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统领说得对啊!”罗将军附和,“咱们斗不过国公,还斗不过那啥也不会的七皇子吗?”
应和声如云,这些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给新帝使绊子。
林茂觉得乏味,中途得空便退了,回去自己的府邸。
然而,勒马在府门口停下,他就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下马上前,在车边拱手:“国公。”
叶将白掀开些车帘,打量他一会儿笑道:“林统领不是正意气风发,与京中将士谈笑风生么?怎的这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身子僵硬,林茂垂眸:“国公什么都知道,又怎会不明白属下在想什么。”
“林茂,我还真是不明白。”叶将白眼神幽深,“旁人图出头图富贵,你跟着我什么都有,为何也要与我为难?”
眼皮微颤,林茂捏紧手:“卑职不是要与国公为难,卑职只是替国公觉得不值。”
叶将白挑眉。
“国公是极慧之人,手里的筹码也足够多,怎么能止步于此?”林茂沉声道,“您就该穿上龙袍站在最高的地方,该享尽这天下人的推崇。”
他是他最崇拜的人啊,在他心里,叶将白就该是君主,是帝王,没有人能命令他,他做什么都不会失败,更遑论这样的半途而废。
林茂不甘心,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您不该是这样的。”他声音沙哑,眼里充满恼恨。
叶将白静静地看着他,须臾之后起身下了马车,与他面对而立:“我提拔过很多人,都是些有能力会做事的,但我亲近的人,也就叶良一人,你可知为什么?”
林茂皱眉:“因为叶良功夫最好?”
叶将白摇头轻笑:“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做尽想做之事,不被人所束缚,所以年少之时,我选了谋朝篡位的路。这条路我一个人走不下去,所以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人,有的人是为了当开国功臣,有的人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有的人是为了给亲人荣耀。”
“只有叶良,他是为了我。”
“走到今日这一步,我已经算到阻不了赵长念登基,所以打算放她上位,并且她上位之后,你们想要的那些东西,我也都能替你们拿到。只是,你们觉得我能做到更多,所以心怀遗憾、不满,甚至觉得我不求上进。”
叶将白觉得好笑:“我尚且没有惋惜,你们倒是气得不惜威胁我。”
林茂怔愣,着急地想辩驳:“那是因为……”
“因为我是你想活成的样子。”叶将白轻声接过他的话,“你想让我替你活得更出色。”
林茂觉得有些羞愤,可细想国公说得没错,敬仰一个人,就是把他当成自己想活的模样,他要是让自己失望,那敬仰就会变成恼恨。
似乎……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这陈情表写得不错,只是陈的也并非是你当真想说的话。”叶将白把那封东西拿出来,塞回他手里,“你若是想离京了,亲口来同我说便是,不用写这些。”
林茂伸手接着,看他要回车上去,急得往前跨一小步:“国公,真的不要再试试吗?”
“我想要的东西,有我的法子去拿。”叶将白头也没回,“京都已经经不起战火,也经不住再无帝王带来的动荡。我要的天下是秀丽江山,不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你若信我,便继续随我,若是不信,你如今的地位只要莫妄动,也足以安乐一生。”
车帘落下,马车慢悠悠地就往前走了。林茂站在原地捏着陈情表,神色凝重而为难。
“国公。”许智坐回车辕上,低声道,“罗、梁等人有异动,明日的登基大典想来不会太平,您可有什么安排?”
叶将白慵懒地半靠在车窗边,眯眼看着外面灿烂的日头,轻笑道:“要是连他们那群人她都对付不了,这皇位给她坐也坐不稳。”
“可是,听说宫里那位伤势不轻。”
手指微微一僵,叶将白闭眼:“真是没出息。”
“要去一趟宫里吗?”
“我去做什么?”叶将白撇嘴,“去看她穿龙袍?许智,我话说得轻巧,心里也是不甘着呢,万一一个没忍住抽刀把她砍了,那咱们的计划可就又落空了。”
许智跟着他笑,认真地摇头:“您舍不得的。”
叶将白抿唇,马车一路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有事要与殿下商议呢,就……先去一趟宫里吧。”车厢里的人闷声道,“让人先传话,别让我在她宫里看见龙袍,该收拾的东西,都给我收拾干净些。”
许智笑着应:“是。”
第209章 右手
早起手腕上换了药,长念努力想动动手指,奈何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她皱眉起身,去桌边用左手捏笔,试着写“国泰民安”。
沐疏芳推门进来,看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凑过来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长念费劲地划着笔,抿唇道:“试试看能不能写字。”
心里“咯噔”一声,沐疏芳暗道不妙,看了看她写的东西,干笑着夸:“殿下左手写字也是好看,这一副草书的‘田丰米有’,再多练几遍,也能裱起来当墨宝。”
笔尖一顿,长念沉默地抬头看着她。
“怎……怎么了?”沐疏芳又看几遍,“妾身说得不对?”
“挺对的。”放下笔,长念低笑,“只是批折子可不能用草书啊,明日登基,我这手……”
“殿下不用担心。”沐疏芳扶着她坐下,“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只要将此事瞒好了,有的是解决的办法。”
“比如呢?”长念垂眸,“让人替我改折子?”
很多折子是只有皇帝才能阅的,若真要设那么一个人来帮她,那必定又是一个新的威胁。帝位不稳,江山不宁,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沐疏芳为难地捏紧了帕子,她偷偷打量赵长念,总觉得她是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察觉,整个人都沉郁了下来,可她又不好直接开口劝,只能眼瞧着这屋子里的气氛慢慢凝重。
正僵硬呢,外头的红提突然通禀:“殿下,娘娘,辅国公过来了。”
沐疏芳大惊,看了看长念那被包得跟粽子一样的右手,连忙下意识地用手帕给她盖住。
长念苦笑:“这能挡个什么?”
“能挡一点是一点。”沐疏芳神色凝重,“满朝谁都可以发现殿下受伤,独国公,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的。”
顿了顿,她眼神微暗地补上一句:“您这伤,说不定就是他指使人来害的。”
长念沉默,拉过宽大的袖子来,缓缓将右手盖住。
叶将白大步进门,也没跟长念行礼,只斜眼睨沐疏芳道:“太子妃怎么也在这儿?”
沐疏芳故作镇定地道:“我与殿下亲近也不行?”
“倒不是不行。”叶将白淡声道,“只是在来的路上,在下听闻巡卫营那边出了事,北堂将军和定国公都在,娘娘难不成不过去看看?”
“什么?”沐疏芳微急,“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定国公府的马车翻在了练兵场的沙土坡下。”
沐疏芳急急看向长念,长念颔首道:“你去看看吧。”
“是。”狠瞪叶将白一眼,沐疏芳提着裙子就快步离开。
叶将白觉得好笑:“我传信来而已,她瞪我做什么?”
长念淡声道:“许是看国公不太顺眼。”
“全京都的女子都看在下顺眼得很,独她不顺眼了?”走去长念身侧,叶将白不经意地就看向桌上的东西。
长念飞快地伸出左手,将写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
“国公这会儿过来,所为何事?”她强自淡定地问。
叶将白轻笑,伸手去掰她捏着纸团的手:“听闻殿下受伤了,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在下自然是要过来看看。”
“小伤而已,不用国公操心。”长念捏着纸团不放,“国公明日准时到场便是了。”
白嫩的小手被她攥得死紧,他掰不开,更觉得有趣:“听闻明日殿下要在天阶宗庙前书‘国泰民安’,这会儿是在练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长念皱眉:“不是知会过礼部,说不用写了?”
叶将白戏谑:“在下并未收到知会,礼部想来是忘记了。这登基大典本就匆忙,临时篡改规制更是来不及,殿下不如再多练练?在下略懂书法,还能指点一二。”
“不必了。”
“这般推诿……”叶将白看向她的右手,伸手慢慢覆上,“想来伤着的就是手了。”
心里一沉,长念抬头怒视他:“都说了小伤而已,要让国公失望了。”
“是么,那明日在下就等着收藏殿下的墨宝了。”叶将白松开她的手,“殿下心里应该清楚,这位子您坐得全靠时机,朝中不满殿下者比比皆是。”
她清楚得很,压根不用他再来提醒一遍了。
手上伤疼,长念本就有些暴躁,再听他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脸色更是不善:“国公说完了吗?”
“没有。”叶将白心情极好地道,“本来还担心殿下伤势,殿下既然说是小伤,那不如就陪在下下一盘棋吧。”
想了想,他眯着狐眸补充:“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下。”
长念闭眼。
这王八犊子定然是听见什么风声,故意来为难她了。她的伤势本是隐秘的,但现在看来,身边还是有嘴巴不牢固的人,将消息泄了出去。
一旦众人知道她手伤严重,无法再写字,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人就有了由头不让她登基。
咬咬牙,长念撑着桌子站起了身。
叶将白笑得很温柔,眉目都舒展开,像夏日荷池里摇曳的花,然而长念心情沉重,完全无法欣赏,只在脑子里想要怎么把这人大卸八块。
“今日的棋,殿下若是输了,可否答应在下几个条件?”
长念冷声道:“一盘棋几个条件?国公的算盘打得真是好。”
“那……便一个吧。”叶将白惆怅地叹息,“就一个,如何?”
“除家国大事,别的都可以谈。”长念道,“但牵扯甚广的,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在下明白。”叶将白莞尔,引她去亭子里坐下。
四周站满了侍卫,长念不敢伸右手,但伸左手……她又不是左撇子,欲盖反而弥彰。
于是叶将白落下黑子的时候,她脸色铁青地看着棋盘,没动。
“怎么?殿下是怕众目睽睽之下输了难看?”叶将白笑着摆手,“叶良,把这四周的竹帘放下来,你们守着的人,都给我看别处去。”
长念一愣,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面前这人一派悠闲模样,听见四周竹帘落下的声音,便拿了她的白子,清脆地放在棋盘上。
“殿下可当心啊。”他笑,“在下的围棋功夫,可是厉害得很。”
第210章 条件
清脆的玉石敲击着棋盘,“咔噔”一声就又落下来一颗,和着夏日清凉的风,让长念失神了好一阵子。
叶将白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慢悠悠地摆弄着他的棋局:“殿下应知落棋不悔,悔这一步棋,可要多应在下一个条件。”
猛地回神,长念皱眉:“我没悔。”
“嗯?”叶将白眼里含笑地抬头,将白子悬在一处落点之上,“那这一局,殿下可要输了。”
长念瞪他,叶将白颇为无赖地朝她摊手:有本事你自己下啊,自己下不了我帮你下,那你可就只能输了。
“无耻。”她咬牙。
叶将白抬袖轻笑,狐眸扫向她的右手,眼里意味不明。长念下意识地将手收到身后,皱眉道:“输便输了,国公想要什么?”
起身掀开一处竹帘,叶将白朝外头道:“君无戏言,今日在场的各位可都要作证,太子殿下输我半目,要许我一个条件。”
外头守着的宫女太监侍卫们低着头没敢接话,却是都听着。
叶将白回头,看向长念,狐眸含情:“这一个条件,只要不关乎国家大事,殿下都必定应我。”
长念磨着牙看着他,恼道:“国公想要我应什么?”
“很简单。”叶将白笑得和善极了,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一晃,“再许我五个条件。”
赵长念:“……”
这一天阳光明媚,锁梧宫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路跟着即将登基的太子殿下,听她骂笑得灿烂的辅国公,从锁梧宫一直骂到了御书房。
“要是无耻也有品阶,你都不用我来封,直接就称王了!”长念在书案后坐下,余怒犹在。
叶将白看一眼她那气鼓鼓的模样,笑得更欢:“君子一言。”
“驷马爱追不追吧!”长念用左手狠狠拍了拍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转身挥手让宫人都退下,只留了个红提和黄宁忠,叶将白笑意渐敛,正色道:“新帝登基之后,照例会有封赏。封赏的折子已经递到了礼部,在下看过,想添些人上去。”
长念皱眉:“你想添就添?”
“君子一言。”他比了个“五”的手势,“这点要求,与国家大事无关吧?”
长念这叫一个恨得牙痒痒啊,瞪着他问:“想添什么人?”
“苏家有女名芜儿,乃风停云之未婚妻。”叶将白垂眸,“我曾许他,若有机会,必以皇后之礼葬他未婚妻,以报他之功绩。”
长念一愣,想起听闻过的风停云之事,微有唏嘘,但:“以皇后之礼葬民女,礼制上是不可能允的。”
“我知道。”叶将白颔首,然后盯着她看。
长念恼:“看我也没用,礼部那群老头子……”
“君子一言。”
长念:“……”
“还有这个单子上的三个人,封赏都不能小,在下自己搞不定,只能交给殿下了。”叶将白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名单,递到她面前。
长念看了看,气愤地道:“都是于你有大功,于我有大害的人,我凭什么替你封赏?”
“君……”
“别跟我说什么君子一言!”长念瞪他,“方才分明是你……”
叶将白没吭声,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右手上。
长念恼恨不已,拉着右边的袖子,闷了许久才沉声道:“我尽力而为。”
叶将白满意地笑了笑。
长念觉得很憋屈,手伤着了,疼就算了,还要被人威胁,匆忙登基,后患也是无穷,她昨儿晚上几乎是没睡的,睁眼想这事想到了天亮,都没能给自己想出一条退路。
旁边的红提和黄宁忠看着叶将白的目光里都带着防备和憎恨,叶将白倒是很自如,敲了敲桌子问她:“外头荷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长念沉着脸。
叶将白恍然点头,然后看向她的右手。
三柱香之后,两人一起站在了荷花池边上。
“国公又想做什么?”长念冷眼看他。
叶将白深吸一口气,伸展了手臂,轻松地道:“明日殿下要登基,在下心里不太好受,所以想让殿下陪着看看风景,喝喝茶。”
长念很想说她没空,明日的流程还没熟悉透彻,礼部刚送来的折子也还没看,还有字没练好,许多事都没处置妥当,哪儿来的闲心看风景喝茶?
然而,侧眼一看叶将白那表情,她就知道,她要是敢拒绝,这人一定又会看向她的右手。
宫人搬来了两个贵妃躺椅,就放在假山一侧的树荫下头,叶将白一点不见外地就躺了上去,长念瞪了他半晌,无法,也跟着躺下。
手边的矮几上放了新茶,目之所及是一片清新的荷花,日头灿烂却晒不着这一处,凉风习习而过,让人舒服得打了个呵欠。
长念本来还想问叶将白,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然而一个呵欠下来,她困倦地闭上了眼,喃喃两句,却是没说清楚,想再说,也没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