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日后你要是往京里来,可千万过来看我。”
傅百善忙点头应了。
李氏正在兴头上,让店家唤了万福楼的席面过来,欢喜得吃起酒来。宋知春少不得讨教些嫁女娶妇的规矩。李氏作为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儿媳都娶了两个了,侄女湉姐也是她亲手送出门的,对于这些自然是驾轻就熟,其间种种自有一番心得,在桌子上一一细述。
傅百善忙着给长辈端茶送水,末了忽然想起一事不解,就将今日出宫时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阿鸾姑姑的话学了出来,问道:“她说我是皇帝亲封的品阶,这宫里没人受得起我一拜。宫里那么多娘娘,怎么如此说呢?我娘虽然觉得不妥,但那是皇后身边的人,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李氏闻言皱眉道:“阿鸾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用的宫人,她向来行事妥帖稳当,不是这般说话轻狂的人,只怕其中另有深意!”
宋知春胆子虽大,但是宫中贵妇们的这些弯弯绕的确是不大懂。低声含蓄解释道:“秦王和他母亲刘惠妃那起子人,我们家是避之不急一点不想招惹。这回蒙皇帝开恩赐下婚事,我是恨不得立马将这丫头嫁了,就怕再生枝节。阿鸾姑姑如此说,只怕日后这娘俩更要恨我家不给他们颜面了!”
李氏挟了一筷炝春笋后看了一眼傅百善,见她眼底里有不加掩饰的紧张,微微一笑道:“好孩子,莫听你娘的急躁话,秦王的事情我也听说一二,根本不能怪你。这位皇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这些年越发养成些上不了台面的德行。看似大度实则寡恩,与其说是他看中了你,不若说是你的屡次拒绝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人就是贱骨头,越是得不到越是挂记,这跟你成不成亲根本就没有干系!”
宋知春听了脸色大变,忙拉了女儿护在怀里,恨声道:“敢情还没完没了,把我惹毛了我就干脆一刀……”
李氏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眉毛都没有抖动一下,不屑道:“哪里就至于此,秦王上面还有皇帝,下面还有百官朝臣,他若是敢做有悖人臣之事,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得淹死他。只要珍哥和她的夫婿情比金坚,秦王即便是夺得天下至尊之位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听得这般条理清楚的分析,宋知春母女终于如同吃下定心丸,任是谁都不愿意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刀。
李氏缓缓道:“你莫小看皇后娘娘,宫中谁都知晓刘惠妃得宠,可这么多年过去皇后娘娘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刘惠妃在她手里也没多讨得半点好。张皇后不显山不露水,看似明哲保身朝堂的事半点不沾。她膝下的四皇子从小身子羸弱,按说争储无望,可任谁也不敢小觑这娘俩。”
想了一会儿李氏道:“皇后娘娘的用意我大概猜得到一二,她只怕也是一片好意,想是你们已经得罪秦王,干脆旗帜鲜明地将你们纳入其阵营,日后秦王或刘惠妃想做些什么手脚,也要先考量一二!”
宋知春点头,“如此就说得通了,皇后娘娘对珍哥倒是一片厚爱。”话虽如此,她还是禁不住担心,皇家人向来翻脸无情,张皇后此举看似好心,可对珍哥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227。第二二七章 大婚
四月二十八; 天空晴丽碧蓝如洗; 青州傅家二房老爷嫁女儿的盛况; 很多年后都有人津津乐道。
新娘子入了宫选已经是天大的造化,谁成想因缘际会提前救了一位身份贵重的皇子,皇帝大喜之下就御口亲封傅家姑娘为四品乡君。为了给这位姑娘体面,皇后娘娘还特意赐下金玉如意各一对作为新娘嫁妆的第一抬。
小两口的新家就在劈柴胡同; 离新娘子的娘家不过两条街。这么近的路怎么抬嫁妆是个问题; 不过自有聪明人解决。先从鼓楼大街绕针线胡同出东城门; 再从西城门进劈柴胡同; 大半个青州城都兜转了个遍; 任是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太,只要是有眼睛带喘气的都看得到,皇帝亲封的四品乡君嫁得多么的风光。
新娘子的嫁妆绵延百丈; 挑夫都是精选的青州左卫的军士; 一水的高大汉子,个顶个生得齐整帅气年轻英俊,挑着铺红挂彩的担子走得那叫一个稳当。打头的是拿了明黄绸子裹着御赐的金玉如意,第二挑是大红漆盘上搁放了四块大瓦十二块小瓦,瓦片上贴着大红双喜字; 旁边还有用彩纸包着的一摞土坯。
路边有个外地来人不懂这些规矩; 忍不住惊道:“怎么青州嫁女还要陪送些土瓦土坯;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难不成男方家盖房子还差这么些个东西?”
众人齐齐回头看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土鳖; 就有老者好心解释道:“江南人家嫁女儿向来讲究厚嫁; 你莫小瞧这些土瓦土坯。那四块大瓦十二块小瓦就代表新娘子的父母陪送了四处宅院,每处宅院里起码有房十二间。”
老者呵呵笑道:“后头用彩纸包着的一摞土坯更有说头,一块土坯就代表一百亩地。以前大户人家嫁女儿陪送田产土地时都是一块土坯包一张彩纸,而今天这阵势,人家把一摞土坯包了个严实,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块。这说明啥,说明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外人晓得根底。看过心疼自家闺女的,就是没看过这么个心疼法!”
外地人就暗自咋舌,没想到小小青州竟然有人富庶至此。
乡民七嘴八舌地,一副与荣共焉的荣耀模样。这青州城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光耀祖宗的乡君,没看到今日的婚宴除了青州县衙里的知县主簿县丞一众属官,青州左卫的各位军爷,连附近的登州、东昌、莱州都有贵客莅临。
就有那眼尖的看那傅乡君后头的嫁妆,竟是一抬比一抬厚重。锅碗瓢盆自不必细说,那些黄花梨家俱里竟然都置放了东西。
箱柜里放了层层叠叠的绸缎纱罗,密密匝匝地连手都插不进去。横柜顶柜里也是满满当当的,或是四季衣裳,或是针黹线绺,或是毡毯被褥,或是皮毛绒呢,竟没有一处是空闲的,难怪那些身材高壮的军士都抬着费力不已。
还有那两抬首饰盒子,别家嫁女都是几根钗环簪钿平放在匣子里算做一抬。偏偏这傅家是一套头面放在一个盒子里,数个盒子高高叠在一起算作一抬。
有好事者趁管事的不注意扯开最上面一个盒子上蒙着的红绸,就见里面是一套八件嵌多宝的赤金头面,挑心、顶簪、分心、掩鬓、钗簪和耳坠无不制作精良,上面还嵌有蓝宝、红宝、水晶、绿松石、水晶石、猫睛石,此时在正午的太阳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宝光。
路边就有人在暗暗扳指头合计,这傅乡君的八十八抬嫁妆可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虚浮水分在里面。要是手脚松快一点,便是改作一百八十八抬也是能够的。
此时的傅家二房里,内穿绛红绢衫,外穿大红纻丝八宝地四合如意云纹通袖袍,又罩了一袭真红对襟大袖衫的傅百善,挺直背脊站在落地水银镜前,由着荔枝和莲雾给她做最后的调整。
今日的全福太太是傅氏族里的一位隔房,按辈分论起来应该叫声七婶婶。她性情温顺孝敬长辈友爱邻里,最得意的是嫁进傅家十几年连续生了两儿两女,是周围十里八村有名的全福人。
傅七婶将今日的新娘子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边,见眼前的女子身材修长,只淡淡上了一层妆容就显得光彩照人。一双浓密长眉斜斜入鬓,匀了一点飞红的杏仁大眼顾盼生辉。又因有乡君的品阶,特地带了平常女子出嫁时少见的翟凤冠。
四品翟凤冠用四翟,金翟一对衔珠结,饰珠牡丹开头、翠云、翠牡丹叶。凤冠插金翟左右一对,口衔珍珠挑牌。冠底用金口圈,饰金宝钿花和翠云珠花,两侧插嵌金宝簪一对,用以固定翟冠。
傅七婶心中暗暗赞叹这闺女生得气派,天生就是官太太的命。听说那位裴姑爷年纪轻轻就是五品千户了,日后的前程自不必说了。这桩婚事就是他亲自上皇帝面前求来的,这得是多大的体面才有这份尊荣。傅家这么多女孩当中,只怕是头一份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就有小丫头喜气盈腮地进来禀报,“新郎倌的花轿进来了!”
傅七婶连忙将赤金项圈天官锁挂在傅百善的脖颈上,胸前又挂好一块小儿拳头大小的照妖镜,再跨个子孙袋,手臂缠上定手银,最后再将一条宽三寸二分长五尺七寸,用金线绣云霞孔雀纹,下端垂有金玉石坠子的霞帔绕过脖颈披挂在胸前,最后再盖上大红文王百子千孙被袱。
厅堂前,傅满仓和宋知春夫妻俩已经分左右坐好,等着女儿前来辞别。
傅满仓神情萎靡眼眶通红,明知道女儿就嫁在两条街远的地方,这心里怎么老觉得像被挖了一块肉。难怪世人都愿意生儿子不愿生女儿,这等嫁女的场面真真像是生离死别。早知道,在珍哥还小的时候就给她定个上门女婿得了,也用不着这般让人抓心挠肺的疼!
宋知春心里也不得劲,明明还是个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嫁人了呢?眼睛里老是有一股子莫名酸涩,转头就看见丈夫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立时警醒过来。今日是女儿的大喜,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忙伸了腿过去狠狠地踩了丈夫一脚。
傅满仓脚上护痛,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场合,结果抬头一看满眼的大红,心里更是苦楚难当。好在这时候全福太太和娶亲太太已经扶着傅百善过来行礼了,傅满仓哽咽了好一会,才想起昨夜念了好几遍的诵辞,“……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宋知春忙拭去眼角不舍的泪意,将一只预示平安如意的宝瓶放入女儿的手中,轻轻道:“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傅百善低低应了个“是”,想是心里也难受,几滴泪水簌簌地落在母女俩交叠的手心上。宋知春忙抓住女儿的手轻微晃动了两下,急急道:“囡囡莫哭,仔细把妆容哭花了,今日就不美了!”她心里一激动,顺口就将女儿幼时的乳名嚷了出来。
好在门里门外都是傅家的亲朋好友,都理解傅氏夫妻这份悲喜交织的感受,发出了一身善意的哄笑。正好站在门边等着迎接新娘子的裴青心里也有些软软的,仿佛自己今日做了什么恶事一般,直觉得有些对不住泰山泰水。心想日后跟珍哥商量一下,千万记得不要生女儿。要是养了十几年千娇万宠的小闺女,最后还要眼睁睁地亲手送出门,真是比拿刀子割肉都要疼。
已经是吉时了,再耽误下去就不好了。裴青想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做这个恶人,双膝跪拜后将珍哥牢牢地牵在了手心。
宋知春满意地看着这对璧人,裴青今日同样穿了一身大红贮丝绣麒麟纹的五品武官常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鬓若刀裁,站在那里就如悬崖边的孤松一样引人注目。难得是他今日没有肃着一张脸,随常都看得到他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喜意。于是看热闹的女人们不管成没成亲的,十个当中倒有五个在悄悄打量他。
十三岁的小六长得跟姐姐一样高了,躬在地上喜滋滋地道:今早我跟小五猜拳,是我赢了,就由我送大姐姐上花轿。”想了一会又细细叮嘱,“姐夫,你一定要对我姐姐好,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我们这两个当兄弟的可不是吃素的。”
裴青却不觉得这是小儿戏言,慎重其事地抱拳答应。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傅满仓听了儿子的话语一阵狂点头,心想关键时刻儿子果然还是靠谱的。踮起脚尖大声嘶哑道:“珍哥,受了委屈千万莫憋着,回家来跟爹爹说。你的房间我叫你娘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饶是傅百善心里愁肠百结,也让老爹这句话给逗笑了。宋知春觉得脸上一时挂不住,气得又在裙底给了丈夫一脚。偏生这会傅满仓忽然想通了,三日过后女儿就要回门,等裴青进大营值守,就把女儿接回来家住。盘算着弄些什么好吃的给女儿补补,这一出出的,从京里回来后人都清瘦许多。
宋知春一脚踩了个空,抬头看大家的目光都在看新娘和新郎,便若无其事地伸手理了理头上的钗环,就正巧看见傅家大房一家齐齐站在角落里观礼。
傅家大老爷在江南道出任六品漕运史,这回没能回来出席侄女的婚礼,特地让人捎回来二百两银子,作为侄女的添妆礼。傅老娘自打今年开春身子就不好,整日里躺在榻上人也有些糊涂,有大夫说应该是年岁到了。宋知春之所以把日子定得这般急,也是惟恐女儿遇上白事。
幸好一切尚顺遂,宋知春在心里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盘算着等会将陈三娘叫来,仔细商量一下三日后的归宁宴该怎么操持!
228。第二二八章 花烛
傅家大房的吕氏却没有注意到妯娌的目光; 她一把抓着女儿傅兰香的手低低喝问; “这样说常姑爷就经常宿在外边了?你这才成亲多久啊,连孩子都还没有怀上; 就这么由着常姑爷胡闹?
母亲的声音又尖又利; 连厅堂里的喧闹和鼓乐声都掩不住; 已经有好几个人回头来看了,傅兰香臊得几乎要夺路而逃。
顺遂心愿地嫁入常家; 跟心心念念的常柏公子成了亲; 傅兰香觉得平生已经圆满。婆母的藐视仆妇的刁难,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丈夫尊重自己视自己为嫡妻; 日后再考中进士授受官衔; 自己得封官家诰命,那所有的苦难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先时堂妹傅百善婚事几无着落,又孤身到海外寻找父亲; 一时间连生死不知。而自己坐在暖和的偏厅里; 处理着家里的一应杂事,心里却是安逸和自得的。那时内心深处隐隐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就是希望傅百善永远不要回来了。因为丈夫从前跟堂妹议过亲; 男人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所以她总疑怀丈夫还在惦念过去的种种。
公公被莫名撸夺了官职,一家人暂时寓居青州。虽然看起来和从前的日子没有什么分别; 府里还是时常接到富贵人家的请帖; 可是婆婆杜夫人显然也没有了昔日一呼百应的风光; 越发变得不爱出门应酬。
也就是从这时起; 傅兰香开始发现丈夫的荷包里随常有女子的表记,或是颜色绮丽的串珠或是装了青丝的香囊。不是没有哭闹过,结果无数回争吵却让丈夫越离越远,这些日子更是变本加厉。本来还想趁机会跟母亲诉诉苦,没想到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责骂。
想起先前觑眼看到的景象,傅兰香嘴里又是一阵涩苦。
群星拱月般被众人团团族拥的傅百善,穿着一袭用金线绣云霞孔雀纹的四品乡君霞帔,身形越发显得挺拔高贵雍容华美,让人远远见了就不由心生敬畏。这样不靠丈夫单靠自己就挣得诰命的女子,满朝只怕只有傅百善一个。从前自己事事想跟她攀比,到头来却忽然发现两者之间早已经是云泥之别。
场中响起百鸟朝凤欢快的鼓乐声,劈柴胡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三拜九叩行完大礼之后,裴青牵着新娘进了洞房,用戥金秤杆揭开大红被袱,第一礼就是“同牢”。
娶亲太太往桌子上放了三样饭菜,白水煮的牛肉,羊肉,猪肉,分别用巴掌大的青花小碟装了,约莫只有五六口的样子。裴青和傅百善二人同时举筷,将碟中白肉分食干净。同牢礼就是夫妻二人共食同一牲畜之肉,此寓意为“同吃一锅饭”,行完此礼后,新郎新娘便成了一家人。
接下来是“合卺礼”,娶亲太太将一对用红线拴着的葫芦瓢递了过来,葫芦里盛着芳香的美酒,傅百善接过小饮了两口却是苦的。这一满瓢怕是有半斤重,全部喝下去真有些难为人,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