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叶将白回眸看他,“现在就不气了?”
“现在……”风停云哼笑,“林茂说,我是替芜儿求到了这一场葬礼,所以不生你的气了,你觉得呢?”
叶将白深深地看他一眼,眼含笑意:“我觉得,你终于反应过来我在做什么了。”
风停云抿唇,别开头道:“你我相知多年,你最信任的是叶良,但你知道,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是。”叶将白十分痛快地点头。
风停云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毕竟与他一起长大,两人一起顶风尿过尿,一起爬过墙头,一起在太傅府的匾额上刻过字,也一起谋过江山。
叶将白一早就说过:“此去所求,愿万人之上,为所欲为。”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想求皇位,风停云也一直这么觉得,所以他后来责叶将白改变初衷,责他不思进取。但后来,当他拿到封赏圣旨,看他好端端地站在新帝身侧替新帝谋划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
叶将白依旧在做他想做的事,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谁都没看清,他看清了,可,就算是看清,也不能同林茂他们解释。
“你这个人,就是心思太多,下头的人跟不上你,就难免有误会。”风停云没好气地道,“跟在天上的神仙似的,不肯与凡人多言,泄露天机。可将白,人是相扶而成的,没有人能孤身一人站在巅峰受住风吹,你该同人商量的。”
叶将白但笑不语,只轻轻摇头。
低咒一声,风停云伸手捶他一拳,横眉问:“当真很喜欢她?”
“你喜欢芜儿吗?”
“废话。”
叶将白颔首,轻笑着答:“废话。”
风停云一愣,神色顿时复杂:“可你和她之间……隔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那又如何?”他转头去看林间松树,“想要的,便去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有时候风停云是真的羡慕叶将白这性子,横天横地的,分明也生在束缚极多的世家,却分外恣意潇洒。
两人正说着话,叶将白突然侧头往林间看了一眼,道:“北堂家家风严苛,难道没有教过将军,非礼勿听?”
北堂缪侧身从树后出来,面无表情地上前与他平视:“近日我进宫,陛下却总是无空得见。”
叶将白摇扇轻笑:“这话将军该去问陛下,怎的来同在下说了?”
“国公当真要我问陛下?”北堂缪冷声道,“那便同之前的通禀一起问了,看究竟有多少请安折子是被国公给扣下的,如何?”
叶将白看了一眼风停云,后者耸肩离开此处,留他二人对峙。
“国公不觉得这些手段很无耻?”北堂缪睨着他道,“是有多惧怕我与她相见,才出此下策?”
“将军误会了。”叶将白微笑,“在下并非是怕什么,只是觉得将军这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难免惹人非议,更何况,扣下那么多请安折子,也没见陛下问起过将军啊?”
眼神一沉,北堂缪捏紧了手。
“原先听说皇后娘娘还与将军狼狈为奸,探听陛下消息,这可要不得啊,传出去怎么好听呢?就算将军与皇后知道陛下的秘密,可别人却不知道,只会当将军是觊觎皇位的乱臣贼子……”
“用不着你操心。”
“怎么可能不操心呢?”叶将白长叹一口气,“念儿会笼络人心,但政事毕竟生疏,在下身为国公,总不好看着将军给陛下添麻烦,到底是要帮上两把的,还请将军好自为之,别总做些无聊的事。”
北堂缪侧头看着他,笃定地道:“你在害怕。”
“笑话。”叶将白合拢折扇,“在下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她心里有我。”北堂缪的语气分外肯定,“你怕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不上我这个多年的兄长。”
下颔微紧,叶将白道:“将军也说了,兄长而已。”
“国公若当真这么觉得,又何必如此防备于我?”北堂缪摇头,满眼同情,“你欠陛下良多,与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海,就算如今想着法子时时在她身侧,你心里其实也没底,是不是?”
狐眸眯了眯,叶将白冷声道:“陛下与我的关系,比将军想象中要亲近更多,将军这些话吓不着在下,在下反而想问将军一句,将军对陛下的感情,当真如将军所想那般吗?”
“我的感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北堂缪眼神冰凉,“为她挡刀的一直是我,朝她挥刀的一直是你。”
“是,我不否认。”叶将白颔首,眼里眸光流转,“但将军也无法否认,比起将军,陛下更倾向于在下。”
“胡说八道。”
“之前让人打听过,将军原来是在陛下返乡祭母之时与其相识的。”叶将白摸着下巴道,“让我想想啊,将军这样的出身,又受的是武夫教导,想必对弱者的保护之欲极为强烈,所以在见到当时弱小无依的陛下时,将军定然就觉得自己动心了。”
“可是恕在下直言,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叫动心,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罢了。将军从小便懂忠诚,一旦将怜悯当了动心,便就忠诚了这么多年,硬生生地将怜悯变成了别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只有在陛下依旧是弱势的时候,将军能维持下去,一旦陛下不再需要将军,将军便会开始茫然。”
“你闭嘴。”北堂缪阴沉了脸,“我的感情如何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分析。”
“旁观者清啊将军。”叶将白笑,“在下也是不想看将军继续执迷不悟,徒增痛苦。”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增添痛苦?”北堂缪道,“或许将来……”
“没有或许。”叶将白打断他,笃定地道,“有我在,将军就永远没有或许。”
第222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林子里的气氛突然就剑拔弩张,北堂缪盯着叶将白看了许久,冷声道:“国公口才过人,但终究也只是嘴上说说。”
叶将白挑眉:“那将军要付诸行动?”
北堂缪没再回答,淡然收回目光,捏紧腰间佩剑,转身便走。
“喂。”叶将白脸色微沉,“话还没说完。”
北堂缪头也没回,很快就消失在了林间。
叶将白上好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差。
他跟着疾步走出去,穿过漫天纸钱,走过亭台回廊,闯进赵长念临时休息的小院里。
长念正在与沐疏芳说话,冷不防觉得有杀气扑过来,下意识地就起身将疏芳护在身后,戒备地朝门口看过去:“谁!”
叶将白捏着门弦往里扫了一眼。
北堂缪不在。
神色放松下来,他靠在门边懒散地道:“除了在下,谁敢直接闯进来?”
长念微恼:“国公就不能敲个门?”
“下回记着了。”跨步进去,叶将白瞥一眼沐疏芳,稀奇地道,“娘娘竟也会把眼睛哭肿?”
沐疏芳顶着一双红肿的眼,下巴微抬,冷声道:“没睡好肿了罢了,谁告诉国公是哭的?”
“娘娘说是没睡好,那就没睡好吧。”叶将白寻了椅子坐下,眼睛瞧着门口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道,“时候不早了,今日本就说了只出来半日,陛下也该准备早些回去。”
“这里离怀渠较近,朕还想顺路过去看看。”长念道,“听闻最近有一个营军心不稳,出了逃兵不说,还出了叛兵。”
“陛下去看有什么用?看看折子就够了。”叶将白道,“折子上的东西都远比您亲自去看来得详细。”
“折子上说是有个叫洪宣和的人对统领不满,煽动人造反。”长念皱眉,“可朕觉得,事实应该不止如此。一个人若是无理,怎么可能煽动那么多人呢?”
“武将大多目不识丁,单纯易被利用。”
沐疏芳横他一眼,道:“国公此话未免有些偏颇,武将之中也有才高八斗的人在,不让文臣。”
“娘娘想说北堂将军?”叶将白嗤笑,“都如此了,还要帮他说好话?”
“不为帮谁,事实而已,国公此话带着偏见,就不该在陛下面前说。”沐疏芳正色道,“说偏言者,佞臣也。”
长念一惊,拉了拉她的衣袖,沐疏芳脸上却是无甚惧色。
叶将白冷笑,抚了抚袖口道:“佞字无妨,这臣字在下可不认,朝堂之上在下尚且不跪陛下,缘何在这里要同娘娘讲这么多规矩?”
“你!”沐疏芳大怒,“陛下已经登基,你作为大周之人,焉有不俯首称臣之礼?”
“娘娘是要我俯首于这皇位?”叶将白摇头,“陛下如今这模样,可不足以让在下称臣。”
沐疏芳咬牙,虽气得要命,可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陛下虽然登基,但羽翼未丰,功绩不足,与他的势力仍旧是伯仲之间。这样的情况下要叶将白称臣也太难了。
“好了,别吵了。”长念道,“国公先走一步吧,朕也很快起驾回宫。”
叶将白抿唇:“在下与陛下同行。”
“没你的位置。”沐疏芳哼声道,“车驾上只容得下本宫与陛下。”
再扫一眼门外,确定没人往这边来,叶将白撇嘴,挥袖道:“那陛下先答应在下,这一路上直到回宫,谁也不见。”
长念道:“国公还担心朕偷溜去怀渠不成?”
“陛下应了就是。”
“国公,你虽是不称臣,但也无权命令朕吧?”长念似笑非笑,“朕要见谁,国公可以给建议,但没道理替朕做主。”
脸色微沉,叶将白冷冷地看着她。长念抬头回视,半分不让:“今非昔比,朕并非国公手里玩偶,国公该给予朕尊敬。”
这压根不是尊敬不尊敬的问题,叶将白心里烦躁,沉声道:“陛下若是不答应,这门在下就不出了。”
还来劲了?长念觉得很好笑:“您贵庚?堂堂国公,在这里同朕闹什么小孩子把戏?”
面前这人下巴微抬,满脸冷酷,眼里却当真是有小孩子般的倔强。
沐疏芳起先还跟着生气,可瞧着瞧着,她觉得不太对劲。
“国公这是在防备着谁?”她若有所思,“怕谁见陛下?”
“没有。”叶将白否认得极快,“担心陛下安危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朝野上下最盼着陛下有三长两短的人就该是国公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沐疏芳眼里划过一道光,“对了,方才与北堂将军有些不愉快,本宫方才想过,觉得是过了些,也不好再与他说话,便请陛下替臣妾向将军安抚两句,如何?”
“沐疏芳。”叶将白眯眼,“收起你的小聪明。”
“国公大人,本宫如今是皇后。”知道自己猜对了,沐疏芳笑得更欢,“哪能直呼其名?”
长念将她护在身后,皱眉道:“国公怎么总爱与女子计较?”
叶将白气得翻了个白眼:“是她在与在下胡搅蛮缠。”
“皇后到底是女儿家。”
“她哪里像女儿家?”叶将白没好气地道,“嘴巴厉害起来能敌得过满朝文武呢,你不多担心担心自己,倒是替她说话。”
“国公。”
“行了。”叶将白恼道,“起驾回宫,在下坐车累了,正好骑马跟在御驾旁。”
说罢,一挥袖就先踏了出去。
沐疏芳笑嘻嘻地拉着长念的手小声道:“方才我还难过呢,不知为什么,看他这么生气,我反而是开心了。”
“为何?”长念很不解。
沐疏芳想了想,道:“大概是觉得天涯沦落人不止我一个,突然就很舒坦。”
长念:“……”
她不太明白叶将白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哪里像“天涯沦落人”,但疏芳高兴了就是好事,再叫她哄下去,她都要没词儿了。
新帝起驾,各处都开始准备。长念看了看四周,问黄宁忠:“可曾看见北堂将军了?”
黄宁忠答:“方才似是要来请安,但不知被什么事耽误,又没见了人。”
第223章 小孩子脾气
掐指一算,长念发现自己已经有十来天没见过北堂缪了,当下就道:“把将军请来一趟。”
“是。”黄宁忠应了就要走,哪知一转头就迎上叶将白。
“国公?”
“黄统领先去休息。”叶将白道,“在下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黄宁忠看向长念,长念皱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她发现这人情绪不太好,原本面上的喜怒都是做给人看的,可眼下他当真是不高兴,一双狐眸乌黑乌黑的,带着山雨倾盆的阴郁。
“谁惹着国公了?”
“烦忧之事甚多,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少做无关紧要之事。”他沉着脸盯着她,“西南募兵一事尚未落定,怀渠动乱也未平,哪有闲心与人说家常?”
“国公误会了。”长念道,“朕召北堂将军,就是想商议怀渠之事。”
“他不负责那一块,要议也是找梁将军。”
长念一顿:“那护城军总归他管。”
“护城军现下无大事。”叶将白睨着她,“陛下是非要见北堂将军一面?”
长念有点生气:“朕为何见不得他?是犯了哪条律法不成?”
面前这人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抿着的嘴角又泄出点委屈来:“没犯律法,陛下非要见,自然是能见的。”
他别头看向旁处,脸色有些苍白,被一身玄衣一衬,更显出两分病气。
长念软了态度,瞅了他半晌,问:“国公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所以心情不佳?”
不说还好,一说面前这人就咳嗽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眼睑合上,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轻颤。修长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摇晃,像是山风再大些,他就要被卷走了。
“陛下不必管这些,去见北堂将军就是。”他道,“总不好让陛下思念成灾。”
哭笑不得,长念点头:“那好,朕这便去。”
说罢往左边走,想绕过他。然而,她往左,面前这人便往左,她往右,面前这人也往右。
“国公。”长念气极反笑,“你这是做什么?”
叶将白抿唇道:“没什么,陛下只管去。”
“你挡着朕,朕怎么去?”
他扭过头来,一双眼里水光盈盈,似怨似恼地望进她的眼里,闷声道:“用刀砍了,自然就能去了。”
“叶将白。”长念委实想不明白,“你在同我闹什么?过家家吗?叫人看见像什么话?有什么不能直说,偏要这样为难我?”
“旁人与你就是亲近,我与你就是为难?”
“那能一样吗?”长念皱眉,“旁人可没像你这般觊觎皇位。”
“上次救你的人是谁?”叶将白眯眼,“我若当真觊觎皇位,你还能站在这里?”
长念一愣,低头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面前这人脸绷得紧,看起来怒气高炽,可嘴角往下撇着,怎么看都委屈巴巴的,伸手挡着嘴轻咳,一边咳一边碎碎念:“谁都能得你两分怜惜,偏我不能,对梁永生他们你还知道做做表面功夫呢,独对我,冷漠又无情。就算是对手,也该生两分惺惺相惜,你倒是好,油盐不进,一心只把我当仇人,我可曾这样对过你?”
长念听得干笑,心里有点发虚。可转念一想,这人又不是个善茬,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她总不能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于是她道:“国公身子不舒服,就去车上休息吧,这些事情,等身子好了再谈。”
“陛下还是要去见北堂缪?”叶将白寒声问。
长念没答,等于默认,叶将白顿时觉得火气直冲天灵盖:“陛下那么喜欢他,怎么不把他召进后宫做男宠?总归律法我是修过了,娈宠也入得厅堂后院!”
“你这是什么话?”长念也沉了脸,“兄长是北堂家的人,是战场上保家卫国的英雄!”
“是啊,会打仗就是这么了不起,要劳陛下时刻惦记。”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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