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朕的好皇后。”贺云开轻轻的拥抱了她一下,就一下,便信步出殿。
谢韫舜隐隐一笑,笑他进退自如的适度。
清晨,因为一夜没有寻找到陈嬷嬷的踪迹,而陈嬷嬷并没有出宫,翟太后震怒,自己的心腹绝不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可想而知是跟皇后有关,便下令搜查整个后宫,不得放过任何角落。
后宫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着陈嬷嬷的下落,隐约觉得有大事发生。
当荣盛宫的大批宫女逐一搜查完太妃们所居的各宫之后,恭敬的涌入了祥凤宫,极为讲究规矩礼仪,等待皇后的许可。谢韫舜若无其事,示意她们随意搜查,从容的进入侧殿,全神贯注的临摹名画。
第16章 忌放在心上
查遍了祥凤宫的每个角落,皆没有找到陈嬷嬷的踪迹,翟太后气急败坏,下令严查后宫各处,一定要找到蛛丝马迹,知情不报之人严惩不贷。
谢韫舜不闻殿外的风起云涌,专注的临摹名画,除了用膳与小憩,她总是在案前投入于画景中。
祥凤宫与其它宫殿一样,再次被查,包括皇上所居的乾龙宫,再次查无所获。而翟太后凌驾后宫的权威,通过此次盘查时众人的绝对服从,以及皇上和皇后的放任,震慑着整个后宫。
过了两日,翟太后突然收回懿旨,不再彻查陈嬷嬷的下落,暴风骤雨戛然而止。
谢韫舜始终若无其事的临摹,不分昼夜。直到第八日,整幅名画在她笔下赋予了新的生命。第十日,画卷的颜料已渗干,她命令宫女们把真迹和临摹都小心的给皇上送去。
踏出宫殿,深秋冷风入骨,谢韫舜驻步长廊下,待宫女为她披上藕荷色斗篷,她才远远的跟在送画的队伍后面,前往乾龙宫。
途径御花园时,恰巧遇到在亭下轻松闲谈的皇上和翟容容。得知是皇后闭门不出多日临摹的名画,翟容容颇为好奇的想要欣赏,皇上命宫女将两幅画卷展开。
谢韫舜款步走近,亭亭玉立在人群之外,神色从容的端视眼前一切。
翟容容惊赞皇后的画艺,柔声道:“皇后娘娘真是了得,临摹之作简直和真迹一样精美,比真迹更生动。”
贺云开仔细的看着,并非完全临摹,有多处色彩不同,多处景物不同,融入了独特的意境,都一样的雅致高远,堪称旷世名画。
翟容容越看越喜欢极了,神情恳切,温柔问道:“皇上,皇后娘娘的这幅画很美,可否赏给容容?容容想把它挂在翟府正殿,使更多人见识皇后娘娘的才艺。”
贺云开平和的道:“有何不可?”
“容容谢谢皇上。”翟容容开心的笑着,笑容娇媚。
谢韫舜平淡漠然的旁观,自己的画作被它的新主人卷起,爱不释手的样子像是如愿以偿的胜利。
“皇后娘娘。”荣盛宫的宫女行礼,道:“太后宣见。”
闻声,贺云开这才发现谢韫舜,望着她轻快而去的背影,他信步追着,气定神闲的唤道:“皇后。”
谢韫舜留步在原地,当贺云开走近她,她才转身,大方的问安道:“拜见皇上,恭请圣安。”
“皇后的那幅作品,画工精湛,非常杰出。”贺云开神色温厚,目光温煦的落在她美丽容颜。
“当然,臣妾‘工书法,擅绘画’名不虚传。”谢韫舜微笑,问道:“皇上既然满意,有奖赏吗?”
“皇后想要什么奖赏?”
“那幅真迹。”
贺云开认真的道:“那幅真迹是御书房的珍贵藏品,朕没有权力用它奖赏。”
“幸好翟大小姐想要的是皇上有权力赏的那幅臣妾所画的画。”谢韫舜语声从容的说着,盈盈一拜,“太后宣见臣妾,臣妾告退。”
寒风吹动着地上的落叶,她踩着匍匐的落叶前行。不由得的思量,这几日贺云开跟翟容容是不是常这般旁若无人的闲谈。
步入荣盛宫,心情不错的翟太后正在试穿新衣,大片金线勾勒的牡丹祥云,雍容、华贵。
谢韫舜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万福金安。”
翟太后望向她的恭顺,道:“皇后文韬武略?”
谢韫舜冷静的道:“儿臣只善书画,与文韬武略相差甚远甚远。”
“谢大人极力举荐你去岐蜢山剿匪。”翟太后仍觉不可思议,自古以来岂有皇后上阵,而谢义却执意让自己的女儿开创先河,她从善如流的道:“岐蜢山匪患猖獗,谢大人提议你是合适人选,哀家尊重谢大人的提议。”
岐蜢山是何地?位于三郡交界,匪患猖獗。匪首汪举占据深山老林,残暴如鬼蜮,抢劫商队镖局,奸淫掳掠。
因岐蜢山环境恶劣,洞穴悬崖密林遍布,官府屡次剿匪均无功而返。汪举生性阴鸷,官府剿匪一次,汪举便血洗村寨一次,把村寨里的男子活剥生烧,强暴轮奸女子,碾碎孩童,将财物扫荡一空,凶残罪行令人发指,使得三个郡的郡守都有所忌惮,不再敢妄动。而岐蜢山下是商贸的要道,货物常被洗劫,商怨不止。
随着一份控诉匪首汪举多年累累罪行的奏折上奏,谢义阅罢震怒,决意铲除匪窝。在考虑派谁前去时,谢义主张让皇后去。翟太后起初不同意,经翟容容的劝说之后,同意皇后事先不张扬的出宫剿匪,等皇后壮烈牺牲在外之后再大肆宣扬。
也正是经翟容容的劝说,翟太后不再搜查陈嬷嬷,亦不再派掌事嬷嬷进祥凤宫。因为谢韫舜太过冷静从容,强压的方式对她行之无效,必须改变策略。
谢韫舜隐隐一笑,爹果真按照贺元惟的信件所写的独辟蹊径的行事。她面上诧异,惊讶,谨慎的道:“儿臣需要了解岐蜢山匪患的详细情况。”
翟太后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摞,道:“谢大人已为你准备齐全。”
“儿臣带回去仔细研究。”谢韫舜示意木桃抱起厚厚一摞,其中有十年间屡次剿匪的记载,和岐蜢山一带的地形图。
“平息匪患,就有劳皇后了。”翟太后语声郑重,不容她研究之后知难婉拒,既然她有一个明知危险重重而知难而进的父亲,自然不能辜负其父亲的器重。
谢韫舜不动声色的道:“儿臣先去研究。”
望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翟太后尖锐的目光骤然冷寒,陈嬷嬷是她所杀无疑,必是被焚尸灭迹,且让她出宫赴死。
离开荣盛宫,谢韫舜再次经过御花园,看到贺云开和翟容容仍然在亭下闲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谈的如此投机?她漠然视之,只想着怎么能自然而然的进乾龙宫去见贺元惟。
忽然,便发现贺云开注意到了谢韫舜,随即朝她走近,丢下一句话尚未说完的翟容容。翟容容愣了下,神态柔美安顺,小鸟依人的跟在贺云开身后。
行礼问安之后,贺云开平和的道:“朕又有一幅名画,希望皇后帮忙临摹,正悬挂在朕的寝宫侧殿。”
谢韫舜心下一惊,他此举,又是为了方便她能顺利的前去找贺元惟。
贺云开接着道:“不知皇后能不能立刻前去看看名画?”
“能,臣妾这就去看看,如果臣妾认为画作值得下笔临摹,就帮皇上临摹一幅。”谢韫舜仪态万方,径直前去乾龙宫。
翟容容柔声道:“容容能不能也去看看名画?”
“皇后需要安静的独自观赏,专心的领会画中景致意境。”贺云开心平气和的道:“莫打扰她。”
“是。”翟容容温顺极了。
谢韫舜踏入殿内,墙壁上确实悬挂着一幅画,她接过木桃怀抱的一摞,吩咐道:“在外候着,任何人不让入内。”
木桃应是。
以免再生变故,谢韫舜冷静的交待三个亲信,道:“此后,你们不要忍气吞声的被别人肆意施暴,受暴时要聪明的反抗,活着最重要,一切后果本宫担着。”
三人齐声应是。
殿门关闭,从殿里栓上后,谢韫舜通过暗道到达冷宫,贺元惟一如往常。
贺元惟曾了解过岐蜢山匪患,他们一起研究了半个时辰,一个清晰的计划便应运而生。计划详尽,然具体执行时则依靠谢韫舜的随机应变。
傍晚,谢韫舜返回乾龙宫,打开殿门,便看到贺云开耐心的等在殿外,伟岸、内敛,置身于光亮中。
谢韫舜面带笑意,道:“谢谢皇上。”
见她说完就要离去,贺云开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温言道:“可不可以留下,今晚一起用膳,一起就寝。”
谢韫舜身心一颤,他竟然如此旁若无人,环视了一眼随从们,她悄悄抽出手,却抽不出,脸颊绯红,清醒的命道:“都退下。”
随从们闻言退下。
谢韫舜冷静的看着他,他平静的慢慢的松开了手,她凛然道:“皇上是何意?”
贺云开道:“朕想跟你一起用膳,一起就寝。”
“需要当众表现?”谢韫舜蹙眉,莫名其妙的心慌。
贺云开的语气平和缓慢的问:“朕对皇后这样,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很熟悉的四个字。谢韫舜眉头蹙的深了些,不与他多言,转身轻快离去。
贺云开用身体拦住了她,温声道:“皇后?”
“会有温柔可人的女子想跟皇上一起用膳,一起就寝。”谢韫舜眼神平淡,绕过他,走开了。
第17章 宜开窍
议政殿中,四人各怀心事。
谢韫舜语声平缓的说道:“母后,儿臣愿意前去岐蜢山剿匪,擒杀匪首,肃清匪窝,还一方安宁。”
“皇后勇气可嘉。”翟太后神色严肃的称赞,坐姿端庄,周身有着隐形的盾牌,时刻保持着防御和反攻,问:“朝廷配备多少精兵?都提供什么物资?”
“三百精兵,一千两银子和……”
听到三百精兵时,翟太后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她对调遣精兵授予兵权充满戒备,三百人数过多,最多五十可行。
不等谢韫舜说完,便听到谢义掷地有声的道:“此次剿匪所需的人马、银两、物资,全部都有谢府提供。”
谢义目光炯炯,威风凛凛,有着勇于肩负重任的根深蒂固,坚不可摧。
谢韫舜隐隐一笑,这样就消除了翟太后的警惕,扼住了翟太后的瞻前顾后。
翟太后的脸色恢复了常态,问道:“谢府如何提供三百精兵?”
谢义道:“谢府有一百六十的府卫兵和壮丁。”
翟太后出于试探的提醒道:“皇后提出配备三百人。”
谢义不多言,正色道:“本官主张之事,自会承担一切,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翟太后习以为常了谢义的强势与刚直,此次剿匪是谢义极力主张,她原本消极,谢义不惜主张让皇后上阵,银两和物资都非小数目,既然谢义逞能的全有谢府承担,那就让他自食其果,顺势道:“谢府为国事如此慷慨,哀家欣慰。”
在谢义不计个人得失的义无反顾下,初步达成了一致,谢韫舜说道:“母后,儿臣计划七日后离京,前往岐蜢山。”
翟太后突然莫名的心生不安,若有所思,谢家这般冒险与慷慨的离京剿匪到底是意欲何为?只是忠勇的利国利民?
为了让太后放心,谢韫舜继续说道:“儿臣在这次行动中,会严密隐匿身份,无论结果如何,皆不宣扬是儿臣所为。队伍陆续分批离京,清肃匪窝之后,队伍陆续分批回京。”
“哀家没有异议。”翟太后表面如常,心中很满意,她会按照原定计划,提前在京外安排埋伏,让皇后顺利离京,以香消玉殒的噩耗回京,这是她起初同意皇后上阵剿匪的唯一原因。
谢韫舜清醒的请示道:“因需要充足的人马物资准备,儿臣这七日会频繁出入谢府,望母后准许。”
“准!”翟太后状似无意的揭示谢义的自私与自负,缓缓说道:“虽然谢大人以谢公子是独子,尚未传宗接代为由,不建议谢公子上阵,极力主张皇后可担此重任,但帝后大婚不久,皇后亦未为皇家散叶,此行务必准备充分,平安归宫。”
“是,母后。”谢韫舜神态自若。
翟太后顺势问道:“皇后此行约何时归宫?”
谢韫舜想了想,道:“快则半年,慢则一年。”
翟太后问出了最在意的事:“原定于明年立春的选妃将往后延缓?”
始终默默朱批奏折的贺云开在这时抬目,温和而认真的看向谢韫舜,听她怎么回答。
谢韫舜自然知道什么回答能让翟太后无比满意,说道:“儿臣提议,选妃日期往后延缓,需等儿臣回京进行。”
翟太后暗怒,抿唇不表态。
贺云开依旧看向谢韫舜,听她接着说出下一句。
谢韫舜确实还有下一句,短暂的冷沉中,她道:“翟府大小姐翟容容温柔可人,是最优秀的皇妃人选,儿臣提议在这七日内颁布封妃圣旨,先迎翟容容入宫为皇后之下、六宫之上特设的贵妃,悉心陪侍皇上。”
贺云开收回视线,垂目,默默的朱批奏折。
翟太后的眼睛顿时震喜,随即克制住,刚要严肃的表态同意,就被谢大人的语声压下。
“荒谬!”谢义语声冷硬的道:“帝后大婚不满一个月,岂有封妃之理,必遭天下人妄议。”
可想而知爹会严厉拒绝,想必翟太后也清楚谢大人会当即强烈反对,谢韫舜故意争取道:“谢大人,天华王朝有过两次封后和封妃在同一日,算不得荒谬。”
“在同一日不荒谬,在大婚一个月内不行,成何体统。”谢义不怒自威,坚持己见,“翟大小姐等待半年有什么等不及的?翟大小姐很急切入宫为妃?”
谢韫舜从容应道:“这并非翟大小姐的意思,全然是本宫的提议,不成体统便就罢了,待本宫回京再封妃。”
翟太后恍惚了下,在他们父女的一言一和之下,封妃之事就作罢了?!
谢韫舜需要顺利出宫离京,察觉到翟太后的失望薄怒,便大方说道:“然而,不能因为本宫,影响了翟大小姐的姻缘。谢大人,本宫提议,先拟封妃诏书,无论本宫立春之日能否回京,皆在立春之日颁布封妃圣旨,迎翟大小姐入宫为妃。”
“准,哀家支持皇后的这个提议。”翟太后立刻表态,不能任由谢义一味的强势。
谢义威视的寒光在谢韫舜眼中划过,寸步不让的道:“不支持。”
辅政权再次不可避免的博弈,各不迂回退让,剑拔弩张。尤其是翟太后,绝不能让翟容容为妃的机会失之交臂。
僵持不下了,翟太后冷傲的眉头一扬,道:“皇上,请定夺。”
这是贺云开登基以来,首次被翟太后赋予权力。
谢韫舜一怔,翟太后在让贺云开表明立场。她敏锐的意识到,贺云开的定夺并不是单纯的选择封妃日期,而是选择支持翟太后,或谢大人。翟太后敢于让贺云开定夺,一定是有十足胜利的把握,难道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她心中一沉,不能让局面失衡失控,趁贺云开尚未开口之际,非常冷静的道:“谢大人,请三思,本宫亦会争取速战速决,极可能于立春之前回京。”
“后日再议。”谢义听出了谢韫舜的语气,面色冷沉,只松动一点,待这两日权衡剿匪所需时间再决定。
翟太后发现贺云开还在心平气和的考虑,转念一想,后日再议也好。
气氛得以缓和,谢韫舜微微一笑,道:“有劳谢大人今日开始准备充足的银两和骏马,本宫明日去谢府。”
谢义告辞了,阔步而去。
谢韫舜随即出殿回宫,走在艳阳下,她很清醒,无法不慎重对待贺云开和翟容容的关系,这关乎到权力的倾斜。
当辅政权较量时,皇权的立场尤为重要,会成为利器,有深远的价值。显然,翟太后已经突然开窍