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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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枝-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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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知春见丈夫一脸伤怀,故意转移话题问道:“你当真不再追究那毕秀才的责任?他张口一顿胡说,可将你害得蹲了半月的大狱!“傅满仓脸上闪过一道阴影,不屑道:“我只答应了唐天全不再记恨此事,至于官府要不要追究其他人,我等平民百姓还能置喙一二不成!”
    唐天全回到家里,已经等候了许久的毕氏一家立刻拥了上来。
    须发半白的毕父一把抓住他,老泪纵横道:“亲家老爷定要救救你妹夫啊,我毕家只得这一根独苗啊!那傅老爷答应没有,如果不答应,我们老两口就到他家大门口跪着去!”
    唐天全心下有些不耐烦,面上却做出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笑道:“我和那傅满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那边连你家送的礼都没收,笑呵呵地说这只是一场误罢了,定不会再说些什么!”
    毕氏一家脸上都露出欣慰笑容,那毕又庭更是一副如释重担的样子。
    唐天全心里暗暗耻笑,真真是有贼心无贼胆,就这点心思竟然敢去老虎身上捋毛,真是无知者无畏。当初老姨娘和妹妹唐天娇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一个没担当货色,先是窝里横,见事情败露收拾不了就将老父老母抬出来,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想到这里,唐天全心里又是一阵晦涩。
    当初傅满仓被抓入卫所时,他辗转得知这举告之人竟是自家妹夫时,真是又惊又愕。连忙派人去请唐天娇回来问话,结果才知道竟是两人口角相争引起,妹夫一时不忿引出后来的事情。本来依着往日的行事,这时候押了妹夫到卫所或是知府衙门说清楚事由,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罢了。
    偏偏那时脑袋一时糊涂,总觉得这傅满仓到广州城来是自己引荐的,怎么到后来他的生意一帆风顺越发壮大,城中海商渐渐也只认傅不认唐了。于是心下想着给这傅满仓一个小小的教训就是了,因此将事情按下不提,一心想等待局面不可收拾了再出面也不迟。
    就是这一念之差,在傅满仓关入牢中半月里他不闻不问,就连海商们要集体请愿都假借生病推辞了。谁知道一朝风云突变,新任知府还没有正式上任就将傅满仓放了出来,自己倒落了个不尴不尬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与傅满仓多年的交情也生硬许多,真真是得不偿失。

21。第二十一章 猜测

  
    屋外艳阳高挂,绵延气派的宅院远处是一片闽南田园好风光。
    唐天全心里却是暗悔不已,轻搓了一把脸,回首将毕又庭招了过来,温声道:“日后要和天娇好好过日子,切莫再生事端。天娇性子有些不足,可是大丈夫堂前教子床前教妻,有什么事情好好地说,她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只要道理说明白了,她一定会听你的话!”
    毕又庭一脸感激,一揖到底才哽咽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她,已经跟她陪了不是了,只是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才没来。我得罪了那傅老爷,只恨不能当面给他磕头认错,日后有机会还望大舅兄帮我引见一二,我在酒楼摆酒赔罪!”
    送走这一家子之后,徐氏走过来帮他斟了一盏碧螺春,小心翼翼地递与他后才道:“我看事情已然了结了,你怎么还一筹莫展的样子做什么?”
    唐天全苦笑一声道:“我自打结交了这傅满仓之后,就从来没有小瞧于他,这人有野心有手段,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本想人多力量大,才拉了他来广州一起做这海上生意,谁知渐渐地他的盘子比我还要大。我先前心里是有些不舒坦,想借这件事约束一下他。可谁料想得到新任知府这般看中于他,我这是偷鸡不成倒蚀米啊!“
    徐氏踌躇了一下说道:“前日我去送那离任陈知府的夫人,她悄悄与我说了一句话,说——说那新任知府是傅满仓的舅兄。”
    唐天全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不与我早些说?”
    徐氏满脸惊愕,呐呐地言道:“陈夫人也是听说,那新任知府与他家老爷说话时,言语当中无意透露出来几句话。说是他的表姐就是那宋氏自小性格倔强,嫁与商户人家后就再未与亲戚间往来,他也是看了案卷之后才想起这层亲戚关系的。“
    唐天全慢慢坐了下来,〃那宋氏我也见过两回,的确有些气度不凡,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是可能的。难怪她这么多年没有为傅家开枝散叶,这傅满仓依旧不离不弃,原来这宋氏身后还有这么大一座好靠山呐!“
    徐氏撇撇嘴不在意地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也不知这宋氏跟新任知府隔了多少层的呢?”
    唐天全无力地扶了额头,“不管隔多少层,只要新任知府自己愿意认就成。哎,早知道傅家还有这等过硬关系,我在他背后还使什么手段?看来日后这广州城真真是他的天下了!”
    广州卫所 ,毕又庭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第一次到这里的踌躇满志智珠在握的心境不同,此时他只想早些离开这里。今日一大早几个人到越秀家中将自己拘来,只说是要了结那件诬告之案。当时心中虽有忐忑,但想到唐家舅兄已与那傅满仓说好了,就放下心跟着过来了。
    跟着一个稍微面善的军士走过几道回廊后,毕又庭心里却越发沉重,怎么好象走到大堂来了。正惊疑不定间,后背一股大力推来,毕又庭扑通一声跪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抬头一看,却见堂上坐了一个面目陌生身穿五品熊罴武官服的人。毕又庭是见过莫千户的,眼见面前服饰相同人却不同,一时便有些懵了。旁边那个面善的军士低声喝道:“这是我们新来的魏千户,毕秀才还不上前见礼?我们千户上任经手的第一桩事,就是你身上的这件案子呢!”
    魏千户耷拉着眉毛坐在那里眼都未抬,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拉长声气问道:“卫所里有个什长叫毕又朋的是你的堂弟?”
    毕又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道:“是,毕又朋是我没出五服的叔伯家的小儿子,与我自小交好!”
    魏千户轻轻颔首,又问道:“是你唆使他偷了卫所兵器库里储存的刀器?”
    毕又庭心想不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吗,为何还要问这般仔细?却又不敢不答,“是,那日我与他喝酒时说起我家里妇人不安份,与那海商傅满仓勾搭,我头顶的发巾早不知是什么颜色了?我那堂弟义愤填膺,就出了这个主意。弄了几把淘汰下来的刀,又找个相熟的水手叫马小四的偷偷藏在船舱里,我堂弟就带人上船去搜……”
    魏千户冷哼一声:“如此恶毒差点使人绝户的诡计也是出自尔等读书人之手,真真是有辱斯文,左右拿了案卷与他画押!”
    毕又庭立时汗出如浆,嘶哑喊道:“千户大人,学生一时头脑冲动干下此等蠢事,还望大人宽恕。那傅满仓傅老爷已经答应不与我追究了,还请大人宽宥一二……”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魏千户轻轻一扯嘴角道:“他追究与否跟我有何相干,不过你这秀才一有恩怨就拿了我卫所的兵器与人栽赃,假若人人都跟你学了这等阴损招数,我这千户也无需当了,天天跟你身后为你搽屁股可好啊?”
    魏千户越说越恼,忽地站起身来怒道:“你那堂弟毕又朋我已然革职,近日即发配西宁卫。至于你嘛,我已与州府教谕打过招呼革去你秀才的功名,再打上二十军棍也就是了。日后好好为人,定要记住此番之教训,须知我等卫所乃国之公器,不是尔等私人泄愤的工具!”
    毕又庭直到被扒去秀才斓衫,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压在地上,被臂粗的木棍击打在背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是那皮肉绽开时的痛楚是如此的真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秀山,毕宅。
    唐天娇慌慌张张地接了担架,就看见丈夫恹恹地匍在上面,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身上的中衣裤子上血痕斑驳,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毕父毕母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早在一边呼天抢地哭嚎不已。
    一旁的里长也是毕家的隔房长辈,送走了卫所的兵士,折转回来连连顿足哀叹,“大侄子到底是哪路猪油蒙了心,怎么敢去惹官府?那些人说他胡乱攀诬构陷他人,已经叫州府教喻革了功名,以后别说中举人中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了!后街小三房的又朋也被革了卫所的什长,还被发配西宁卫,他媳妇上月才生了孩子,这下日子可怎么过?“
    唐天娇只觉一阵头目森森,惶惶开口问道:“那傅家老爷不是答应不追究的吗?怎么会出尔反尔,我要去跟我大哥说,让他去找那傅老爷理论!“
    里长忙拦住她,怒道:“侄媳妇还添什么乱,自古衙门朝里开,有理没礼莫进来。人家卫所的人说了,和那傅老爷没什么干系,是新来的千户大人说,又庭又朋两兄弟不该公器私用,不该悄悄将库房里的兵器拿出来构陷他人,这股邪风绝不可助涨,大人为警诫世人才稍作惩罚。”
    有仆佣请了临近的大夫过来,仔细诊断一番后,说伤势不重只是些皮肉伤,好好在床上将养半个月就行了。唐天娇刚放下心来,就见毕母“嗷”地一声扑上来撕扯着她大哭道:“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好好的不守妇道,整天涂脂抹粉勾三搭四,才害得我毕家惹来这天大的祸事,才害得我儿被夺了秀才的功名……”
    唐天娇当着外人的面被婆母如此数落,一时又羞又气,不由起了性子大怒道:“明明是你儿子先起了龌蹉心思,半点证据没有就敢去攀诬别人,结果没想到那人的背后有靠山,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没本事还敢指摘我?”
    毕父毕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着落在那个苦主傅老爷身上,而儿媳的兄长跟那人是过命的交情,眼下可不是跟儿媳撕破脸的时候。连忙上前伸手拦住老妻道:“孩子,莫与你婆婆一般见识,她也是心疼又庭才会说话不中听。眼下当务之急的就是又庭身上的功名千万不能有失,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这样,我和你婆母收拾些金银细软,陪着你赶紧回趟娘家,务必要请你兄长再次出面斡旋一二。”
    见公爹低头服软,唐天娇便脸有得色,回头就恰见担架上的丈夫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一双眸子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心头便忽地一个机伶,再一仔细看,丈夫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就疑心刚才是看错了。加上毕父在一边急催,就连忙吩咐仆佣到外面雇马车,自己又急急到屋里梳洗打扮。
    不过半天工夫,得了信的唐天全也是一脸的惊愕,细细想了一下先前妻子徐氏听到的传言,心里就隐约有些明白这件事情的首尾。
    那卫所的魏千户和郑知府前后脚到的广州,要说两人之间没有关联,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本就是官官相护,魏千户为日后前程打算,肯定要交好郑知府。那么,为郑知府的亲眷出口恶气收拾一两个无名小卒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虽然大致明白,可话却不好明说,毕竟这些都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没法子,唐天全只得带了哭哭啼啼的妹子和毕父毕母去了傅宅。谁知门上人一见他们就满脸歉意,说老爷陪太太到城外六榕寺烧香还愿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转!

22。第二十二章 裴青

  
    徽正四年; 夏。
    傅满仓将珍哥顶在脖颈上,引来宋知春一顿好说。珍哥兴奋地抓了父亲的头发; 连不连地高声喊快点,快点!傅满仓一阵大笑; 父女俩像风一样跳着脚跑出了家门。
    顾嬷嬷在后面笑道:“珍哥过两年就大了,现下且由着她吧!”
    宋知春回头嗔道:“您也这样惯着她; 她翻年就该五岁了; 写字女红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顾嬷嬷哈哈笑道:“哪里没有拿得出手的?前个我看她一脚就将对面街上卖蚵仔煎家的小子摔了个大马趴!”
    宋知春一时气结; 珍哥人小力气却大,手脚又不知轻重,偏又象个男孩一样颇讲义气。那日见那八岁的小子仗着人高马大; 喜欢欺负街坊的幼童,珍哥一时见了趁了那小子不备,从后膝弯那里猛踹了一脚; 结果那孩子的面门恰巧磕在石头上,门牙当场就摔断了一颗。
    宋知春回来收拾女儿时,她还振振有词地掰着短短的手指分辨,“第一; 那小子胡乱欺负人有错该打。第二; 那小子个头虽大却是虚胖,下盘尤其不稳摔倒活该!”薄薄的嘴皮子上下翻飞,利落的一席话说得宋知春目瞪口呆; 竟拿不出象样的言语来反驳。
    码头上热闹非凡;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这里讨生活。高高的树起桅杆准备出港的大海船边上; 精赤了上半身的力夫背着山样高的货物,象蚂蚁一样成列地走着,古铜色的背上淌流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些胆子大的渔家女划着人长的小舢板,象游鱼一样灵活穿行在巨大的海船中间,高声吆喝着各色城中的吃食,粥粉虾饺,鱼皮糯米糕,一声声拖了女儿音的叫卖声引来一阵口哨声。
    船上的水手们拿了绳子拴了竹篓慢慢地往下放,手脚麻利的女人们三下两下就弄好一份吃食。有那促狭的人趴在船杆上大声喊道:“妹仔跟我海上去耍一回吧?要不然就多放两勺蚝油才给铜板哟!”
    见惯世面的渔家女在舢板上叉了腰泼辣地回道:“怎么不兴带你自家妹仔去耍?”口里虽嗔怪,手下却飞快地在碗里添了足足的作料。
    珍哥拄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末了也想吃一碗云吞面。傅满仓看着女儿眼巴巴地望过来,那句“外面的吃食不干净”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偏头叫了溪狗去拣那看着干净的买两样。溪狗掖了手在甲板上跑了一圈,仔细探看了几个手脚还算干净的渔家女摊子。过得一会儿功夫,飞奔回来从怀里拿出了鸡仔糕、爽鱼皮、鲜虾云吞面,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子。
    珍哥端正坐好,秀气地开口吃起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桌上的吃食以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直至消失。傅满仓不过转头和船老大说了几句话,再回过头来就见桌上已然空空了,心下不由闪过一个念头,我家姑娘可真能吃啊!
    正感叹间就听到船上一阵嘈杂声,抬眼望过去就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几个水手推搡了出来。一旁的船老大一拍巴掌,叫道:“这小子怎么又混上船去了?”
    船老大转头和傅满仓解释道:“先前不是有个叫马小四的水手私藏刀器想诬陷东家那场祸事吗,我们几个商量了绝不能再出这种幺蛾子,这船上就看管得严了一些,等闲人不准上去。这个小子不知打哪儿来的,问什么都不肯多说,只一个劲儿地想跟我们跑船,又没个正经人做保,谁敢搭理他呀?这不就三天两头混上船又被赶了出来!”
    船上的水手们都是人高马大的糙汉子,几下就把那个小子推倒在地,那小子起身也不擦下灰尘,埋头就又往船梯上钻,被个手快的水手一把拽了个趔趄,差点一跟头栽进水里去。
    珍哥吃完小食抬眼就看到这一幕,孩童行事只凭喜恶哪管是非,回过头来就央求爹爹出面管管。傅满仓看得有趣,叫人把那个小子带到跟前来,细细一打量心头却暗暗吃了一惊。
    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身量虽高些那脸上却还存有几丝稚气未脱。衣衫破旧不堪却还算干净,一头乌黑的头发胡乱散着,其下掩着的面庞上却是极精致的一副眉眼,乍一眼望过去颇有些雌雄难辩。此时那双眼半睁着,低低望过来时里头却有一种如狼崽子般恶狠狠地执拗。
    “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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