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有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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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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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迎上去笑道:“卫凌,今天怎么来的这样早?”
  卫少没抬眼,噗一声将脚下石子踢得老远,苏阆才发现面前人脸色有些发黑,不觉惑然,片刻,才听他闷声道:“苏伯下朝,和我父亲一道回了府上。”
  苏阆不明所以:“然后?”
  卫凌顿了顿,眉毛纠结:“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苏阆扬了扬眉:“你们家做早膳的厨子比较吸引人?”话音未落,卫凌辨不清喜怒的声音蓦然追了上来:“我爹在朝上把人给踹了。”
  苏阆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掏了掏耳朵:“啥?”
  卫凌喟然:“他自己也被踢了一脚,现在还未消气,朝上乱成一团,圣上立时退朝,才没把事态扩大,苏伯放心不下,与他一同回府了,我劝不动,就到你这儿来避避难。”
  一席话说的苏阆有些发懵:“怎么会这样?”
  

    
第13章 秋狝
  卫凌冷哼一声道:“老爷子弹劾户部的李大人卖官鬻爵,聚钱敛财,就是那个叫李均的,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好鸟,长得脑满肠肥。”
  苏阆想了想:“啊,我也见过,一颗脑袋得赶你两个大。”她顿了顿,“然后呢?”
  卫凌顺一顺气:“卖官鬻爵是大罪,他当然不认,申平伯也出来说话,指责父亲无据构陷,血口喷人,申平伯后头是谁?满朝上下心知肚明的,当时就乱了,几个官员两边站,越说越厉害,何况李均还不知收敛,气焰嚣张,”他叹道,“我父亲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也是忍够了。动嘴不成…就动了脚。”
  苏阆并不了解朝中之事,但她晓得御史老爷子虽然是个烈性子的老臣,却断然不会做无凭无据的事,何况她的舅父戚覃…
  她叉了会儿腰,片刻才道:“踹一踹疏通身心,我觉得挺好。”
  卫凌瞥了她一眼:“父亲回去就把朝靴扔了。”
  苏阆甩手:“扔了就扔了,沾一鞋底的油,多膈应人不是。”
  卫凌眉毛扬了扬,脸色缓和下来,手也跟着她往腰上一叉:“可惜,靴子上镶着好大一块玉呢。”
  苏阆将方才因走路搭到肩上的头发甩到背后,道:“皇上怎么说?”
  “不知道,皇上应还好,然御前失仪,怎么着也得思过几天。”卫凌话锋一转,“关键是还有戚侯爷和太后压着。”
  苏阆鼻子里轻轻一哼:“思过就当休沐过罢,李均不是也上脚了,怕什么。”太后姨母是个没主意的,只知一味依赖戚覃,然从小皇帝暗中经营佐枢的作为来看,他绝非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是缺少一个发作出来的当口,结果偏向哪边,还未可知。
  她脑子里灵光突的一闪,看向面色微沉的卫凌:“卫叔虽说性子急了些,何至于如此失了分寸,在朝堂上大打出手?”
  卫凌稍一迟疑,抬手蹭蹭下巴,轻轻嘶了一声。
  。  。  。
  焚香炉两端的龙口里袅袅冒出烟雾,殿中只偶尔响起几下纸张翻动的声响,成斐坐在下首,神色平静,手中笔毫在卷上蜿蜒游。走,不时去蘸砚台中研好的鲜红朱砂。
  殿中愈加静谧,依稀可闻刻漏发出的窸窣声,良久,案后的人直起身,合上手中奏折,啪嗒一响。
  成斐早已停了笔,见江涵抬起头来,旋即起身将晾在小桌上的画递给他。
  画上女子栩栩如生,身段窈窕,姿容姝艳,似夏日榴花簇满,热烈红裙衬的腰段和四肢愈加白腻柔软。
  江涵扫了一眼,笑道:“成卿画工越发进益了。”
  成斐淡道:“陛下谬赞。”
  江涵的目光复旋到画中女子身上,最后停留在她的锁骨处,眼角多了几分兴味,指着那里道:“连痣都一个不落的点了出来,可见成卿观察的多么细致。”
  成斐笑了:“陛下自己的旨意,到头来还要取笑臣看的太仔细,什么道理?”江涵嘿然,将画卷起:“不过是一个疆外舞姬,人们觉得好看也就图个新鲜罢了,并不及陈中女子,何况还不安全,你若愿意,朕赏你几个出挑的侍女,你带回去便是。”
  成斐咳了两声:“不敢,陛下还是自己留着吧。”
  江涵哈哈笑道:“朕玩笑两句罢了,”他面上笑意不减,却话锋一转,声音微微沉了沉,“今日朝上的事,你怎么看?”
  成斐神色无波无折,只道:“卫大夫本职之责,性情所致。”
  江涵负手踱到案前:“就这些?”
  成斐站在座椅旁,眉目清朗:“卫大夫遵上尽忠,只是免不了日夜操劳,休养几日也是应该的。”
  江涵一时结舌,举起一根手指头,须臾指着他道:“就你眼毒。”成斐含笑,温然不语。
  江涵甩袖回到案后坐下。朝臣都动起手来了,固然丢人了些,然则一能试探大臣们的偏向,二能名正言顺的去查,且动静闹得大,即便戚覃要拉着太后给他施压,也不能说什么。
  他抬首看着他:“朕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成斐应声:“谁?”江涵手指嗒的往案角一敲:“佐枢长,封策。”
  小皇帝旨意下的很利索,卫大夫踹完李均,扔了朝靴,痛痛快快去闭门思过了,至于别的处罚,圣上英明的表示,将事情查清楚再说。
  卫大夫将门出身人高力大,李均却肥肠满肚大腹便便,虽是一脚换一脚,实则谁吃亏?反正他觉得不是自己。
  苏嵃断言,卫老爷子是最能得罪人,也最不怕得罪人的官。
  在一旁听老爹絮叨的苏阆肃然起敬,看向卫凌的眼神里还多了几分惋惜,苏嵃默默然,心道姓卫的年轻时也是个贫嘴,嘴上却说:“阿凌亦很有几分你爹的风骨,是个是非分明的孩子。”
  卫凌推辞着不敢当,看向苏阆时眉梢却欢快的扬了扬。
  苏阆回以鼓励性的一笑,转身看看暮色将沉的黄昏,起身道:“爹,我该出门了。”
  。  。  。
  那日后她复去了几趟华月楼,所幸有再碰到过无赖,却也没再见到成斐。
  苏阆坐在雅间里冷眼看疆外舞姬又去寻了哪几个男子,哪些是乔装过却熟悉重复的脸,鼻梁高挺或眼窝深邃,喝着茶水一一将他们记在脑子里,回府后对着佐枢暗中送来的画像用笔蘸了朱砂将其勾出来,实在很简单很轻松。
  那些出现在楼中或绘在画上的脸孔,她每天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兴味索然——虽则有的很是方正英俊,她却觉得没有一个人长得比成斐顺眼。
  去年在沙场时可没见这样,管他对着自己的是苏家军还是敌军,丑俊高矮在她眼里都跟会走道儿的高粱杆子无甚区别。
  真是见了鬼了。
  此种诡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秋狝围猎的前一天。
  秋狝围猎自上古便有,大陈立国后也传承了下来,既是皇室官宦们的娱乐活动,也是利用骑射狩猎检阅军队之机。
  卫老爷子还在诚心思过,是以只有卫凌前往,他觉得一个人路上无趣,遂与苏家人说定一起去京郊猎场,一大早便往苏府赶来。
  一路上晨露沾身,终于到得将军府大门,才下马落地靠在马身上喘口气,便听见门后传来小姑娘银铃儿似的声音,紧紧袖口扎着的带子抬起头,目光触及到手持马鞭走出来的女子,眼睛先直了直。
  苏阆身着一袭青色骑装,长发以银冠束起,眉眼清凌,真真干净英气…颜如舜华。
  卫凌有些出神,缓缓直起了身子。
  苏阆径直向前,荞荞倒是跟在她身后不断碎碎念,哄孩子似的:“小姐虽然都上过战场了,但还是要小心,弓箭不长眼的,万一射在身上怎么办?”
  苏阆转身啪的扶住她的肩膀:“好好我知道了!从昨晚就开始念叨,”她弯了弯唇角,“让我给你带什么,想好了没?”
  “啊对,”荞荞神色一跳,右手去掰左手手指头:“三只山鸡,两只兔子…再加一领白狐皮就差不多啦。”
  苏阆干脆答应:“嗯,我走啦。”说着朝路上牵着马过来的小厮招了招手,欲下台阶,抬头方看见神游天外的卫凌,旋即喊了他一声,“卫凌兄,来的这样早。”
  卫凌恍然回神,讪讪笑道:“才来没多久,苏伯和阿城呢?”
  苏阆将马鞭折起,在掌心上敲了敲:“唔,应当很快就到了,我们等片刻吧。”说着就要下阶上马,胳膊却被荞荞一把拽住:“哎小姐。”
  苏阆转脸:“嗯?”荞荞看一眼她除却银冠毫无其他配饰的头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支小小的海棠步摇,不由分说给她簪进了发间,捉住她的肩细细瞧了瞧,满足的笑了:“这样就柔和多了嘛。”
  苏阆失笑:“围猎又不是去选美,戴这个干嘛?”
  “小姐别摘!”荞荞瞪大眼,“我专门托人给小姐打的哩,小姐戴着它,就像我跟着你去了一样。”
  苏阆随手拨了拨步摇上垂下来的一点银色流苏,笑了笑:“不摘,你好好看家吧。”言罢拍拍她的手,大步上马,调转马头,朝路口一瞧,看见两个人影,朝卫凌道:“原是从后门绕出来了,咱们走吧。”
  。  。  。
  围猎场在京城东郊的远昆山脚下,山算不得多高,占的地界儿却大,平日也有兵士把守,前些日子便封了山,只为今年的秋狝做准备。上古时秋狝可谓是一场隆重的祭祀活动,到今日虽还会还会由皇帝主持着摆坛祭天,却早已不复之前的繁复冗杂,重心皆放在了狩猎上。
  四人到得猎场时时辰尚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山色苍青,与寒茫天边融成一片,直若一幅大气磅礴的墨画。
  苏阆骑得快,头一个到,径直翻身下马,往远处明黄的仪仗走去。
  她是女子,且不在朝廷供职,趁着现在没什么人,赶紧给小皇帝见过礼就完事儿了。
  苏阆打着小算盘,一路寻到江涵跟前,拱手行礼:“臣女苏阆见过陛下。”
  江涵清朗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许久未见表妹,难道和朕生分了不成?”她应声,眉眼微弯:“皇表兄。”
  江涵颔首,微笑看着她:“肯定是一路驰行过来,”他招招手,“赐茶。”
  苏阆谢过,从随侍手中接过茶盏,抬脸才发现江涵身旁还站了个人,眼皮子上下一碰,道:“成公子也在。”
  

    
第14章 秋狝(二)
  成斐含笑冲她点了点头。
  江涵察觉到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转脸看了成斐一眼,又转向苏阆:“你们认识?”
  苏阆托着茶盏:“不过见过几回面。”言罢将茶水往自己嘴里送,一旁成斐却道:“哪里,在下觉得自己和苏姑娘还蛮熟的。”
  江涵眉毛应景的往上扬了扬:“哦?阿斐很有长进嘛,竟然都有相熟的姑娘了。”
  苏阆一口热茶咕咚咽了下去,将瓷盏往随侍手里一送:“好茶。”
  就是有点烫。
  江涵看了眼自己端着的腾腾冒着热气不敢下嘴的茶水,嘴巴微张,忙摆了摆手:“朕该放人了,要不待会儿人多起来,表妹肯定觉着拘得慌。”
  苏阆一听,对皇帝小表兄的好感瞬间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感念的冲他抱拳笑道:“多谢皇表兄,苏阆告退。”江涵笑着颔首,待她转身离开,身子往成斐的方向倾了倾:“表妹才回京多长时间,阿斐就和她熟上了?你让京中其他姑娘颜面何存?”
  成斐面色不改,温然且一本正经似的道:“回陛下,距苏家军班师回朝已有六个月零二十一日,臣第一次见苏姑娘是在她回京七日后,也就是六个月零十四日。”
  江涵:“……”
  你记得还挺清楚。
  苏阆身心愉快的折回自己的马前,抚了抚它的鬃毛,马儿抬起前蹄轻轻刨了刨地面,偏头去蹭她的手背,闭着眼哼哼了两声。
  身后温婉的声音含着笑意传至耳中:“妹妹来的好早。”
  无声蹭着苏阆的马突然睁开眼睛,一本正经的抬起了脑袋。
  苏阆闻言转身,看见对面的人,道:“表姐。”
  戚葭不会骑射,来了也是坐在帐子里等人伺候的,是以与平日精致的打扮没多大区别,一身妃色连枝襦裙,发上步摇玉簪微微反着华光,衬得她原本就淑丽的面庞更加出挑,正微笑着望着她:“妹妹骑射可比男儿,姐姐先祝妹妹拔得头筹了。”言罢目光悠悠一转,落到旁边站立不动的马身上,眼睛里隐隐浮上一层羡艳,“这是赤卢?真是长得越来越好了呢。”
  赤卢是匹红马,浑身皆赤,只有马尾和四蹄处近玄色,无一丝杂毛,光滑的似匹绛红缎子,且被苏阆照顾的很好,晨色洒将下来,背上身上都泛着层柔柔的绸光,极漂亮精。壮——苏阆五年前执意将它从军营带回府中自己养着时,还是只刚失了母马的小瘦驹子,哪里看得出半点现在的影子。
  戚葭说着,抬手欲去摸赤卢的长颈,赤卢却突然偏头,避开了她的手,朝旁边喷出一串长长的响鼻,后蹄狠狠掼了两下。
  戚葭被它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手猛地缩回胸前,很是有些尴尬。赤卢仍拧着脑袋,两只耳朵背朝着她。
  苏阆略一皱眉,那年戚葭到苏府中时曾喂过它几把饲草,结果人走后赤卢便泻了好几天。
  苏阆抚慰似的拍拍它的后颈:“赤卢见生。”戚葭讪讪笑了笑:“是匹忠心的马,”她抬手掩了掩唇,“我先去拜见圣驾了。”
  苏阆点头,抬脸瞧了瞧山边天色,晨光渐盛,山后无声蕴起大片红云,衬着才出来的一点朝阳和没有半丝杂质的天,绚烂清爽。
  她听见身后不断传来的窸窣人声,知是其他人陆续到了,遂牵着马走到了一边。
  营帐中的空地上袅袅升起一股青烟,随着祝声一起飘至云霄,祭祀祝祷已经开始,苏阆将赤卢安顿好,站到了众小姐们中间,戚葭见她过来,遂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又亲亲热热说了几句话。
  戚葭端着一身精致柔婉的装扮,和只腰间别了一条马鞭的苏阆站在一块儿,落在众小姐眼中真是没法再鲜明的对比,都微微撇了撇嘴。
  好歹也是一家的姑娘,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戚葭只做不见,继续对身边的人柔声细语,苏阆全程无甚表情,祝祷声结束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远处跃起明黄的一点,是江涵跨上马背,宣布围猎开始,身后护卫很快手持长。矛散了开去。小姐们很少有亲自跨马拈弓的,皆陆续拖着几近曳地的裙摆坐到一边谈天去了。
  站在苏阆身边的戚葭抬起脸,朝那点明黄的方向望了望,视线定在江涵左侧。
  成斐骑在马上,正与右边江涵说着什么,今天他一身利落骑装,头发高高束起,与往日的文雅彬彬相比,又平添了些英气,给人一种耳目一新之感,眉眼间犹蕴着淡淡的笑意,好看的近乎可以入画。
  戚葭恍然间有些出神,远处马上的年轻公子突然抬起眼,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她的心波波跳了起来。
  成斐最终的目光却落在偏离自己的脸有尺许远的地方,看着那里无声笑了笑。
  江涵也调转马头,冲自己身边唤了一句:“阿棠表妹,来和我们一起吗?”
  戚葭微微含羞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阆方才正低头去拧紧马鞭柄上扎的绸条,听见这一声方抬起脸,看见望着自己的两个人,应声道:“皇表兄先去吧,我还有些事。”
  江涵闻言,遥遥颔首点头,转脸却低声冲成斐道:“朕就知道她会找个借口拒了的,被朕看准了吧。”
  成斐眉毛轻轻一扬:“可臣似乎…并未说过要邀请苏姑娘。”
  江涵一时结舌,半晌磨了磨牙:“不识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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