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横了她一眼,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老板娘忙跪了下来:“姑娘您可千万别生我们的气,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有这桩阴谋!您看,我们待月楼不是也损失了好些人吗?”
郑娴儿嗤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有阴谋,而是不知道楼明安已经削爵,更不知道他玩的是这么大的阵仗吧?”
老板娘讪讪的,不敢继续狡辩。
楼阙弯腰将郑娴儿抱了起来:“先去歇会儿,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程末忙冲出去看了,回来禀道:“是葛四公子带着羽林卫来了。”
说话间葛丰已闯进了院子,隔着老远便叫:“楼阙,你胆儿真肥啊,明知是陷阱你也敢睁着眼睛往里闯!”
楼阙把郑娴儿放了下来,沉声道:“先把尸体收拾了。我们抓了几个活口在这里放着了,你叫他们再检查一遍,看看院子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葛丰正要抱怨,忽然注意到楼阙满脸黑灰一身狼狈,忍不住又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楼阙抬脚给了他一下子。
葛丰笑着躲开,装出一脸正经的样子来:“皇上知道你们又闯了祸,很生气,叫我立刻把你和‘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一起抓进宫里去见他!对了,听说你们这样玩命是为了救一个乞丐?什么乞丐那么大的脸啊?”
楼阙皱了皱眉:“别贫嘴了,走吧。”
因为是皇帝宣召,所以连骆小莹和待月楼众人在内都要进宫。
葛丰笑眯眯地凑到楼阙的身边,扳过他的肩膀来,上看下看。
“你干什么?”楼阙皱眉。
葛丰眨眨眼睛,无辜地道:“听说你摇身一变成了太子了,我总得先看看太子殿下长什么样儿,是不是比我们多个脑袋多双手?”
楼阙白了他一眼,转身吩咐钟儿道:“你先护送娴儿和虞叔他们回去安置,路上小心些,别叫人冲撞了。”
“喂,”葛丰急了,“皇上点名要见她,你不让她去?你这是抗旨啊?”
楼阙神色淡淡,漫不经心:“抗什么旨?他要见‘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我的女人可没有给他惹是生非!”
“这都行?!”葛丰傻眼。
楼阙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好了。这会儿老头子正忙着生楼明安的气呢,哪有工夫跟我计较!”
葛丰向他丢了个不雅的白眼儿:“也是。那是你家‘老头子’,就算计较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怪不得你不当回事儿呢!”
楼阙笑了笑,看着钟儿把郑娴儿几人送上了马车,然后才转过身来,沉声问:“楼明安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葛丰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来这里之前,我已带羽林卫去看过。他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家里念书呢,两只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小脸儿蜡黄,穿一身青布衣裳,瞧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楼阙不屑地笑了一声:“他惯会装模作样!”
马车缓缓驶出小巷,从烧塌了的待月楼旁边走过去,呛人的烟味立时窜进了鼻子。
郑娴儿用帕子掩住口,咳嗽了两声。
小枝急急地拿扇子把那些浓烟往外扇着,气恼不已:“那个楼明安,真是狼心狗肺!”
郑娴儿住了咳嗽,漫不经心地道:“人之常情而已。若是换了咱们落到他那个地步,也未必不会这么做。”
“也是,”小枝叹气,“皇家的人,只要心里存了一点点不甘,就总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郑娴儿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苦笑起来。
虞清英安静到了现在,终于又忍不住清咳一声,试探着开了口:“那个小畜生是当朝太子?他是楼显宗的儿子?”
郑娴儿皱眉,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的那个楼显宗当了二十年皇帝,前一阵子才刚刚被人拉下马,革出宗籍圈禁起来了。”
虞清英紧绷着的脸放松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那,现在的皇帝是谁?”
郑娴儿迟疑了一下,含混地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虞清英又看向小枝,那丫头忙也跟郑娴儿学着装傻:“我不知道呀!皇上的名讳,哪是我们能打听的?”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了。
既然是皇上的“名讳”,当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要不然怎么“避讳”呢?
郑娴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避这个问题,但直觉告诉她,说出来可能又需要费许多许多的口舌。
而她现在,只想安静地眯一会儿。
虞清英却不打算就此罢休。
只看郑娴儿主仆两个人的脸色,他就知道这俩人在心虚。
心虚什么?当然是因为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他盯着郑娴儿,沉声问:“是从前的定北王,是不是?”
当年争皇位争得最热闹的皇子总共就那么几个,其中跟他有过节的就更少,当然不难猜。
他自己猜了出来,郑娴儿也就不好否认了。
虞清英见她默认,脸色立时涨红了起来:“真的是楼显扬那个畜生?他当了皇帝?还让他的儿子来祸害我的女儿?!”
小枝在一旁撇了撇嘴:“伪帝是‘畜生’,现在的皇帝也是‘畜生’?您怎么认识那么多的‘畜生’呢?”
郑娴儿靠在角落里,苦恼地揉着眉心:“没人祸害我。要说‘祸害’,倒是我祸害了楼桐阶,害得他受万人唾骂来着。你跟他们楼家有旧怨啊?那你应该夸我才对,我替你报仇出气了!”
虞清英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替我报仇出气?你怎么报仇出气了?你怀了他们家的小畜生崽子,连个名分都讨不来,这就算是报仇出气了?”
郑娴儿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笑:“孩子啊,你听到了没?这个人骂你是小畜生崽子呢,你长大了不许喊他‘外公’,听到没有?”
“喂……”虞清英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尴尬。
郑娴儿闭上眼睛,唉声叹气:“唉,我就是命不好!小小年纪被卖给死人结阴亲,进过棺材掉过悬崖还上过断头台……好容易捡回一条命,看上个男人还是个‘小畜生’,生个孩子也是‘小畜生崽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
虞清英的脸上怒气尽消,只剩了尴尬和慌乱。他急得两手乱摇,话都说不囫囵了:“你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强迫你怎样……”
“无所谓了,”郑娴儿一脸决然,“你一定要拆散我们,大不了我也跟他逃亡去!你有本事也把他打断腿弄成傻子,我怀着孩子嫁个赌棍天天挨打你就高兴了!”
小枝在旁听得傻眼,用扇子遮住嘴拼命忍着不敢笑出声来。
虞清英吓得脸色都白了,急急地扑了过来:“弦儿,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若是执意跟他,我……我不管你们就是了!”
郑娴儿双手捂住脸,拖着哭腔嚷道:“你怎么可能不管!你跟他爹有仇怨来着!虽然那时候桐阶才刚刚出世,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也被他亲爹丢在外面二十年没管过他的死活,可谁叫他是‘楼显扬那个畜生’的儿子呢?命里注定他就是个‘小畜生’,命里注定我跟他有缘无分……你别拦着我,让我去死好了!”
虞清英面白如纸,急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这样!是爹不好,爹不管了!再也不管了好不好?你跟他好好的,爹再也不多管闲事了,行不行?”
“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郑娴儿放下手,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第122章 打了太子的脸
这一天楼阙没有回来,只叫人来报了个信,说是与皇帝有话要谈,在宫中歇下了。
郑娴儿什么也没多问,安置好了虞清英,便叫小厮们关了门,高枕安眠。
次日一早,程掌柜便来报喜,说是缀锦阁已经安置妥当,随时可以开门营业。
郑娴儿愕然:“这么快?”
程掌柜笑道:“东西都是现成的,搭起柜台就可以开张。如今咱们风头正盛,当然要趁热打铁!”
郑娴儿喜欢这个“风头正盛”。
那就——开张!
于是这一天,缀锦阁敲锣打鼓挂红绸,热热闹闹地打开了正门。
掌柜和伙计都是做惯了生意的,做起事情来井井有条,半点儿也不慌。
京城里,真正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是不常出门的,这些亲自上街来逛的都是中等人家。因此缀锦阁伙计们完全应付得来,并不会因为失礼而得罪了权贵。
当然,这只是刚开始。
等以后生意做开了,自然会有大户人家的买卖上门,那时就需要更加伶俐的伙计丫头们往人家的内宅之中去走动了。
郑娴儿不怵这些。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第一天的生意做好,打出口碑去。
沾了楼阙的光,这缀锦阁的名气早已传遍了全城,虽然刚刚开张,店里却已经人满为患,隔着老远就能听见热热闹闹的说笑声。
午饭时分客人少了些,程掌柜乐呵呵地回来后院,见到了郑娴儿:“东家,生意很不错,咱们饿不着了!”
郑娴儿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什么时候饿着过你似的!”
程掌柜“哈哈”一笑,在对面坐了下来:“我是没想到刚开张就这么热闹!不是都说京城里的人最讲规矩最顾体面,瞧不起咱们这种小地方来的人嘛!”
郑娴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想说,京城里的人最要体面,瞧不起我这种臭名昭著的人吧?”
程掌柜捋捋胡须,“呵呵”地笑了。
郑娴儿扔下手里的绷子,笑叹道:“你先别急,等哪天我被桐阶抛弃了,咱们店里的生意差不多也就做到头了。”
天下的人心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从桑榆县到京城,并无太大的区别。
拜高踩低,欺软怕硬。
缀锦阁主人的名声确实不好,可谁让她牵扯的是风头正劲的太子殿下呢?
试问这京城里的人家,谁不想跟太子殿下发生点啥?
尤其是那些普通人家,哪怕曾在大街上看见过太子一眼,就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太子不是人人都能见得到的,到太子的女人开的店里买点东西却不算十分困难。
如果这家店卖的东西恰好很不错,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了。
郑娴儿丝毫不避讳自己正在利用楼阙的名气这一点。
“太子”这棵大树,谁不想往上靠一靠?她侥幸靠上去了,若不懂得利用那就是傻子!
将来如果有一天这棵大树倒了、或者她不再有资格依靠这棵大树了,到那时全城的人都不会忘记来她这里踩上一脚的。
越是如此,她在得势的时候就越是不愿意收敛,定要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信条贯彻到底。
此时郑娴儿心里唯一担心的是,那些真正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们,对缀锦阁只怕还有诸多忌讳。
这会儿,那些姑娘们恐怕正在一边唾骂一边暗戳戳地羡慕她呢,短时间内来照顾她的生意怕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这一层,郑娴儿那股子过分爆满的自信心终于冷静了几分。
这时程掌柜却笑了笑,一脸不以为然:“即便不靠太子,咱们的生意也未必做不下去。——今儿一上午,已经有十来家买主来问您的刺绣了,有好些人根本不买东西,就趴在您绣的那架屏风前面看!”
郑娴儿失笑:“如此说来,我这半年也算是干了一件正事?”
程掌柜很不给面子地补充道:“确切地说,您这半年只干了这么一件正事!”
郑娴儿委屈地大叫:“你拿我的绣品当招牌还贬低我的功劳,这就有点儿不厚道了!”
程掌柜无奈地摊手:“东家,这是您的店!”
郑娴儿正要耍赖,忽听外面有人禀道:“东家,楼夫人过来了!”
郑娴儿一怔。
程掌柜忙笑道:“好歹是长辈,东家还是见一见吧。”
郑娴儿不置可否,伙计便飞跑出去,把人请进来了。
程掌柜退出去以后,郑娴儿便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绷子,低头绣花。
楼夫人进来了,站在门口清咳一声。
郑娴儿抬头,露出笑容:“太太来了——咦?宁大姑娘今儿怎么舍得屈尊,贵脚踏贱地?”
没错,跟楼夫人同来的那个女子,正是丞相府孙辈的大小姐宁锦绣。
宁锦绣神色端庄,并不答话。
还是楼夫人笑道:“如今你不常回府,我身边冷冷清清的,实在无趣。多亏了宁大姑娘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时常来陪我说说话。”
“哦,”郑娴儿笑容满面,“那真是辛苦宁大小姐了。”
宁锦绣动了动唇角,微微一笑:“楼夫人慈爱,便如锦绣的亲娘一般。锦绣愿意来陪伴夫人,并不觉得辛苦。”
“那敢情好。”郑娴儿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忽然转头向窗外喊道:“小枝,贵客来了,还不来设座上茶!”
宁锦绣没提防她突然来这么一嗓子,吓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从容优雅的闺门风范消失了大半。
郑娴儿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随后神色一敛,认真道:“请太太和宁大姑娘恕罪,此处是我的私宅,没料到会有客人来,因此连座位都不齐备。”
说话间,小枝已进来摆了椅子,又不慌不忙地退下去泡茶。
郑娴儿始终稳稳地坐着,完全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要知道,楼夫人如今可是一品诰命了!
宁锦绣越看郑娴儿越觉得不顺眼,眉头禁不住便皱了起来。
楼夫人拉着宁锦绣坐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抬头向郑娴儿道:“你住在这个地方,确实多有不便。阙儿没说什么时候接你过去?”
郑娴儿微笑摇头:“我并不住在这个地方,不过是因为今天第一日开张,暂时过来坐一坐罢了。我刚进京时租的那座院子,前几天已经买下来了,住着还不错。”
楼夫人尴尬地笑了笑,又摇头道:“不该买下来的。阙儿册封礼过后就要搬进东宫,当然也要把你带过去。你现在月份大了,住在外面不安全不说,看着也实在不成体统。”
“太太,”郑娴儿笑得没心没肺,“我这个人除非死了,否则在某些人眼里永远都是‘不成体统’的。”
楼夫人无言以对。
能说啥呢?这话没错啊!
宁锦绣面带微笑,温言软语地开了口:“郑姑娘既然知道自己‘不成体统’,为什么还不知收敛,专做更加‘不成体统’的事呢?太子的一行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你竟不知收敛,先是大闹待月楼,紧接着又开门经商——太子根基尚浅,在民间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糟践呢?你可知道,如今你利用太子的声势赚一点蝇头微利,搭上的或许是太子一世的清名啊!”
“有那么严重吗?”郑娴儿一脸愕然。
宁锦绣的笑容淡了,眼中流露出激愤之色:“怎么不严重呢?我朝律法,为官者不得经商,何况他是太子,是储君!士农工商,以‘商’最为卑贱,你现在做的事,分明是在打太子的脸啊!郑姑娘,我求求你,看在太子待你不错的份上,多为他想一想吧!”
郑娴儿拧紧了眉头,一脸苦恼:“怎么会这样呢?我开张之前问过桐阶的啊!我也怕做生意对他的名声有碍,可是他说完全不必多虑啊!他还说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反对我开店做生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卑鄙狭隘的无耻小人,都是因为见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