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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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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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要坐大牢才高兴吗?”
  铁棒飞出去,叮当当地掉在地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薛延背贴在冰冷墙面上,被胡安和鼓足了劲儿压着,一时间动弹不得。
  韦翠娘说,“薛延,我们都知道你现在难受,但是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你不能倒下的,为了阿梨,也为了阿言。阿言明日就要去京城了,你想让他现在为了家中事情操心吗?若是他知道阿梨病了,你觉着他还会去参加春闱吗?”
  她顿了顿,又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想死,死就死了,但阿梨怎么办,阿嬷怎么办?她们就只有你了。”
  胡安和看着薛延的神情,见他眼中血色渐退,知晓他现在清醒了,不由哽咽,“薛延,咱们回去罢,说不准阿梨已经醒了,靠在枕头上等你呢。你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疯过闹过就觉着心里舒爽了吗?没用的,回家吧。”
  薛延好半晌没说话,终于冷静下来。
  胡安和闭了闭眼,轻声又重复了遍,“回家吧。”
  薛延点点头,哑声道,“好。”
  夜袭知府住宅,还打伤了家丁,这不是轻罪。好在邱时进今日不在家中,现在正是深夜,薛延与他们的打斗也远离内院,除了那些家丁外无人知晓。韦翠娘留下来,好说歹说,又给了足够的银子,这才堵住了他们的嘴。
  一夜未合眼,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时,薛延换了身衣裳,去送将要赴京赶考的阮言初。
  所有人都在强打着精神,唯有来宝笑得真心实意,一个劲地要舅舅抱。
  阮言初亲亲他的脸,温声道,“舅舅走了后,来宝可要听娘亲的话,不许随便耍小脾气,娘亲很辛苦的,你懂不懂?”
  来宝脆生生答,“懂的!”
  薛延站在一边,视线落在来宝亮晶晶的眼睛上,心中猛地一酸。他不敢再看,将头偏过去,盯着身旁凋零破败的树。来宝仍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阮言初好脾气地应着,嘱咐他要乖。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冯氏连忙将来宝抱到怀里,不让他再黏下去。
  阮言初笑了笑,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延,轻声道,“姐夫,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薛延弯了弯唇角,颔首示意。他嗓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疼的像是一把火在烧,虽换了新衣裳,仍旧难掩疲惫面色,现在站在这,完全是强撑着不肯倒下。
  阮言初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为照顾阿梨而劳累,抿了抿唇,从袖口掏出几颗散碎银子来交到薛延手上。
  冯氏笑着问,“这是做什么?”
  阮言初道,“拿着给姐姐买些糖吃,小时候每次生病了,爹爹都要买几块糖回家,也不知怎么那么神奇,只要吃了,病便就好了。姐姐爱吃姜糖,一直未变过。”
  冯氏说,“家里有钱的,你拿回去,路上还要用的。”
  阮言初摇摇头,温声道,“这是我前段日子在路边给人写字赚的,意义不一样,买糖给姐姐吃会更甜些。”
  握着那几块银子,薛延只觉烫手,心中疼若钝刀割肉。
  又简单道别几句,阮言初驾马启程。起的这样早,来宝受不住,困得直打哈欠,窝在冯氏怀里睡着了。
  院子蓦的静下来,只剩下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又过不知多久,薛延阖了阖眼,忽而一拳捶上身旁树干,砰的一声响。
  正月还未过,树皮坚硬而粗糙,薛延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打上去,皮肤被棱角划破,血珠子很快就汩汩流下来。
  他已经觉察不到疼,只顾呆呆站着,整颗心都是麻的,呼吸靠着本能。
  冷风吹过来,顺着领口钻进去,凉凉贴着皮肤,薛延慢慢蹲下,脊背弓起的弧度像一只孤独的兽,他将脸埋进掌心,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冯氏眼中含着泪,想上前说句话,但舌尖滑过上颚,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敢在薛延的面前哭出来,用手背抹了抹根本止不住的泪,急匆匆转身进了屋子。
  韦翠娘轻轻说,“安和,咱们也走吧,来宝待会就该醒了,要人照顾的。其实,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也好,出了那么大的事,合该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薛延心里该有多苦啊。”
  胡安和点头,他眼眶发酸,抬头看了看天。
  几只喜鹊跳跃着从一棵树梢飞到另一棵,嬉笑怒骂,叽叽喳喳。以往时候,他觉着喜庆,现在却只感心烦,就连看着那一身黑白相间的羽毛,也觉得悲哀而沉闷。
  常言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理。
  薛延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蹲着,手背上血肉模糊,一滴一滴的小血珠滚到泥土里,砸出深红色的小坑。


第110章 接下来半月; 薛延日日守在阿梨身边; 她情况时好时坏,间或醒来几次,但没多久便又晕沉沉睡过去。
  大夫说这是因着当日坠马时候伤到了额头,以后能不能真的清醒过来; 或者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都只能看造化。
  春日已至; 因头年是暖冬; 今年显得格外温暖。不过二月初; 梨花已经开成一片; 洁白馨香。
  薛延到外头走了一圈; 折了一枝到瓷瓶里,摆在阿梨枕边的小几上,梨花小小一朵; 白瓣黄蕊,娇柔可爱,大团大团开在一起,馥郁香气使人着迷。
  薛延闻了下; 笑着问,“梨宝; 你还记不得记得咱们在陇县的那个酒楼,后院里的梨花也开了,胡县令还给咱们寄了信,问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你快点醒过来; 若不然就要错过花期,还得再等一年了。”
  阿梨阖眼睡着,呼吸微弱清浅,没有回答。
  薛延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后便又恢复如常,拿了棉花蘸水给她润嘴唇。
  他现在每日早睡早起,穿戴停当,打扮得端端正正的,就是怕阿梨什么时候醒过来,瞧见他憔悴样子会觉着心疼。
  胡安和在阮言初走后的第二日便也走了,去少梁寻马神医,店里便就主要由着韦翠娘照看。薛延每隔三五日也会去瞧瞧,但大多时间还是待在家里,以往时候太忙,他早出晚归都没时间陪阿梨说说话,现在终于能整日守着她了,阿梨却已没法回答。
  世事就像是一个怪圈,人们困在其中被搓圆捏扁,却又逃脱不得。
  白日时候有冯氏陪着,总归会觉着好些,但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候,就只剩下了他们俩,还有一只被饿瘦了的兔子。
  阿黄趴在阿梨手边,脸颊贴着她手背,轻轻打呼噜,薛延伸手将她们都搂进怀里,虽闭着眼,却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还活着,生活却充满绝望,压抑到每次呼吸都成了痛苦。
  以前一直觉着钱太重要,能买来宅子,买来绫罗绸缎荣华富贵,有了钱就能过上最好的生活。
  但现在,薛延想,若是倾家荡产就能让阿梨好起来,那简直是世上最让人高兴的事。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梨花都谢了,阿梨仍旧还是老样子。
  春日就要过去的那个晚上,薛延做了一个梦,他们又回到了原来陇县的房子,漫山遍野开的都是花,阿梨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踮着脚尖荡来荡去。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嘴唇是健康的粉色,瞧见他来,招手露出笑。
  那一瞬,薛延觉着就像是有一颗蜂蜜糖球在心底化了,连骨血都是甜的。
  他笑盈盈走过去,伸手想要帮着她推秋千,但手掌却不受控制地从其中穿过去,摸不到。
  眨眼睛从云端坠入地狱,薛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努力地想要尝试,但一次次失败,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碰不到阿梨。哪怕她近在咫尺,连身上浅淡的香气都能闻得到。
  阿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着脸有些委屈,“薛延,我荡不起来,你帮帮我。”
  薛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阿梨觉着失望,她将脸轻轻贴在秋千的绳索上,小声问,“你是累了吗?”
  薛延摇头,“我不累。”
  阿梨祈求,“那你来抱抱我罢,你都许久没有抱过我了,我等了好长时间,你才来。”
  薛延觉着舌尖苦涩,费了好大劲才道,“宝宝,我抱不到你。”
  阿梨垂下头,半晌没说话。
  又过一会,她轻轻开口,“薛延,刚才有个人来找我,告诉我说,我要去别的地方了。”
  她蹙蹙眉,“可是我舍不得你。”
  薛延心脏猛地一缩,着急问,“你要去哪里?”
  阿梨茫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薛延蹲下,只短短几个喘息,眼中已有泪,哀哀道,“你别去,好不好?”
  阿梨似是没听见,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道白光,温声道,“薛延你看,那道光要带我走的。”
  薛延只觉着血液逆流,连头发稍都是冷的,他想说话,但舌尖已经不属于自己,所有一切都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眼前渐渐升起朦胧的白雾,阿梨从秋千上跳下来,冲着那个方向愈走愈远,就要看不见了……
  耳边响着他听不懂的乐曲,细细碎碎,催人入眠,像是梵音。
  下一刻,薛延猛地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天还未亮。
  诡异的对白,层叠的白雾,原来是个梦。
  也还好是个梦。
  薛延坐起身,沉沉地喘着粗气,汗珠顺着下巴流入脖颈,他手脚无力,心底宛如被挖空。
  阿黄被他吓到,扭着屁股翻了个身,过了会又沉沉睡去。
  薛延好半会才从那股绝望中挣脱出来,他摸了摸枕头,已经湿了,不知是泪还是汗。
  偏身给阿梨掖了掖被子,薛延赤着脚下地,咕噜噜喝尽了一杯冷茶,而后呆呆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
  他连早饭都未吃,又去了趟医馆。
  那里的大夫与药童均已识得了他,纷纷问道,“薛掌柜,夫人好些了吗?”
  薛延缓缓摇头,那些人瞧见,便也识趣不再深问,只露出惋惜神情,再道一句,“希望能快些好起来罢。”
  薛延怕极了那些怜悯或同情的目光,他匆忙躲避,不敢再看。
  明知不会出现奇迹,大夫仍旧抽空去了趟薛家,给阿梨诊了脉。
  薛延僵硬立在一边,指尖泛凉,仿若是犯人在等待着审判。
  过了一会,大夫收了药箱站起来,叹气道,“若要我说实话,现在这样情况,你去求佛,比求我管用。”
  薛延艰涩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阿梨安静躺在红色被褥里,大朵的牡丹绽在她脸旁,她的神色恬静又温柔,胸前明明还在有规律的起伏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薛延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大夫都觉着他的阿梨就要死了呢?
  阿黄围着阿梨的身子转了一圈,而后又卧在她的手旁,张嘴轻轻咬了下她的指尖。
  薛延没有坐下,只是那么静静地瞧着她,他瘦了许多,又没有添置新衣,衣袖空荡荡的,下巴处还覆着一层青色的胡茬。前所未有的狼狈。
  冯氏不知何时走过来,轻轻问了句,“四儿,你鬓角怎么白了?”
  薛延被缓回神,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下,又转身去照镜子,这才发现,竟真是的。
  他笑了笑,反而挺高兴道,“白头到老,倒也很好。”
  下午时候,薛延去了趟云水寺。
  寺外的腊梅花均已谢了,只剩下单调的枝桠,薛延忽而想起,一年前,他曾与阿梨一并来过。
  那时他还不信神佛,只站在一边看着。
  阿梨虔诚地在佛前拜了许久,却独独忘了自己。
  正是农忙时候,虽田地大旱,明知秋日时候收成不会好,但还是要去种地的。寺庙里空荡荡,几个小和尚垂着脑袋扫地,瞧见薛延进来,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薛延拦住其中一个,低声问,“怎么才能投香火钱?”
  小和尚说,“寺门口有功德箱的。”
  薛延说,“我要给许多。”
  小和尚有些诧异,“冒昧问施主,多少?”
  薛延说,“三千两。”
  小和尚舔了舔唇,道了句稍等,而后回身去请了方丈来。
  薛延最后用那三千两银子给寺内的所有佛像都镀了层金身。
  临走前,方丈与他说,“《法苑珠林·八苦部》中讲,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而佛又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命由己造。
  但已到了这个时候,薛延不知他还能做什么。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期盼,日复一日地煎熬。
  四月中旬的时候,不知是那三千两的佛祖金身感动了上苍,或是一直以来的药终于有了效果,阿梨的情况似乎逐渐好了起来。她的面色愈发红润,脉象也逐渐平稳,大夫也松了口气,与薛延道,“命是保住了,但什么时候醒过来,还是得看她自己。”
  即便如此,薛延仍觉得如同绝处逢生。
  与此同时又传来另一个好消息,阮言初在春闱中了贡士,留在京城等待接下来的殿试。
  五月初,周朝与东瀛的战争正式打响,朝廷下令募集粮草物资。然而北地大旱,再加上赋税繁重,百姓并无多余钱粮,邱时进为博功绩,派官差沿街走访,挨家挨户要米要粮,还威胁说若是不给,就要将他抓到大牢去,以妨碍公务罪论处,轻则□□,重则充军。
  又过几日的傍晚,来征讨钱粮的官兵闹到了织衣巷。


第111章 许是因着阮言初刚中了贡士的缘故; 带头的捕快恭恭敬敬; 表现很客气,但态度却是强硬。织衣巷是宁安的纳税大户,想让邱时进放弃这块肥肉几乎不可能。韦翠娘咬碎一口牙,几次欲要将人都给赶出去; 被伙计苦苦拦下。
  薛延来时,几个捕快已经坐得屁股有些疼; 但依旧死赖着不肯走; 不把钱拿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看着他来; 韦翠娘余怒未消; 咬牙切齿道; “这钱咱不能给,一分都不能给,凭什么将血汗钱给那些茅坑里的蛆虫; 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其实都是啃噬百姓血肉的怪物。若说为国捐钱捐粮,那自是万死不辞的,可若是送到那姓邱的手里; 我呸了他全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八羔子也是要成群结队出来祸害人的!”
  她压根没有放低声音; 一字一句都被那些捕快听得真切,有脾气不好的当即便就站出来,拔刀威胁,“泼妇!简直一派胡言; 你可敢再说一遍?”
  韦翠娘快要被气疯,拿着手边的一个瓷瓶就甩过去,哐当一声砸在墙上,骂道,“说的就是你,狗畜生,见天的在你主子屁股后面汪汪叫,给块骨头就能高兴半年罢?还拔刀,真是怪事情,现年头竟连狗也有脾气了!”
  韦翠娘本就没念过什么书,骂起人时候劈头盖脸,不管雅俗,一概化成刀子戳你脸上,一张嘴好似炮仗噼里啪啦,让人应接不暇。那捕快面色通红,瞪着眼就要冲过来,被带头的厉声喝下。
  韦翠娘冷哼一声,轻蔑看他一眼,啐在地上,挑衅意味十足。
  她自小就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若有谁欺负她了,剥骨褪皮也要杀回去。她将阿梨当作亲妹妹,这段时日来种种事情已经让她对邱时进一家恨之入骨,现又要被骑到头上来,韦翠娘咽不下这口气。
  带头的捕快脸色难看,勉强笑了笑,面向薛延问,“薛掌柜,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薛延面色沉沉站着,没说话。
  几个月来心力交瘁,他已瘦了一大圈,也再没笑过。薛延一双狭长凤眼,本就不怒自威,再加上现在这样孤冷的气质,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为过。即便是拿刀的官差也不敢与他恶言恶语,多加放肆。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冷冷问,“你们想要多少钱?”
  闻言,韦翠娘瞬时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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