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太医昂首挺胸,一点也不惶恐:“这是皇上的吩咐,娘娘心里若不服气,不如找皇上说理去!”
苏轻鸢没辙了。
她就知道是陆离在背后搞的鬼!
彤云在旁边看着热闹,笑道:“这一次在水榭,余太医立了大功,皇上赏他还来不及呢!娘娘要找皇上告余太医的状,只怕是告不倒的!”
苏轻鸢不乐意了:“余太医立了大功,难道我就没有立功吗?”
彤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在一旁傻笑。
落霞进来笑道:“娘娘当然更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只是您跟皇上是一家人,皇上当然要先赏余太医。”
“先赏余太医,然后就忘了赏我!”苏轻鸢气呼呼地道。
落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在旁笑着。
余太医摇了摇头,笑叹道:“看来是微臣多虑了。娘娘自己心里有数,想必不会再冒那样的风险。”
苏轻鸢正了正脸色,垂眸道:“你放心,我自己的命还是要的,不会轻易砸了你的招牌。”
余太医闻言一笑,起身告辞。
苏轻鸢忽然叫住他:“那天陆离的掌心好像流血了,你给他上药了没有?”
余太医茫然地摇了摇头。
落霞忙笑道:“皇上那里有药,得闲的时候奴才们就帮他涂了。”
苏轻鸢闻言便不再多说。
好容易喝了药、进了些饮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陆离还没有来。
苏轻鸢想问,却又不太敢开口。
倒是落霞自己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向她解释道:“这两日皇上实在太忙,都是到了夜里才得空过来看您一眼的,娘娘先睡吧。”
苏轻鸢只好躺了下去,却睡不着。
落霞只得又向她解释道:“今日一早,奴婢们便把您的话都说给皇上听了。皇上知道您醒了,很高兴。那些事情他心里都有数,您不必多虑。”
苏轻鸢点点头,强笑道:“你们也都下去歇着吧。我大概是这两日睡多了,你们不必管我。”
彤云在旁笑道:“小王爷这两日一直闹着要跟娘娘睡呢,娘娘若是睡不着,不如叫他来作伴?”
苏轻鸢眯起眼睛,笑得有点儿贼:“这不好吧?你是他媳妇,他要睡也是陪你睡,哪有陪我睡的道理?”
彤云闹了个大红脸,跺脚道:“王爷是小孩子信口乱说,娘娘您怎么也——”
苏轻鸢看着她既尴尬又慌乱的模样,忍不住拍着枕头大笑起来。
陆离快步走进来,听见笑声,脸上立时也绽开了笑容。
苏轻鸢看见他,愣了一下:“丫头不是说你很忙吗?”
“再忙也要来看你。”陆离在床边坐下来,攥住了她的手。
落霞忙向小丫头们招招手,齐齐退了下去。
苏轻鸢支起身子,往陆离的臂弯里蹭了蹭:“我以为你已经顾不上我了。”
陆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笑道:“没那么严重。现在的局势,甚至比我原先设想的还要好很多。”
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脱掉靴子在床沿上躺了下来:“阿鸢,你什么都不要想。剩下的这段日子,你只需要安心养胎——朕向你保证,咱们的孩子落地的时候,看到的一定是一个安定祥和的南越。”
“三个月内,你有把握搞定这个局面?”苏轻鸢有些诧异。
陆离伸手在她的肚子上揉了揉,微微一笑:“十拿九稳吧。”
苏轻鸢眯起眼睛看了他一阵,笑了:“你一向很少吹牛。”
陆离的笑容僵了一下。
苏轻鸢却咧开了嘴:“所以我就信你一次咯!”
“调皮!”陆离又笑了。
苏轻鸢趁势往他怀里蹭了蹭,又问:“你到我这里来,不会耽误正事吗?”
“来你这里,就是最大的正事。”陆离毫不迟疑地道。
苏轻鸢随手在他胸膛上拍了一巴掌。
陆离只得揽住她,笑道:“我自然是处理完正事才来的。朝廷养着的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这会儿他们办差不敢不尽心尽力,所以我也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
苏轻鸢点点头:“所以你如今每天陪着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信,你先前荒淫放诞不理朝政都是假的!”
“阿鸢最聪明。”陆离赞许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苏轻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乐滋滋的。
“快睡吧。”陆离帮苏轻鸢掖好了被角,柔声道。
苏轻鸢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又睁开了:“你为什么不脱衣裳?你还要走?”
陆离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搂住,温言道:“我等你睡了再走。”
“你还有什么事?”苏轻鸢觉得自己更加睡不着了。
陆离见她似要起身,忙按住她的肩,急道:“没有什么事了,只是明日一早要上朝,我怕吵到你,所以要回养居殿去睡。”
苏轻鸢听了,拧着眉头细细地想了很久。
脑仁又疼了起来。
陆离忙搂紧了她,急道:“你别乱想了——你若是希望我留下来,我就留下!”
“你走吧。”苏轻鸢勉强挤出了笑容。
陆离皱了皱眉,坐起身来开始解衣裳:“算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苏轻鸢跟着坐起来,按住了他的手:“你不必迁就我。你选择回去,一定有你的理由……如今我月份大了,夜里睡得不安,只怕反而吵到了你。你去吧。”
陆离迟疑着,不肯就走。
苏轻鸢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快走吧!你若是不走,我心里老想着你要走,就睡不着了。”
陆离细想想,觉得她说得似乎有理。
但是再一想,他又觉得她似乎是在赌气。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越发不敢走,干脆又躺了下来。
苏轻鸢拧着眉头盯着陆离看了一会儿,沉吟道:“你的顾虑是对的。如今宫里奴才们所中的巫术已经解了,又恢复了先前人多眼杂的状态;再加上如今局势瞬息万变,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被传得很厉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你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所以避嫌是最好的选择。以后你不要再趁夜来看我了,夜路走多了,难保不撞鬼。”
“阿鸢,你这是打算赌气不见我了?”陆离苦恼地问。
苏轻鸢摇头:“你想见我,就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这样偷偷摸摸的事,近期还是少做为好。”
陆离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你所虑的也有道理。经过了念姑姑的事,如今这些所谓的‘心腹’也未必完全可信了,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苏轻鸢向他笑道:“所以,快走吧!”
陆离还在迟疑,苏轻鸢便板起了面孔:“要走的是你,赖着不肯走的也是你,你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连自己要不要走都不知道吧?”
陆离思忖许久,终于又捡起衣裳穿了起来:“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轻鸢没说话。
陆离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又嘱咐道:“若是不舒服,记得随时叫人传太医。你如今不能伤脑筋,更不能伤心动气,所以……”
苏轻鸢立刻替他接道:“所以我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保证连门口也不出一步——你放心吧!”
陆离低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苏轻鸢目送着他离开,听着脚步声走远,终于垮了下来。
很显然,陆离有事瞒着她。
而且不会是小事。
打仗一般都是白天打的,就算有夜袭,也有守城的将军随机应变,不至于连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报给陆离知道。
至于别的事就更加不可能出在深夜,不可能让一个身为帝王的人,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能睡!
到底是什么事呢?
莫非今夜有变?是宫里的奴才们预备作乱吗?
又或者是预知了城门那里有夜袭,他打算亲临城楼?
再或者,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必须深夜来见他?
陆离明知道她已经起了疑心,若是寻常小事,他又怎么可能刻意瞒着她、任由她胡思乱想?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苏轻鸢连想也不愿意想的。
在宫里,静敏郡主是西梁百里家的人,程若水是定国公的女儿,良嫔是京兆尹的女儿、岳将军的侄女,还有沈贵嫔……
每一个女人的背后,都是一大家子的势力。
如今对陆离而言,来自世家的助力,是他迫切需要的。而西梁、北燕的平静,更是他顺利度过此难的关键所在。
所以,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有没有可能为自己选择一条捷径?
耳中又轰响起来。
苏轻鸢用力按住两遍太阳穴,咬牙忍着。
心里却不期然地冒出一句自怨: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有显赫的背景,只有她不一样。
她是反贼之女。
如今局势尚不明朗,一切都好办。
可是将来呢?
一个反贼之女,在宫中能有多少立足之地?
苏轻鸢越想越觉得焦躁,偏偏又不能不想。
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像战场上的箭矢一样飞来飞去。
她想抓住点什么,却未能如愿。只有破空之声和尖锐的刺痛,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过来。
“能不能不要想了……”苏轻鸢咬着牙,低声咒骂着这个没出息的自己。
这时,房门“呀——”地一声开了。
苏轻鸢以为进来的是落霞她们,却听到屏外响起了一声冷笑:“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吧?想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122章 我要你今后日日缠着他
苏轻鸢立时睁开了眼睛。
烛影摇处,屏外转进一个人来。
“念姑姑。”苏轻鸢咬牙。
念姑姑的脸上立时现出怒色:“你叫我什么?”
苏轻鸢侧过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怎么,我叫错了?你不是念姑姑?那我该叫你什么?老妖婆?”
念姑姑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拧住苏轻鸢的手腕:“你大概还没认清你的处境?这会儿只要我想要你死,神仙也救不了你!”
苏轻鸢昂起头,不肯示弱。
念姑姑空出一只手,在苏轻鸢的肚子上慢慢地摸了一圈。
苏轻鸢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念姑姑“嘿”地笑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苏轻鸢绷紧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肚子里的小家伙却剧烈地跳了一下。
“居然还活着,果然祸害就是命大。”念姑姑缩回了手,在衣服上用力地蹭了蹭。
苏轻鸢努力地瞪着她,冷笑:“祸害确实命大,巫族上万人都死了,偏偏留下一个祸害不死……”
话未说完,她的脸颊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耳朵里立刻轰鸣起来。
念姑姑铁青着脸,咬牙怒斥:“我若是那时候死了,也就生不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了!”
“又不是我求你生的。”苏轻鸢没能挣脱她的手,只好努力地偏过头,瞪着眼睛跟她较劲。
念姑姑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终于放开了手。
苏轻鸢倒在了枕上,仍旧仰起头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你不用瞪我,我若真想杀你,你活不到现在。”念姑姑皱了皱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苏轻鸢立刻向里面挪了挪。
她知道念姑姑没有说谎。
一个熟悉宫中所有的地道、并且能够掌控人心的女人,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看到苏轻鸢黯然的神情,念姑姑满意地笑了:“还倔吗?”
苏轻鸢闭上眼睛:“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吧。”
念姑姑笑着,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傻孩子,至亲骨肉何必闹得你死我活的?让人笑话!”
苏轻鸢没有睁眼,装死。
念姑姑皱了皱眉,俯下身来:“你几次三番违抗我的命令,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跟我耍脾气?我问你,当初是谁答应替我搅乱陆离的朝堂、让他众叛亲离的?你答应我的事,哪一件做到了?”
苏轻鸢睁开眼睛,理直气壮:“我哪一件没做到?你没见他把定国公、崇政使一干心腹下狱的下狱、革职的革职,惹得朝中议论纷纷么?他的谏官都挂印出走了,这还不算众叛亲离?他在清音池馆大兴土木,接连一个多月未进朝堂,惹得民间议论纷纷,这难道不是我的功劳?”
念姑姑重重地“哼”了一声:“原本我也以为你的功劳不小,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的心腹根本没有下狱,却是在宫外替他秘密带兵;他‘大兴土木’建的那座水榭分明就是一座堡垒,害得你父亲出师不利、刚刚收到麾下的金吾卫倒有一半折损在了那里!”
苏轻鸢委屈地咬了咬唇角:“可是,我也被他蒙在鼓里啊……我以为我都做到了的,谁知道他连我也骗!说不定他早已经识破了我的心机,拿我当傻子哄呢!”
“真不是你跟他合谋的?”念姑姑低下头,一脸狐疑。
苏轻鸢别过头去不肯看她:“你不信我就算了!我也没求你相信……总之你们都算计我、利用我,你和陆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鸢儿!”念姑姑攥着苏轻鸢的手腕摇了摇。
苏轻鸢眨了眨眼睛。
念姑姑便笑道:“就算你是无心的,这次你寸功未立也是事实!娘在你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你却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苏轻鸢终于又转了回来:“你还说我!要不是你派那么多人来算计我,我也不至于搞成一团糟!你自己算算,你让苏青鸾来给我捣了多少次乱?还有静敏身边的那个小宫女……总之你一边信不过我、一边给我添乱、一边还要我帮你做事——你这不是自己拆你自己的台嘛!”
念姑姑细细地想了一阵,脸色有些难看:“苏青鸾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你自己也不是没有错!我本来是叫她出来扶持你的,是你不领这个情,三番两次打压她,后来的局面才会越来越糟!”
苏轻鸢坐直了身子,一脸气恼:“我为什么要领她的情?你又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她是来帮衬我的?我只看见她像蚂蚱一样上蹿下跳,还以为是她自己耐不住性子跳出来跟我争宠呢!再说,就凭她,能帮到我什么?她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我跟了陆离那么多年,该怎么讨他的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好好好,这件事算是为娘的画蛇添足了,你别生气成不成?”念姑姑拍拍苏轻鸢的手,打算息事宁人。
苏轻鸢闷声道:“苏青鸾那样也就罢了,静敏郡主那里又怎么说?你住进毓秀宫,几次让那小宫女和静敏郡主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难道不是为了害我?”
“当然不是,”念姑姑正色道,“本来我是想让贵妃夺了你的宠,替你背负祸国殃民的罪名——谁知道你把陆离看得那么紧,寸步也不肯离他的身!要不是这件事上你伤了我的心,那天在水榭我也不至于逼你那么紧!你自己想想,我该不该生气?”
苏轻鸢拧着眉头细想了一会儿,终于扁了扁嘴:“就算你有你的打算好了……可是在水榭的时候,你差一点就害死我了!”
念姑姑白了她一眼:“害死你?我看还差得远呢!我们太后娘娘巧舌如簧,硬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把臭的说成了香的,一番慷慨陈词扭转乾坤,这会儿天下人可是敬仰你得很呢!”
苏轻鸢晃了晃肩膀:“要不是你逼得那么紧,我也不至于……”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抓着她的手放在了掌心里:“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都不提了,好不好?”
苏轻鸢低下头,闷闷的。
念姑姑笑叹道:“我虽然生你的气,心里倒也满欢喜的。你在巫术上的天赋比我原本想象的还要好,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利索,若肯用在正途上,还是能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