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雀登枝- 第10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说什么都是错。
    阿鲤歪了歪头,“我的名字跟这个鲤鱼有关,中土有位诗人说,玉萍掩映壶中月,锦鲤浮沉镜里天,芍药牡丹归去后,花开十丈藕如船。我很喜欢书上的景致,以为终于可以跟您到生养的地方去看看,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门外有脚步传来,徐直抬首望过去,正是曾闵秀傅百善一行,他们个个一脸地端庄正色,细看之下却又隐含揶揄,不由面上有些羞臊。回头一想,又不是我要让这女孩过来的,何苦要拿我来取笑,要我来生受这些苦楚和排揎?
    待阿鲤姑娘一步一回头地离开驿站,曾闵秀实在按捺不住心口的酸意,开口道:“不若我帮你追回来吧!可怜见的,在中土拈花惹草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这千里之外,还有女郎巴巴地送上门来?莫不是你做了什么让人家小姑娘牵肠挂肚的好事吧?”
    徐直脸面大红,瞅了站在旁边不语的傅百善一眼,出言好语央求道,“珍哥,去帮我送送阿鲤,此去他父亲的宅子要走几刻钟的时间,千万别让歹人盯上才好!”曾闵秀不虞此时这男人还有闲暇关心那位情深义重的阿鲤姑娘的安危,顿时打翻了一坛老醋,抬脚就狠狠地往男人的脚上踩去,徐直一时不备疼得跳脚直叫唤。
    傅百善今日从起床时算起,结结实实地陪着曾闵秀看了一出大戏,此时也算是月圆人团圆的大结局。遂强忍住笑意,自去安排阿鲤回去的人手不提。

177。第一七七章 雪夜

  
    将那位一脸惆怅失意的阿鲤姑娘送至家宅中时; 早得到消息的阿鲤母亲将女儿一把搂在怀里,用一种软软的腔调安慰的受伤的孩子。许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 那位华服妇人回转过身来向傅百善深深鞠躬答谢。
    傅百善看着那对母女相互搀扶着进了那入深宅大院,不由莞尔一笑。雏鸟受伤后有个舔舐伤口的地方; 有来自亲人温存的抚慰,相信伤痛很快就会得以忘怀。
    地上积了尺高的新雪; 加上天边似有似无的月色; 荒郊野地里有一种诡异的亮堂。傅百善忽起了些许兴致,吩咐随众们先回驿馆; 一个人沿着小径慢慢地往回走。鞋子外面是一层草绳粗粗编制的肥大靴子; 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路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人高的石龛矗立; 龛里燃着松脂油灯,时而在寂静的雪夜里噼啪作响。
    耳边忽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傅百善略一侧头; 就见不远处站了一个灰布蒙面的男人,正是扮作灯笼铺子老马师傅的裴青。
    傅百善抿着下唇正在想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就见那人大步跨前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二话不说就往身后的祖母山上拖。她被拉得差点趔趄; 心中便有些着恼; 偏生手掌被那人拽得死紧不好挣脱。再加此处已然靠近驿馆不敢大声斥责,只得踉踉跄跄地跟在那人的后面往山上走。
    九州各处多的是这种低矮小山; 树木苍翠经年不凋谢; 白雪皑皑下更添韵姿。天上只有浅浅的一钩下弦月; 带着末冬寒意的山风簌呜簌呜地; 象是中土古老的乐器——陶埙在吹奏,浑厚深沉朴拙抱素,却无端让人心生凄清。
    不过几百步石阶便到了祖母山的山顶,这里没有建神庙正殿,只建了一座木制的鸟居,有些象中土的牌坊,只是要简陋许多。倭国人多数信奉佛教,高大的树枝上绑了无数的许愿红条,在风中不住地起扬漂浮。
    傅百善猛地挣开胳膊,就着寺前的灯笼细看,手腕处果然被揪得通红。对面的男人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靠着石龛慢悠悠地解下头上缠着的重重布巾,最后露出一张眉如重墨鬓如刀裁的冷脸。
    野地里的风在脚底不住的盘旋,傅百善漫无边际地想,这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倒越发好看起来。肤色是一种介于古铜和蜜色之间的强悍,少年时那种雌雄难辩的身量,到现在已经变得颀长结实,这副形貌即便走在京城想必也难有人企及。她心中虽如此思量,却绝不愿意先低头开口服软,只是站在一旁揉着手腕默然无语。
    裴青抬眼望了她的手腕一眼,却依旧强硬着冷下心肠逼问,“在赤屿岛你大概就认出我来了吧,却闷着性子半声不吭地上了福泰号。结果到了船上你避着我,在驿馆也避着我,不过就是想找你说几句话,怎么就如此难呢?”
    女郎一身利落的箭袖男装,在昏暗的烛火下只露出半张俊俏的侧颜。英气十足的眉梢,挺直的鼻梁,紧紧抿住的菱唇,无一不是自己在心底描摩过千遍的形状。当然还有更让人头疼的,是女郎一往既往的沉默与倔强。
    裴青没指望她的答话,而是入乡随俗地在手水舍前用木杓舀水洗了手,摇了殿前的垂铃,合掌祈祷后才转过身淡然道:“我的性子一向寡淡少语,却遇着你这个剋星,看似爽朗大方却事事俱埋在心底里。日后我俩相处时,少不得我来多说我来多问,省得你一根筋犟到底,到头来伤人伤己。”
    傅百善揉手腕的手顿了一下,抬头张嘴欲驳。却不料裴青利眼一睃,猛地抬高声调呵斥道:“先听我说完!”
    看到女郎好似瑟瑟了一下,裴青终于木着脸将身上的斗篷取下裹在女郎的身上,俯下身子缓缓道:“第一我心悦你,从你还不知道的时候起直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变过。第二在青州老凤祥银楼里,那个女人与我无半点干系。我只是想用她诱捕徐直,却没想到被徐直倒摆一道,将你引去那里才致我们之间误会重生。”
    女郎垂着头依旧悄然无语。
    裴青苦笑一声,“当然那时的我是不知晓的,很久之后直到魏琪送来那副婴孩所用的赤金寄名锁时,我才恍然明白徐直在其间所做的手脚,却为时已晚。我一向自负才智,却想不到徐直在绝境当中还能狠予我一击!”
    傅百善没有接话,而是随手拂向身边的手水舍,出乎意料那一汪水竟然是温热的。仔细看去,就见那装水的石槽上接了长短不一的竹筒,应该也是将远处的热泉牵引过来的。不由轻叹道:“七符哥,你看这里多山少地处处贫瘠,但是却又有热泉,所以才引得贵人们在此建宅修院,将来只怕会很繁庶呢!”
    裴青不知她把话题忽然转到这池水上作什么,只得顺着答道:“伊那本就是个活火山,最近的一次喷发大概在八十年前,你看这里的土层瘦薄,水里还有淡淡的硫磺味就知晓了!”
    静谥的雪夜下,傅百善的脸庞被雪镀上浅浅一层月华,她抱膝依在石槽边感受雪夜里的些微暖意,“七符哥,这段时日我到外面边走边看,才晓得原来居了十来年的广州城这般小,才晓得这世界原来这般大。每天都会碰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现在回头来看从前那些天大的烦忧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百善脸上浮起憾事之后的释然和平静,“在那家银楼后的屏风后,我听着那个女人的得意和宣扬,听着你吩咐掌柜时的细致和周到,看着你们离开时相依相偎的身影,曾经恨不得上前将那女人拉着你的手一刀剁下。”
    傅百善有些自嘲地笑出声,“……那股邪火烧得我夜不能寐,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其间有蹊跷之处,我怀疑你又想你兴许真的有隐情。但是那段时日里的你若即若离,五封书信里约莫只有一封能回,我就知道你已经不是我原来一片赤忱的七符哥了,那些话就更问不出口了!”
    裴青有些狼狈地侧身,他那段时日将将知晓秦王对珍哥有意,更说动傅家大伯前去说项,在珍哥及笄时更是送上意喻求娶的赤金对簪,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一向心间笃定的他却步了。
    傅百善却微微昂头,看着天边那钩浅月幽幽叹道:“是因为秦王的出现让七符哥感到踟蹰吗?你我多年相识比不上贵人一顾,在你的眼里我便是如此浅薄的人?虽不想说些虚无缥缈的话,可我们之间的确横亘了太多东西,仅仅是些许喜欢是抹煞不了这些的。”
    “珍哥——”
    抬手打断裴青未及出口的解释,傅百善坦然一笑道:“有件旧事放在心中许久,今日便与你说了吧!在广州我大概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实在不耐烦那些功课,就悄悄溜出去,结果在码头上不小心中了热暑。又灌汤药又刮痧一番折腾后,晚上就睡得有些迷糊。”
    许是想起了旧日的时光,傅百善眼角浮起泪痕,“我似梦似醒,恍惚间就听到曾姑姑在向顾嬷嬷悄声报怨,说没见过这样坐不住的孩子,绣一幅帕子竟绣了大半年。还说——,珍哥的这副禀性也不知随了谁,她生母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可是样样精通呢……”
    饶是裴青历经世事,也叫女郎的话一时惊住。
    傅百善却不在意地继续道:“曾姑姑只说了这一句就让顾嬷嬷喝住了,我赶紧在碧纱橱里装睡,连眼晴都不敢眨连呼吸都不敢乱。结果就真的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觉昨晚上听的话指不定是在做梦。”
    此时山顶又下起了雪,肃煞冷寂,悄无声息地飞扬落在石槽水面上,即刻间就化了。
    傅百善接了一朵在手心,低头怅然道:“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就更加一天到晚地往外疯跑。我娘不是我亲娘,我爹自然不是我亲爹,那时我走在广州城济济人群当中,看哪个妇人都象亲娘,看哪个男人都象亲爹!”
    裴青心痛难抑,那时他跟随在魏勉身旁,一天到晚有参加不完的训练,听不完的斥责。怎么就没想到珍哥寄来的那些书信里,欢快语气下掩藏的是不安惶恐和自我怀疑?
    傅百善垂眸弹去指尖滞留的水珠,“不久我就又大病一场,有大夫说是郁结于心难以疏怀,才好一点又引发了痘疹。我娘不信,说这定是个江湖郎中满嘴的胡沁,小孩子能有什么郁结于心?把他胡乱打发走后,又让我爹骑了快马到邻府重金聘来大夫给我诊治。”
    说到这里,傅百善展眉一笑,一双又长又大的杏仁眼中有温暖光华流转,“家里供奉了痘诊娘娘,碧纱橱里整日里只有我跟我娘。她天天呆在我身边端茶喂药,我脸上起了脓包不能抠破,她就整晚整晚守在床边,握住我的双手不让我乱挠。小五小六才过五岁生,每天都来看我,隔着窗子给我唱歌背诗。我爹急得起了一嘴的大燎泡,听陈娘子说一连好几天都只能服用冷汤食。”
    一滴泪珠悄然滑向女郎的颊边,不过眨眼间就象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坠落。傅百善神情似笑似悲,“一个月后我好了,我娘立时就倒下了,也发了痘疹,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却把自己关在后院的柴房里,每天只许我爹一人去给她送饭。原来她从未生过痘疹,却骗我说生过了……”
    傅百善双手紧紧抓住黑色斗篷的襟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从那时起,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宋知春便是我亲娘,傅满仓便是我亲爹,倾其一生我都是他们的女儿。我不求嫁得金龟婿,不求过人上人的日子,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地守护傅家!”
    裴青将无声哽咽的小姑娘搂在怀里,才惊觉对方脊背上的一对肩胛骨瘦削而支棱。一时间心痛得无以复加,只得不住喃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178。第一七八章 心悦

  
    夜已是极深了; 便是手水舍里的石槽壁上也渐起了薄薄的霜冻; 迎面吹来的风中更是带着凛冽彻骨的寒意。裴青望着远处黑魆魆的山脉,心想两个人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呆在这处人迹罕至的山顶上也不错。

    傅百善却猛地挣开他的怀抱,双手捂住脸庞嘶哑着声音低低道:“从前我是喜欢你; 也相信你的人品端方不会有苟且。后来也相信魏琪和曾姑姑的话,那个女人不过是你军中同袍的遗孀; 孤苦无依之下你才不得不伸出援手。”
    静寂无人的鸟居前; 地上的朽叶被冷风卷着; 漫无边际地飘荡在空中,只一晃眼的工夫便消失无踪了。
    傅百善低垂着双眼,身子重新如山崖峭立般笔直,“七符哥你要珍惜与兄弟的情谊; 要保全你兄弟留下的遗腹子,还要全了君君臣臣的大义; 便容得那女人以你外室的名义生下孩子,便容得那女人在你面前撒娇卖痴乔张做致,我却是半分也容不得!”
    傅百善浓黑似墨的长眉如剑般凌厉,半侧着身子冷冷哼道:“你看; 象我这般嫉性大又心狠手辣的女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弄死那些上赶着作践的女人。象你这般将兄弟情义看得比天大的男子; 一遇王侯求娶我便自以为是退缩不前的男子; 我俩正如天上的参与商; 怎可勉强凑在一起过日子?”
    裴青一时面色煞白心头又惭又悔; 为自己昔日的犹疑和曾经的踟蹰。
    当日得知傅百善为拒婚仓促出海后; 裴青伤恸之下竟然在灵山卫吐血落马。魏琪匆匆赶来问询,才知两人之间不知何时起误会重重。她虽不忍最好的朋友和最敬重的师兄劳燕分飞,最后却直言珍哥的心肠虽软性子却极执拗,若是冷了心肠只怕再也不易返转。
    就是这句话让裴青如梦惊醒,顾不得身上伤痛和将要到手的锦绣前程,主动请缨南下缉拿军中叛逆谢素卿。幸得指挥使魏勉了解些前因后果,加上魏琪在一旁说项,叹息几声后便利用职权一力为他暗暗周全。
    裴青拿到批准文书后十日内就快马至广州,又转乘海船一路循着傅百善的踪迹到了赤屿岛。灯笼铺子的潘掌柜是青州左卫多年前安插下的,老马也确有其人,裴青为方便行事就暂代了他的身份。在岛上为怕泄露身份,他一直没有主动露面,其实更确切的说,是怯懦和愧疚使然,几次与佳人擦肩而过时都不敢出言相询。
    傅百善从未如此心情激荡过,吐露心里隐匿许久的话后却是松快许多,将斗篷递还过来时神情中便有些疏离和认真,“七符哥,你有你要珍惜的,我也有我要守护的。就此分开后虽然未免有遗憾,可是能求得心安也是一种莫大福气!”
    寒风呼哮着从两人之间穿过,雪夜里的男女就如两座隔了长河的山一样沉默对峙。裴青心里一片冰凉,还是这样吗?跟着这姑娘的足迹辗转近千里,最后还是这样吗?在昏暗的松脂油灯下,这姑娘单薄的身子几乎成了一片模糊的剪影,脾气却依旧冷硬得像雪地里的顽石。
    裴青心头忽地生了一股难言的沮丧和失意,更多的是对命运不甘的愤恨。他缓缓伸手,半空中手上的青筋暴起,却没有接过斗篷,而是倏忽一转一把抓住女郎伸过来的胳膊,将人使了个巧劲猛地推至燃放着烛火的石龛壁面上。
    傅百善瞠大了双目,看着眼前的男人近在鼻翼的刚毅面颊,此时因为紧绷而显得微微扭曲。那双平日里寂静无波自信笃定的细长俊眼里,竟隐隐闪烁着灼人的异彩,她暗惊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裴青微微俯下头,用鼻尖抹去了她眼睫上未落的泪珠,又姿态亲腻地在她头顶发上蹭了一下,才低垂着眼睑哑声喃道:“珍哥,从前的我就是个傻子,让你凭空受了很多委屈。自你走后我在灵山卫曾对天慎重许诺,只要老天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便再也不许你离开,不管你甘愿与否!”
    这话偏执得几近于耳语,傅百善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脑子轰然作响,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决定。不知为何,这样强势得近乎蛮横的裴青前所未见,却让她心中昔日的怒火和无望像日头下的雪一样快速地融去。她以为离开就是最好的决定,即便噬心啮骨血痕淋漓。却绝对没想到在千里之外,又与这人兜转在一起。
    遥远的天际开合处,隐约露出几缕鱼肚白,山顶处渐渐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