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细微情绪,公仪疏岚都能捕捉到,看了看亭角的莲花底沙漏,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他隐晦弯唇,扬声吩咐:“青雉,回府告知你家主人,郡主要在这儿多待半个时辰。”
“怎么又多待半个时辰?”慕听筠不可置信地问。
公仪疏岚却好整以暇,“你会了?”
“……不会。”
青雉早就坐闷了,闻言立即爬起来,胡乱行个礼就回府去了。
亭子里仅剩他们二人,慕听筠蓦然有些紧张,刚想说什么,就见公仪疏岚对她说:“午时府里新来的厨子做了几道南方糕点,我端来与你尝尝。”
吃的!慕听筠眼睛一亮,略有些忸怩,“啊,让夫子亲自去端,不太好吧。”
公仪府里的下人很少,不知为何,慕听筠在这学琴的时日,更不见下人在侧,一向跟在夫子身后的久安也不在。
“无妨。”公仪疏岚看出她的装模作样和亮晶晶的水眸,更是喜爱她这副小模样。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慕听筠眼巴巴看着走进亭子的公仪疏岚,和他手里的点心,还未等他走近,就迫不及待站起来,起得太猛,一头撞了过去。
公仪疏岚眼疾手快的将两碟点心放在桌上,长手拥住她,脚步未动仿若青松。
太硬了,慕听筠揉揉撞疼的鼻子,抬头看向公仪疏岚。
“疼吗?”公仪疏岚哑声问她,她撞进怀里的那一瞬,他忍不住想起那夜做的梦,就连那张合张嫣唇都与梦里毫无二致,只是不知是何滋味。
慕听筠点点头,闷声说:“疼,夫子太硬了。”
公仪疏岚下腹一紧,眼底蒙上一层欲色,“是兜儿太软了。”
“啊?”她的乳名从他嘴里念出来,在这句话内无端多了几分旖旎,像是在舌尖蕴含许久的珍珠,缠转许久,才舍得抿出,慕听筠听着他黯哑的声线,心一跳,忙后退两步。
公仪疏岚的视线从唇上落在她曲线婀娜的颈项,喉间微动。他闭了闭眼,掩住滋生出的尚还陌生的各种欲念,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会吓着她。
慕听筠转身去看桌上的点心,偷偷拍了拍心口,夫子的脸太好看了,忍不住就挪不开眼神,况眼下夫子眼神有些奇怪,她总觉着再看下去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她努力忽略心里不知所谓的异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抓起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糕点啃起来。
贝齿咬在软糯的雪云糕上,留下几个齐整小巧的牙印,她啃了几口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江南的点心都这么大。”
“自然不是。”只是他特地叮嘱厨子做的大一些,好让她吃的痛快些。
他没说下去,慕听筠也不明白,权当做他的癖好好了,反正这么大块捧在手心,感觉很满足。
吃了一肚子的点心,再回去用暮食就吃不下多少了,未免她不好消化不舒坦,罗阿娘给她煮了消食汤,盯着她喝了才松口气。
翌日一早,她舒展身姿,在拔步床上翻滚两下,才磨磨蹭蹭的坐起来,摇起床边的铜铃。
墨芜一进来就见她只穿了贴身的抹胸,少女身姿渐渐丰腴,肤如凝脂,锁骨幽婉,刚睡醒的慵懒模样像一只矜贵的小猫,让人心怜不已。墨芜忽而有些不敢看她,匆匆拿了件罩衫给她披上。
“姑娘,您身子刚好,莫要再着凉了。”
慕听筠含糊的应声,梳洗完就脚步轻快的去褚玉居。哪知,在暗香园附近,她余光一扫,竟看见二姐姐与霍伯曦站在一块儿。
她‘啧’一声,姣好的小脸上略有些嘲讽,这个二姐姐,总是这么不安生。
不过下一刻,她的眼神就凝住了,慕听璃手帕掉落在地面上,霍伯曦竟然捡起来了。
望见慕听璃不怀好意的偷偷对她笑,她眨眨眼,有些不明情况,难道霍伯曦那日被她拒绝,一年等不了了,又瞧上了二姐姐?
霍伯曦一抬头就看见他,面色一怔,慌忙大步而来。
接下来一定是要跟她解释了,慕听筠暗想,那她是听,还是装作大方的模样不听呢?
第25章 一更
霍伯曦心底实则并不如面上慌张; 他甚至有些期待,期待她的反应。慕听筠眼下纠结的板着脸; 在他看来; 就是恼怒在乎的表现。
于是他更是放柔的姿态; 快步走到慕听筠面前后; 温声道:“二姑娘说那是你的帕子; 所以我捡起来了。”
慕听筠忍笑,招招手让慕听璃过来; 后者犹豫一二,还是走了过来。
“我与二姐姐何时这般要好了?二姐姐竟然还有我的帕子?”帕子这种女儿家私用的物件,向来不会随意给人的; 慕听璃自然不会有。
说罢,她又转向霍伯曦,福了福身子; 轻描淡写的说:“霍公子心思真善。”
他霍伯曦过府不下数次; 不信他不知道她与另两位庶女不合,那还相信慕听璃,当真是心善,心善到令人些微不喜。
她承认自个儿有些任性,还可还是不明白这类谦谦君子; 但凡遇到模样可怜的女娇娥都要心疼一番。不管面色难看的慕听璃,和怔住的霍伯曦; 她懒懒地摆了摆手; 朝褚玉居行去。
“三姐姐何必跟二姐姐计较; 好歹都是一家人。”慕听芮挪步走来,清秀的眉眼微微含笑。
慕听芮像极了夕华苑的白姨娘,姿容秀婉,这些年性子越发沉淀,反倒不像比她还小的女孩儿。眼下她一身簇新的鹅黄色云烟百合裙,婷婷而立,面容沉静,甚是稳重大方。
慕听筠望着她那身打扮,扯了扯唇,轻笑道:“一家人里也是有明细的,灯盏只有一个,可里面灯油也分良莠不是?”
“三姐姐的口才学的真不错。”慕听芮并不恼怒,反而笑意愈深。
慕听筠笑眯了眼,“师承与承豫书院,自然不错,谢妹妹夸奖。”
“可是你这般咄咄,可就伤了姐妹的心了。”慕听芮话锋一转。
原是想表现她跋扈,慕听筠更提不起兴趣,干脆说道:“那我在这儿赔不是了,不过三妹妹往后莫要多想,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把姐姐想的这么坏,平日里宽宽心。”
慕听芮沉了眼,露出冷笑。
这样才是慕听芮,慕听璃想着还得去褚玉居,不耐的从她们旁边绕过,慕听璃上前想拦住她,她转眼冷冷地看着她。
慕听璃被那双乌眸看的不禁后退一步,慕听筠顺势越过她。
走了两步,她蓦然回首,笑靥如花,“霍公子不必为我们姐妹之间的玩闹感到歉意,并非因你而起。霍公子应当是来寻三哥哥的罢,三哥哥的小厮过来了,这里接近后院,往后霍公子注意一些。”
霍伯曦唇角笑意一敛,他方才的确在因慕听筠与她的庶姐妹斗嘴而喜,他本以为慕听筠是为着他。
穿过鹅卵石小路,慕听筠忍不住扶着褚玉居外的茂树乐不可支,眼睛里亮晶晶满是笑,她扶着腰,发髻上的金扣珍珠流坠一颤一颤的,好半天才歇过来。
墨芜忙上前扶她,“姑娘,您也不至于吧,若是二姑娘告到老爷那儿,又是麻烦。”
“谁让她们先招惹我,那慕听芮不是最不喜我么,作何还学着我的衣裳穿着?”慕听筠满不在乎,爹爹要真敢来找她,那还有娘亲在呢。
“不过,这个霍公子,起初的做法真是欠妥。”墨芜原先对霍伯曦的好感,几乎殆尽。
慕听筠摇摇头,“他若是浪荡性子,这一年,不,或许不用一年就能看得出来,我也不能耽误人家娶妻生子吧。”
“可听说霍公子身边至今没有妾室呢。”
“那又如何,没有妾室也是为着能娶个好正妻。”碧如阿琤前世的夫君,还不是成亲后,一房又一房的抬妾。
她忽然有些茫然,世间男子总是这样,难道她以后也要如同娘那般,不舒心的过着日子?
她心里有事,公仪疏岚一眼就看出来了。
面前的女孩托腮看着琴弦,一动不动许久,他停下授课,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什么?”慕听筠回神望他。
“手腕不疼吗?”
慕听筠忙端正坐姿,讷讷道:“对不起,夫子。”
公仪疏岚喟叹,“出了何事?”
“……夫子,你以后会纳很多妾吗?”慕听筠脱口而出。
公仪疏岚手指轻动,他不动声色的抑住内心悸动,淡声说:“不会。”
“嗯?可是,不是很多人都会纳妾吗?”
看着那张因为惊诧而杏目圆睁的娇小女子,公仪疏岚声线轻缓,“若是得一知心妻,何必再让家宅不宁。”
“况且,我的俸禄,不足以养除了妻子以外的人。”
呃,慕听筠不知如何回他,南方士族不是家底蕴厚吗?他是公仪家嫡长子,怎会纳不起妾?
公仪疏岚没给她继续胡思乱想的空余,指点她弹琴与他听。半个时辰后,他起身道:“厨房新做了点心,莫要乱跑。”
颀长的身影渐渐走出视线,慕听筠连连叹息,靠在柱子上,面朝湖水想家里的两个不省心,想爹爹和娘亲,想霍伯曦……
她盯着湖面想的入神,忘却了怕水,不知不觉身子前倾。
公仪疏岚远远就望见她及其危险的坐在凉亭窄凳上,他步子一顿,随即快步走过去。
绕枝青瓷碟碰撞石桌发出清脆响声的那一瞬,刚感受到失重感的慕听筠腰间一紧,整个人被转了过来,压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慕听筠紧紧捏着公仪疏岚的衣襟,怕水的念想浮上心头,她惊魂未定,僵直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想什么?不害怕了吗?”公仪疏岚语气近乎带着怒意,在白鹭园,他看她分明是怕水,这次竟敢坐得这般危险。
慕听筠鼻子一酸,不假思索的说:“想霍伯曦。”
公仪疏岚周身气息一凛,倏地被气笑了,他踢开矮桌上的琴,将她放在其上,扯下她的手,紧捏在大掌内。
“想他什么?嗯?想他好看,还是声音好听?”他狭长的眼睛眯起,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慕听筠。
慕听筠还未听出他话语内的危险,小手一阵疼痛,她愣愣的重复他的话:“好看?声音好听?”
“是吗?”公仪疏岚捏住她的下巴,眸底的寒霜侵染。
手疼,下巴疼,慕听筠彻底回过神,泪光闪烁,委委屈屈的说:“想霍伯曦以后会纳多少妾……夫子,疼。”
那小模样可怜兮兮的,公仪疏岚心尖一软,松开手,嗟叹:“小傻子。”声音极轻,像是能被风一吹就散去。
“夫子,你方才说不会纳妾,其实是因为宝和公主是个霸道的,不会让你纳妾吧。”慕听筠小心翼翼的言语里,又带着些戳破他的沾沾自喜。
公仪疏岚忍耐的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不会娶她。”
咦咦咦,慕听筠瞬间跳起来,一下子撞上公仪疏岚的下颌。
公仪疏岚闷哼一声,稳住她后退一步。看着因闯祸登时乖巧了的女子,他食指蜷起,力道适中的叩上她的脑门。
“呀。”慕听筠捂着额头,好久没被敲了,险些忘记夫子还有敲人额头的习惯。
他敲得根本不重,可看着她貌似很疼的模样,又忍不住心软。
他内心叹息,轻言:“将琴捡起来,把点心吃了。”
慕听筠乖乖照做,捧着点心啃的空档,她瞅瞅公仪疏岚,还是憋不住地问:“夫子,你为什么不娶公主?”
“我另有想娶之人。”公仪疏岚看着手里的琴谱,意味深长地说。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可慕听筠皱皱眉,摸了摸心口,面露疑惑,方才她的心忍不住乱了一拍。
公仪疏岚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
两日后便是紫薇花宴,宫里开始忙活起来,皇帝后宫还没有妃子,宫宴之事均由慕听筝亲自盯着,事无巨细。
设宴的砚襄苑宫婢来往不绝,几位大宫女不时吩咐几句,很快紫薇花树下案几重重,软垫规整,微风拂过,繁花蕃庑,落花洒落在案几上,妆点天然。
慕听筝让要拂去花瓣的宫女退下,笑说:“就这么放着吧,待到明日宴会,伴花宴饮,也别有一番趣味。”
“太后说的是。”
慕听筝转向旁处,曳地裙摆上落了星点紫薇花,较之裙摆上的刺绣更为幽美有致。
她伸手接过一瓣花,笑颜柔晏,看在园外的男子眼中,天姿国色不外如是。
“太后,贤煜亲王在园子外头。”云盏小声提醒。
慕听筝手一颤,紫红色花瓣自掌心飘落。她缓缓抬眼,入目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霍云霂向前两步,“太后。”
“贤煜亲王与皇上议完事了?”他瘦了太多,仍不改丰俊,犹如青松。
霍云霂颔首,“是,正要出宫。”但他听闻她在紫薇园,终究按耐不住过来寻她,想着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贤煜亲王,还……这次能在夙京城待多久?”慕听筝看着十步远的男人,他总是这般,克制有礼,一直都是这样。
“不走了,若无大事,应当不会离开夙京城了。”贤煜亲王笑容浅淡且深邃。
他终于明白,她在这儿,无论去哪儿,于他来说都是折磨。她不能离开夙京城,那他就留在这儿相陪,即便不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一起,能在心痛不可抑制时想想她就在不远处,他就满足了。
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处。
第26章 两章合一
贤煜亲王离去后; 慕听筝在砚襄苑站了许久,她抚着腕间的銮金镯子; 神思恍惚; 紫薇花染香了她的发鬓; 留恋在耳边; 就像是倾心人特地为她而折戴一般。
十五年前; 他们在紫薇花树下相许,讽刺的是; 半个时辰后,她就被当时的太后许给了先帝,从此再无可能; 一别数年,唯有腕间的镯子和床内暗格里的旧物,才能诉说曾经。
“起风了; 走吧。”慕听筝深深地看一眼霍云霂站着的地方; 转身离去。
这么多年,她时时告诫自己,身份不同,再不能肆意了。那年的紫薇花开得最为灼艳,但终究留不住。
紫薇花宴那一日; 慕听筠还埋在锦被里呼吸绵长,帐内暖香沉沉。墨芜唤了几声; 她才扑闪扑闪睫毛; 睁开眼来。
刚睡醒的她神色懵懂; 打了个小巧的呵欠,葱白玉指揉了揉眼睛,眼角沁出几滴眼泪。
“不想起。”她嘟囔着,蹭了蹭锦被。
墨芜失笑,“姑娘,您忘了午后的紫薇花宴吗?夫人让您早些起来,好梳洗打扮。”
“紫薇花宴那是给霖儿外甥选妃用的,与我何干,若是抢了旁人的风头,还招人怨恨。”慕听筠抱进布兔子,往床内缩了缩。
墨芜实在没辙,习嬷嬷撩起帘子进来笑着说:“让姑娘再睡小半个时辰吧,将早膳撤了,等姑娘起了,让小厨房端鹌鹑山药粥来。”
“是。”墨芜应声出去了。
慕听筠满足的捏了捏兔子耳朵,闭上眼睛。
黄花梨木妆台上,妆柩内满溢出的宝石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慕听筠拨弄了一会儿,随手拿出个嵌红宝石绢花发带,她皮肤向来白皙柔嫩,只需抹些香膏,纤细的柳眉描染成远山黛眉,粉唇上点了些芙蓉口脂,眉心一点莲花花钿,朱颜玉色,格外的娇楚动人。
慕听筠对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笑一笑,自得的说:“呀呀,看来今日是免不了招人嫉恨了。”
“咱们姑娘就是好看,那是别家千金都比不过的。”青雉颇有荣焉,蹲在她身旁喜滋滋地盯着她看。
慕听筠哼笑,“青雉也会说话了,习嬷嬷,娘说何时进宫了吗?”
“未时末,还有些时辰。”
褚玉居,宁国公夫人漫不经心的看着账册,“既然她要去,就去吧,闷在府里久了,当真就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了。”
“是,那奴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