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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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枝-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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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所用的日常物件赏人,是一种莫大殊荣。傅百善与裴青对视一眼,就知道这件东西是对自己历年数件功劳的肯定和认同。
    这件黑璋环绕的扳指用秋季驼鹿角盘骨制作,取材时选用角盘骨特有的带有髓腔孔的正好位于扳指中间部位。佩戴时髓腔孔位于右手拇指关节处利于排汗。扳指中部带有一整圈髓腔孔,因为使用长久髓腔被汗液沁黑形成黑璋,一看即是名品。
    傅满仓从前也受过宫中赏赐,但哪回都没有今日高兴。忙吩咐仆从将银锭和鹿骨扳指好生供奉在神案上,务必要一天三柱香的拜祭。
    等阮吉祥吃了外面万福楼叫的席面,又拿了厚厚的封红,心满意足地跨出宋家老宅的大门槛后,宋知春忙扯过裴青,将前前后后的事问了个清楚。得知宫中皇帝终于松口,才放下悬了老半天的心。恨恨地指着女儿道:“赶明快点把你嫁了,我就不操这份心了。”
    话虽如此,看见女儿嘟着嘴扭麻糖一样扭过来宋知春的心又软了,没好气地道:“快点去给裴青安排一下住的地方,难不成他大老远的过来还赶他去住客栈?”
    裴青嘿嘿一笑,终于有了一丝毛脚女婿上门的幸福感。
    宋家一门都是武将,所以将宅子建得敞阔,两进的院子比别家三进的院子进深还要长。宋家家主宋四耕当年修建宅院时,大慨也想过儿孙满堂,房梁墙垛建得结实整齐。只可惜长子次子都随他尽殁于宁远关,以致于十几间屋子现在只空荡荡地住了傅家三个主子。
    傅百善领着裴青走走停停,推开一扇木门回头笑道:“……没打算在京城久留,所以娘也没怎么收拾。这是给小五小六留的,七符哥先将就住一晚。看你模样昨晚肯定没歇息好,先睡一会儿,晚饭齐备了我再来唤你!”
    这处院落不大,大概位于整栋宅子的右角显得有些清净。院墙边上植了一棵梨树,纵裂或剥开的枝干约莫有腰粗,也不知长了多少年。这里没有红栌山庄的温泉水将养,所以梨树上才挂了些米粒大小的花苞。淡绿的花萼上只漏出一丁点的莹白,人站在树下,已经闻得到微微有些涩苦的梨花香。
    裴青看着穿了一身家常黛蓝褙子的女郎,眼神温柔嘴角含笑,心里更是甜滋滋的。珍哥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她刚才那副作派分明是一个碎碎念的小妻子,在不住嘴地念叼着远归的丈夫,又埋怨又心疼的正经模样让人稀罕得不行。
    裴青盯了一眼见左右无人,索性将珍哥一把压在树杆上密密实实地吻下去,以解连日来的相思之苦。小姑娘今年刚满十七,个头将将长到裴青下巴处,略略一低头就可以将她的嘴唇含住。大概刚才用了一点蜜酒,小姑娘嘴里除了一股女儿香,还有半缕蜜酒的芬芳。
    很显然,珍哥也沉醉在其中,点漆似的眸子似睁非睁,好似在水里晕晃晃的,蜜色的脸颊上也浮起些微的酡红。气息骤然间变得灼热而紊乱,两人的鼻翼唇角若即若离,顺着那缕似有似无的醇香,犹如孩童般追逐嬉戏。
    裴青黑沉沉的凤眼里闪烁着异彩,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千难万险地保留了一丝清明,不敢再继续下去了,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邪火将人抱在怀轻轻摇了一下,细不可闻地喟叹了一声,“我的小姑娘……”
    天已经不早了,裴青怕再不放人出去,丈母娘就要拿刀过来了。看着一向大方的珍哥赤红了脸忍着羞意出了院子,裴青不禁抚额失笑,看来得尽快将人娶进门来才好。合衣躺倒在铺了靛蓝素色绵布褥子上时,一夜未睡的裴青些懒散惺忪,心头慢慢地合计着事情。
    红栌山庄这场事给了晋王好大没脸,只怕他一时半会不敢出来蹦跶了。秦王悄悄回到京中,甚至就在庄子里隐身,所为何来也猜得到两分。要是把他无诏回京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怕他也无闲情再打珍哥的主意!和秦王这场暗地里的较量,之所以能够险胜就是因为自己棋先一着!
    两位正当年的皇子排除了,朝中也无人再打珍哥的主意了。裴青想到这里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暴戾,此时若是有人敢阻挡自己娶珍哥,那即便是大罗金仙天王老子在面前只怕也敢下死手。
    模糊间就听到窗户“毕剥”响了几声,然后一个黛蓝身影从门边迅速闪了进来。裴青惊讶地望着珍哥,只见她羞得头都不敢抬,身子却软软地依偎了过来。
    这样肯定是不对的,裴青心头狂跳。乱纷纷地想应该将这姑娘送出去,那手却怎么也推不开那香馥馥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珍哥解了衣裳赤着一双手臂,柔柔地攀了过来与他唇舌相触。裴青的脑子轰地一下,象是十月秋季里干枯的草原遇到了火星,倾刻之间便燃起熊熊烈火。
    翻腾,缠绕,反转……
    珍哥柔顺无比,象小兽一样紧紧地依偎他的怀里浑身颤栗,全无半分平日的刚强和勇敢,浑身上下婉约柔顺竟然无处不可怜。裴青一身一身地汗,眼前一阵深红浅红玫红,香软腻滑得让人沉醉其中,宁愿百世不醒来。等他再次深吻下去的时候,忽听到窗外珍哥清亮的叫声,“七符哥,起来吃晚饭了!”
    裴青蓦地一惊悚然而起,帐子里哪里有珍哥,方才却是自己的一场春梦而已。正哑然失笑时,门外却真切地传来珍哥的唤声,“七符哥,睡熟了吗?起来吃晚饭了!”他一时大窘,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番,又打开窗子将屋子内的气味散发出去。忙乱了好一会儿,才装做将将醒来的样子开了房门。
    门外的傅百善满脸狐疑,将裴青上上下下打量个不住,又伸头往屋子里瞧了一眼,才蹙眉问道:“干什么呢,慢腾腾地半天才开门!”
    裴青从未如此尴尬过,以手握拳挡住嘴唇故作镇定道:“昨儿忙乱得很,又惦记着你的封赏就没有歇息好。刚才不知怎的,一挨着枕头就睡沉了,所以你唤我就没听见!”
    傅百善从未想过这人会当面撒谎,点了点头伸手欲拉。
    裴青鼻尖又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胭脂香气,抬头就见那姑娘颜色娇妍,唇上分明用了一点香艳的口脂,心头一时又惊有喜。喜的是女为悦自者容,小姑娘分明是想让自己看看。惊的是刚刚那场绮梦,害怕当场出丑,哪敢再挨近佳人的身子。忙不迭地关好房门朝外走,“嗯,说起来真的饿得很呢,我们快点去吧!”
    傅百善在后面左右打量七符哥忙乱的身影,心想他果然是饿了,走路都有些不稳当呢!

219。第二一九章 八卦

  
    初春傍晚的日头欲落未落,宫墙被渲染了一层极淡的金红。气派的飞檐流瓦矗立; 背阴的方向就显得有些黯淡阴晦。江南春早北地春迟; 皇宫各处尽管还显得有些萧条; 园子里花树的枝头上却已经有了谈粉浅绿。
    对于倭国怀良亲王议和书中隐含的深意; 兵部几位资历颇深的朝臣意见一时不能统一。倭国向来诸侯和大名林立,谁都不知道这位亲王可以代表多大的势力。如若贸然答应; 会不会象天兴十四年那样引起高丽国皇室的更迭。
    西暖阁里; 朝臣们争辩得口沬横飞。有人道; 倭人的个性短视粗鲁; 让其国内乱比统一更加有利; 只袖手旁观以逸代劳即可。又有人说,建立东南海防线不知要花费国库多少银两,眼下承平已久民生最为紧要。若是可以借此约束倭人上岸成寇;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见这些阁老一时争不出输赢; 加上暖阁里放了两只铜薰炉屋子里有点燥热; 作为小角色的裴青站在门口,趁机慢悠悠地晃到角落; 摸空端了一盏茶连连啜饮。宫中的茶叶自然不差; 蒙顶黄芽泡出的汤色黄中透碧; 甜香鲜嫩甘醇清爽。
    今日辰时就进了宫,听着这些老大人喋喋不休地吵翻了天; 却始终拿不出个象样的章程; 和要怎样和; 战要如何战?怀良亲王的这封议和书; 是通过赤屿岛曾闵秀的手递到青州左卫的。想来现在的亲王殿下早已知悉今时不同往日的近况,这才迫不急待地发文过来吧!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争到饥肠辘辘的午时,皇帝终于赏了午膳。皇室向来注重养生,粉彩绘五彩桃桔纹的浅口盘中,不过是两道少油少盐的菜蔬和豆腐并一碗粳米。用熬得白水样的高汤煨着,讲究个原汤原味,模样精致且养生就是不管饱。耽误到这时候裴青早就饿得不行,几口就将饭食吃光了。
    坐在御案后面的皇帝见了,嘴边就露出几丝笑意,低声吩咐小太监将案上的两样点心送至裴青的面前。几位老臣都是人精子,相互看了一眼后不动声色,却都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位新面孔到底是谁?
    当着这么多的人,裴青哪里敢用点心,恭谨谢过之后只得老老实实地又坐在最末端。偏偏此时皇帝跟他较上劲了,和煦问道:“这小子年前亲自去了一趟倭国,斩杀了几个海匪头目,还跟怀良亲王也有数面之缘,应该算得上是满朝最了解倭人行事的人。我们听听看,看他对此事又什么看法?”
    裴青向有胆色,闻言酝酿了言词便开口道:“……臣此去倭国感触颇深,尔不过方寸之地,却枕弋达旦上下一心,对我中土狼子野心昭然。怀良亲王为天皇第四子,有伟略善筹谋,放其做大他日必成一方祸患。”
    兵部尚书倒抽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封议和书不过是试探之石,怀良是想查看我等深浅?”
    裴青拱手应是,“此人手下有强兵约有三千余人,个个悍勇不畏生死,最可怖的是愚忠鲁直,但凡授受命令必定不死不休。徽正十二年,有五十余倭人一行从灵山卫偷摸上岸,进内陆数百里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调动大嵩卫、青州左卫共计三百军士才将这队人马阻杀于羊角泮。其头领辛利小五郎骁勇凶残,就是怀良亲王座下一前锋。”
    一位都指挥使接口道:“……青州左卫呈上来的战报臣看过,我方可说是损伤惨重。羊角泮兵寨人员殒没大半,听说与倭人直面对垒,我方军士在其手下竟走不了三个回合。”
    皇帝不由皱眉,转身问道:“裴青,你若是军中统帅,是和是战?”
    裴青一愣,委实想不到皇帝拿此等决断之事问询于他,开始还可说是参谋其策,此时又所为何?但眼下来不及细想,便躬身侃侃而谈,“战亦战,和亦和。与倭人相遇,只有战赢后才能坐下来议和。若非如此,与此等狼子野心之辈未战先谈和,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
    皇帝听得双目一阵闪动,神情分明是满意至极,口里却轻斥道,“各位老大人在此,由得你信口雌黄,快退下去吧!”
    这声犹如呵斥自家小辈的口吻不由让人又多想几分,兵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都揣着手笑眯眯地看过来。于是,大家都明白这位他日必定是简在帝心的朝庭新贵。有几位老臣脑子转得快,立马在心里盘算家中可有合适的女儿……
    裴青恭敬退出西暖阁时,外面正下着今年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有些扰人。廊下有宫人殷勤地递过来油纸伞,裴青婉言谢了,大步跨进白烟般的雨雾里,几息就不见了人影。
    一旁的偏殿里,几个刚刚从云南过来等着晋见皇帝的官员站在檐口私语。刚才西暖阁的议事透过敞开的槅窗传过来,那位身着千户品阶的年青人面容俊美,一番言之有物的应对让人听了尤其振奋。就有好事者跟宫人打听,当听到这位千户的姓名时,站在左首的一位本就惊疑不定的中年文官蓦地睁大了眼睛。
    有小太监过来斟茶,这位文官神思不属将茶盏一下子掀翻了,官服下摆被浸湿了半角。就有同僚调侃道:“赵大人怕是要见到娇妻幼子心里惶恐不安吧?哎,我等在云南为官,三年才得一次休沐,这京中繁庶早就忘干净了。”
    中年文官强笑着附和几句,告罪一声去了净室换洗。
    先前出言调侃的人笑道:“……说实话我一直不解,这位赵江源赵大人出自勋爵世家,本身又有宣平侯的封号,作甚要跟咱们这群苦哈哈在云南当官,还当了近十年的从四品水西宣慰司副使都不肯挪窝?”
    自有好事者出来解疑答惑,朝庭命官也是人,自然也爱八卦,一听他人秘辛连忙聚拢过来听古,原来这位宣平侯赵江源年轻时干过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
    赵江源的原配裴氏出身武将世家,其兄长就是戍守甘肃镇的裴大将军。武将家的姑娘性情刚直,处处将丈夫管得死紧,人人都笑话赵江源惧妻如虎。天长日久,这些闲言碎语自然引起了侯府老夫人的不快和厌恶。为了故意恶心裴氏,就做主让儿子抬举了一房妾室为平妻。
    这新娶进门的平妻秋氏,最早是侯府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论起来还是赵江源的姨表妹,一向称呼裴氏做嫂嫂的。同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丈夫和表妹不知何时竟互生了情愫。侯府老夫人自然是帮儿子的,就将秋氏悄悄养在了外头。
    等裴氏知晓丈夫要迎娶新人的消息时,才知道秋氏膝下早就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大的儿子七岁,小的女儿也有两岁了。这下表妹变成姐妹,裴氏性如烈火眼里如何进得了砂子,就在婚礼当天上门去闹。当时情况混乱人多嘴杂,新娘子不知被谁推到地下伤了头,鲜血顿时流了一地,这时就有仆伇站出来说是赵府大公子赵青恶意出手伤人。
    宣平侯本来就憎恶裴氏,见裴氏所生之子如此顽劣,转头又见床榻上娇滴滴的表妹气若游丝,一时勃然大怒,不顾众人劝阻将长子拖过来一顿暴打。偏那才十二岁的孩子生得样貌虽斯文俊秀,脾气却像他娘一样硬气,被打得皮开肉绽宁死也不开口求一句饶。
    裴氏心疼儿子更是撕破脸面不依不饶,宣平侯恶由心生见状大怒,干脆一纸诉状递到大理寺告长子忤逆不孝。
    忤逆是何等罪名,这样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少年,不但模样生得好,在学堂里书也读得好,结果遇上这么一个偏心偏到胳肢窝的父亲,谁人见了不说上两句。加上裴赵两家都是名门,大理寺正哪敢接这件案子,好言好语将案子退了回去。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算了,大家各退一步,太阳照旧升起日子照样过下去。偏偏赵江源象魔怔了一般,亲自上祖祠历数长子的恶行恶状,一意孤行地将长子的名讳从祖谱上划去。一个人的宗族何等重要,就因为父亲的偏颇,不过一夜之间堂堂侯门嫡子竟成了不明不白的黑户。
    直到此时,半辈子刚强的裴氏才算明白丈夫为了秋氏母子竟不惜逐妻驱子。心灰意冷之下自请下堂,转身就拿着休书带着遍体鳞伤的儿子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侯府。一个月后,又择了个雨夜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
    许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夏季本就雨湿路滑,载了裴氏和赵青的马车不慎跌入急流深渊,几日后才让人发现。
    因车子早就破烂不堪,尸骨也不知被冲到何地去了,都不知是哪里的人氏遭遇横祸。当地知县是个负责任的,仅靠了马车上裴氏包裹里残留的几件旧首饰竟一路寻到宣平侯府。闻悉这桩惨事后亲自上了奏折将赵江源大骂一通,但斯人已逝最后也只能徒呼奈何!
    朝中弹骇的奏折雪片一样堆满了皇帝的案头,恰巧府中有人述说那日娶新人之时,大公子根本没有推搡新娘。秋氏是自己故意摔倒的,醒后却一味沉默由着侯爷铸成大错。宣平侯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大感羞惭,但再追究何人对错又有何用?他在自家祖坟里为裴氏和长子立下衣冠冢后,就自请调往云南宣慰司至今。
    偏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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