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薛延赶紧用手搂住她的肩,不让她滑下去,而后对着仍旧一脸愤愤之色的韦翠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好了,不要再说话了,别吵着我家阿梨。”
第79章 章七十九
中午时候开始下的雨; 但连连绵绵; 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停。这地方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是现在驱车赶路; 天黑之前也到不了客栈; 薛延和胡安和商量了一下,干脆在山洞里住一晚; 等第二日雨停了再走。
为了取暖; 洞里足足生了三个火堆,又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 再铺上被褥,虽然有些简陋,但也能抵御风寒。睡了一觉,阿梨精神好了许多; 眼看着天色不早,便就着手准备晚饭。
车上本屯了些粮食; 但不多,半袋子面,还有几颗白菜,以及葱姜之类,吃饱一顿还是绰绰有余。
馒头最禁饿; 还能留几个到明日早上,省了早饭,但菜太少; 吃馒头实在干噎难咽,阿梨琢磨了下,还是决定做一锅疙瘩汤,里头再煮些白菜叶子,热汤取暖,味道又香甜可口,更适合这样天气。再剩些面做成馒头,若明日迟迟找不到城镇,还能在路上充饥用。
疙瘩汤简单好做,但阿梨将锅支起来后,才发现水壶里的水已经用完了,歪头去唤薛延。
韦翠娘听见,将手里的瓜子皮往火堆里一扔,走过去道,“他们去捡柴火了,还没回来,怎么了?”
阿梨指指已经倒了面的碗,无奈道,“没水了。”
韦翠娘“唔”了声,拍拍手道,“那好办,我来时注意到东边有条小溪,现在雨势小了不少,我打个伞出去拎一桶回来。”
阿梨有些迟疑,外头荒山野岭,韦翠娘到底是个姑娘家,她怕会出什么意外,担忧道,“别去了罢,咱们拿个盆子放到外头去接点雨,也能成。”
韦翠娘说,“那多慢,等接的够多了,我都得饿死在这。没事的,我去去就能回,你等着我。”
说完,她掐掐阿梨的脸颊,而后便就站起来去拿伞,拎了个木桶就准备出去。
阿梨又唤了两声,韦翠娘摆摆手,没理会,阿梨也只好作罢。
薛延正好从外头进来,看着她那要出门的样子,不解问,“做什么去?”
韦翠娘说,“到东头小溪边打点水回来。”
薛延把柴火放到一边,挽了袖子道,“你放那,我去罢。”
韦翠娘皱眉道,“你们两口子怎么都唠唠叨叨的,不就是去打个水,两里地的路,不会出什么事。”
薛延回头看了看,下了一天雨,天色却越来越亮了,他估摸着一时半会还不会黑,再想到韦翠娘那强悍的性子,狼虫虎豹见了也要怕她三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拿了根烧火棍子递给她,礼貌性嘱咐了句,“早去早回。”
韦翠娘有些嫌弃地接过那棍子,撑开伞走了。
胡安和那会出去淋雨着了凉,现在还蜷在墙角睡得迷迷糊糊,等他醒过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韦翠娘还是没回来,阿梨有些担心,坐在门口等,和阮言初说着要不要出去找一找。
胡安和本来睡眼惺忪,还想翻个身再睡一会,但听到这话头,猛地睁开眼,爬起来问,“翠娘出去了?”
阮言初点点头,解释道,“车上没水了,韦姐姐去小溪边打水,但去了挺长时间,还没回来。”
短短几句话,听得胡安和心惊肉跳,他忽的一下掀开被子,抚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阿梨被他转得头晕眼花,刚想说句什么,就看见胡安和抓了件外衣披在肩上,急匆匆就要往外冲。
阿梨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问,“你做什么去?”
胡安和面色通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烧的,飞快道,“我得去找她!”
韦掌柜和胡魁文都出去和薛延一起拾柴火了,洞里除了阮言初和胡安和,就只剩下一些女眷,听见这动静,都围过来安抚,冯氏劝道,“你先别着急,再等等,若是还没回来,咱们一起去找。”
胡夫人也开口道,“翠娘会些拳脚,那地方离咱们这也近,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她跑回来大声叫一叫,咱们也能听得见,现在一直安安静静的,你不要着急。”
胡安和现在脑子里嗡嗡的,鼻子被堵住,呼吸不顺,连胸口都憋闷了起来。他耳边一遍遍回放着那会薛延讲的故事,大雨瓢泼,红衣女鬼……他越想越害怕,一会也等不及了,抬步还欲往外跑。
薛延正巧进来,他闭眼抹了把头发上的雨水,还没睁开,便就与胡安和撞了个满怀。
薛延往后踉跄了一下,没来得及问句怎么了,就见胡安和连伞都没打,穿着件皱皱巴巴的衣裳就风一样刮了出去。
冯氏着急道,“薛延,你快点跟去看看!”
薛延愣了瞬,转头也冲进雨中。
胡安和是真的急狠了,生着病呢,却跑的比兔子还快,薛延紧赶慢赶,好一会才抓着他,硬生生给拦下,拧眉吼,“你疯了,干什么去!”
胡安和甩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继续往溪边跑。
薛延低骂一句,直接从后头勾住他的脖子,一个过肩摔将胡安和给撂在了地上。雨后泥土松软,这一下摔得也不痛,胡安和狼狈地爬起来,随手抓了把带着泥的草就扔向薛延,瞪着眼睛道,“你他奶奶的有毛病啊!”
这好像是胡安和第一次骂人,话出口时,还有些生疏。
薛延本火气正盛,闻言却笑出声,蹲下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去?”
胡安和说,“我去找我未婚妻!”
雨还下着,两人衣裳已经都湿透,薛延觉得和他在这里撕扯实在太蠢,一把将胡安和给拽回来,想要拉他回去。
胡安和暴跳如雷,往后跳了一步,指着薛延的鼻子就开始骂,“你他奶奶的是不是真的有毛病?感情失踪的不是你媳妇,她一个姑娘家荒山野岭的你不着急我着急!赶紧给老子让开,要不然……”胡安和鼻音浓重,一通吼叫后脑子更晕,原地转了圈后提起一根棍子,挥舞两下,继续道,“要不然我就动手了!”
薛延定定地瞧着他身后的方向,韦翠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就在一棵杨树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安和。
她并没有要立即出现的意思,还冲着薛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抱着臂看戏。
薛延了然,便也将计就计,他拨了拨湿发,状似无奈问道,“那你准备去哪里找?”
胡安和说,“我先去溪边看看,若是还没有,就沿着下游走,若是再没有,我就将整个山头都翻了遍。”
薛延点点头,“唔”了声,说,“先不管你这个计划能不能实现,但想法还是挺远大的。”
“狗屁!”胡安和往地上呸了口,愤愤道,“你要是再说风凉话,我就真的动手了!要不然跟着我一起找,要不然就赶紧走,看着你就心烦!你一个大男人,让个姑娘家去打水,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薛延平白无故被骂了一通,脸色有些黑,韦翠娘听见,却笑出声。
薛延说,“她新婚夜敢单挑整个夫家,砸了场子后全身而退,又疾驰几百里回家,哪里像个姑娘了。”
“我呸呢!”胡安和的脸被气的越来越红,重重呸了一口,“薛延啊薛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臭不要脸!她再怎么也是个姑娘啊,山里那么危险,豺狼虎豹,还有鬼!”
“……”薛延觉得快要和他聊不下去,但韦翠娘仍旧没有露面的意思。
他本想立时就甩手走人,可想起阿梨一直念叨着这两人之间的事,若是能趁着今日了解了这事,阿梨也能少操些心,缓了缓,又耐着性子继续道,“什么鬼,哪里有鬼?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就你那个怂蛋性子,若是碰见了,岂不是第一个掉头跑掉。”
“那是和你!”胡安和说,“和你走一起见着鬼,我肯定会跑,但是那是我未婚妻,我跑了她怎么办!”
薛延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他眯着眼,快要忍不住将胡安和给提着脚扔到山下去。
韦翠娘在后面笑得不能自己,终于肯幽幽开口问,“你还挺在意她的?”
胡安和想也没想,回头就是一句“放屁!若不然老子还要在意你?”
韦翠娘笑意盈盈地站在伞下,看着胡安和的表情一点点凝滞,原本嚣张气焰顷刻间荡然无存,最后惊喜道,“翠娘!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韦翠娘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把野草,笑道,“我去采了些艾草,雨夜风凉,阿梨不能生病,熬些艾草给她喝对身子好。再说了,你不也是着凉了,都吃一吃。”
胡安和头发一缕缕黏在脸上,像是个落汤鸡,眼睛却越来越亮,直到韦翠娘招招手道,“走罢,该回去了,要不他们就都等急了。”
胡安和拼命点头,抱着脑袋就往伞下钻,刚才一股劲儿憋在心里,他浑身燥热,觉不出冷,现在就显出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韦翠娘抹一把他脸上的水,关切几句,两人说说笑笑地一起往回走了。
薛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燃起一团火,暗暗骂道,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回去的一路上,任凭胡安和怎么腆着脸讨好,薛延都一句没搭理他。
胡安和心里也苦,他当时是一时冲动,话不走心便就都说了出来,将薛延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也后悔。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似注定了要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好不容易贴热了一个,一转眼,又来了一个冷屁股。
又过小半个月,一路顺风,终于回到了家中。
出去两个月有余,家里早就积满了灰尘,阿梨和冯氏忙了几日才终于打扫干净。鸡鸭临走时便就都卖掉了,冯氏看不惯空荡荡的院子,又买了两窝崽儿,一个个不过巴掌大,唧唧呀呀的满院子乱跑。
原本逃难的人们陆陆续续也都回来了,街上渐渐又成了热闹样子,颇有万物复苏之景。
表面虽然祥和,问题却不容忽视,现在青黄不接时节,粮食本就紧张,再加上经了战事,卖掉了不少,许多百姓家中都吃不起饭了,只能熬些菜汤喝,日子过的苦巴巴。
薛延未雨绸缪,攒了大批的粮食,装满了半间酒楼,一时间成了陇县最大的粮店,百姓拥挤着来买粮,薛延也趁机赚了一笔。但这样下去到底不是办法,百姓再怎么买,粮食也是卖不完的,这样陆陆续续地卖,不知要拖到多久才能卖完。
阿梨本来有些担忧,但看着薛延淡然自若的样子,又把那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薛延是敢闯敢做的性子,但他并不鲁莽,每个决定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阿梨信任他。
新朝建起,百废待兴,而胡魁文也再次回到了陇县县令的位置上。
胡魁文上任的第三天,接到朝廷旨意,要求各县官府公款买粮,后发放给当地百姓,以解燃眉之急。
第80章 章八十
胡安和将这个消息告诉薛延的时候; 神情激动; 捏着公文的手指都在抖。
他还带了个算盘在身上,颤颤巍巍地拨珠子,嘴里念念叨叨的; 等算出个总数之后; 傻傻地愣在原地,“薛延; 我们要发财了……”
薛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只淡淡“嗯”了声。
胡安和拽着他的袖子,眼泪汪汪道; “我们要赚钱了,那么多钱,你就不高兴吗?”
薛延翘着脚倚在椅子里头,点头道; “还行吧,毕竟意料之中。”
胡安和反应了半天; 才缓过神来,问,“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薛延还生着他的气,不肯给好脸儿,不耐烦道; “要不然我为什么倾家荡产屯那么些粮食,真为了吃一碗倒一碗?”说完,他见着胡安和嘴张张合合又想说什么的样子; 赶紧拦住,问道,“公文上说价钱了吗?”
胡安和摇头道,“没有。”顿了顿,他又补充说,“这是要靠衙门与粮商自己议价的,所以各个地方都不一样,但大多数粮商都会抬高价。据说源县那边有个陈员外,将家里的积粮卖出去,斗米三钱!但是没办法,源县被战火波及,房子都烧没了大半,老百姓饿都要饿死了,官府没办法,也咬着牙买了。”
原来时候,一斗米大约能卖到一钱七十文的价格,斗米三钱,几乎翻了一倍,再加上买的是成千上万石,其中利润让人咂舌。
胡安和现在的内心极为纠结,站在胡魁文的立场考虑,定是希望价钱能越低越好的,但若是站在自己立场去想,又期盼也能如同陈员外一样,一夜之间赚个盆满钵满。可若是从更高一点的层面来想,他又唾弃那个想要抬价的自己,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贪图毛利,实在有辱斯文。
胡安和思来想去下不定决心,便偏头问薛延,“那,咱们卖多少钱?”
薛延沉声道,“按原先的价钱卖,斗米一钱七十文。”
听着这个回答,胡安和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不解,问了句,“为什么?”
薛延说,“我若是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粮食的重要性的时候,将所有粮食买下,再等人们需要的时候原价卖出,这是我看准了商机,有眼力。但若是老百姓都吃不起饭了,官府想要做好事,我却从中高价牟利、囤积居奇,这是不义之举,是恶贾,要遭报应的。黑心钱,咱们不能碰。”
胡安和笑了,抚掌道,“真没想到,你竟还信玄学。”
薛延搓了搓指尖,缓缓道,“命运捏在自己手中,我不信佛家道教,也不信谁能操控我,但我相信道义。”
胡安和赞成地点点头,但是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你这人真奇怪,折腾了那么久就想要赚钱,但是能将利润翻番的时候,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又还不做了,明明就算你提价也没关系的。真是弄不明白,你到底是图财呢,还是不图财呢?说你善良吧,这俩字我还真的说不出口,但若说不吧,你又是真的好心肠。”
薛延瞟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老子爱钱,但老子任性。”
买粮放粮一事刻不容缓,第二日一早,薛延便就操持起这件事,怕他忙不过来,阮言初也跟着一起去,家里就只剩下冯氏与阿梨两人。酒楼里全是囤积的粮食,已经许久都没有开张了,家里条件好起来,也不需要她们做绣活之类卖了换钱,阿梨便也闲下来,安心养胎。
城门口搭了个粥棚,每日放粥一千碗,凭粮票前往。
这主意还是阮言初提出的,防的就是那些家中有余粮,却还是想要沾官府油水的人。官差按着往日的典册记录按户去核实,凭借以往的家庭条件和现状综合考虑,按条件发放粮票,贫苦人家优先,每半月重新发放一次。
薛延屯下的那些粮食够一多半的需求,胡魁文又东拼西凑地再买下一些,便就足够支撑到七月份的第一波稻谷丰收了。虽然刚播种后便就离家,田地里已经草盛豆苗稀,但到底还是能过日子的。
胡魁文在城外搭建了个简易的大粮仓,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将粮食称重后运到粮仓去,几千石粮食,实在是个大工程,耗时耗力。薛延每日早出晚归,不过五日,便就瘦了一大圈。
阿梨心疼,最开始时候每日守着他回来,准备好宵夜,再陪他洗漱好才睡。但两日后薛延便就不肯了,装模作样发了一次火之后,阿梨才不等他,将吃食放到锅里温上,而后早早睡下。
不知是因为孕事关系,还是被照顾太好,一路奔波回了家,阿梨反而更白皙圆润了些,笑起来时候,颊边的梨涡更深了。
这日天气晴好,薛延和阮言初早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