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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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月影-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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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士德离帐后,文叔拉住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这些时日都心烦意乱的,你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士德看了看他:“她生太子时伤了元气,身子底还没补回来就又怀上了,还是双生儿,我能不烦吗?”
    文叔注视了他片刻,微叹道:“她这一胎怀得很是开心,这段日子对单于又千依百顺的,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林士德言词闪烁:“她开心不好吗?别多想了,照顾好她的身子才最重要。”
    ………
    文叔匆匆地拿入长安太传府来的急函。月桐打开布帛一看,蓦地脸色泛白,急步走出寝帐,向单于营帐奔去。
    军臣正在主帐与大臣议事,月桐喝开了想把她拦下的侍卫,不由通传地冲入帐中。
    军臣看见月桐突然冲入,诧异之色刚起,月桐就卟通地跪下,泪雨滂沱:“外婆病危,请单于准臣妾回长安见外婆最后一面。”
    一位大臣讲了一半的话被硬生生打断,脸色不悦却不敢发作。阏氏是军臣的心头至宝,谁也不敢开罪。
    军臣微微思量:“今日议事到此,明日再续。”众大臣只能行礼告退。
    军臣步上前扶起月桐,为她擦拭泪水:“有了身子还跪,我可不依。”拉她坐在自己怀中,“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月桐饮泣着:“刚刚收到外公的急函,外婆得了重病,怕是……外婆惦念着想见我一面。”
    军臣心头沉了沉,外婆病重,回长安?看着她泪眼汪汪中的乞求,禁不住心软了下来:“先别哭,事发突然,让我去安排。”
    月桐泪瞳霍然闪亮:“夫君,你会让我回长安看外婆,对吗?”
    军臣看见她亮晶晶的眸子,心头滋味莫明。他不置可否,柔声道:“我先陪你回去休息。你的身子最要紧。”说完,向胡耶使了个眼色。
    次日,胡耶接到探子飞鸽传书后,急忙向军臣回报:“单于,太傅夫人的确重病垂危,撑不过十天半个月。”
    “萧逸之在长安吗?”
    “萧逸之这两年来的行踪很隐密,还没查探出他在哪,只知鸣月庄如今由他两位哥哥坐镇。”
    军臣垂首沉思良久:“你下去安排前去长安的马队。通知蝶君,朕要她代阏氏去长安看望阏氏的外婆。”
    ………
    军臣入帐时,月桐已整装待发。小茹告诉她胡耶在安排前去长安的车队时,月桐惴惴的心安定了许多。
    “单于,我准备好了,马队什么时候出发?”
    军臣把她拉到榻旁坐下,轻抚她的小腹:“你身怀有孕,两个王儿怎么经得起长途颠簸,蝶君与你情同姐妹,就让蝶君代你回去一趟。”
    月桐不能置信地瞪着他:“外婆想见的人是我,我才是外婆的外孙女。”
    “你身怀有孕,经不起这千里路途,外婆会明白你的心意。”
    月桐拉起他的手,握在掌心中,双眸渐渐浮出雾气:“外婆的日子不多了,我只想回去见她一面,陪她最后一段路。夫君,我一定会小心保住身子,绝不会出差错。”
    军臣轻搂她入怀:“我答应你,王儿出世后,我们带上王儿一起去侯爷的别府,把外公请来与你相聚。外婆的事,就交给蝶君代你去办吧!”
    月桐咬咬唇把涌起的泪意压下:“我父王母后被杀时,我被人追杀,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如今外婆要走了,单于真的不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军臣轻捧她的脸,牢牢地锁住她的眼光:“你回长安,我放不下心。有蝶君为你尽孝,外婆会明白的。”
    月桐的目光浮起了悲凉:“怎样你才会放心?把我的心挖出来交给你吗?我回长安不为别的,只为了外婆。我是你的阏氏,你是翰儿的父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军臣双眸一紧:“月儿,我真的可以放心?”
    月桐喉咙发涩,泪水从眼角缓缓地滑落:“你怕我会跑掉?翰儿在王庭,我可以去哪?你又会放我去哪?天大地大,我可以去哪?”
    她话如一记闷雷,打得军臣的心抽痛,他猛地紧攥拳头,慢慢地站起,目光坚锐得不容许半分违逆:“月儿,你安心养胎,外婆的事就交给我去办,我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孝心。天大地大,你哪都不用去,安心地留在我身边。”
    军臣的背影步步远离,却也一步步踩在月桐的心头上。
    军臣走到帐外,一拳重击在木栏上。翰儿在王庭,我可以去哪?这就是她的真心话,她留在王庭只是为了翰儿?她的心依旧飘扬在外,落在他掌心的只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影子。
    ………
    蝶君前来向月桐辞行时,看见月桐坐在榻边暗暗垂泪,轻轻一叹:“你身怀有孕,单于不想你长途跋涉去长安是怕伤了你和孩子。而且你看见太傅夫人,生死离别,难免痛心,对孩儿不好。我会代你去尽孝,你安心地养好身子。”
    月桐拉住蝶君的手,悲泣道:“拜托你,代我好好陪陪外公外婆。”
    蝶君重重地点头:“我会的。你不要生单于的气,单于是为了你好。”
    月桐无力地看着她:“我明白。你路上小心!”
    月桐看着蝶君的马队渐行渐远,她的心也越来越空洞。她抬头望向湛蓝的秋空,几缕轻云缓缓飘过,一个强烈的念想倏然汹涌而上。
    她急忙回帐,在布帛写上四个字,放入竹筒封好,交给福叔:“加急送去!”
    ………
    靖侯府。
    刘莫寒正在书房中的案几前看书。一个小男孩坐在下方的案几上书画。
    “爹,孩儿画好了。”小男孩恭敬地把图画呈上。
    刘莫寒接过一看:“你画的马身上为何有点点红印?”
    “爹不是说过世上有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孩儿画的正是汗血宝马,马流的汗是红色的。”
    刘莫寒微微点头:“过些日子,爹带柏然去匈奴草原见识真正的汗血宝马。”
    刘管家匆匆而至,送上王庭来的急函。
    刘莫寒打开布帛:我想见你!四个字如烙印,刻入他的眼眸。
    过了半晌,刘莫寒才稳住翻腾的思绪:“王庭有什么动静?”
    “太傅夫人病危,单于派君左贤妃代替阏氏前去长安看望。”
    刘莫寒思量良久,看向柏然:“下一个月就是你生辰,爹明日带你去单于王庭看汗血宝马,当作你的生辰贺礼,如何?”
    柏然喜逐颜开:“是真的?”
    刘莫寒把布帛紧攥入掌心中,像是握住了一团火焰,明知会被烧得体无完肤,却也义无反顾地守护,甘之如饴地紧握。
    他在布帛上写了封信,放入竹筒,递给刘管家:“加急送给单于。你下去准备,我与世子明日要启程前去单于王庭。”

☆、第129章

单于王庭。
    文叔送来了布帛。
    “月儿:
    我回长安探望了外婆。外婆得知你一切安稳,心甚安慰。我已为外婆请来最好的大夫,确保外婆的病并无大痛,平和安渡余生。物有生住异灭,人有生老病死。你常说,月亮上的人希望地上的人快乐,外婆会和你父王母后一般会在月亮上守护你!而我,无论何时何地都牵挂着你。
    逸郎”
    过了良久,月桐轻抚隆起的腹部,缓缓地把布帛放入火盆。
    布帛化成了灰烬,字字句句却刻入了心头。
    ───
    月桐连续六夜把祁翰放在榻上与自己同睡。军臣来到时,他说一句,她就不冷不热回一句。他想靠近她哄几句,她就把祁翰抱到两人中间,军臣看着她身旁一个,腹中两个,软她不吃,硬他不敢用,只能无奈地悻悻离去。
    四日前军臣才接到刘莫寒的来信说要带世子来王庭看汗血马。四日后,刘莫寒竟然就到了。
    刘莫寒微笑道:“柏然急着想看汗血马,我就快马加鞭赶来,也让他体验一下赶路的滋味。”
    军臣把柏然抱入怀中:“看来表弟是着意要培养小世子。”
    “我就一个儿子,不培养他还能培养谁?”
    军臣摇头道:“你对女人再不上心,为了子嗣总要多纳几位妃妾。王庭中的公主臣女,朕任你挑。”
    “单于美意我心领了。过些时日再说吧!听闻太傅夫人病危,单于派了君左贤妃去长安看望。”
    军臣闷闷道:“月儿有了身子,怎经得起长途颠簸?她却死活要去,我不许,她就生闷气。六天了,对我冷冷冰冰的,我的心意她是一点也不领。”
    刘莫寒淡淡地笑了笑:“我待会去拜见阏氏,为单于说几句好话。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又太想念太傅夫人才会如此,单于不必太介怀。阏氏就是小孩子脾性,多哄几日就会好的。”
    月桐坐在院子里看着祁圆,祁翰蹒跚学步。两个孩子相差一个月,祁翰虽是小的,却明显比祁圆顽皮古怪。所有人暗地里都说祁翰模样像军臣,骨子里却像足了月桐。
    月桐看着两个孩子,对兰雅笑道:“一转眼他们就一岁了。”
    兰雅感叹道:“有时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慢,每日每夜都像是在煎熬。但一看见他俩,突然惊觉日子怎么不经意地溜走了。”
    月桐轻握她的手:“雅姐姐,你再忍忍。法子是有了,等我腹中孩儿出世后,我会为你铺排。”
    “谢谢!”
    月桐轻叹:“如果不是因为我,小雪儿和芝姐姐就不会死,你可能早就离开王庭了。”
    “小雪儿和姐姐的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对姐姐而言,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刘莫寒带着柏然走到阏氏营帐前。靛蓝锦袍飘扬如风,像是可以拂平一切忧伤。
    月桐看见他时,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温润的俊脸依旧占据她的眼帘。没想到发信后才六日,他就从千里之外赶来了。
    泪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中晃荡。月桐悄悄别过脸,飞快地用手指把泪水擦拭。
    刘莫寒带着柏然走入院子。柏然恭敬地向月桐和兰雅作揖请安:“柏然向阏氏娘娘,右妃娘娘请安。”
    月桐强压下泪意,扬起一抹浅笑:“好精灵的孩子,果真是尽得侯爷真传。侯爷怎么有空前来?”
    刘莫寒掠见月桐眼眶的泛红,轻淡道:“下个月是柏然生辰,我答应带他来王庭看汗血马。”
    月桐轻抚柏然的头发:“你喜欢汗血马,对吗?娘娘以前也有一匹纯白色的汗血马,叫疾风。你过生辰,我让单于送一匹给你作贺礼,好不好?”
    柏然笑逐颜开,却不敢直说好,偷偷地看了看刘莫寒的脸色。
    刘莫寒淡然道:“汗血马太珍贵,他还小,等大些再说吧!”
    柏然一脸失望,却不敢吭声,闷闷地站在一旁,小嘴嘟得老高。
    月桐轻笑:“娘娘五岁时就有了第一匹汗血马,柏然多大了?”
    柏然双目一瞪,有些忿忿道:“我快六岁了。”
    月桐扬扬眉:“哦!那也不小了。不如这样,如果你能照顾好那两个小弟弟,就证明你是个小大人。小大人骑汗血马,天经地义。”
    柏然双眼发亮,期盼地看着刘莫寒。刘莫寒点点头,柏然急步跑去祁圆祁翰身边,兰雅也借机走去相陪。
    “在为太傅夫人的事伤心吗?蝶君前去长安,也算是代你尽孝。”
    月桐悠悠道:“如果我没身怀有孕,单于会让我回去吗?长安,像是个我永远不能再踏足之地。”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是想念人,还是想念地?”刘莫寒意有所指地道:“别太伤心了。伤心唤不回要离去的人,反倒会伤了腹中孩儿。不能见上最后一面是很遗憾,可世上又有多少事可以真正圆满。太傅夫人最渴望的不是见你一面,而是你真的可以放下郁结,和乐安宁地生活下去。”
    月桐呆愣地看着他,他的话如清和的泉水,轻柔地洗刷她心中浓稠的黯墨。
    沉默了许久,月桐幽远地道:“我明白!”三个字,干净,透彻,如清流洗涤过的心。
    “你明白就好。”刘莫寒深邃地微笑。
    “给你写信时,心里堵得慌。害你这么急着赶来。”月桐看了看他,轻轻一笑:“下次我会加上两个字:不急。”
    她一抹盎然的笑容挂在泪意未退的脸上,颦中带笑,似嗔还喜。奔走千里,红颜一笑,竟似把一颗心抛入最甘醇的美酒中,酥醉,酣畅。
    “你之前大病一场,元气未全恢复,怀的又是双生儿,更要小心护住自己。有什么事别闷在心理。反正我只是个闲侯爷,来王庭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月桐淡淡一笑:“小时候在月氏王宫,所有人都说我是一根直肠子,什么话都装不住。慢慢地,开始明白,真言不仅会伤人,有时更会害人。无能为力的事,把它笼在雾里,不刺破,不掀开,还能自欺欺人一番。若什么事都清楚明白,身上的伤痛无处可藏,只会更噬心地痛。侯爷,你说,对吗?”
    浓重的无力感从心底窜出,刘莫寒的脸色渐渐浮起了怅然的冷清。
    月桐看向院子另一边在与祁圆祁翰一起玩耍的柏然:“别对他太严苛。孩童时本就该真心真性,胡闹尽情。若这么小就要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长大了,他的真心或许连自己都看不清。”
    刘莫寒看着柏然酣然的笑颜,默然点头:“我明白。”
    月桐晲了他一眼:“你明白就好!”
    刘莫寒愣了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笑而起。
    ………
    次日,长安来的飞鸽带来了意料中的坏消息:太傅夫人病逝。
    军臣摇头叹道:“虽是意料中事,月儿知道后又不知要伤心多久。”
    刘莫寒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缓一缓阏氏的悲痛。请单于先封锁太傅夫人病逝的消息,我把东西准备妥当再告诉阏氏。”
    过了一日,军臣陪月桐一起用过午膳后,军臣紧握月桐的手,轻柔地道:“月儿,长安来了消息。”
    月桐身子猛地一震,泪水立即浮出眼眶。
    “外婆见到蝶君,知道你一切安好,很安详地走了。”
    泪水淅淅沥沥地如雷雨般洒下,军臣把她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任她在怀里痛哭。
    军臣柔声道:“你有什么话想对外婆讲,写下来,我们一起送上天去给外婆看。”
    月桐泪眼肿得像桃子,在军臣半扶半抱下,走出寝帐。营地外铺满了一只只由白色的缎子做成的风筝。
    “这里有九十九只风筝,你把要说的话写在风筝上,让风筝送到天上给外婆。”
    纵然月桐哭得肝肠寸断,看见这片风筝,悲凉的心头禁不住泛起丝丝暖意。
    月桐拿起笔,坐在木椅上,看着木桌上的白缎风筝,千言万语,竟无从下笔。静默了半晌,下笔写下: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写完了一只,再写下一只。
    军臣看不懂汉字,但密密麻麻这么多字,若真要写在九十九只风筝上,岂不是累坏了。当下想叫了懂汉字人仆人,侍女一起写。
    刘莫寒劝阻道:“单于,让阏氏写吧!把想说的话写完了,该流的泪流干了,阏氏的心痛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月桐由午时写至垂暮,写了二十只风筝,兴许是累了,夜里竟睡得安稳。翌日拂晓时分,又开始在院子里写。
    “月儿谣”的琴音袅袅飘扬而至,温和婉转,如清风细雨,抚慰泣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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