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点头唤一声珍珠,珍珠小跑步过来解了她的披风,披风解走的一瞬间,元邕猛得深吸了一口气,从未见过这样鲜妍惹眼的她,鹅黄柳绿,若开到极致的夏花,美得让人想哭,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又倏然缩回手去,喃喃说道:“美得让人不敢去碰,生怕一碰就不见了。”
青鸾微笑了,“有一次随着怀邕到郊外,一位姑娘就是这样的装扮,怀邕瞧了人家好几眼呢。”元邕也笑,“当时就在想,若青鸾这样装扮,不知该有多美,又一想,青鸾从不肯这样惹眼。”
青鸾笑得灿烂,“今日为了怀邕,特意这样装扮。”元邕点点头,一瞬不瞬瞧着她,双唇微张,却是说不出话来,青鸾也瞧着他,凝望着他的眼,“元怀邕,记住了,若战场上有闪失,就再见不到这样美丽的我。是以……”
元邕握住她手,“是以,无论如何,我会保住性命,不光保住,会全尾全须得回来,回来见青鸾。”青鸾嗯一声,朝他凑近了些,猛然间红唇从他脸颊旁刷过,蜻蜓点水一般不易察觉,随即站定了,神色自若瞧着元邕但笑不语,元邕瞧着她胸膛急剧起伏,“楚青鸾,你可知道,这样……”
青鸾眨着眼嗯了一声,下一瞬被拉入一团漆黑,漆黑中元邕温热的唇贴了上来,与她热烈纠缠在一处,醉人而醇香的滋味,青鸾眩晕着陶然而醉,醉了许久,眼前又有了光亮,青鸾颤颤睁开眼,元邕兜着玄色披风瞧着她笑,青鸾不敢去看前后左右,红着脸似嗔似怪,唤一声怀邕,声音颤颤的,绵软悠长,元邕闭一下眼,抬手将她腮边一绺散乱的发理入耳后,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久久不愿放开。
青鸾捉住他手别过脸不看他,低声道,“怀邕,我瞧瞧金定去。“元邕说一声好,手却不动,另一只手也抚了上来,捧着她的脸定定瞧着,声音很轻,一字一句说道,”答应过青鸾再不分开的……”青鸾微仰着脸冲他灿烂得笑着,“我会协助二哥,让怀邕尽早归来。”
元邕不说话,只望着她,青鸾狠下心抚上他的手背,“怀邕,我去瞧瞧金定。”元邕俯下身,众目睽睽之下,在她腮边印下一吻,这才松手低声道,“去吧,在那边林子里。”
林子里静王拄了拐杖与金定两两相对,金定瞧着静王,今日他身上没了书香药香,只有淡淡的兰香,清幽而醉人,金定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可目光对上他沉静的眼眸,眼眸深沉如寒潭一般,金定怎么也不敢上前,反而后退了几步。
低了头就听他唤一声金定,金定伸手阻止,“那些嘱咐的话不必多说,我知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紧咬关头保命要紧,王爷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只是,恳请王爷,千万珍重……”急促的一气呵成的语调,说到珍重突然就顿住了,金定匆促转身,背对着他说道,“王爷,金定就此告辞了。”
金定说着话抬脚就走,身后又传来一声唤,“金定,若是我留你,若是我恳请金定,不要到战场去,金定可能答应吗?”金定身形僵住缓缓回头,他那样看着她,淡然的眼眸不知何时破了冰,盛满了柔软,若磁石一般吸引着金定的心,金定往回走了几步,他又道,“金定,可以吗?这句话在我心头盘桓千万次,可我知道金定的心意……”金定狠咬一下唇笑道,“王爷既然知道,又何必说出?”
他紧闭了眼眸,再抬眸时眸光重新凝结,瞧着金定道,“是我唐突了,金定也千万珍重……”冷不防金定扑了过来,直将他扑得后退着紧靠在一棵树干上,他愣怔着,大睁着眼看着她的头顶,长长的乌发挽一个简单的髻,大红的丝带束了,丝带挽一个蝴蝶结,长长的飘带垂下,似展翅欲飞,一如她的灵动活泼,他俯首下去,唇挨近她的发髻,只剩一线的距离,闭了眼又离得远了些,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金定伸臂搂住他腰,小心翼翼得圈着,额头抵在他胸前闭了眼,“青鸾说得对,怎么也得抱抱亲亲……”
静王啊了一声,金定已抬起头噘着唇,飞快贴了上来,触电一般轻轻碰撞又慌乱着分开,二人仓皇着齐齐后撤,金定松开他,躲避着他的目光:“待我回来,下次,下次若王爷留我,我定会留下。”
金定一溜烟跑得远了,银色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若精灵一般轻快,静王靠了树干远眺着,直到那银色缩成一团消失不见,手抚上唇,似乎还留着她的温热柔软,轻抿一下齿间飘香,闭了眼泪水滴落,扔了拐杖身子滑倒在地,背靠树干坐在雨水打湿的草地上,低了头两手紧捂了脸。
青鸾远远瞧着静王,大军开拔的炮声响起,他依然一动不动坐着,石化了一般,天上雨丝愈加绵密,青鸾接过珍珠手中的油纸伞,迈步走了过去,将伞遮在他头顶道:“二哥,他们走了。”
静王点点头,狠狠用力搓一下脸,抬头看向青鸾,青鸾蹲下身,在草地上跪坐了,瞧着他眼眸中掩不下去的水汽,抿一下唇道,“二哥这是何苦?”静王笑了笑,笑容中含着萧瑟,“我曾听说大昭国师的名气,是以从乌孙回到东都的路上,我曾问过国师,曾有高僧说我命不过二十,此言可是真的?”
青鸾心中一颤,唤一声二哥,静王冲她摇头:“我不信邪,之前一直以为,命数之说不过荒唐,去年我正好二十,又恰逢国师,岂料国师问过我的生辰八字后,一言不发不肯为我卜卦,青鸾,我已经从上苍处偷来一年,这一年,我的身子越发羸弱,我一直在强撑着。是以,我不能用情意拘着金定。我只能尽我所能,让她去做她想要做的事。”
青鸾震惊着,向来的临危不乱镇静自若不见了踪影,结结巴巴道,“怎么会?不会的,二哥只是腿不好,有那么多御医,二哥……”反倒是静王安抚她,“青鸾莫慌,我怎么也会撑着,撑到他们平安归来,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我,甚至没有好好抱一抱金定……”
提到金定他又低下头去,喃喃说道,“她说喜欢香喷喷的男人,这几日我没有进书房,也没有吃药,在金猊中熏了兰草香……”青鸾听得揪心不已,待他平静了抬起头来,方问道,“二哥的身子,怀邕他,可知道吗?”静王摇头,“他若知道,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事来。”青鸾狠咬了几下唇方冷静些,“二哥,太国师不只会卜卦,还是神医,八月十五我与怀邕成亲,太国师定会前来,到时候,我逼着他为二哥医治。”
静王翘一下唇,“我知道他是妙手,也曾向他寻医问药,他依然未发一言。”青鸾使劲揪着手边的青草,一束束连根拔起,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泪水涟涟瞧着静王,“二哥,怀邕有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二哥千万不要屈从了命数。”
她哽咽着几近哀求,静王微笑着点头:“青鸾放心,我会的,我母嫔为生下我拼掉了性命。就算为了她,我也会活着,何况,我还没有为她报仇。”
青鸾抹一下眼泪看向静王,静王拿过她手中的伞,朝她头顶移了过来,温和言道:“雨越来越大,青鸾,不如回府再说。”
☆、101。 局中局
到了静王府,静王已是面色如常,只两眼还略略有些红,盘膝坐着亲自为青鸾斟了茶,说起殷朝皇室后宫的往事,青鸾隔几跪坐倾听,想起圣文太后与太上皇与太国师的纠葛,深感小国与大朝之差异,大昭虽是小国,可皇家的人重情,这殷朝皇室,情之一字何其淡漠。
殷朝皇帝为太子时,后党独大,太后为其指婚娘家侄女,就是当今皇后,皇帝对后党极其厌恶,连带着讨厌皇后,可皇帝心机深沉,为了哄太后高兴,成亲头几年与皇后假作恩爱,却使了手段不让皇后有孕。
没几年皇帝登基,施展狠绝严酷的手段,将后党打压下去,太后气得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薨逝了,太后一族开始凋零,皇后受到冷落,皇帝数月不踏足坤宁殿,渐渐有了废后的传言,皇后殊死一搏,揣度这皇帝喜好,在宫中物色了两位女官,令其入坤宁殿侍奉。
很快到了冬至,皇后等来了机会,她在祭祀的时候,将两位女官带在身边,皇帝见了十分喜爱,当夜就来了坤宁殿,皇后用这两位女官吊着皇帝,借机与皇帝亲近,盼着能诞下嫡长子稳固后位。
两个月后,皇后没有怀孕,其中一位女官却有了身孕,皇后恼怒过后决定将计就计,次日皇后诊脉有了身孕,那位女官却在出宫为皇后办差的途中,坠落悬崖亡故了。
另外一位女官心中怀疑,却不敢声张,她很快发觉自己也有了身孕,默然等到皇帝再次临幸的时候,哀哀恳求,皇帝封她做了贵人,居于宸妃的景福殿。宸妃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她不好也不坏,九月怀胎,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怀疑自己的食物中被下了毒,除去亲手做的吃食,其余来路不明的吃喝一律不碰,生产的时候,她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
她挣扎着生下孩子便咽了气,接生婆在孩子的腿上动了手脚,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虽接上了断腿,却不能走路,一走就会生疼,又因胎中先天不足,身子十分孱弱,后妃中无人将他当回事,他竟奇迹般活了下来。
这孩子看中宸妃嘴硬心软,每遇着她乖得小猫一般,宸妃喜爱他,到了启蒙的年纪,对皇帝提起让他进上书房,皇帝方想起还有这个儿子。
入上书房后,他安静乖巧喜读书,皇帝考问太子时,太子答不上来的,大学士总让他回答,他对答如流,皇帝渐渐有些喜欢甚至偏爱,有一次曾对他说:“英儿象你的母嫔,你的母嫔是江南书香门第出身,性情文静婉约,也极聪慧,甚得朕心,可叹她体弱……”
静王将这句话记在心上,悄悄观察皇帝每一个新宠,均是文静乖顺的女子,他推测皇帝曾对他的母嫔有过真心的喜爱,是以每次面对皇帝,不是提起母嫔就是露出孱弱之态,果然皇帝对他越来越疼惜。
静王知道是有人害死了自己的母嫔,他起初怀疑宸妃,顺便讨厌着元邕,太子欺负元邕的时候,他明面上作壁上观,暗地里煽风点火,后来他寻到蛛丝马迹,开始疑心皇后,随即疑心到太子的出生。
静王看着青鸾:“其时太子羽翼已丰,当年之事又没有明确的证据,就算有证据,有的是替罪羊,是以,我放弃了向父皇讨还公道,我开始筹谋更大的局,可我腿残身子弱,我想到了怀邕。”
说到元邕,静王摇头微笑了:“这个臭小子小时候傻乎乎的,身在皇家却特别重情,真心实意追着太子与我,一声声叫着皇兄,我初始觉得好笑,慢慢的就有些依赖他,依赖他对我的真心,后来发现他十分聪明,就开始用心教他,不想这小子长大后变了,开始浪荡纨绔,对一切浑不在乎。我也疑心他是为避太子锋芒装出来的,可他连我都瞒着,装得不亦乐乎,渐渐便有些沉迷,觉得那样也不错,笑对我说,二哥,何必夺什么皇位呢?这样不缺吃穿随心所欲又能自保,不也挺好?”
青鸾捧了茶盏微笑,是啊,他身在皇家却能重情,如此更觉得他难能可贵。
静王顿了一下看向青鸾:“我需要将他拉出来,让他施展文韬武略与太子争锋,可无论劝说还是激将,他都不为所动,后来我寻到一个契机,有一次他在书房看山川志,他向往不已,说是从未离开过东都,想要到天下去游历。我设局派人假扮太子扈从,将他一路追到大昭去,明为追杀实为保护,那次我方得知,他的轻功马术几至化境,他分外喜爱大昭风光,留恋多日不肯离去,我便将人召了回来,以为他会趁机游历,没想到月余后他又回来了。我留心观察,发觉了他在东都的羁绊,便是贺叶蓁。”
青鸾手一颤,揪着心看向静王:“难不成,二哥棒打鸳鸯吗?”
静王摇头:“怀邕重情,他是不得势的王爷,叶蓁与他打小要好,我也替他高兴,是以又忍了下来,想着促成他的亲事,他有了妻室儿女,兴许会激起斗志。叶蓁要做怀邕的王妃,我派人对她一番考察,无意间发现太子对叶蓁示好,而叶蓁,并没有坚决得拒绝。”
青鸾不知为何,心提起很高,害怕静王接下来的话,又想听他接下来的话,两手捧着茶盏,定定看着静王,静王娓娓道来:“后来叶蓁的弟弟误伤人命,叶蓁哭着求怀邕,怀邕自然无能为力,我选择袖手旁观,太子为叶蓁摆平了一切,叶蓁与怀邕大吵一架后,找到太子致谢,太子握她手的时候,她躲了一下,却又依从了。我觉得,她并非怀邕良配,我决定拆散他们。”
青鸾蹙了眉尖,“二哥如何做的?”静王望向窗外,雨丝依然绵密,“我擅长模仿笔迹,我写了两封决裂的书信,分别送给他们二人,其后二人想要挽回的信件,被我拦截,叶蓁恨上了怀邕,进宫时当着怀邕的面与太子亲近,并很快与太子订亲,怀邕试图告诫叶蓁,叶蓁却说怀邕轻薄于她,怀邕被激怒,开始与太子争锋,太子嫉恨之下派人刺杀他,我以为局面已成,谁知这小子假冒贺伯安到了大昭,进皇宫做了先生。”
青鸾将茶盏捏得更紧,可听到咯咯吱吱的声音,她低着头喃喃说道,“原来一切都是二哥在幕后操纵,若怀邕得知,又会如何?”静王一笑,“又会如何?他会感激我,他因此去了大昭,结识了青鸾,乃是他人生最大的幸事。”
青鸾沉默着,静王温言道:“青鸾可是在意叶蓁吗?过去如何,已经过去了,如今青鸾与怀邕之间,已没有任何阻挠。”
青鸾接连深吸几口气,捏着茶盏的手松了些,放在面前小几上,压下心底的不安,抬头笑道,“接下来呢?二哥准备如何做?”静王手指在轮椅边沿轻敲几下,“过两日,青鸾进宫去,择机将太子私通符离的书信交给皇上。”
青鸾不解道,“我以为,书信应该放在最后,这是致命的武器。”静王摇头,“在父皇眼中,残害手足算不得什么,因为父皇也做过同样的事,且不是一个。”青鸾心突突跳了起来,那个面对熙儿时无比慈祥的皇帝,原来是这样的残暴。
静王又道,“皇上会问青鸾如何得到的,青鸾可以有繁有简,也有的可以省略不说,不过只要说出口的务必要是实话,否则会惹祸上身。”青鸾嗯一声,“太子会遭责罚吗?”静王摇头,“不会,父皇会申斥他几句,然后会软硬兼施,让青鸾不要声张。”
“户部呢?”青鸾问道。
“那个张文渊,让他具本上奏,交给我就是。”静王目光沉沉,“再然后,皇上会发觉太子将他的御赐之物换了银子,这对父皇来说,是蔑视也是侮辱,父皇会勃然大怒,但是还不够,还需要最后一击,太子真实的身世,太子非嫡出,一切就都好办了。”
青鸾看着静王,那样气定神闲,突然觉得有些可怕,以他心机之深沉,若他身子健全,怀邕怎会是他的对手?静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和笑道:“青鸾放心,一来我注定短命,二来就算上苍眷顾,我能多活几年,我也不会与怀邕为敌,打从小时候起,只有怀邕给过我温暖,他永远是我全心爱护的弟弟。”
青鸾起身行个万福礼,“有二哥的爱护,是怀邕之福。”静王摇头,“他才是我的福气,因为他,我心中人情尚存,是以才能装得下金定。也多谢青鸾,将金定带到了我的面前。”
青鸾展颜笑了,“二哥今日劳累过度,请歇息吧,青鸾告辞了。”静王点点头,“不送。”
青鸾刚绕出回廊,身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