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首五言唐诗,慕珏足足背了一个上午,也未曾背出,南宫霖偶然抬头,隔着层层荡漾的柳枝缝隙,恬静似月的侧颜惊鸿一现,连那纷飞起的衣角也不见了。
右相府的后花园一如既往的雅致,从各地搜罗而来的奇花异草争相绽放,引来无数蜂蝶为之起舞,鹅软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两边攀着修建整齐的蔷薇,比起郊外野生的蔷薇花道,显得过于刻意。
想起那日天子驾临,便是在这里告诉她,“锦月,朕喜欢你的聪明,同时也忌惮你的聪明。”,她猜不透在天子眼中,是喜欢多些,还是忌惮多些,若是喜欢多些,是不是她难逃被锁进深宫的命运,若是忌惮多些,天子还能留她到几时。
悠然的萧声掠耳飘过,锦月神情一恍,迎眸上去,一丛人高芭蕉后的凉亭中,那如玉似菊的温润男子,正聚精会神持萧而立,绕花儿舞的蝴蝶,纷纷飞了过去,初夏的轻风吹起他月白的衣带,明媚的日光铺洒下,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走。
这场景像极了那日蔷薇花道的初见,都说天籁弦阳仙人醉的琴声天下一绝,却无人提起,玉菊公子的萧也是空前绝后,举世无双。
锦月漫步上去,萧声便停了,聚拢的蝴蝶突然散去,一轮明月,一朵雅菊,一群舞动的蝴蝶,构成一幅唯美的画卷,另这本雅致出尘的庭院,瞬间失去了颜色。
“锦月,你身子可曾大好了?”
温如春风的声线在锦月心中一震,她猛然想起那日在宫门一别,是自己让他唤自己锦月的。
“有玉和公子的神丹妙药,月岂有不好之理。”
秋月明眸微阖,灿烂的阳光照在无暇的脸颊上,即使听她喊过玉和二字数次,每每听来,心弦还是忍不住的因欣喜而颤动。
当时明月在 第六十章:心病还须心药医
“药可医病,却难医心,你若有什么心结,万不可郁积在怀。”
眼前的人温情似水,幸运的长在不染尘世的神山仙谷,他似乎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全凭一份真诚便可使他人无地自容。
“月会谨记的。”
亭内的蝴蝶飞尽,庭外几株观赏性的桃花随风簌簌飘进,沾在披散下来的发丝上,南宫霖伸手为她取下。
“没想到出了潋滟谷,这个时节还可以看到桃花。”
那片从发丝上取下来的桃花瓣放在掌心,虽已凋零,却依然粉嫩的漂亮。
“这株桃花早春未有复苏的痕迹,月还以为它今年不会开花了,却不想是开迟了。”
南宫霖翻手将手掌的花瓣翻落,眼眸移到那株稀疏有几多点缀的桃花树上,又移眸看了看锦月。
“你喜欢桃花?”
南宫霖记得在揽月阁窗前也有一株桃树,枝蔓伸进窗棂,窗子早已关不住却没有修剪,当时青鸾告诉他,是小姐吩咐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锦月轻声吟出,弯弯的眉梢凝结着一股轻愁,她所求的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难以实现。
“潋滟谷的桃花常年盛开,锦月你若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南宫霖何尝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向往跟无奈,可越是浅显的幸福,他门这些看似得天独厚的人,越是难以得到。
“常开不败,多好的寓意,月还是不见的好。”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便是所有女子必经的宿命,若真有特别的存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涂添悲哀罢了。
“小姐,府外有一怀抱桐木琴的人求见。”
亭中的画面太过美好,青碧迟疑了好久才上前向锦月禀报,毕竟那怀抱桐木琴的人一看就是不凡之人。
“你让他在揽月阁的前厅等我。”
怀抱桐木琴而来,当今世上,除了在万福山巧遇的洛惊鸿,便不会有其他人了。
“为什么他也选了你?”
青碧快步离去后,南宫霖轻声呢喃一句,锦月疑惑的望过去,听风楼向来知晓天下之事,但她极少去看无关人的卷宗,关于洛惊鸿她一无所知,而南宫霖一个又,似乎道出了些什么。
庭院深深而藏,敞门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却在庭院角落里几棵修竹前立着一个青衫男子,怀中的桐木琴断了的琴弦已经被接上。
“不知先生寻月可是有事?”
洛惊鸿身子一颤,抱着桐木琴转过身来,青翠的竹林外,那美如清月的女子飘然而立,即使到了这般年纪,也难免会被她所惑。
“我这里有个故事,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
锦月嫣然轻笑,引洛惊鸿回到大厅,侍女斟了茶,便退了下去,只留青鸾在一旁守着,洛惊鸿撇了青鸾一眼,迟疑片刻后方才开了口。
十五年前,天朝西北边陲有一名叫圣音的部落,依附天朝而存,圣音一族不过三百多人,极擅音律,因不忍天朝常年欺压,决定起兵反抗,但因实力悬殊,最后惨遭屠杀。
当时明月在 第六十一章:那更姮娥是故人
洛惊鸿是圣音王最小的儿子,洛惊鸿六岁那年,圣音王后不知何故,携带洛惊鸿入住天朝的落霞山,他靠着一手无人能出其左右的琴技,被江湖人尊为琴圣,十二年后,圣音王后亡故,洛惊鸿带着母亲留下的桐木琴只身回到圣音。
他从未想过十二年后回归故土之时,会看到那样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那日圣音百姓的染红了本繁荣的街道,那日圣音百姓的哀嚎响彻天地,三百多条鲜活的生命,不过瞬间便化为乌有。
他本以为自己也要成为残杀孤魂中的一个,却不想被强行带到临都,他入皇宫那天,阳光分外的刺眼,走在鹅软石铺就的小道上,脚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
那日洛惊鸿见到了高高在上的东临皇帝,也见到了皇帝身边那个纯净温柔的女子,那时她正眉眼低垂温顺的帮天子斟茶,抬眸看到他时,恬静的眼眸怔了一下。
洛惊鸿自小在江湖闯荡,在他见过的美人之中,她自然算不得出众,仅多称得上清秀,可正是这份清清淡淡的美,便可让人过目不忘。
“瑾瑜,你素来喜欢乐曲,听闻圣音人擅长音律,便让他奏一首给你听。”
皇上话音刚刚落下,看押他的侍卫便一脚踢他跪下去,有宫人取来一把素琴丢在他面前,他抬头时竟然看到那被皇上唤作瑾瑜的女子,明丽的眼眸中透着心疼。
啪的一声,洛惊鸿将素琴丢开,上面的天子灭了他的家国,他怎肯为他奏乐,皇上眉心一皱,侍卫便又踢了他一脚,将刀架在他博颈上。
“皇上,咱们宫中的琴,怕是他用不惯,瑾瑜听闻捉到他时,他身边带着一把桐木琴,不如取来给他可好。”
瑾瑜的声音如她人一样的温柔,本阴沉着脸的天子,脸色瞬间就缓和下来,眼眸里带着一份纵容。
“那瑾瑜就取来给他吧。”
瑾瑜附身行了一礼,笑颜浅浅而绽,眼角撇了洛惊鸿一下。
“瑾瑜遵命。”
片刻之后,瑾瑜将那把桐木琴抱了回来,轻轻放在洛惊鸿身侧,又小心翼翼的将洛惊鸿扶了起来,在抽离手臂之时,挽指成蝶。
“你是圣音最后一个琴师,岂能让游弋无主。”
洛惊鸿惊异的瞪着眼前似水一般温柔的女子热泪盈眶,她一眼便可识得琴中至尊游弋,又熟知圣音孩童都会的游戏挽指做蝶,难不成她也是圣音之人。
洛惊鸿将桐木琴抱在怀中,深吸了一口气,扯动双臂扣着的手镣哗啦啦的响动。
随后悦耳的琴音从指间流出,高荡起伏,低流婉转,闻者的情绪不自觉被这乐声所引,心中念起最深的思念,欣喜中带着绝望,绝望中又夹杂着期盼,五味杂陈一涌而出,眼眸中都溢出了泪水。
一曲终止,众人茫然回神,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滴,未曾被琴音所惑的只有一人,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当时明月在 第六十二章:去年花里逢君别
“你奏的是什么曲子?”
皇上漫不经心的弹了弹衣袖,嘴角噙着一抹似讥似讽的笑意,让人不由得腾生一股惧怕。
“归~故~里~。”
缓缓的三个字从口中吐出,皇上那份讥讽的笑意更浓了,侧目一瞟,瑾瑜连忙附身搀扶他起身。
“这故里你怕是归不去了,从今日起便留在宫中做朕的琴师吧。”
瑾瑜随着帝王离开后,洛惊鸿便被带到一所破落的宫院,手脚的镣铐无人替他打开,连游弋也被人拿走了。
洛惊鸿被带进宫院后,似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他在石阶上从艳阳高照坐到月上中天,依然无人问津,除了身上的伤痛,他还要忍受饥寒交迫之苦。
夜静的可怕,突然紧锁的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出现一丝光亮,随后露出一张过分秀气的面孔,洛惊鸿认出,她便是白日里为她说情的瑾瑜。
“皇上今日歇的晚了些,瑾瑜此时才得空过来,公子可还好?”
瑾瑜提灯走了过来,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食盒,走近洛惊鸿后将灯和食盒一起放下,从怀中拿出一串钥匙,将洛惊鸿手脚的镣铐全部打开,便从食盒里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递给洛惊鸿。
“时间仓促,瑾瑜来不及准备太多,这碗粥公子先吃下,明早瑾瑜便吩咐他们给公子送别的来。”
洛惊鸿接过那碗小米粥,怔怔的看了瑾瑜一会,有些许戒备。
“你究竟是什么人?”
瑾瑜愣了一下,笑的很温柔,似一汪清水,流淌在心间舒适无比。
“公子不记得小音了吗?”
洛惊鸿看着这长陌生的面孔,小音这名字从脑海中一闪,想起自己还未离开圣音的时候,他确实有一个叫小音的玩伴,他记得小音并非圣音人,是随着爹爹到圣音学音律的,当时母亲带他走的着急,连跟小音道别都不曾,以至于从此失了音信。
“你怎会在宫中?”
瑾瑜垂眸一笑,清浅的月色下楚楚动人,小米的清香绕在鼻息,洛惊鸿确实饿坏了,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爹爹本就是皇上的乐师,当年隐瞒姓名去圣音学习音律,你离开后不久,我便随爹爹回到临都,成了皇上的贴身侍女,没想到却遇到了公子。”
片刻一碗小米粥洛惊鸿用尽,瑾瑜拿出袖中的丝帕拭去洛惊鸿嘴角的残渣,将空碗收回到食盒里。
“瑾瑜从小便跟着皇上,他待我还算宽厚,公子且在这里忍忍,我会找个契机帮公子说情,让皇上放公子自由的。”
天子待瑾瑜不同,洛惊鸿白日里便看出了,可放他自由,无疑是为天子埋下一个隐患,素闻天朝皇帝残暴嗜杀,怕是这自由他是等不到了吧。
“瑾瑜不便久留,公子早些歇息吧。”
还未等洛惊鸿开口,瑾瑜便匆匆离开了,翌日天蒙蒙发亮,便有宫人送来吃食跟必用的物品,一起送来的还有那把桐木琴,想来瑾瑜在这宫中的确很有分量。
当时明月在 第六十三章:沾衣欲湿杏花雨
自那晚以后,瑾瑜经常会来看他,偶尔帝王招他去抚琴,瑾瑜便乖巧的立在帝王身侧,他只当是为瑾瑜弹曲,便也不觉得那般屈辱了。
一个雨夜,洛惊鸿正在屋内弹奏他新作的一首曲子,忽闻窗外有响动,回头便看到门帘上印着一个女子的影子,便停了琴,开门看到瑾瑜站在雨中,不知她站了多久,全身早已湿透,洛惊鸿连忙引他进屋。
“外面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进来?”
洛惊鸿取了干爽的帕子帮瑾瑜擦拭头发,面上半嗔半怪,可语气里关切跟心疼却明显的很。
“瑾瑜怕扰了公子弹琴,便站在屋外偷听。”
丝发滴水而披,温柔的眼眸凸显出几分俏皮,昏黄的烛光下,瑾瑜竟美的惊魂动魄,让洛惊鸿失了心魂。
“公子”
瑾瑜看洛惊鸿发愣,疑惑的唤了他一声,洛惊鸿回过神来,取出一件自己的长袍递给瑾瑜。
“快把衣服换下来,这时节染了风寒不容易好。”
瑾瑜抱着衣服进了里屋换好,衣服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手脚都被遮盖严实,满头的乌发依旧披散着,只是已经不再滴水。
“是不是很奇怪?”
瑾瑜看洛惊鸿诧异的看着自己,慌忙上下左右看看。
“不,很好看。”
瑾瑜脸刷一下红了,她自知在这美女如云的皇宫里,自己容貌并不出挑,以前虽有人夸她好看,也不过是阿谀奉承。
“公子,我……”
瑾瑜一步迈出去,不想踩到了衣角,一个踉跄摔了下去,洛惊鸿一惊,伸手抓住了她,好巧不巧的将身上本就宽大的衣袍扯开,玲珑有致的身体瘫倒在他怀中。
洛惊鸿只觉的口中发干,喉咙一紧,鬼使神差的吻了下去,瑾瑜松怔之中也忘记了推开,迷离之际生涩的去回应。
屋外的雨整整下了一夜,黎明时分都不见停下,昨夜淋湿的衣服已经被烘干,锦月咬着唇看了看躺在身侧之人,便穿好衣服,再过半个时辰,就是皇上上朝的时辰了,她必须赶快赶回去。
瑾瑜刚打开房门,突然一只手将她拦住,她回头看到洛惊鸿拿着一身蓑衣站在她身后,随后为她温柔的穿好。
“我走了。”
瑾瑜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洛惊鸿,但她能感觉到洛惊鸿正注视着她,察觉到洛惊鸿好像点了点头,瑾瑜便快步离开。
下午雨停了,院子里积了大片的水,想起昨夜,洛惊鸿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那样草率的唐突了她。
傍晚时分,皇上派人传洛惊鸿去乾坤殿抚琴,洛惊鸿抱着游弋随宫人赶到乾坤殿后,宫人将大殿的门关上,空旷的宫殿只有皇上一个人,连从来不离他左右的瑾瑜都不在。
“昨夜的雨下的真识人性。”
皇上冷冷语调让人不寒而栗,洛惊鸿一慌,附身跪了下去,这还是他进宫后第一次主动跪他。
皇上迈着有力的脚步声,从远处步步逼近,最后停在洛惊鸿身边,居高临下用伸手钳制住洛惊鸿的下巴,强使他抬起了头。
当时明月在 第六十四章:此恨绵绵无绝期
“怎么,怕了。”
天子的眼神很犀利,像是要把他生吞了一般,洛惊鸿第一次感受到,天子威严是何其的不容忤逆。
“一切都是我的错,皇上怎么处置,洛惊鸿绝无半点怨言,但求皇上能放过瑾瑜。”
天子冷哼一下,高不可攀的眼眸依然讥讽的看着洛惊鸿,你鄙夷的神情犹如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今日,朕要让你知道,碰了朕的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还未等洛惊鸿反应过来,皇上口中的代价是什么,他抱着的桐木琴已经被皇上一掌打飞,他裹在身上的衣衫突然被扯的粉碎。
那日经历了什么,洛惊鸿一生都不愿记起,他的意识只停留在宫人将他用担架抬到了宫中地牢,那日漫天的星辰都见到了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若不是身上还会传来火辣辣的痛,他怕是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洛惊鸿在地牢里一动不动整整躺了三天三夜,直到瑾瑜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去看他。
“公子”
关在牢里的人双眸木讷的瞪着黑漆漆的屋顶,瑾瑜唤了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瑾瑜进去后摇了摇他,他才缓慢的动了动眼眸。
“我要杀了他。”
嘶哑的声音突然吐出这样一句话,瑾瑜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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