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一眼下头站着的风停云,叶将白轻咳一声将他打发出宫,然后才提笔在空折子上写,边写边道:“这几个人我无法处置,毕竟在我的立场上并未做错。但为人实在偏激,也不听管教,时常煽动人心。陛下要处置,在下也不心疼。”
长念双眸发亮,看着他写下的名字,飞快地将折子合拢收起来,眼珠滴溜溜地转,像极了一只打主意的小老鼠。
叶将白又气又笑:“这会儿开心些没有?”
狠瞪他一眼,长念抱起折子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不要跟着朕。”
这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又要跟他闹脾气了,叶将白叹了口气,想跟上去,又顾忌风停云说的话,只得在原地站着,眼睁睁地看她离开。
冯静贤和沐疏芳等人收到传召,齐齐去了盘龙宫,还以为陛下是要商量什么事,结果一进去就见她坐在主位上发呆,唇上没有血色,怀里还抱着个折子。
“陛下?”沐疏芳很是担忧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您还好吧?”
长念回神,摇了摇头,又看向后头的冯静贤:“朕有事要吩咐。”
她难得这么严肃,冯静贤也正经起来,拱手听着。
“怀渠之乱已经让北堂将军亲自去了,昨日送了密函回来,说怀渠有武将心怀不轨,且担着三品武职,那洪宣和不过是个顶包的。他正在想法子不让事态扩散,可能会动杀戮,若是有请示来,你们只管让调兵动手。京都已经经不起动荡了。”
“二皇兄在太后宫里陪伴,你们也可以将些不重要的折子送去先让他批阅试试,但别让他在叶将白面前走动,以免被他坑了去。”
“刑部废除极刑之事尚在商议,后续若还有人反对,你们都记得要坚持朕的主张,不要退让。国库空虚,税收加征江西一带,并且最好设立监督之职,上下清廉才好。”
冯静贤和沐疏芳越听越不对劲:“陛下,您要出远门?”
长念笑着摇头:“万无一失罢了。”
“若陛下是担心刺客的问题,微臣已经监令刑部在查。”冯静贤道,“相信不日就能找到幕后主使。”
长念颔首,把怀里的折子递给他,道:“不用查了,这上头的人抓着审就是。”
冯静贤接过来看了看,陷入沉思。
长念扭头就对沐疏芳道:“二皇兄有一子,但其母早逝,你要是喜欢,我便跟二皇兄说说,让你抚养,如何?”
沐疏芳皱眉:“陛下,发生什么事了?您准备这些后路做什么?”
“别多想。”长念道,“未雨绸缪而已。”
眼下什么事也没有,叶将白也尚未亮出他的底牌,没有明言告诉她要她如何,若是一般的威胁,长念决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两步,可若是触及底线,长念就决定逃。
这些事必须提前都安排好,事到临头才不至于慌乱。叶将白最多也不过是要她禅位,她可以立遗旨立二哥的孩子,然后想法子跑。
一旦她不是皇帝,他也就不可能再威胁得到她。
将玉玺藏匿的地点告诉这两人,长念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挥挥手让他们去休息,就自个儿躲去寝宫里翻东西了。
沐疏芳越想越不对,在回中宫的路上问了采红一句:“今日谁去见陛下了?”
采红答:“听人说只有国公大人。”
果然又是叶将白,沐疏芳气不打一处来,以前不觉得这人可恶,现在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怎么看都觉得他委实太过阴狠,与长念那般亲近都不愿意放过她。
“明日国公再进宫,你知会本宫一声。”
“是。”
长念性子本来就软,饶是现在坐着皇位强行刚硬了两分,但到底是个女儿家,叶将白真要欺负人,她压根说不过。沐疏芳决定去帮她一把。
于是,第二日辅国公刚去御书房,采红就去禀告了中宫,沐疏芳换了一身黑红宫装,气势十足地杀去御书房推开门。
然后就见叶将白飞快地站直身子,手里扔下个什么东西,眉目凌厉地看过来道:“皇后娘娘请安也不用通禀的吗?”
沐疏芳狐疑地看着他,大步走过去问长念:“陛下可还安好?”
长念茫然地眨眼:“安好啊。”
左右看了看,沐疏芳想去捡叶将白扔在龙椅后头的东西,却被他拦住去路。
“做什么?”她横眉,“这可是御前,你要对本宫不敬?”
叶将白脸色不太好看:“娘娘如今母仪天下,却还行事鲁莽,不合适。”
“本宫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沐疏芳道,“若是平常物件,你拦着本宫做什么?若不平常,那本宫就要看看国公是安的什么心了!”
说罢推开他,走去龙椅之后。
一个何仙姑模样的糖人安静地躺在地上,五彩的仙裙被摔裂了,露出里头蜜色的糖来。
沐疏芳:“……”
叶将白冷着脸问:“看够了吗?”
气势瞬间小下去,沐疏芳看看叶将白,再望望一脸平静的赵长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第227章 肚子的福气
清脆的笑声回响在御书房,叶将白微微低头,眉目都隐在阴影里,手负在身后收紧,身子呈弓张的紧绷之态。
长念瞧见了,伸手拉了拉沐疏芳的裙摆。
沐疏芳笑得擦眼泪:“国公你别动怒,本宫只是随便笑笑,没别的意思。”
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说完她还笑得更欢,头上的凤钗步摇都跟着晃,当真是花枝乱颤。
叶将白作势要上前,长念连忙拦住他,推了沐疏芳一把道:“皇后先去给太后请个安,朕最近忙,没法去尽孝,只能你替朕花心思。”
“臣妾领旨。”沐疏芳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一眼那恼羞成怒的辅国公,提起裙子就跑。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叶将白抿着唇一言不发,长念倒是回头看了看,将龙椅后的糖人捡了起来。
“手艺真好,可惜不能吃了。”
叶将白闷声道:“陛下若是想吃,过两日在下再带进宫来。”
歪着脑袋看了看他,长念笑着点头:“好。”
见她笑了,叶将白脸色稍有缓和,将她按在龙椅上坐下,开始给她念折子。
长念听着,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的原因,叶将白好像待她更加温柔了,到目前为止也没要求她做什么事,这倒是好,给了她更多准备的时间。
风停云来诊的脉,长念没指望这消息只会有三个人知道,但她也明白这是叶将白的筹码,所以这些人一定不会公之于众,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肚子好像带来了不小的福气。
“折子上的人已经悉数关进了大牢。”午膳之后,冯静贤来禀告,“微臣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
“折子上那些人……大多与国公府有关系,最近的一个是李统领,乃林茂之徒,关系亲密,平时林统领对他也多有提拔。但这次入狱,林统领一方未做出任何阻拦。”
长念一顿,又继续往前走:“林统领深明大义,这也算奇怪么?”
冯静贤摇头:“若他当真是深明大义之人,此事也就平常,可陛下,之前的时候,林茂可是连国公的话都不听的,屡次都有犯上之意,刑部已经参了他很多本。微臣去捉李统领的时候已经做好他要来阻拦的准备,可那李统领躲去林茂府上,竟然都直接被抓了出来。”
长念咋舌:“在他府上都没护着?”
“是,林统领连面也没出。”
长念想了想:“他最近去过国公府么?”
“没有,林统领除了宫中和自己府上,别的哪里也没去。”
长念沉默,抚着小腹想了想,带着冯静贤往崇阳门走。
林茂正在巡宫,冷不防有人传话:“大统领,陛下宣您觐见。”
神色复杂地应下,林茂转头往盘龙宫的方向走,一路上神思飘忽,好几次差点踢着门槛摔下去。
到了崇阳门附近,侍卫拦着他说要在外头等等,林茂就在侯宣亭里站着,左右走动之时,就见引路太监带着叶将白过来了。
林茂避着叶将白久矣,先前是气他不思进取,但昨日听过风停云一席话,林茂现在心情分外复杂。
国公有太多他想象不到的厉害之处,也知晓太多的秘密,他是鼠目寸光,不知大局,竟还反过来埋怨国公。如今再见,他实在觉得没什么脸面。
“卑职……拜见国公。”
叶将白抬眼瞧见他,颇为意外,但一想风停云说去见过这人了,也就顺着颔首:“统领不必多礼。”
“国公还是唤卑职的名姓吧。”林茂别扭地道,“那样卑职好受些。”
叶将白淡笑:“不敢。”
脸色一变,林茂“呯”地一声就朝他跪了下去,声音之响,吓得叶将白眉梢都跳了跳:“统领这是做什么?”
“卑职愧对国公!”林茂红着眼给他磕了个头,“国公一路提拔卑职,卑职却走了邪路,妄自批判国公,以怨报德,实在……”
“统领有自己的想法,算不上什么罪过。”叶将白道,“道同则行,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愧疚的。”
“不,卑职从未与国公背道而驰,只是实在气不过。”林茂闷头道,“国公雄才伟略,又大局在握,白将皇位让人,卑职实在觉得可惜,故而……”
“我现在也并未坐上皇位。”叶将白淡笑,“统领怎么就原谅我了?”
脸羞红,林茂咬牙:“是卑职浅陋,不懂国公之谋划,妄下定论。如今……如今卑职知道了,卑职再不妄动,愿一切听国公差遣。”
能让皇位上坐着的人怀上自己的孩子,这等本事天下几个人有?林茂觉得现在国公坐不坐这皇位都一样了,不费一兵一卒而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是最大的本事。而他,效忠于当今陛下,也等同效忠国公。
叶将白深深地看他一眼,也不多说,只道:“在其位谋其事,只要统领做好该做的便是,其余的,不必多说。”
“是,卑职明白。”林茂偷看他一眼,挫着衣角道,“那国公……”
“在下还有事要面圣。”
“哎……好,国公慢走。”知道他向来不太容易原谅背叛自己的人,林茂低头行礼,目送他离开,心里愧疚更甚。
冯静贤脸色很难看,扶了一把站了许久的长念,两人从侯宣亭背后的围墙外离开,径直回去御书房。
“陛下。”路上冯静贤轻声道,“微臣想不明白,国公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林统领有如此转变。”
长念神色平和地道:“朕心里清楚,你放心,没什么大事。”
“可是……”
“你先去处置李统领那些人。”长念摆手,“其余的,都有朕在。”
冯静贤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拱手应下。
叶将白在御书房站了一会儿才看见长念进来,扫一眼她穿得单薄的衣裳,皱眉问:“去哪儿了?”
“去御花园散了散步。”长念若无其事地坐下。
叶将白看了红提一眼,冷声道:“已经是深秋,该穿多少衣裳,陛下心里没数,身边的人还不知道么?”
第227章 心软的国公
红提吓了一跳,捏着手低头后退两步。长念上前挡着,道:“外头又没多冷,国公凶朕的大宫女做什么?”
“宫女就该做宫女应做之事。”叶将白没好气地扫她一眼,“若是无能,换人上来最好。”
长念皱眉瞪他,叶将白抿唇,转头道:“不知陛下今日传召在下,所为何事?”
“怀渠已经封镇,北堂将军传回折子请示,欲灭镇中两万不愿臣服之贼。”长念神色严肃,“朕一向爱惜人命,不愿大肆屠戮,但怀渠之兵宁可卸甲归为贼寇,也要扰我京都安宁。是以朕思索两日,决定允北堂将军所奏。”
叶将白挑眉:“这种事,陛下竟来告诉在下?”
大肆屠戮之事一向隐蔽行之,以免动摇民心,叛贼当诛,但毕竟两万余人,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不是个光彩事。
长念笑了笑,道:“因为想借国公在义乌之兵用用。”
叶将白一顿,低咒了一声。
这小崽子的算盘是越打越精了,虽说义乌离怀渠最近,方便支援,但借他的兵,便是要他来共担这杀戮,一条绳上绑着,谁也跑不掉,怪不得愿意告诉他呢。
“我要是不借呢?”叶将白问。
长念叹了口气:“朕也不能强要国公借兵,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国公也是大周之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乱一平,我大周才能真正回到战前的太平,朕眼下兵力不足,刚收复的武亲王麾下之兵,也不敢妄用,只能求助于国公……”
“在下没有必须要帮陛下的理由。”叶将白看着她道,“此事对在下和在下的人,都是有害无利。”
长念心里也清楚这兵不好借,叹息一声,她坐回龙椅上耷拉了脑袋,开始想别的对策。
“午膳可用过了?”叶将白斜眼看向红提。
红提惊恐地摇头,又慌忙点头。
“到底是用过还是没用过?”
“回国公……殿下近日胃口不好,膳食都是一口即止。”
心里一沉,叶将白上前捏了长念的手腕,冰凉不说,还纤细了不少,抬起她下巴瞧瞧,一张小脸也没什么血色。
“让御膳房去炖汤。”他微怒,“要鲜鸡汤,用老母鸡炖,放点补血的药材。”
长念皱眉:“听着就难喝。”
“难喝也得喝!”叶将白道,“陛下现在这脸色,和墙上那水墨画有得一拼。”
“国公干涉国事就算了,连朕吃什么也要管?”长念瞪眼,“你干脆现在就带兵把朕这皇宫给打了,行不行?”
见她脸色又沉下去了,叶将白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忍了怒意,放轻语气道:“皇宫在下没兴趣打,和陛下做个交易可好?”
长念气鼓鼓地看着他,示意他说。
叶将白道:“陛下每日进膳,由在下陪同,按照在下的安排进食,义乌之兵,借陛下一用也无妨。”
长念的眼眸“蹭”地就亮了起来,嘴角直往耳朵边咧:“国公说话算话?”
“算。”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叶将白道,“但兵力调度是大事,可以借给陛下的至多四个营。”
“一言为定!”长念欣喜地拍手,扭头就朝红提道,“快去吩咐御膳房,按照国公说的炖汤来。”
“……是。”
红提战战兢兢地退出御书房,一路提着裙子小跑,心里余悸还未消。
这辅国公,谁都知道不好说话,精于算计。眼下是吃错什么药了,对陛下这么……她说不上来是怎么,毕竟国公看着还是凶巴巴的,但做的是好事,她想不明白这其中有多少门路,但能让陛下吃东西,那就是好的。
红提觉得,国公可能是看陛下太瘦弱了,一时心软。
可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心软的。
前皇后获罪在宗人府,其娘家在朝任职者,三天两头地上奏要陛下宽厚,放过前皇后,以平人心,陛下置之未理。红提很明白陛下的心情,前皇后害死秦妃,陛下没处死她都是仁慈,谈何放过呢。
但朝中那些人不觉得陛下仁慈,只觉得陛下不孝,阴阳怪气的折子不少,更是有在朝上给陛下念《孝悌》的。
陛下没给什么反应,但右手下第一个站着的叶将白出了列,一脚踹在那人膝盖窝,叫他跪了下去,然后问:“忠孝二字,何在前?”
“自然是……忠。”
“那大人岂敢不忠,在这朝堂之上说这逆臣之语?”
“国公,下官不过是给陛下进言孝悌,如何是逆臣?”那人愤恨地道,“陛下不孝,还允不得人说?若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