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哐当一声,半掩的宫门被完全推开,慕珏也抬起了头,看到采薇撑着一把伞给锦月,正在宫门前看着他。
“阿姐~”
慕珏跪着朝锦月挪了挪,伸手抓住了锦月的衣襟,锦月缓缓将眸子垂下,那眼神一如既往的静谧,但慕珏却觉得里面似乎少了些,平常看他的暖意。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阿姐。”
锦月看向慕珏的眸光寒了几分,让慕珏禁不住抖了抖,这是锦月第一次用这样冰寒的语调跟他说话。
“阿姐~”
慕珏又唤了锦月一声,现在他除了唤这声阿姐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还记得,我当初嘱咐过你什么?”
锦月的眉心因为愤怒,用微不可查的频率在颤动着,慕珏愣了一瞬,将头垂了下来。
“此生手上不可沾人命。”
啪的一声,锦月用尽全身的力道甩了慕珏一个巴掌,比之在城楼上打的更狠了些,慕珏依旧直挺挺的站着,动也不动。
“我嘱咐你手上不占人命,而你呢,你却去了沾染人命最多的地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阿姐吗?”
慕珏将头促然抬起,看到正锦月拧眉看着他,比雨线还密集的泪珠噼里啪啦的落下来,砸在了慕珏的手背上,灼的慕珏的心疼了起来。
“可是阿姐,我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两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了。”
慕珏将抓着锦月的衣襟攥紧,他没能忘记两年前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文武百官逼迫着皇上废后,将各种罪责强压到锦月身上。
那时他人小力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姐受辱,但那时便下决心,日后他定要握住整个天朝的兵权,到时看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再敢给他阿姐找不痛快。
“你走吧~”
锦月闭上了眸子,但眼泪依旧连线似的向下落,慕珏不懂锦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姐,你原谅我了?”
锦月嘴角勾出一抹苦笑,将眸子睁开,一把将攥在慕珏手中的衣襟抽出。
“从今日之后,我跟你再无任何瓜葛,从此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锦月促然转过身去,大步迈入惊华宫,哐当一声,惊华宫的宫门被从里面关上,慕珏瘫倒在地。
他知道做此事阿姐会生气,但没有料到,阿姐竟然气到要跟他断绝关系,他不懂,为何他的手中就沾不得人命。
夜渐渐的深了,外面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关闭的悬窗噼里啪啦的响动着,夜明珠的光晕在这样的雨夜,都显得有些晃动。
“他走了吗?”
锦月将指尖搭在了桌上放置的夜明珠上,温软的光泽似是穿透了皮肉,照进了骨头里。桌上还散落着卜卦用的蓍草,看着卦象,锦月的额头皱的很紧。
“小少爷身上有伤,外面雨一直不停,他也不肯走,方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被宫人抬去了太医院。”
锦月沉了沉眼帘,将覆在夜明珠上的手收回,水袖散下后,在别人看不到的情况下,又攥紧。
“吩咐下去,日后不准他再靠近惊华宫。”
一向冷性子的青鸾突然愣住,吃惊的看着锦月,从她跟在小姐身边起,小姐对这个小少爷是捧在手心里疼,若不让小少爷靠近惊华宫,便想到与以后再也不想见了。
“小姐~,这~”
青鸾对锦月所有的决定一直是唯命是从,不问原由,但此时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因为她了解,很多时候,小姐给在意的人一分痛,她自己可能要承受加倍的痛。
“下去吧~”
锦月没有解释一句,用拇指抵着眉心戳了戳,青鸾看她满面的疲惫之色,便不敢再多少一句,于是躬身退了下去。
青鸾走后,锦月将惊华宫寝殿的窗子拉开,夜风吹来,惊华宫外的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抵抗着夜的寂寥。
锦月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好生的疼呀,她怎不知慕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走上了一条他不该走的路,正因为这样,才让慕珏转成了永世孤鸾的命格。
她这一生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她怎能忍心,让那个孩子走上这样一条路,所以她要拼尽一切,也要将慕珏的命格转回来。
☆、番外之何似收归碧玉池 1
万物复苏,日头偏西,在众多莘莘学子赶往天朝名声最盛的碧华书院之际,海家村郊外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也人满为患。
碧华书院创建不过短短十几载,三年一次的科举,已经历经三届,但每当开科恩考后,前三甲频频出于碧华书院,因此每年前来求学的举子不计其数。
但碧华书院每次收纳的人数却不足十人,因为碧华书院有三不收,不智者不收,不善者不收,不志者不收,然之所以还有这么多人即使没希望,也愿赶来一趟,是因为想要一睹碧华书院巧夺天工的美景。
海家村本是晋州一个贫瘠荒凉的临海村落,十多年前从朝堂辞官归隐的天朝太宰赫连鸣谦,花费重金在海中搭建起一座空中楼阁,取名为碧华书院。
据传这座海上楼阁的格局奇特,一草一木都别具匠心,楼阁庭廊攀花而成,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日落西山之后,整座碧华书院会亮起灯,照的四周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远远望去像是一轮明月悬在海面上,自此这座碧华书院便跟皇城之内的惊华宫并称为天朝两大奇观。
海上明月渐渐腾生而起,一俊雅如兰的玄紫锦衣青年扯着一个十岁左右,眉宇之间颇为清俊的孩子,缓缓走进了这间客栈,在厅堂所有人注视下,坐到了客栈角落中空着的一张桌椅上。
店小二殷勤的摆上茶点,又将桌子擦拭一遍,便匆匆退了下去,此时正厅中央传来一声惊堂木敲桌的声响,所有人的注意力才从这风华不俗的父子身上移开,朝厅堂中央看去。
一青衫大褂的老者慈眉善目,温笑而立,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须,将手从堂木上移开后,轻咳一声,开始说话。
“今日老朽要给大家讲的是,咱们天朝刚逝的凌月皇后,闺命慕锦月。”
那方才进来的青年本疏松的眉目在听那说书人提及到慕锦月三个字后,全身如注铅石,整个人都僵住。
到是那孩子瞪着一双清明无辜的鹿眼,颇有兴致的托腮聆听,到没注意到自己爹爹的反常。
“说到咱们这位凌月皇后,那可堪称为千古流芳的一位贤德皇后,他跟咱们天朝的皇帝可谓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的一对帝后。她入宫前是千古难见的才女,写的一手锦绣如星的小字,绘得一手惊煞天下的丹青,但入宫之后却再也不曾提过笔,此事缘由一直是个迷。“
”早些年间,在皇后入宫之后,朝堂迎来风云巨变,这与前朝斩不断理还乱的后宫,在这位凌月皇后的管制下,偏偏一点岔子都没出,可见这位凌月皇后御下的手段非常人可测。“
”但即便再如何心思缜密的人都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当凌月皇后将所有心思放在內宫其他妃子身上的时候。凤仪宫中有个宫女将一些凌月皇后,与辞官归去的太宰大人赫连鸣谦之间的蛛丝马迹揭露出来,可谓闹的是满城风雨,百官纷纷上书要废掉这位闺中不守妇道的皇后。”
“咱们这位皇后真是好魄力,她着皇后盛装登上朝堂,将百官的折子让人当众大声宣念,足足用了一天的功夫才尽数诵读完毕,那念折子的大人,都差点背过气去。”
“但这菱月皇后却面色从容淡定,移目到脸色已经铁青的皇上身上,只轻问了一句,‘皇上你信吗?真要为这些空穴来风的事情,废掉月的后位?’当时皇上起身从龙椅上走下来,将凌月皇后的手捧在心间,温柔的回了她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便将这风起云涌的废后事件扼杀干净。”
“凌月皇后在后宫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据说连后宫翻牌侍寝之时,皇上都交与皇后全权做主。久而久之,宫中的嫔妃也就明白了,虽然皇后膝下无所出,但她在后宫的地位跟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没有一人可以撼动半分,以前宫中嫔妃都是争皇上的宠,但凌月皇后入宫后,却成了巴结皇后的青睐。”
“凌月皇后曾是与峥嵘四君子齐名的并蒂双姝中一朵,有人曾传,她清浅一笑,如明月当空,倾尽天下,但她自入宫,得如此恩宠,无上权威,却再也不曾笑过,常年郁郁寡欢,不到而立之年,便香消玉殒,真是可惜呀。”
“凌月皇后辞世后,皇上抱着她痛哭三日,水米不进,不眠不休,最后体力不支,晕厥过去,醒来后,一反常态开始振作起来,着手处理朝政。私下有人传,说是凌月皇后托梦劝解的功效。但细究缘由,怕是只有皇上他自己知晓了。”
说书先生一声长长的叹息,有些惋惜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子,此时有一目色清明求学的少年突然站了起来。
“听闻入宫的秀女必在手腕上割一道疤,也与凌月皇后有关,是不是真的?”
听到此突然砰的一声响动,众人移目过去,才发现是那先前进来的玄紫青年,将青瓷茶杯握碎了,猩红的血从指尖流出,他身旁的孩子目瞪口呆的怔住了。
“爹爹~”
那孩子软糯糯的一声轻缓,让那青年茫然醒悟过来,所有皱了皱眉。不发一言,起身扯住那孩子,匆匆离去。
客栈厅堂之内沉寂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父子看过去,发现方才昂首挺胸进来那个青年男子,走出的步伐竟然有些踉跄不稳,如此平坦的道路,他竟然屡次摔倒在地,像是被抽走了力道一般,引得大厅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那迥异的青年男子完全看不见了踪影,大厅众人才回过神来,那讲书的先生才接着自己方才未曾说完的话,继续娓娓道来。
这一夜的月分外的明,回来的路并不算长,他连翻数次跌倒在地,连路上遇到的学生跟他打招呼都顾不得回应,他仓惶失措的逃回了碧华书院一所隐蔽的院落,将门框紧锁。
☆、番外之何似收归碧玉池 2
院落小道的蔷薇攀在青石板两侧,零星的打着骨朵,亦如他们在风涧凉亭的蔷薇花道初见那日,春风明明只是轻柔的拂过脸颊,但他的心却似被凌迟了千千万万遍,痛似刀绞。
赫连鸣谦踉踉跄跄走到花道尽头的凉亭内,精巧的石桌空无一物,颤抖的手掌拂过桌心,他拂过的那一块慢慢升起移开,露出一朱红色锦盒,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似是多年未曾打开过。
锦盒没有上锁,轻轻一掀,里面有一支茶花形状的白玉钗,跟一枚摔成两半的紫玉印章。
他将玉钗跟印章同时捧在手心里,明月静默的挂在漆黑的苍穹,像极了她那双清淡柔和的双眸,入目亲和温润,但触及到心底却是一道刺骨的寒气。
那日也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她在碧海之岸用一块眉石绘出一个温暖的家,那时候她眸光温似春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款款柔情,让他以往搭建的层层堡垒,溃不成军,那一刻他真的想过,抛开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他无法看她成为别人的妻,所以在她入宫之前辞官归隐,在留有他们最珍贵记忆的地方,为她建成了一个她所期盼的家。
他一直殷勤的等,痴心的盼,妄想着或许有一天一切尘埃落地,她可以从刀山火海中脱身而出,来看上一眼他为她而建的家。
于是他不去探听所有关于临都的消息,避绝所有是是非非,自欺固执的等着,只要还没结束,只要得不到音讯,他便可以等下去。
无论是如他所愿,或者等成绝望,至少还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他都愿意等下去,那时哪怕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他也要倾尽多有,绝不再负她。
如今她也不过只活了二十九载,便与世长辞,他懂她为何不再持笔,他甚至能懂她因何再也笑不出。
当初玉和跟他说起,她提及揽月阁窗前那株桃树的由来因果时,他便该懂,她心里的人是他,并非完全是错爱了。是他的猜忌,是他的懦弱,才让她如此年轻便郁郁而终。
啪~啪~啪~,几颗泪珠落在石桌上,聚集成一小片反着月光的水渍,顺着石桌凹下去的纹路流下来,落在刚刚露出头的嫩草上,晶莹的心慌。
他这一生只为一人流过两次泪,那一次是为她那一枚决绝的吻,这一次为他希望的冥灭,那一次只有月知,这一次依然只有月知。
都说在深刻的往事,早晚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变的淡了去,但为何跟她有过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中如此的清晰,清晰的仿佛就发生在须臾之间。
赫连鸣谦转眸看到院落中心,那白瓷花盆之内,在夜风吹拂下,微微轻颤的嫩荷,沉沉的目光突显一抹怔愣。
前些年的一个初春,他去了一趟那传言长过青色莲花的湖泊,碧叶连天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水面,美的就像她那个人一般,沉静柔和,不知不觉便浸入了骨髓之中。
他记得他曾答应过她,找一日陪她一同来看看,看看这再也开不出花的青莲湖,能否因为他们的真情,而开出一朵来。
那日他跳入了那青莲湖,挖了一小节莲藕出来,带回了碧华书院栽植,时隔五年之久,这带回来的青色莲花,终是在今年长出了一朵花苞。
他以为这是吉照,觉得自己存在心中的那份期待,终于有望在今年能够有所回应,却不想得到的却是她的死讯。
想到此,赫连鸣谦悲悯的脸上寄出一抹怆然的苦笑,他记得她曾说过,她最后悔的便是来到这个世上,最盼的便是能够在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得到解脱。
如今她是解脱了,刻自己却依旧要将这份痛苦承受下去,因为他答应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因为枉死之人,来世依旧难逃今生的命格。
漆黑之夜,流光乍现,照进深邃的眸子里,晃得眼前一片素白,赫连鸣谦惊了惊,将眼睛闭了闭再次睁开。
与亭子相邻的一座拱桥之上,亮起了耀眼的光,在哪光彩之中,映着后面一树开的璀璨的桃花,有一个曼妙的身影盈盈而立。
那桥上之人是背他而站,春日的晚风撩起她身上轻纱飘扬,垂腰的乌发被一条银色天蚕丝带松松绑着少许,她全身上下,流动着一种静谧温软的气息,让这寂寥的夜,添上了一抹柔情。
赫连鸣谦仓慌起身后,因为太过激动,又跌坐在亭中的石凳之上,这背影他曾在无数个睡梦之中见过,早就刻在了心中,任凭岁月打磨,也除不去半分。
“碧华~”
赫连鸣谦扶着石桌方颤巍的再次站了起身,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着哽咽的抖动。
听到这声呼唤,那美好的背影突然定了一定,随后缓缓转过身来,清亮的月色之下,那张沉静如月的面孔乍现,朝着赫连鸣谦所在的方向缓缓一笑。
这笑容亦如当初般静谧温婉,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防似一树一树的昙花径自绽放,美的那么的不真实。
赫连鸣谦再次抖了抖,随后一个飞身踉跄的到了桥上,一把将桥上那人紧紧的抱在怀中,唯恐一松手,这人就会不见。
“碧华真的是你吗?这又是梦吧?”
赫连鸣谦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因为这样的梦,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有时候他宁愿在有她的世界醉生梦死,也好过绝望而真实的活着,但他总是会醒,他恨透了自己会醒。
“碧华,谢谢你还肯入我的梦。”
怀中的人就这般任由他抱着,突然赫连鸣谦感觉到锦月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慢慢的收紧了些,他突然发觉这个梦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随后听得一句沉沉低语。
“鸣谦,我终于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