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鸢与陆离对视一眼,沉声开口:“不瞒族长大人说,我确实是巫族后人。此次我夫妇二人南下,是为寻子而来。”
“寻子?”族长一惊,“莫非二殿下那孩子,是您……”
陆离冷声道:“不错。那是我们的孩子。”
“不是二殿下的?”族长大惊。
陆离脸色一黑。
苏轻鸢嗤笑一声,撇嘴道:“这就有意思了!我建议族长找人替你们二殿下验验身,看他裤裆里的玩意儿还在不在?一个正常的男人,为什么要偷别人家的孩子装作是自己的?我看他多半是给人阉掉了!”
族长的老脸红一阵黑一阵,煞是好看。
陆离在苏轻鸢的手上捏了一把,沉声道:“三月初,京城大乱。荆妻正赶上叛军攻城那夜生产,孩子刚刚生下来便不知所踪,我夫妇二人竟连那孩儿一面都不曾见过。若非得遇高人指点,我们又岂能想到孩子竟已被带出千里之外,成了歹人谋夺天下的工具!幼子何辜?黎民何辜?”
族长动容,太息良久:“二位……此话当真?”
苏轻鸢擦擦眼角,苦笑道:“若不是为了孩子,我们又怎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到你们这儿来受罪!你以为被蛇群当作猎物的滋味好受吗?”
陆离坐了下来,平复了心情,淡淡道:“听说,二殿下有意打进京城,甚至逐鹿天下,而族长和诸位长老并无此意?”
族长叹道:“公子是明白人,此事何须多问!”
陆离勾了勾唇角:“就凭小小神雀,打进京城简直异想天开;至于逐鹿天下……就算轮到阿猫阿狗,也轮不到一个靠着出卖兄弟、劫持旁人家的儿子应什么‘天命’的无耻小人!”
“出卖兄弟?”族长有些疑惑,不明白这四个字从何而来。
陆离没有替他解惑,继续道:“族长和神雀子民所求的,无非是‘安宁’二字。只要选对了路,安宁不难,复国——也不难。”
“二位到底是什么人?!”族长激动不已,说不出是忐忑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
陆离微微一笑:“我们可以是拯救神雀的人,当然也可以是毁灭神雀的人。”
族长沉吟许久,终于咬牙道:“公子放心,神雀族人一定竭尽全力,相救令郎逃脱魔爪!”
苏轻鸢激动不已。
陆离扶着她坐稳,柔声劝道:“如今知道了孩子的下落,知道他平安无事,余下的一切都好办了。你只管安下心来等着咱们的孩子回来就好。”
“哪有那么容易!”苏轻鸢忧心忡忡。
族长沉吟道:“二殿下约了老朽和族中的几位长老明日在神殿会面,到时候二位随老朽一同上山,见机行事吧。”
陆离皱眉:“他约你们在神殿会面?”
族长点头:“只要我们一天不答应帮他动员百姓,他就一天不会消停。明日邀我们去神殿,又不知道是要耍什么花招!”
陆离站起身来,冷声道:“既然他野心勃勃,族长和几位长老又百般阻挠,只怕——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族长和几位长老明日可要千万小心才是!”
“我们是自幼看着他长大的,他倒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族长摇头叹道。
苏轻鸢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族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满。
陆离摇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族长不以为然,陆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揭过这个话题,同他聊起了明日的安排。
族长带两个外人进入神殿已经很需要冒险,金甲将士自然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一同过去。
好在,作为皇帝的亲卫,偷偷摸摸掩藏行迹的事他们也还算擅长,到时候想个法子潜进去也就是了。
族长提供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道,陆离细细地谋算了一下,觉得可行。
至于进入神殿之后的事,绝大部分要靠随机应变。
据族长说,孩子被安置在神殿的一处厢房之中,里外都有侍卫守着,还有丫鬟、嬷嬷、乳母……总之,对方的人手绝对不会少。
陆离表面上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心里却挺轻松。
——他哪里用得着去收拾那些侍卫、丫鬟、嬷嬷、乳母?只需要搞定那个所谓的二殿下,别的事情都好办了!
苏轻鸢显然也是同样的主意:既然那个二殿下是一个障碍,那就干脆杀了他好了。
迟早是要杀的。
像她和陆离这样记仇的人,怎么可能容许那个见鬼的二殿下活在世上?不把他千刀万剐就算是客气的了!
商定了明日的事之后,族长迟迟不愿结束话题,斟酌许久终于又问道:“二位……可否说一说您那位朋友的近况?”
苏轻鸢与陆离对视一眼,迟疑道:“那位朋友确实从未说过他在神雀的身份,万一不是你们三殿下……”
族长忙道:“拥有五芝续魂丹的,即便不是三殿下,也必定是王族子弟无疑——老朽冒昧,不知二位是否工于丹青……”
苏轻鸢摇了摇头。
陆离略一沉吟,笑道:“实在不巧,我二人都不是丹青妙手。不过画技虽拙,描一幅人像还是能看出鼻子眼睛的。”
族长大喜,忙走到桌前亲自摊开纸笔,眼巴巴地看着陆离。
后者从容一笑,接过画笔,在纸上细细地描绘起来。
苏轻鸢很快就认了出来:他画的是小李子的面容,只是显然美化了不少,装束也画作了寻常富家子弟的模样,并未露出半分宫中内侍的特征。
族长在旁边怔怔地看着,忽然双手合十,老泪纵横:“是三殿下,不会有错——不会有错了!天可怜见,幸喜他平安无事地长大成人了,还生得这样清俊……”
苏轻鸢看着陆离放下笔,便走过去,牵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知陆离又作何感想呢?
平安无事?怕是个笑话了。
那个人,苏轻鸢恼过恨过,嗔过怨过,虽然从未梦萦魂牵,却到底还是忘不掉的。
那人,死了。
正如念姑姑和落霞所说,他本来可以用灵药救他自己,却把药给了她。
苏轻鸢黯然许久,发现自己似乎更恨他了。
这样重的人情债,她真的背不动!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居然曾经是神雀国主的爱子。
可是世上怎么会有那样混账的人呢?要报仇就该好好报仇,要当坏人就该好好当坏人,他为什么要选择当英雄……
苏轻鸢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便伏在陆离的肩上,低低地咳嗽起来。
陆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有多话。
族长终于将目光从画像上收了回来,擦泪笑问:“三殿下他……这些年过得可好吗?”
陆离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说实话,不太好。”
族长苦笑:“也是。自幼遭逢巨变,如何能过得好呢?平安长大已是万幸了……”
陆离叹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你们二殿下,是学过占卜术的吗?”
族长点点头,叹道:“二殿下的占卜天赋不错,三殿下却不谙此道,反倒对媚术兴致勃勃……”
说到此处,他忽然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苏轻鸢,欲言又止。
陆离知道他心里的疑惑,却只装作不知,低头向苏轻鸢轻声问:“小李……他所说的‘师兄’,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位二殿下?”
苏轻鸢哑声道:“也许吧。”
念姑姑是跟小李子的师兄有联系的,如今孩子出现在二殿下的手上,所以“师兄”和“二殿下”,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捋清楚了。
族长在旁皱眉道:“两位殿下幼时确实拜的是同一位师傅,称作师兄弟并无不妥。可是……如此说来,两位殿下一直是在一起的?二殿下多次阻挠我们寻找三殿下,此番回来之后更是一口咬定不知道三殿下的下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陆离在心里把已知的消息捋清了一番,暗暗地作出了某种不太善良的决定。
第163章 以孩子的性命发誓
次日,上山,进神殿。
铃兰儿看见扮作侍女模样的苏轻鸢,立刻竖起眉毛冷嘲热讽,半点儿面子也不给。
苏轻鸢本不是个好脾气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铃兰儿见状,大怒:“喂,你今日是我的婢女,竟然还敢甩脸子给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吗?”
苏轻鸢一心想着找孩子,见对方纠缠不休,心里早已怒气上涌:“我倒不怕当你的婢女,只怕你会折寿!”
“为什么会折寿?”铃兰儿不懂这个。
族长瞪了她一眼,斥道:“夫人扮作侍女只是权宜之计,不是让你真当侍女来使唤的!你这样跋扈无礼,迟早被人打死,不是折寿是什么?”
苏轻鸢第一次听到“折寿”可以这样解释,倒也觉得有趣。
铃兰儿当了真,横扫了苏轻鸢一眼,冷笑:“打死我?她敢?”
陆离攥着苏轻鸢的手,无声地劝她息怒。
苏轻鸢也确实没有那么多力气用来跟无关紧要的人吵闹。
于是一路上勉强还算安静。铃兰儿看向苏轻鸢的时候,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刀子来。
苏轻鸢大致猜得到个中缘由,此时无心计较,却已经悄悄地记下了仇。
——遇上有女子对她莫名敌视的时候,回去骂陆离准没错!
陆离接触到苏轻鸢愤怒的目光,觉得莫名其妙。
到达山顶的时候,已近正午。
朱雀神殿,是建在山顶上的一片恢弘的建筑,金瓦红墙,富丽堂皇。
神殿之外守着许多侍卫,戒备森严。
族长一行人走到门口,立刻有侍卫冲上来,搜身。
原来进入神殿是不许带兵刃的。
一个年轻的长老怒道:“我们哪年不到神殿来个十趟八趟,头一回听说还有不许带兵刃的规矩!”
侍卫不客气地将他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冷冰冰地道:“先前没这规矩,从今之后就有了!兵刃是凶器,冲撞了神雀之灵,你担待得起吗?”
那长老还待争辩,族长已制止了他。
于是侍卫们肆无忌惮地在族长和长老们身上一阵乱搜,最后就连铃兰儿头上的金簪子都被搜走了。
苏轻鸢明目张胆地抱着那把血刀,却无人来管。
陆离的佩剑也光明正大地挂在腰上,灿然生光。
铃兰儿披头散发,向着侍卫们吼道:“为什么只搜我,不搜他们?!”
两个侍卫走上前来,苏轻鸢和陆离相视一笑,十分配合地举起了手臂。
苏轻鸢的衣衫单薄,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所以侍卫们也没有乱翻,只向她头上镀银的发簪嫌弃地瞅了一眼,便放行了。
陆离那里倒是损失了一把两寸来长的小刀。他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
顺利进门之后,铃兰儿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了不许带兵器的吗?守门的侍卫们……是瞎?
苏轻鸢得意地向她挤了挤眼。
侍卫们当然不瞎。可她,是巫女啊。
一行人被侍卫们“护送”着进了神殿,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迎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族长,诸位长老,请坐。”
众人依序坐下,苏轻鸢因为“身份”的原因,只好在铃兰儿身后站着。
那年轻人在主位上坐下,向众人扫视了一圈,慢悠悠地问:“先前说的那件事,诸位考虑得怎么样了?”
族长揪着胡子,沉声道:“二殿下便是再问八百遍,我们的主意也还是照旧——以卵击石的事,我们不会做。”
旁边的一个长老也拈须摇头:“神雀元气未复,此时挑衅朝廷等于自取灭亡,请二殿下三思。”
原来那个年轻人就是神雀“二殿下”本人了。苏轻鸢细细打量着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二殿下沉下脸来:“照你们的主意,神雀就该这么窝窝囊囊地过下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见不得人?亡国之恨不管了?父王的仇不报了?二十年前的那些冤魂还在神殿上空飘着,你们一个个倒都把前情忘得干干净净,只惦记着喝茶赏花含饴弄孙了!”
族长平静地道:“神雀子民勤勤恳恳地劳作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到老来可以喝茶赏花含饴弄孙吗?难道只有跟着殿下去白白送命客死异乡,才算是没白活?”
二殿下黑了脸,拍案而起:“所以,你们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松口的了,是不是?”
族长跟着站了起来,不卑不亢:“老朽已经是土埋到肩膀头的人了,死则死矣,出卖百姓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二殿下忽然笑了:“老货,你是早就该死了,可是你的儿子、孙子们呢,也都不要了?”
族长脸色微变。
二殿下拍了拍手,立刻便有几个侍卫押着一群老老小小走了进来。
苏轻鸢看到人群中有昨日的那个男孩在内,就知道这些都是族长的家人了。
几个侍卫向着铃兰儿扑了过来,吓得那姑娘尖叫不止,跳起来直往苏轻鸢的身后躲。
二殿下注意到了苏轻鸢,眼睛忽地一亮。
苏轻鸢心中一阵恶寒,忙跑到陆离的身后去躲了起来,完全没打算照顾躲在她身后的铃兰儿。
族长的脸色沉了沉,瞪着二殿下怒声道:“你有什么手段冲我来,别朝我家人使威风!”
二殿下冷笑:“放心,你和你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你的孙女,还有那个俏丫鬟——哼哼!”
陆离眯了眯眼,攥紧了剑柄。
几个长老陆续站了起来,互相交换了眼色,由最年轻的那一个开口道:“二殿下,族长和长老们敬重你的身份,却也不代表可以任你欺凌!神雀虽亡,族规尚在,请三思而行!”
“族规?”二殿下冷笑,“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会惧怕你们那些只会欺软怕硬的喽啰们吧?”
长老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显然,神雀虽有族规,平时却没有正式的侍卫或者军队,维持秩序一向靠的都是族人自觉自发。
与之相对的,是二殿下从外面带回来的,多达上千人的侍卫和随从的队伍。
此时神殿之中没有百姓在,族长和大长老等人已经算是羊入虎口了。
二殿下得意洋洋:“怎么样,族长大人,再考虑一下?”
族长缓缓摇头,向着被对方制住的家人叹道:“不要怪我。今日我若是为了你们向他低头,就是坑了全族的百姓!”
二殿下笑容转冷,厉声道:“动手!”
侍卫们立刻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拖了出来,挥刀便砍。
“爷爷——”小女孩吓得大哭。
族长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随着“铮!”地一声大响,殿中响起了一片惊呼。
族长忙转过身来,便看见小孙女已经落到了苏轻鸢的怀中,先前那个挥刀砍人的侍卫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
更令人惊诧的是,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二殿下,脖子上架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那柄长剑的主人,当然是陆离。
苏轻鸢一手搂着小女孩,一手提着那把沉甸甸的血刀,气喘不已。
侍卫们想围上来,却要忌惮陆离手中的剑,一时不知所措。
苏轻鸢把吓呆了的小女孩送到族长面前,自己抱着刀走到了陆离的身旁。
二殿下看见她过来,打了个寒颤,慌忙求饶。
“哟,你居然也怕死?”苏轻鸢冷笑。
一个长老急道:“这位姑娘请手下留情,殿下身份尊贵,杀不得……”
苏轻鸢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扬了扬手中的刀。
族长定了定神,冷声道:“身份尊贵,却心术不正,只图一己私欲,全然不管族中百姓生死——这样的主子,到底哪里值得咱们追随!”
“可是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