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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议大夫叹息一声,站了出来:“皇上,如今南越皇族子嗣稀薄,根基已呈衰退之势,此乃燃眉之急也!后宫充盈方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此事万万缓不得啊!”
陆离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朕的后宫,何时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谏议大夫略一迟疑,离席跪了下来:“皇上,少年夫妻恩深情重,难免有专宠之虞,实非天下之福!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当知天下为重、私情为轻,必不忍眼见皇上为难……”
苏轻鸢“嘿”地冷笑一声,把手中的筷子摔到了桌上。
谏议大夫不敢抬头,礼部众官员已投来了责备的目光。
苏轻鸢向下方环视了一圈,冷笑道:“果真是‘宴无好宴’——合着今日不是修儿的百晬宴,而是给我设的鸿门宴是吗?你们要对付我,只管光明正大地来,何必拿我的儿子做由头!”
谏议大夫急了:“娘娘何出此言?皇上充实后宫乃是必然之理,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
苏轻鸢皱起眉头,抬手揉了揉鬓角。
谏议大夫迟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苏轻鸢反而有些疑惑:“怎么不说了?”
礼部尚书忙道:“娘娘心如明镜,自然不消臣等多言。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娘娘心中自有分寸。”
苏轻鸢转头向陆离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比我更擅长睁眼说瞎话的人了。”
陆离攥住她的手,笑得有些勉强:“你在这方面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呢?”苏轻鸢向谏议大夫等人瞟了一眼。
陆离摇头:“他们,根本不值得你开口。”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冷笑道:“我以为经过了那么多事,你们早已看透了我的为人——我一向没有分寸,既不‘深明大义’,也不‘心如明镜’。我一点也不在意陆离会不会为难。你们给我戴的那些高帽子,我连一顶都戴不住。”
“这,娘娘……”礼部尚书的脸色不免难看了起来。
苏轻鸢斜瞅了他一眼,淡淡道:“还要再说明白点吗?——我不是什么好人,别想着拿那些假得不能再假的好话来哄我。我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们若是看不惯,干脆想法子毒死我算了!”
礼部尚书的鼻子皱成了一团,谏议大夫更是早已气得下巴都歪了。
苏轻鸢广袖一甩,转身便走。
身后,满堂哗然。
陆离迟疑了一下,没有追上来。
苏轻鸢转过屏风,走出门外,本想喘一口气,却被外面扑面而来的热风吹得头昏脑涨。
身后,传来了陆离低沉的声音:“众卿之议,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六宫之中,沈贵嫔一心向佛,不肯出门见人;良嫔身子又不好,时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太冷清可怜了些。”
“皇上的意思是——”礼部尚书喜出望外。
苏轻鸢扶着落霞的手,低声问:“修儿如今在哪里?”
落霞忙笑道:“乳母已经抱回翊坤宫去了。定安王刚刚逃了席,多半也是去了咱们那里。”
苏轻鸢闻言浅浅一笑,不急不缓地往翊坤宫而去。
落霞怕她气恼,有心相劝,一时却又不敢。
苏轻鸢却似乎没有什么喜怒,一路随手折了几根花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将到翊坤宫的时候,苏轻鸢看到一个冒冒失失打翻了水壶的小宫女,终于想起了何处不对:“静敏郡主最近没到宫里来?”
落霞忙道:“郡主出宫之后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只怕还没有好全。近几日她府上的奴才到宫里来打听过消息,她本人却没有来。”
苏轻鸢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落霞忖度着她的心意,又补充道:“定国公世子好像也病了。——前一段时间有传言说他要同礼部尚书的女儿定亲,后来不知怎的又没了消息。”
苏轻鸢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一直到了翊坤宫门口,落霞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待您的心,娘娘是知道的。今日的事,是朝中那帮人自作主张,绝不可能是皇上的意思。”
苏轻鸢站定脚步,向她一笑:“我原本不觉得这是陆离的意思。不过,你这样急着替他解释,我倒觉得有点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落霞吓坏了,忙要赔罪。
苏轻鸢攥着她的手,轻笑:“你不必替他解释。陆离是什么样的人,这么久了,我还能不知道么?”
第167章 皇帝大概是傻了(大结局)
因为小聿修的回归,翊坤宫的夏天变得格外短暂而温馨,就连炽热的阳光似乎也变得可爱了许多。
从六月底到八月初,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苏轻鸢一直没出芳华宫的门。
没办法,儿子太好看,盖过了新月班的戏、明月楼的舞、汇贤居的评书、谢三娘的鼓,一跃成为了苏轻鸢心尖尖上最宝贝的那块肉。
至于孩儿他爹陆离——
咦?谁是陆离?
养居殿中,某人扔下手中的奏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揉鼻子,笑了起来。
听人说打喷嚏就意味着有人在思念他,所以那个没良心的女人终于想起他了?
短暂的欣喜之后,陆离又皱起了眉头:这么多天了,那女人为什么只想了他屈指可数的几次?
四十多天没见面了!说好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陆离站起身来,焦躁地在走到廊下,忽然又自嘲地笑了。
这样荒唐的说法,他怎么能信呢?
若是真有那样灵验,这一个半月,他的阿鸢岂不是要日日夜夜不停地打喷嚏?
想想还是算了吧,他可舍不得!
相通了这一层之后,陆离的心里又晴朗了起来。
四十多天啊!那个女人,不可能不想他的!
都怪礼部和太常寺那帮讨厌的家伙,硬说什么“大婚之前不宜相见”,害得他和阿鸢两人咫尺天涯,两处相思!
这段时日,每天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陆离总有种想要把那些可恶的老家伙拖出来斩首的冲动。
可是,又不行。
为了图吉利,为了大婚顺利,为了天长地久……他只能忍。
好在,这段漫长的煎熬,终于快要到头了。
八月初九,天色尚未大亮,宫中已经忙碌起来。
虽然大婚要到晚上才开始,但——事前需要准备的太多了啊!
吉服、侍从、仪仗、凤印、圣旨……每一个细节,陆离都要详细地过问,生怕任何一个环节出现败笔,毁了他期待已久的大典。
翊坤宫中,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苏轻鸢胡乱披了件纱衣,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正挂着一脸傻兮兮的笑容,趴在床边看她熟睡中的儿子。
淡月带着一长串宫女,捧着大婚用的九凤后袍和凤冠等物走了进来。
苏轻鸢抬头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今日是初几了?”
淡月翻个白眼,把手里捧着的凤冠放在了床上:“初九。今儿你出嫁,忘啦?”
苏轻鸢拍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所以昨晚你们送过来的,是香茅水?”
淡月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要不然呢?”
苏轻鸢搔搔头皮,“呵呵”一笑。
落霞觉得有些不妙:“那香茅水是给娘娘用来洗脸擦身的,娘娘该不会没有用它吧?”
旁边的老嬷嬷脸色微变:“那可不行,不吉利的!”
苏轻鸢讪讪地笑了一下:“我是洗了把脸的,倒不至于不吉利,不过——我看那水香香的,就顺便用来给修儿洗了个澡。”
几个丫头有些不知所措,连嬷嬷也愣住了。
这时小聿修已经醒了。苏轻鸢随手把他抱起来,笑道:“这事儿闹的,糊涂死了!”
彤云扁了扁嘴,抱怨道:“是您自己不许我们在旁伺候的,我们还以为您都明白呢,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乌龙!”
苏轻鸢扮了个鬼脸,强词夺理:“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啊!修儿是我的儿子,当然要跟着我……嫁给他。”
嬷嬷和丫头们已经无言以对,苏轻鸢自己反倒又觉得有些委屈。
到了这个份上,她已是不得不嫁,还要附赠一只软软甜甜的小包子!
——她是不是亏大了?
嬷嬷见苏轻鸢开始噘嘴,忙又说着好话来哄她,一个劲地夸小聿修生得好看。
苏轻鸢消了气,又被众人按着开始换衣裳。
那一套行头穿起来,足有几十斤重,苏轻鸢想想便觉得头疼。
穿戴齐整之后,苏轻鸢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叹道:“幸好已经是八月了,天气好歹凉爽了些。若是像上次一样……”
淡月在她手上拍了一把,苏轻鸢只得咽下话头,不说了。
将近正午的时候,翊坤宫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金节使者来迎。
其实在苏轻鸢看来,这一环节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她又不是从娘家出嫁。人已经在宫里了,从翊坤宫迎出去,再送回翊坤宫来,何苦呢?
还不如她自己大大方方地走到太和殿去呢!
嬷嬷见苏轻鸢站在窗前发呆,只当她心里忐忑,忙小心地劝道:“娘娘别急,皇上这会儿已经看过了金册金宝,使节马上就过来了!”
苏轻鸢不以为意,又回到床边坐下,去逗她的儿子。
小家伙吮着自己的大拇指,“咯咯”地笑个不休。
苏轻鸢觉得这样不太好,便捏住他的小手,不许他再放进嘴里。
谁知小家伙是不肯安分的。小手上的口水还没干,他又一把抓住了苏轻鸢凤袍上的流苏。
苏轻鸢并不在意,嬷嬷们却已急了:“待会儿还要到太和殿上行礼呢,凤袍受损可是大忌!”
于是众宫女们手忙脚乱地从小家伙的手里“拯救”下苏轻鸢的凤袍,一不小心却惹得那小祖宗生了气,蹬着小腿大哭起来。
翊坤宫中,一片兵荒马乱。
太和殿那边的金节使者迟迟没有来。
淡月有些急了,跺着脚嘀咕道:“到了这会儿了,还磨蹭什么?他该不会临时反悔吧……”
嬷嬷们忙示意她住口,苏轻鸢倒不十分放在心上。
这会儿刚过正午呢。陆离那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磨蹭到傍晚也不奇怪!
趁着这个工夫,苏轻鸢又叫小丫头送来两盘子点心,咔吧咔吧吃了下肚,馋得没牙的小聿修委屈巴巴地直抽搭。
点心吃完了,使节仍然没有出现。
苏轻鸢看了看天色,皱眉:“我看他多半是不想娶了。你们先去歇着吧,没道理咱们一群人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鼓乐声大作,想必是迎亲的使节来了。
嬷嬷们忙又帮苏轻鸢整理了一遍凤袍,确定连一条流苏都没有乱,才肯反放她出门。
苏轻鸢反倒不着急出门了。
她往窗前的榻上一坐,淡淡道:“我有些累了,叫他们在外头等一会儿吧!”
“娘娘,外头……是皇上亲自来了!”小林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嬷嬷们吓坏了,忙替苏轻鸢蒙上盖头,强把她从软榻上拖了起来。
苏轻鸢到了门口,便听见廊下一声轻笑:“皇后迟迟不肯出门,莫不是害羞了?”
苏轻鸢疑惑:“你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合规矩吧?”
陆离愉快地笑道:“怎么不合规矩?你的脸上蒙着盖头,咱们不算‘见面’啊!民间嫁娶都是新郎亲自上门迎亲,正经规矩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嬷嬷在旁跺脚道:“民间是民间,宫里是宫里!您是皇上,怎可亲自屈尊降贵……”
陆离正色道:“皇后是朕的发妻、一国之母,朕来接她本是理所应当,哪里‘屈尊降贵’了?”
苏轻鸢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敛衽行了个礼,便被宫女们服侍着乘上了凤舆。
身边的嬷嬷这时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又絮絮叨叨地抱怨道:“娘娘也真是……谁教您开口说话的?您先前还说民间习俗是‘新郎不回头,新娘不开口’呢,怎么到了您自己的身上,就……”
苏轻鸢“嗤”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您老人家放心吧,我就算把这大婚的规矩全破了,今儿这皇后我也照样当得成!”
陆离在前头听见了,唇角翘得老高。
队伍缓缓行至太和殿,仪仗和众官员等候已久。
殿内正中南向设节案,金册案西向,金宝案东向,殿前设皇帝的法驾卤簿,东西檐下设中和韶乐。丹墀中道左右陈列仗马,整整齐齐,热闹而不失庄严。
皇后凤舆在太和门阶下停了,苏轻鸢踏着丹陛大乐的节奏走下来,由宫女和嬷嬷们一路搀扶着,拾级而上。
至于身后的仪仗停在何处、绵延多长,苏轻鸢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为是苏轻鸢是从翊坤宫直接过来的,节省了许多时间,所以今日的大典进行得格外快些。礼部官员宣读了诏书、落霞又向苏轻鸢宣读了册文宝文之后,金册和金宝便交到了陆离的手中。
两旁观礼的百官和宫人内侍们悄悄地捏着两把汗,目不转睛。
他们都知道,苏轻鸢上次从先帝的手中接过册宝的时候,先帝是当场昏倒,很快就咽了气的。
太卜署的人说过,苏轻鸢的命数实在不好。
所以,这一任皇帝会不会也……
众人眼巴巴看着苏轻鸢接过册宝、行过三跪三拜的大礼,这才偷偷地把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大礼已成,皇帝还没驾崩。
可见先帝驾崩就是他自己命短,不怪旁人克夫。
苏氏“克夫”之沉冤,终于一朝得雪。
——当然,这个“沉冤得雪”只是众人心里的评判。从今往后,谁也不敢再把这个“苏”字挂在嘴上。人们只能假装相信,今日册封为皇后的女子是“吏部员外郎之女”。
吏部员外郎令传儒站在人群之中,眼含热泪地看着那个身穿九凤后袍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皇后虽然没有从令家出嫁,但该有的赏赐一点也没少。令家的门楣,到底还是光彩了许多。
能从科举出身的官员,自然不傻。令传儒知道自家的荣耀从何而来,也知道女儿为什么不从令家出嫁,更知道那个小太子为什么要记在自家女儿的名下。即便全天下都知道如今的“令巧儿”是假的,他也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真的。
这条路,走对了是荣光无限,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
如今的皇后,是令家的女儿;下一任皇帝,是令家的外孙。这样的荣耀,是令家人先前从来不敢想象的。
令传儒看着大殿之上的那个女子,仿佛能看到她身上散发出灿烂的光华。——他越想越兴奋,不觉已是脚下发虚,眼前金星乱晃。
另一个角落里,苏清嘉紧握着双拳,眼中含泪,唇角带笑。
苏家走到如今这一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父亲造反失败,与这个任性妄为的四妹脱不了干系;可也正是这个叛出了苏家的妹妹,保存了苏家数百年护国英烈的美名,让本该被后世口诛笔伐的一场叛乱,化作了史书之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如今,将军府虽已被查抄,他却得以重回兵部任职,一切尚有希望。
也算是一个极好的结局了,对吧?
皇家的规矩与民间不同。为了接受百官的拜贺,礼成之后不久,苏轻鸢凤冠上的盖头便被揭了下来。
视野终于开阔了,苏轻鸢心情大爽,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百官的拜贺,虽然未必没有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