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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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枝- 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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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羸弱; 却见大堂上的众人都诧异地回过头来,才知道刚才那声不类人声的嘶喊出自自己的胸腔。皇帝已经沉下脸来; 似乎没有预料到竟然有人敢三番五次地违背皇家的意愿。紫檀雕拐龙纹的椅座上; 帝王沉沉地望过来; 眼底里尽是不悦之意。
    刘肃猛地一激灵,也不明白儿媳为什么要违逆皇帝的意思。
    远哥是刘府未来的希望; 虽然不能尚顺仪公主有些可惜,但是强扭的瓜不甜,他有自个的心思也不能算错。崔文樱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性情谦恭知礼数; 年岁虽大些匹配远哥还是合宜的。更何况两个孩子彼此有意,聘娶儿媳娘家的侄女也算是差强人意。
    皇帝坐在上首将下面一众人等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白玉扳指,忽地冷笑了一声道:“崔氏,朕好意给你的儿子和侄女赐婚,你推三阻四胡搅蛮缠还敢咆哮坤宁宫; 若是不将理由好好地说出来; 朕就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位皇帝轻易不动怒; 一动怒便有人头落地。更何况刘家的当家人刘肃还有那么大的一个错处攥在人家的手心里; 若是皇帝不追究便是皆大欢喜; 若是认真追究; 这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跑得脱。
    崔莲房身形抖若筛糠,从未落到过如此令人尴尬的境地,她急得额角冒汗却还没有想出应对之策,就见身旁忽地冲出一个人影伏跪于地上大哭道:“少夫人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要是真让知远少爷和文樱小姐成了亲,这可怎么了得?光天化日之下血缘至亲做出这般事情来,会被天上的雷公爷活活劈死的!”
    那不是自小在自己身边侍候的红罗吗,她不是在殿外等候的吗?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到底在说什么,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崔莲房骇得腿脚发软背生寒意,却知道那件事说出来更是要命,忙抢前一步一个巴掌狠狠地抽过去骂道:“你这个贱婢,谁准你进来的?”
    红罗脸上浮出几道血红的指痕,却还是拧着脖子铮铮谏臣的模样,一脸的痛彻心扉悔不当初,流泪道:“奴婢自小长在彰德崔家,在您身边服侍了将近三十年,实在是不忍看到你一错再错不肯回头,伤了那么多条性命是损阴德的。如今这错处都报应到知远少爷和文樱小姐身上来了,您还要再错下去吗?”
    一旁的方夫人见机不对,忙站起来道:“这个奴才的确是我崔家的家生子,却不知道今日怎么突然发了失心疯,竟敢冲到大殿上胡言乱语。还请圣人和娘娘原宥,容老妇将她带回去严加看管。今日有叨扰败兴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见皇帝皱着眉头轻轻一挥手,“让这个女婢说下去!”
    红罗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竟然能够在这么多贵人面前说话,一时兴奋得满面通红,索性昂起头道:“回禀圣人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家少夫人崔莲房当姑娘时就喜欢上了刘泰安刘探花。却不巧逢崔府老夫人过世守了三年丧,出来后就风闻刘探花已经娶了寿宁侯府的小姐为妻,这本是阴差阳错时事不济无可奈何之事,她却日日夜夜诅咒那郑家小姐不得好死!”
    崔莲房面色一会红一会白,气得手脚直打哆嗦。她嫁入京中有二十年,一向以谦恭有礼温柔得体的面容现于众人前。眼下,她的贴身女婢却当众揭破她的老底。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一众命妇宫妃的眼神已经多了探究的意味。方夫人过去扶住女儿,抬起下巴冷哼道:“圣人就允许这样一个贱婢当堂污蔑四品朝廷命妇,不怕传出去贻笑大方吗?”
    张皇后意味莫名地望过来一眼,然后垂下眼睑淡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今日这个奴婢冒着杀头的风险出来讲句真话,怎么就不可以了?若是这人有说错的地方,我自会让她给你女儿三拜九叩磕头认错。况且今日是我的生辰宴,我这个当主人的都没发话,方夫人就这般撇清自己,未免太过性急了!”
    方夫人这般城府深沉的人都被这几句毫无烟火味的话语气得倒仰,余者再不敢上前多说什么了。
    红罗见有当朝皇后娘娘发话撑腰,眼里不由闪过一丝隐秘的得意,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战战兢兢,“那一年小姐几进几出京城,因为身边带着的是另一个叫红锦的大丫头,奴婢也不清楚她们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有一日回来,小姐兴奋地在屋子里转圈,说今日之后郑氏绝对没有好下场。这番话过去刚刚半个月,京里就传来消息说郑氏忽然没了。”
    人群当中顿时哗然,再没想到参加个寿宴还会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可是当年寿宁侯府的郑璃悄无声息地殁于难产,郑刘两家闹得几乎要到御前打官司的事情,有些老人还是记得清楚的。坐在右首的寿宁侯府张老夫人紧紧地攥住手里的佛珠,一双老眼惊疑不定地紧盯着地上跪着的红罗。
    红罗脸上却毫无惧色,“小姐听闻消息后大喜,整日里筹谋着要干大事的模样。过了两天就扯幌子说要出城为太夫人祈福,实际上却悄悄进了京城一家叫蓬莱阁的客栈。在那里住了三天后终于等到刘泰安刘探花过来探望,把我们打发出来后两个人关在屋子里饮酒说话,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就睡在了一起。”
    大殿上顿时议论纷纷,被人揭破旧日丑事,崔莲房欲张口反驳却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站得稍远些的刘泰安更是面无人色。刘肃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忽地想起昔年为儿媳郑璃出殡时,亲家二公子郑瑞跳着脚闹着要和离,还言辞凿凿地说儿子在外头包养外室。当时自己以为这只是儿子一时贪玩被人捉到把柄,现在想来那个所谓的外室只怕就是崔氏本人!
    此时,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红罗面容忽然转为悲愤,“回到彰德之后不久,小姐就发觉有了身孕。方夫人勃然大怒,为掩盖丑事又迁怒于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逼死了贴身侍候的红锦不说,转头就把我嫁给了府里管事的傻儿子,干净利落地处置了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红锦有什么错,主子自作主张上赶着要跟男人上床,当奴婢的还能拦着不成?”
    红罗对崔莲房几乎要吃人的眼光视而不见,冷笑道:“方夫人舍不得敲打自己的亲女,却以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没有好好规劝小姐为由,将红锦扒去外衣当着众人杖责四十。就是奴才也是要脸皮的,她羞愤之下当晚就投了井。我守着这个秘密一日复一日,以为就这样苟活一世。”
    她咯咯地古怪笑出声来,旋即变化成满脸不可名状的怨毒,“三年之后小姐如愿地嫁入榆钱胡同,终于和心心念念的刘探花结成了夫妻,还生了聪慧可爱的儿子。她还不知足,又悄悄将那个偷生下来的女孩接到身边细细养着。哪里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一个屋檐下的一对小儿女竟生了情愫!”
    刚刚还风光得意的探花刘知远如遭雷殛,一时间面色煞白得几无血色。嘴唇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深吸口气哆嗦着问道:“红罗嬷嬷,我一向敬重于你,甚至把你当做另一个母亲。你既然早就知道前情,为何……为何还要常在我面前诉说文樱表姐的种种艰难,还说拯救她于水火唯一的途径就是缔结两姓婚姻之好?”
    一直振振有词的红罗难得地默了一会,眼里闪过一丝悲悯轻声道:“知远少爷,老奴是不得已。你要怪就怪自己投胎投错了人家,生在这样心思腌臜女人的肚子里。你娘做了种种恶毒孽事,却回回都避过了老天爷的惩罚逍遥至今。所以,现如今这些因所结成的果只能由你来承受了!”
    大殿上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秦王再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他左看看右看看难得结舌道:“……这样说来,崔文樱就是崔夫人在婚前偷生的女儿,一直冒充彰德崔家的嫡出长女,她跟刘知远竟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吗?”
    红罗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肆无忌惮地昂起头来冷笑道:“何止如此,我们这位崔夫人向来眼高于顶,只可惜运道差了些,眼睛没法子长到天上去。她怜惜这个一辈子不能相认的私生女孩种种不易,就想遂了她的心愿把她推上秦王妃的宝座。母女俩一模一样的心性,都是思慕已婚男子的浪荡货,为达目的简直是不择手段!”
    崔文樱羞惭得几乎要钻到地底里去,红罗却是双眉一竖紧盯着她连连冷嗤,“樱姑娘,何必装成一派无辜可怜的清白模样,是你亲自将那件能令人猝死的玉髓摆件特特送与秦王~府的白娘娘吧!只可怜那位娘娘生下小世子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稚儿在这苍茫人世间。失了亲娘的庇佑,也不知道他长得成人不?”
    “轰”地一声,大殿上便如同赤红的铁汁上被猛泼了一瓢冰水。

345。第三四五章 人伦

  
    交泰殿上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明眼人早已看出这叫红罗的婢女必定有后手。
    秦王早就知道王妃白氏之死跟崔氏姑侄脱不了干系,他暂时不想揭破此事就是不想因此与刘、崔两家生份。毕竟他与晋王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身后有枝蔓纵横的外戚势力。这是一股连父皇都忌惮的力量; 若是用得好了势必会事半功倍。
    他决计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敢揭开这层遮羞布,但是对方递过来的由头他不可能置若惘闻,立时霍地站起身子大声喝问道:“你可有证据,我府中的白氏身子虽不甚康健; 但是在宫中女医的调理下已经见好,谁曾想生下世子半年后竟因血漏之症亡故。每每思及于此我就五内俱焚; 暗夜沉思时难免心生疑惑,竟是因着这大小崔氏在暗地里施了毒手吗?”
    红罗的确是有备而来,她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 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件晶莹剔透的玉石摆件,正是那日被崔文樱亲手送与白王妃的翡翠葡萄。崔莲房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不是早就毁了吗,怎会在此处……
    坤宁宫因着皇后娘娘的寿辰收拾得格外敞亮,为显皇家尊贵外边的天色即便是再好,殿内也燃着十来只半人高的宫灯。此时一字摆开照射在那件雕工精美的翡翠葡萄上,更显得光华流转璀璨异常。
    红罗将摆件徐徐推至众人眼前; 低眉顺眼地道:“自白娘娘亡故后; 崔夫人就立刻着人将这件东西从秦王~府里偷了出来; 怕人追查找到踪迹还将偷窃之人秘密处死。处置完这些后; 她就命我将此物砸得粉碎再深埋在无人之处。婢子知道这是害人的要紧物件; 就擅自做主将这东西好好保存下来; 另用一件名贵玉器砸碎掩饰了过去,及至今日才敢亲呈于堂上!”
    秦王当日就是找不到此物才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他再大度再旷达也不能容许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把手随意伸到自家后宅,简直把他这个当主子爷的人视若无物。所以先时还有三分做戏,此时却是真的气得箕发簸张。
    狠狠瞪了崔莲房一眼后,他大步上前双目赤红伏跪于地上道:“我府中王妃白氏向来贞静温婉恪守本份,就因碍了这妇人所生私生女儿的前程竟然被无辜谋害。白氏身故后,这两人还到我府上哭灵,这等表里不一之行径何其可恶简直当诛,恳请父皇将崔氏这个毒妇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皇帝还没有答话,就见寿宁侯府的张老夫人微微欠身道:“当年刘泰安与小女郑璃曾经有一段姻缘,小女难产而亡之后,刘探花曾经当众许诺说为小女守制三年。圣人还曾经称许此人‘至情至性’,今日始知此人竟然是个欺世盗名之人。按这位文樱姑娘的生辰时日来看,这两人苟且相~奸之时分明连我女儿的头七都没过!”
    张老夫人这份打脸的功力简直既狠又准,众人便明了刘泰安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只怕也是郑璃含恨早逝的帮凶。崔莲房若非对他死心塌地和有意无意的暧昧,怎会上赶着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情,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害人。
    这样看来以崔莲房的手段,当年寿宁侯府的郑璃难产而亡,其中保不齐还有她的种种手段。于是,殿上众人看向刘泰安的目光便隐含斥责唾弃,心道这样品行不堪与人通奸的男子竟然也好意思称‘至情至性’,还恬不知耻地称曾经为妻子守制三年?
    皇帝为识人不清面上也有些赧然,侧首喝问道:“崔氏,你这个贴身婢女所述是否属实?这崔文樱竟是你的私生女,如何可以冒充崔家长房的嫡女?为觊觎王妃之位竟拿毒物谋害白氏,这桩桩件件简直是令人发指!”
    皇帝似乎气得不行,指尖都有些颤抖,“方夫人,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竟然敢在婚前与有妇之夫通奸?婚后还堂而皇之地将私生女带回家宅抚养,难怪推三阻四地不敢让朕赐婚?”
    红罗偷偷抬眼,见那位帝王远远地看她一眼,心里一抖忙抢道:“崔氏为保有自己的清白名声,就将崔文樱寄在兄嫂的名下。没想到崔家长媳侯氏死活不愿意,甚至不愿这女孩占了她所生子女的排行。”
    她瞟了一眼地下跪着的诸人,冷笑道:“崔家这辈各房嫡子嫡女的名讳后都有一个斜玉,比如文璟文瑄。只得这位文樱姑娘的名讳不是依此而来,现在族谱上都未有她的真名实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愿遭天遣!”
    方夫人没想到过去种种被个当奴婢的全部吐露出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没脸,只觉在这威严的坤宁宫交泰殿被人从里到外地扒去一层皮,她伸出手掌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打在崔莲房的脸上,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她身侧站着的崔文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她,却不料方夫人反手又是一巴掌。
    刘知远简直懵了,一心想迎娶进门的表姐眨眼间就成了同父同母的亲姐,还为得到王妃之高位亲手谋害无辜之人。心目当中端庄温柔的母亲竟然在婚前就与父亲私通,心目当中清高无比目下无尘的父亲竟然成了见色忘义的小人,这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了他从小的认知。
    他啰嗦着嘴唇脸上半丝血色也无,孤孑一人站在角落里看上去可怜至极。
    刘肃作为首辅阁老毕竟是见惯风浪的,委实不想一家人成为京中笑柄,便灰败着脸上前一步道:“圣人明鉴,这叫红罗的奴婢大概因为心怀怨愤,又受人挑唆才在这里大放厥词。她的言语难辨真假,其中不乏有荒谬之处。还请圣人允许将这女婢带回府中,老臣必定会找出是谁在后面兴风作浪!”
    方夫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狠狠盯了一眼红罗后双膝踉跄跪于地上道:“圣人千万莫听这等小人的一派胡言,也不知道她从谁手中得到好处,今日便趁了皇后娘娘的寿诞来说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非但污蔑崔刘两府之人,还将娘娘的好日子给搅了。身为崔氏一族的主母我失却监察之责,恳请圣人和娘娘不要尽信这等居心叵测之言!”
    这话有理有据且避重就轻,皇帝颇有兴味地点点头,“一家之辞的确令人难以尽信,但是这桩桩件件的俱都有出处,朕到底是信谁的呢?”
    刘肃心中一轻身子伏得更低了,“圣人明裁,这叫红罗的婢女在我府上也当了二十年的差事,只怕因些小事早就跟崔氏生了怨恨。偏偏崔氏识人不清,还对此人颇为倚重,所以她所说的事里头真真假假也令人分辨不清。崔氏再精明能干本性却是不差的,纵有些妇人间的手段也难登大雅之堂。不外乎是些争风吃醋的小错罢了,若还有其他老臣却是不信的!”
    坐在下首的寿宁侯府的张老夫人今日始知女儿郑璃早逝的部分真相,正想一鼓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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