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有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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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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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承允脸上浮出些许为难的神色:“这…老师虽准了我自由出入书房,我却不敢擅作主张把书卷拿出来,实在对不住。”
  那厢略一皱眉,却也没有强求,道:“好罢好罢,不过还有个事想求承允兄,先前我从藏书阁寻了本《诸葛正义》,很是精妙有趣,奈何却是个残本,最后缺了两页,承允兄可否帮我找找大人书房中有没有,有的话帮忙抄下来给我,可好?”
  只是央他抄两页,这个却不好再推脱了。
  张承允思量片刻,和声应了:“自然,若是有的话,我今晚便写来给陈兄。”
  云中滑出浅浅的一轮月弧,路边已经点起了灯,周遭景色还是有些朦朦胧胧的,张承允一路穿过回廊走到书房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进了房中。
  先前成斐在时一直找不着空子,没成想才寻着《东归集稿》他便领兵离开了,无异于是老天白给的一个好机会。
  张承允闭紧门窗,确定没人可以进来,才掌起灯,从怀中掏出了那本书。
  案角摆着一方松木墨匣,打开来,几条墨方整整齐齐的码在里头。
  张承允拿出自己的书卷,翻到成斐曾经做注的那一页,又拿起墨方放到鼻息前,细细甄辨了下二者气味,没分出什么不同,才放下心来,摆开笔墨纸砚,依着成斐的口吻和笔迹在集稿上写了两句,又提起笔来,双眉紧锁。
  要把文字写出成斐的味道风骨,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每在集稿上写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外头敲过二更时,才不过注完前三页。
  张承允边看着泛黄的书页空白处新填上的小字,便抬手去研墨,捏着墨方的手却好像被什么尖锐的物什刺痛了一下,本能的脱了手,墨方滑落到砚台里,溅起一点墨汁,他抬手去瞧,指肚上却仍干干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张承允狐疑了一瞬,掏出帕子将染了墨汁的墨方擦干净,细细的瞧,墨方亦是光滑圆润,没有不妥。
  许是捏的久了,手酸的缘故。
  张承允来不及多想,将集稿又翻过一页,继续提起了笔。
  夜色越发浓稠,烛身也短了下去,幽黄的光直刺的他眼疼,眼看着时近三更,熄灯的时辰将至,不得不停了,又想起之前应过旁人的事来,又转身去书架上轻车熟路的抽出那本《诸葛正义》,翻至最后,提笔便抄。
  自成斐走后,他每日都要到这里来一趟,这间房中每个物件摆放位置都摸的烂熟于心,奈何同朝事有关的案牍公文之类一样都没有留下,虽是遗憾,今晚倒还方便了他。
  张承允快速写完,将东西都尽数收拾好,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烛火未熄,想是陈义又拖拉了课业,现下正在赶功,张承允敛住心绪,推门走近,将抄好的纸递给他:“陈兄。”
  陈义此刻正紧赶慢赶的落下最后一笔,而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才伸手接过,道了声谢,打开来扫了几眼,目光却一顿,抬头去看张承允,见他面露倦色,已然端着水盆洗漱去了,玩笑便没开出口。
  有缘就是有缘呐,成了院丞的独门弟子不说,连笔法都和院丞大人的真是越来越像了,果然是师徒一脉,自己怎么就没这么走运呢。
  他仰起头,将其举起来对着灯光细细的瞧。
  这墨还挺好闻,应当是直接用的院丞书房里的。
  张承允今晚忙到一夜,早已疲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因在集稿上写的入神,方才抄的又急,竟忘了将笔迹换回来,洗漱回来倒头便睡了。
  。 。 。
  郡丞思虑着苏阆到底是有军职的人,在离王军次扎之地比较近的地方寻了个小院,又如外安排了两个侍女,马车驶出军营,匝匝经过两道长路,因怕掂着了苏阆,行的很慢,却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巷中最深处,停了下来。
  苏阆还在成斐怀中睡着,成斐见她睡得香甜,便没叫醒她,将她揽在怀中抱下了马车,郡丞边在前面引路,边道:“下官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不多时便能过来。”
  成斐点头致谢:“有心了。”
  苏阆被两人的声音拉出睡梦,醒了过来,还有些惺忪,声音含含糊糊的:“唔,到了?”
  成斐嗯了一声,见她把兜帽拉下来朦胧着眼睛去看,眉眼间竟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小女儿的憨态,不觉笑了,抱着她将院中每个房间都转了转,最后才回到卧房,扶她斜靠在榻上:“如何,还中意么?”
  院子虽不大,却也别致,苏阆饶有兴味的去打量房中布置,边道:“很好啊,也清净。”
  成斐微悬的一颗心落了下去。
  这里比起苏府来,确凿是简陋的多了,不过好在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在开河能寻到这么一处已经很不易了。
  他一心想给她最好的,却没意识到这个担心其实是个多余,她在军营中扒着糙米饭吃的时候都没嫌过一句苦,又怎么会看不上这里。
  二人沉默间,外头的郡丞领着一个老者进来道:“大人,大夫到了。”
  成斐忙松开扣着苏阆手背的手,给郎中让开地方,苏阆收回眼,将腕子递了上去,成斐掩在袖中的手再一次收紧了,看到苏阆抬起眼来瞧着自己,只好又舒缓了眉目,无声看着郎中给她搭脉。
  郎中隔着衣裳给她检查了一下肩上伤口,询问了几句,终于起身恭敬道:“姑娘没什么大问题,盖因先前用度不济,营养不足,兼之受伤导致身子虚弱,幸而多是皮肉伤,待老朽开些方子,好好将养便可,只是…”他话锋微转,“这左肩伤了骨头,近来切勿牵动,不然容易落下病根儿。”
  成斐心下微松,和声应了,待老大夫开完药方,好生将其送了出去,在门外和郡丞交代好,才又折回榻边。
  门扇被带上,房中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苏阆靠在枕上,笑着去扯他的袖角:“都说没事了,你总瞎担心。”
  成斐顺着她坐下来,边拉过被衾拢到她脖子处,边嘱咐道:“这几日都侧着睡,别压着。”
  苏阆吐舌:“我哪管得住睡着了的身子。”
  “那就拿个枕头垫到背后。”
  苏阆转身去瞧:“可这里只有一个,我要枕的。”
  成斐看了眼窗外的天,已经快黑透了,现下再去寻也来不及,床上又只有一褥一被,只好抬手捞过一旁披风,叠成四四方方的,放到她侧里:“今晚先用它,明天我着人再给你备一个。”
  苏阆唔了一声。
  成斐揉揉她的发,温声道:“好了,天色不早,你且歇下吧。”
  苏阆由着他扶自己躺好,掖紧了被子,见他转身,心里突然一空,伸出手来从后扯住了他的袖角:“你要走了么?”
  

    
第75章 
  话甫出口; 苏阆便后悔了。
  他在军中肯定还有许多事要忙,为了自己的事已经耗费了许多时间,再说这个; 岂不是耽搁他。
  可她真的不想他离开。
  成斐步子顿住; 回过身去,看到她眼中的挣扎之色; 立时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又折回了榻前:“我不走; 只是天晚了去把门插上; 马上就回来。”
  苏阆何尝不知他是听了自己那句话才这样说的; 可是动了动嘴唇,怎么也没说出让他回去的话来。
  成斐已经扣着她的手坐下:“睡吧,我守着你。”
  苏阆心间蓦地一软; 更加张不开嘴了。
  就任性这一回,一回就好。
  她不无负罪感的想着,与成斐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对上他藏着倦意的眼:“你也睡。”
  成斐闻言; 忽而笑了:“不用管我,明日我回军中再歇便是。”
  苏阆瞧着他,吐出几个字:“你骗人。”回了军营; 他哪里还有睡觉的功夫?唬谁呢。
  她鼓了鼓面颊,赌气似的道:“反正这几天我已经睡了许多了,你不睡,我也不睡; 咱俩就干瞪眼吧。”
  房中静默半晌,成斐忽而凑近了,唇角微勾:“你想让我怎么睡?”
  他嗓音放的很轻,有些沙沙的,撩的苏阆一颗心啵地一跳。
  她耳朵尖儿一热,横了他一眼,见他还微笑的看着自己,索性背手将他方才放在自己身后的披风往旁边一推,指着榻上空出来的地方道:“就这儿。”
  “我不用披风,你搂着我,就不怕睡觉乱动了。”
  苏阆不顾成斐微怔的眉目,梗着脖子吐出来这么一句。
  幽黄的烛光下,成斐的喉结微微一滚。
  半晌,他道:“好,等我洗漱回来。”
  苏阆这才乖乖松开了攥着他袍袖的手,见他出去,抿了抿嘴唇,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隐隐有些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阆听见落下门闩的声音,知是他回来了,悄摸睁开一只眼皮,偷偷去瞧。
  成斐已经摘下了发冠,头发半束着,多了几分往日的随和,身上衣物却一件不曾少,只是袍袖向上挽了些,露出一段手臂,坐到榻边褪下靴子,吹灭了灯。
  黑暗中苏阆察觉到床褥往下陷了一点,把眼睛又合上了。
  被衾窸窣两下,他越过苏阆,在她身后和衣躺了下来,胸膛挨着她的背,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好了,睡吧。”
  隔着衣料,苏阆几乎能听到成斐一拍拍的心跳,身上极淡的墨香笼罩着她,实实在在的温暖与心安。
  她蜷在胸前的手缓缓下移,扣在他指间,入了眠。
  。 。 。
  这大概是苏阆有生以来过的最快的一个夜晚,醒来时窗外已然晨光大盛。
  她觉得腰间空空的,扭头去瞧,没能翻过身去,背后只剩了一席叠好的披风。
  成斐已经走了。
  苏阆虽不意外,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传进来问候的一声:“姑娘醒了么?”
  苏阆转头,依稀看见门外头立着两个纤细的人影,扬声道:“进来吧。”
  侍女推门而入,但见得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清清秀秀的,低眉顺目,看着很安分老实,上前服侍她穿衣洗漱,苏阆虽有些不习惯,奈何自己确实不好动,便由着她们伺候,边道:“成斐什么时候走的?”
  两人原本安静的忙活,听她这样问,成斐和她昨夜又是同处一室,不觉抿着嘴儿笑了,其中一个边给她系上衣带,边道:“大人五更便出门了,特地嘱咐奴婢不要打扰姑娘,奴婢们便一直在门外候着。”
  苏阆应了一声,瞥见二人唇边笑意,眼角一抽,轻轻咳了一声。
  她们莫不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不对,自己伤成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啊。
  两人抬起头,看见苏阆脸上的尴尬之色,慌忙摆手道:“姑娘不要误会,奴婢们只是觉得姑娘和成大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呢。”
  苏阆这才嘿然一笑:“有饭吗?我饿了。”
  。 。 。
  成斐回到军中便打开了舆图,待他顺着十几个不起眼的小关卡将北境战火蔓延的地界划开,方临撩帐进来:“公子,湳城那边有消息了。”
  成斐放下笔:“怎么说?”
  方临道:“狄军那边下了大力气,估计便是为了拖住苏将军,先前挑起的乱子不过是调虎离山,现下遣兵四万围困湳城,湳城虽褊小,却易攻难守,坐镇的却只有八千苏家军,才拖了这样久。”
  成斐目光落在用笔圈点的密密麻麻的舆图上,边道:“这些军队直指的不是苏将,而是以湳城作胁,若他带兵突围离开,剩下的狄军没了阻碍,便会破入城中,屠杀城中百姓,否则以苏将的能力,不过四万敌军,焉能困得住他?”
  方临闻言,抬起头来:“公子可要派兵过去支援?”
  “四万,”成斐沉吟,“把四万人打到没有屠城的余力得拨调多少兵士才够?现下开河两军对峙,王军的兵力不能再削。”
  “那…”
  成斐手指在舆图的某处轻轻一敲,定声道:“狄兵统共就那么多,短时间内也没有大行征兵的可能,换而言之,此消彼长,开河是陈狄主战之地,若狄兵告急,围在湳城的军力势必要调过来,便可解苏将之困。”
  方临明白过来,心下豁然:“苏副尉前些时日才烧了他们的后备,现下军心定然不稳,正是批亢捣虚的好时机,是否要下战书?”
  狄兵军心不稳,王军士气就高了么?司马尹带了几个月的兵,软成那个鬼样子,交起战来不免拖拖拉拉,反添伤亡疲软。
  “不,给他们留休整的时间,呼衍朗急于求成,要让他以为没了后顾之忧,打起来才利索。”
  成斐双目微眯,提笔蘸了朱砂在临近开河的东南处划了两个圈,唤过方临:“你去这里的瓠子谷瞧瞧,回来描一幅图给我,”他又提醒,“别忘了随身带着飞爪和罗盘。”
  方临抱拳应过,行将退下时,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公子,方才属下来时听岑兄说,司马尹一直叫骂不休,想要见公子,还…”
  成斐原本不过轻笑一声,听他话中渐渐带了犹豫的意味,抬起眼来:“什么?”
  “还对苏姑娘口出恶言,”他皱眉,“不堪入耳。”
  成斐眉锋微冷:“知道了,你去吧。”
  方临领命退了出去,成斐将案上舆图卷起,将笔墨规整好,也撩帐而出。
  时气渐寒,日头也白惨惨的,成斐沿着营道拐了几道弯,到最里头西南一角的帐子处才停了下来,岑帆领着巡兵过去,见到他来,摆手朝身后兵士示意,让他们自去,上前拜道:“大人。”
  成斐颔首:“司马尹扣在这里?”
  “是,”岑帆皱眉道,“这家伙嘴里实在不干净,属下便给他堵上了。”
  怪不得没听见什么声音。
  成斐撩帐而入,这营帐窄小,地界又背阴,里头光线很少,暗淡的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角落里的草席上缩着一团黑影。
  外头的光亮顺着被撩开的帐帘透进来,照的黑影眯了眯眼,抬起脸来,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成斐,脸色立时又狰狞起来,嗓子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奈何嘴巴里结结实实塞着一团布,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的横肉也被积压在一块,颇有些滑稽可笑。
  成斐走到近前,一股陈旧的混着尘土的血汗腥气便飘了过来。
  先前一顿长鞭棍杖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现下又被当成犯人扣在这犄角旮旯里,哪有人会给他治伤,裹上件旧袍子捆了就扔在了这里,司马尹活了三四十年,一直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折磨,看到成斐来,真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奈何身上无一处不酸麻疼痛,狼狈无比,又没有力气,能支配的也只有一张被堵着嘴的老脸了。
  他狠狠瞪着他,像是眼神能杀人一样,身体却挨着草席往后缩了缩。
  成斐看着他一直挨到帐角里,再无后退余地,半蹲下。身,把他嘴里塞着的那团布揪出来,扔到了一边。
  司马尹旋即呼吸了一大口气,却又被帐中污浊的空气刺激的呕了一下,对上成斐冷淡的眼,僵了片刻,忽而破口狠骂:“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狲,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一时得势就上了天了!”他狠狠喘了两口粗气,粗嘎嗓音中威胁之意愈加明显,“你真以为有人敢杀老子?苏嵃都不敢动老子的位子,一对儿毛都没长全的小羔子,也来对着老子卖俏行奸,公报私仇?奉劝你赶紧把老子放了,否则定要弄死你个不知好歹的!”
  成斐一直冷淡的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场小丑跳脚的无聊而拙劣的戏,直到司马尹骂出卖俏行奸这四个字,眉锋才见凛冽,一把捏住他的下颌,他虽不是习武之人,却善骑射,箭簇可透钢甲,一时发力,又狠又准,捏的司马尹颌骨都嗑啪嗑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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