,林统领和三省六部所有向您俯首的人,都在看着。”
“今日走老夫一人,国公许是还不觉得可惜,可明日就是另一个忠臣失望离开,日复一日,国公身边终不会有人剩下。”
“我等是做惯了人臣之人,登不上那高位,也能过这一生。可国公您能甘心吗?”
叶将白沉默地听着他的话,眼里晦暗不明。
姚阁老将那茶盏往前一推:“老夫也不是绝情之人,只要国公让老夫看见希望,让老夫知道在国公心里江山比儿女情长更重要,那老夫必定再次效忠于国公。”
茶杯里的茶晃荡了两声,叶将白静静地看着,眼底慢慢生出杀意。
国公府的马车走了,姚阁老笑眯眯地回府,拐去一间茶室。
“让王爷久等了。”他笑着行礼。
武亲王和蔼地扶他一把:“阁老智计无双,本王着实佩服。”
“哈哈,哪里哪里,不过是谋个出路罢了。”姚阁老坐下来道,“此一招,若是国公当真动手,那他与七殿下的合作也就到头了。他要是不动手,那老夫自有办法让他人心溃散。届时王爷便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将他拿下。”
“好!好!”武亲王抚桌而笑,“若是事成,本王定不会薄待了阁老!”
姚阁老感叹:“还是王爷好相处,国公那性子,委实没法让人安心。此番叛他,实在非我之过。”
“本王明白的。”武亲王道,“此事怪不到阁老头上。”
双方虚伪地一起推卸了责任,就其乐融融地开始饮茶,结果刚喝半盏,就见随从神色凝重地进来,在武亲王耳边嘀咕了两句。
“什么?”武亲王脸色沉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迎上姚阁老好奇的眼神,武亲王解释道:“姚安阁老认识吧?本王念他辛苦,最近一直让人给他送些补品,没想到今日他竟是拒收了。”
同是姓姚的,姚阁老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那人自持权重,也不把他这个姚家族长放眼里。
轻咳一声,姚阁老道:“他那样的人,也没必要太给颜面。粮官的位置换个人来坐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时半会儿,哪里能交接得过来?”武亲王很是郁闷,“城外驻军还需要运送粮草,若是不通过他,很大的可能会被劫掉。”
姚阁老笑而不应,低头喝茶。
武亲王也知道他帮不上忙,说了两句话,就带人离开了姚府。
“姚安的态度着实恶劣,不仅将咱们的人挡在门外,还将之前送的礼一并扔了出来,王爷您看?”
“他是仗着眼下的局势我不敢动他,才会如此放肆!”武亲王冷笑,“再等几日,等姚阁老这边有了结果,本王定要他好看!”
“是。”
乘车回宫,刚走到宫门口,武亲王就听得外头道:“王爷,有帖子送过来。”
“谁的?”
“辅国公的。”外头的人回禀,“说是即将立夏,特设一场春末宴,共朝中众人赏景。”
伸手拿了帖子来看,墨迹竟还没干,武亲王眯眼想了一会儿,哼笑:“果然还是要江山。”
这个时候吃什么春末宴?无非就是召集众人,当着知情人的面对七殿下动手,好稳住人心。
可惜呀,武亲王捏着帖子笑,黄口小儿终究是稚嫩了些,这一场宴,他必叫叶将白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194章 推着他走的路
赵长念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心情极好,她估料得没错,让姚重夜把姚安的别院一围,这人就急眼了,认定是武亲王不给他颜面,反手就拂了武亲王的好意。
武亲王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尊敬,他想让这天下人都承认他才是最适合继承皇位之人,旁人有敢对他不恭敬的,下场都极惨。姚安能在当下的夹缝里暂时存活,武亲王却不会忍他太久。
他们的机会很快就会到了!
心情好,步子踩得也雀跃,长念一蹦一跳地走进主院,正想嚎一嗓子表达自己的喜悦呢,结果冷不防从旁边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哇!”长念吓得尖叫,抓着人定睛一看,却是满脸冷漠的叶将白。
“你做什么?”她挣扎。
叶将白冷声道:“殿下越发没规矩了,仪容尽失,当是该好生调教。”
说完,粗暴地就将她往主屋里扯。
赵长念这叫一个气啊,她觉得这人阴晴不定的,昨儿还好端端的,今天怎么就又这么凶?想想她也不是软团子,哪儿能给人这么揉扁搓圆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大吼:“你放手!”
“不放!”叶将白一个扭头,吼得比她还大声,长念一个耳鸣,怂了。
于是她就被很粗暴地甩进了主屋,门关上,再被人缓和着力道接住。
这是弄什么玄虚呢?长念一脸茫然,看着面前似是在侧耳听着什么的叶将白,眼里满是不解。
“过来。”轻声招她去了桌边,叶将白拿了纸笔,捻袖而书。
长念疑惑地看着他写的东西,很想问为什么不能用说的,偏生要写?
但,等看完他写的字,长念神色凝重了起来。
屋子里半点声音也没有,门外有人听了半晌,皱皱眉,转身走了。
“主子。”叶良从暗处出来,沉声道,“是林茂。”
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叶将白叹了口气坐下,揉着眉心轻笑:“叶良,你怎么就不像他们一样试探我呢?”
叶良拱手半跪:“主子于属下有救命之恩,无论主子作何决定,属下都追随不弃。”
长念实在觉得很意外,林茂是叶将白一手提拔的人,应该深知叶将白的性子,怎么会来“试探”他呢?更奇怪的是,叶将白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竟没发怒,反而是要她配合掩饰一番。
发生什么事了?
叶将白看起来颇为疲惫,侧头看她一眼,道:“明日宴会,我会给你一杯有毒的茶。”
“嗯?”长念吓得后退小半步,“国公想做什么?”
“你记得喝。”叶将白没答,只自顾自地道,“喝完不会有事,信我。”
长念眯眼,有毒的茶喝了怎么可能没事呢?叶将白这是想害她?可没道理啊,真想害她,又为什么要提前告诉她?
她很想再问两句,但面前这人看起来太疲惫了,长念嘴巴张了张,到底是没能忍心,想了一会儿,伸手拽他一把。
“做什么?”叶将白一动不动。
“去那边。”长念指了指内室的软榻。
叶将白的眼神顿时深邃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软榻,又看了看她。
“想什么呢?”长念咬牙,反手用肩将他撑起来,往软榻的方向一推。
叶良吓得伸手去扶,叶将白却笑:“不用管。”
明白他的意思,叶良也没别的反应,微微一躬身就退去了门外。
长念撩起袖子就坐去叶将白身后,双手以雷霆万钧之势举起,然后温柔地落在了他的额角,轻轻按了按。
叶将白低笑:“这倒是许久也不曾享受过了。”
赵长念按头的手法极好,总能让他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慢慢松下来,眼皮发酸,浑身都放松。但自从两人闹翻,她就再没给他按过了。他也试过别的丫鬟的手法,没一个能像她这样令他安心。
“林茂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难道也要叛你?”察觉到这人完全松懈,长念才问了一句。
叶将白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答:“不是背叛,林茂不会背叛我,许智也不会,只是他们都对我有很高的期望,怕期望落空,所以会对我加以试探。”
他们的行为和姚重夜有本质区别,叶将白是不会怪罪的,只是心里怎么都不会舒坦。
“一开始我觉得,这条路是为自己而走的,可后来,就变成了别人在推我走。”叶将白自嘲地道,“所以现在我分不清楚,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我自己想走的。”
长念听着,小声唏嘘:“这么一看,我倒是比你轻松。反正我不起眼,能成事是好的,不能成也不会太意外,尽力而为就好。”
叶将白睁眼,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是为什么想当皇帝?”
这个话题,旁人是万不能讨论,也不敢讨论的。但眼下软榻上这两人说起来却是自然得很,就像是问“你午膳为什么要喝鸡汤”一样。
长念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开始是因为我不想让大皇子继位,但后来我发现,我挺适合坐皇位的。”
叶将白哼笑:“殿下倒是不谦虚。”
“这种事,谦虚又没什么好处。”长念嘀咕,低头看着他道,“要不国公考虑考虑,你做你的奸臣,我做我的明君?”
“想得美。”叶将白斜她一眼,“皇权争斗,只进不退,谁的背后都是万丈深渊,哪儿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我考虑的?”
长念撇嘴:“就随便说说罢了。”
叶将白阖眼,眼里暗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长念只觉得手指下这人的肌肤又紧绷了起来,忍不住就斥他:“别想了,好生歇息。”
“我睡不着。”叶将白有点委屈。
长念微微一笑,一巴掌就将他脑袋拍在了枕头上,然后摸着他的睡穴一压。
一阵酸涩涌上眼皮,叶将白咕噜了两声,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只是,哪怕是睡着了,他好像都被困在梦魇里,俊眉紧缩,浑身紧绷,眼尾隐隐透出一股子凌厉来。
长念托着下巴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辅国公也委实不容易。
第195章 春末宴
春末宴办得隆重而热闹,朝中百官,甭管是赵长念一派还是叶将白一派的,都悉数到场,武亲王和姚阁老来的时候,行宫的庭院里已经站满了人。
“国公呢?”武亲王侧头问。
姚重夜上前答:“在里头和人说话,七殿下也刚刚才到。”
武亲王看向姚阁老,后者颔首示意,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寻到了许智。
“许大人。”姚阁老低声问,“国公当真要下决心了?”
许智恭敬地朝他拱手,道:“阁老放心,国公上次未曾动手,实在是因为时机不到。今日已经都准备妥当,这是母蛊,若子蛊吞下,以针扎母蛊,受蛊者即会疼痛难当。”
姚阁老一喜,伸手就要去拿,许智却是顾忌地往回一收,道:“此物关系七殿下性命,倒是不好轻易予人。”
“许大人,你我也有多年的交情,还这么见外不成?”姚阁老嗔怪地道,“我要七殿下的性命做什么?不过是为了心安!只要国公当真舍得下,那我等必将重新追随国公。”
许智赔笑,看了看他身后的武亲王。
“这个你别误会。”姚阁老满脸严肃地道,“老夫与武亲王不过是刚好同路,所以一起进来,断是没什么私交的。”
“恕在下直言。”许智叹息道,“姚重夜是您的人,叛国公而投武亲王,国公会如何看您呢?您说与王爷没有私交,在下是信的,但国公未必相信。”
姚阁老微微不悦:“国公就是太多疑。”
“谨慎而已。”许智道,“若阁老能让国公放心,这母蛊自然放在阁老手里也无妨。”
眼神微动,姚阁老想了一会儿,将许智拉远些,低声道:“我如今接近武亲王,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能给国公多些情报。只要国公能下了这蛊,那我二话不说就给国公负荆请罪,并将我所有知道的事全告知国公。”
“以何为证?”
姚阁老伸手就扯下腰上玉佩:“以这我姚家祖传玉佩为证,你总该信我。”
他是姚家族长,祖传玉佩便是信物之一,分量是足够的。许智伸手就收下了,然后大方地将母蛊递给他,并小声道:“开宴之后,国公会敬七殿下一杯酒,酒里就有子蛊,到时候阁老可自行验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